《折锦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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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锦春-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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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素垂头去看茶盏,眸子深处寒意凛然。

    福叔真正想说的,大约是“私奔”罢。

    这倒真没说错,前世的郑大与阿豆便是私奔了,当时太夫人勃然大怒,引发旧疾,最后更是几乎重病不治……

    这一世,秦素遥祝太夫人寿与天齐。

    眸中冷意换成讥嘲,她将茶盏重重搁在桌上,语声怫然:“贱奴可鄙。报官真正是极,可惜漏报了那郑大。”

    闻听此言,福叔静了片刻,轻声道:“郑大……在太夫人的名下。”

    言下之意,是请秦素谨慎处之。

    秦素自是知晓郑大是太夫人的人,否则当年太夫人也不会气得差点病故。

    她向福叔一笑:“多谢福叔提醒,我省得。”

    福叔躬了躬身,又等了一会,见秦素再无别的吩咐,便自退了下去,秦素也回到院子里继续晒太阳。

    未初时分,阳光变得浓烈了一些,灿烂明洁。宅院门侧的杂草被风拂着,从卧房的窗子看去,似两脉流金,翻涌不息。

    秦素歇午起了身,便叫来福叔与阿妥帮忙,将昨日泡的黄柏水、橡斗子水用盆盛了,又将那三钱胭脂以两大碗水泡在另一个盆里,浸榨出红色的浓汁,便将这三盆水尽皆放在了房中。

    接下来的事,秦素没叫阿妥他们参与。

    她关上了门户,将昨日裁好的纸尽数取出,纸面朝下,覆于盆中,先以黄柏汁拖一次,复以橡斗子汁拖一次,再以胭脂汁拖一次,随后迎光细看,仔细斟酌那纸上的颜色深浅,又将其中数张分别以黄柏汁、胭脂汁各拖了一次。

