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锦春》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折锦春- 第374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桓子澄却是没在看她,而是挺立于她身畔,望向