    拖纸时的力道与手势很重要,不可太速,不可太缓,浸水时不可过深,要让水汁刚好没过纸背。其间种种关窍,除隐堂所授外,秦素自己也是经过多次的摸索,方渐渐熟稔起来。

    拖纸已毕,秦素便将之摊放于一旁晾干。

    以此法染成的黄柏纸,与陈国官用黄柏纸几可乱真,届时只需再盖上朱印,路引便算完成了。

    她一面想着,一面又将那几份写好的路引纸细看了一遍。那路引数度沾水,已是字迹微晕,秦素却不去管它。

    晕染了才好,省得她故意作旧了。

    在待纸晾干的时间里,秦素又开始细思前世。

    不知何故,她总觉得有些不安。

    秦家发生的事情,实在有太多巧合,说是走霉运、触霉神亦不为过。如果这一切并非天意,那她就要为自己留一条后路了。

    秦素若有所思地站起身来,自橱顶拿下一个颇为精致的妆匣,从里头取出了一小块檀香木。

    这是昨日采买来的,当时福叔找了半天,也只找到两块大小合适的檀香木。他按着秦素给的尺寸,让木匠将之切割成长六分、宽半寸、高不盈两寸的形状。

    秦素在桌旁坐了,拿出昨日用剩的白棉纸,开始起稿。

    这些动作几乎是下意识完成的,待渡稿完毕,望着那覆于檀香木上的“大巧若拙”四字,秦素的唇边,浮出了一丝苦笑。

    这四字为大篆,字迹微斜、骨架刁劲,透着凌厉的杀气。

    只看印字,便可知制印者乃杀伐决断、执掌权柄之人,且正当年富力强,每一刀都刻着绝决与张扬。

    这四字大篆,秦素前世足足仿了三年,才仿出了一点样子。

    她的心头微有些涩然。

    那深宫里的五年光阴,她真是过得累极了,唯有在做这些事时,才能稍解倦怠。

    她摇摇头,凝神去看印字,思忖着一会的力度与角度,探手拿起了刻刀……

    三日后,檀香木印终得完工,而秦家派来的人,亦如期而至。

    秦世章去逝乃是大丧,故来报丧的不是一般人,乃是秦府二总管冯德。

    这冯德是秦素嫡母林氏的亲信,一向唯林氏马首是瞻,此刻亲来报丧,一则显得郑重,二是为了将周妪祖孙带回秦府,而他的最终目的,却远不止于此。

    他是为萧继珣而来的。

    萧继珣,江阳萧氏嫡支次子,论学问不见得多好,只是中平而已,唯一张面皮有两分看头。

    前世秦素被人设计失贞,那人用的便是这萧继珣的名头。

    说起来,萧氏也算是郡中名门,萧继珣的父亲任江阳郡相,官居五品,职位不算低。

    不过,若放在从前,似秦家这样的百年世家,何曾会将萧家放在眼里?可如今却又不一样了,秦家根基几乎尽毁,如今也就只剩了一个姓氏好听,家资倒是巨富,却终不复往昔上流士族的风光。

    于是,似萧继珣这样的普通士族郎君,在林氏眼中便也成了可堪婚配的良婿。

第016章 五十金

    林氏从来不知,她派人逐萧继珣而来,而萧继珣出现在连云镇附近,却是为了另一条更大的鱼——薛允衡。

    秦素微微垂了头,想笑又立时忍住。

    林氏的眼界,永远都只在鼻子底下的那一点利益上,枉她前世将林氏视作生死仇敌。还有那萧继珣,也不过一浅薄登徒子而已。秦素后来自隐堂得知,这位萧郎君在来连云镇的途中被一美人迷住,根本连薛允衡的一角衣带都没碰上。

    如今通盘看去,乾坤旷朗、天地空明,林氏与萧继珣便如芥子,直是拂袖可去。

    “女郎,郎主……亡故了!”嘶哑的语声带着破音,冯德一身麻服抢扑于地,大放悲声,麻衣的袖口很快便湿了一片。

    秦素早料到有这一出,毫不迟疑面朝青州方向跪下,叩首有声,哀泣道:“父亲,女不孝,不能最后见您一面。”语罢亦掩面啼哭,声哀泣婉,引人落泪。

    阿妥与福叔此时方反应了过来,亦随后跪下痛哭起来。一时间,这间平素安静的小院里哭声大作,大有天地同悲之势。

    看着秦素伏地痛哭的模样,冯德隐在袖子后的脸微有些色变。

    出门之前,林氏特意叫了他过去,叮嘱他:“六娘疏于管教,不懂规矩,劳烦管事代为教导,不可令她失了秦家的颜面。”

    此语听来中肯,然辞中之意冯德却是听得明白。这是叫他不必客气,对秦六娘的礼数大可挑剔。林氏给了他这个权力。

    可是,秦素此时的表现却堪称完美,冯德便有些踌躇起来。

    他终究也只是个奴仆,若拿不到错处,又如何摆出脸来说主人的不是?

    见他始终拿袖子掩了脸,半晌只闻干哭、不见动作,秦素心中便生出了一丝讥嘲。

    前世的她根本不懂这些规矩,冯德先是报丧,接着又伏地大哭,她一时间哪里反应得过来,只会傻站在原地发呆。

    冯德见状便板下了脸,拿出一副积年老仆的嘴脸,苦口婆心地说了好大一通话,句句都在“规矩”与“孝道”上,直说得秦素脸上红了又白,最后气急败坏地发了脾气,哪里有半分士族女子的风度礼仪?

    秦家马车进庄本就很引人注目了,许多庄民都跟过来看热闹,秦素大发脾气这一幕,便等如在大庭广众之下发生的一般。

    那些佃客见了便议论纷纷,都道秦家到底是士族,家风清正,连家中仆从都如此明理晓事,而相对的,秦素却显得太缺乏教养了,难怪会被送到田庄。

    此事后来又被林氏拿来做文章,在太夫人面前好生说道了一番,所幸太夫人秉性持重,自不会拿秦家的名声开玩笑,将事情压了下去。不过,秦素无礼粗鲁的形象,却在太夫人心里扎了根。

    前尘往事在胸中翻腾,秦素的哭声却是未停,显得极是哀痛。

    冯德放下袖子,一面哀嚎,一面往秦素的方向看了一眼。

    秦素心中微微一动。

    光顾着哭,倒将更重要的事情忘了。

    她一面拭泪,一面便站起身来道:“冯管事,可有斩衰?”

    冯德被她说得一愣。

    斩衰为不缝边的粗麻孝衣,乃重丧之服,秦世章为秦素之父,按陈国制,秦素是要为他服斩衰的,她的话并没说错。

    只是,冯德却没料到秦素竟直接问了出来,一时便有些愣怔。

    秦素不给他思考的时间,哭着续道:“惊闻父亲身故,女心大痛,一时哭得忘情。家中只备了素服,故向冯管事乞斩衰,想母亲定是安排周全的。”

    三言两语,堵上了所有缺口。

    冯德此时简直就是骇异,连哭都忘了,只看着秦素发呆。

    方才他确实是想就秦素的衣着发难的。秦素今日的穿着虽非丽服,却也不是布服,就这么着跪哭亡父,于礼不合。可他万没料到,秦素居然说出了这样一番话,尤其那最末的一句话里,竟似大有深意。

    他无法掩饰心中诧然,呆望了秦素好一会方才醒神,立时换上一副哀色,垂首道:“有的,东院夫人已提前备好了,我这便送来。”说着便起了身,吩咐人去车中取粗麻丧服。

    东院夫人便是林氏,因秦府一夫二妻,又不好真的分出大小来,故家中仆从便以“东院夫人”、“西院夫人”区分两位正室夫人。

    见冯德去了车旁,秦素亦叫阿妥与福叔起身,令他们去裁白巾、换帐幔、撤摆设,布置香烛、白幡,将堂屋设成灵堂,又叫福叔向冯德要钱,有不足的便当场向庄民购置。

    不一时,斩衰送到,秦素回房换了,复又行至堂屋拜祭,一应跪拜、燃烛、敬香,礼节合宜、法度严整,极有士族风范。

    见秦素虽然悲痛,然布置人手、安排拜祭诸事却是一丝不乱,冯德心中更是讶异。

    这样的秦素,与他所闻所知的秦家六娘,直如两个人一般。

    他盯着秦素瞧了半晌,始终寻不到半点不合规矩之处,便也歇了找茬的心思。

    接下来的事情于他而言才是重中之重,刁难秦素倒在其次。

    于是,从布置灵堂开始,冯德终于显示出了士族仆从的圆融老道,不仅取了斩衰,还将准备好的香烛、草席等物也拿了出来,又交给福叔一些金,供他向庄民买杂物。

    哭祭一番过后,秦素方延了冯德于次间入座。

    冯德此时对她早已不敢小视,虚虚地搭了一角椅边坐了,并不托大。

    秦素见了,倒对他高看了两分。

    此人之所以深受林氏重用,果然有其原因,只这份看眼色、辨风向的能为,便已超乎出众人。

    二人坐定,秦素便当先开了口:“冯管事一路辛苦了。不知父亲因何亡故,还请告知。”说着又将衣袖按住了眼角,语声悲咽。

    冯德站起身来,面色含悲,沉声道:“郎主是在田猎时坠了马,掉下了山崖。”

    秦素闻言便又哭了起来,阿妥与福叔亦陪着垂泪。

    冯德劝慰了秦素几句,又道:“东院夫人交代,请女郎明日返程,马匹与草料我已交给阿福了。”说罢自袖中取出一只锦囊,双手奉上:“这是东院夫人赠的路仪。”

    阿妥上前接过锦囊,秦素看也不看,只点头致谢。

    锦囊里应该装了五十金,足够这一路车马用度。

第017章 欲行险

    秦素心中冷笑,面上却是一脸的感激。

    林氏在银钱方面从来都很大方,只是,这用词也太过生分。

    秦素始终还是秦家的女儿,林氏却偏要以“赠”字论,这是时刻不忘提醒她外室女的身份么?况且,这些钱终究不是林氏挣的,她自然用得不心疼。

    冯德又恭声道:“东院夫人有令,叫我传过信后立即回转,府中还有要事需要处置,如此,我便不能陪女郎回去了。东院夫人已安排了四名健仆,他们会一路护送女郎回府。”

    健仆?护送?

    秦素十分想要笑。

    前世时,这些“健仆”一路上好吃好喝,到了桃木涧,那所谓的强人刚发了一声喊,这些人便立马作鸟兽散,林氏倒真是挑了好人过来。

    不过,如今这些人倒真能派上用场了。

    秦素淡淡地想着,向冯德道了谢,冯德也不多耽搁,当即便告辞出了院门,驾车往田庄西面而去。

    秦素知道,他这是去接周妪祖孙二人的,可惜,林氏这一次却得不着什么好处。

    凝思了片刻,她便招手唤了阿栗过来低语几句,阿栗便出了屋。

    阿栗便是庄头秦旺的幺女,才被送过来做使女的,还不大懂得规矩,阿妥这两日便在教她。

    秦旺很快便赶到了,秦素先向他问了好,复又向门外指着那四名健仆,语声轻细:“这是我母亲派来的四名仆人,他们明日要随我回府。如今却有一事要请庄头相帮,我这院子狭窄,地方也有些偏,秦庄头看……”

    她说到此处便不再往下说了,神情间有了些许尴尬。

    秦旺端正的方脸红了红,心中不免有些发虚。

    秦素的住处如此简陋,还是在他的安排之下,他哪想得到她这么快便会回府?这半日他的心都是提着的,生怕冯管事斥他苛待秦六娘,却未想她叫他过来,却是好商好量地请他帮忙安置仆役。

    他转向门外看了看,却见那四个仆从两男两女,男的挺胸叠肚,女的满脸不屑,虽穿着麻衣,却掩不去骨子里的豪奴气派。

    他再转眼去看秦素,几日不见,眼前少女又黑瘦了些,眉目间犹有几分稚气,一身麻衣宽宽大大,越发显得孱弱,与那群豪奴直是天差地别。

    秦旺便有些虚虚的愧。

    “不知秦庄头意下如何?”见他低着头不出声,秦素又问道。

    秦旺醒过神来,掩饰地笑了笑,恭敬应了下来:“是,便听女郎的吩咐,这些人便住去我家。”

    说到底,这还是他此前对主人不够敬重,行事有误,如今主人请他帮忙,他根本无法拒绝。

    见他应下了,秦素十分感激,郑重谢过之后,便又叫阿妥取了二金予他。

    秦旺的为人她并不讨厌,且他终究还是帮了她一个大忙。

    见秦素予了金,秦旺的眼睛便亮了,略略推让了一番,到底还是收了,笑眯眯地上前去请人。

    那四名仆从早就嫌弃这院子小、房间少且简陋,如今见秦旺来请,便也没推辞,很快便辞出了小院。

    打发走了这些闲人,秦素又唤了阿栗过来,和声道:“明日便要启程,你也要离家了,今晚便住回家里吧,与你亲人好生话别,明日一早过来。”

    阿栗的浓眉大眼立时弯成了月牙儿,欢欢喜喜地跑着去了。

    望着重又恢复了宁静的宅院,秦素长出了一口气。

    终于将闲杂人等皆支走了,她也算轻松了一些。

    在灵堂里坐了一会,秦素便回至卧房,将福叔与阿妥尽皆唤了进来。

    若依规矩,福叔这样的男仆是不得进女主人卧房的,然这院子总共也没几间房,秦素亦是无法,且事急从权,如今也顾不上这些规矩了。

    二人进屋后,秦素便请他们坐在了小凳子上,自己则坐在了他们对面的一只圆凳上。

    过了一会,秦素方沉吟着道:“我记得,福叔家中以前是猎户,是么?”

    福叔大约未曾想到她会这样问,略略一怔,方道:“是,我家祖辈皆是打猎出身。”

    秦素心里有了底,又转向阿妥:“我另记得阿妥也是识字的,阿姨教了你两年,可是当真?”

    她说的阿姨便是生母赵氏。阿妥夫妻乃是赵当年氏亲自买来的,不过她们的身契如今都在林氏手上。

    阿妥圆圆的脸上立时添了两朵红云,连忙摇头道:“当不得真,我只学了两年,认得的字不多。”

    秦素的唇角微微一弯。

    学了两年的字,那应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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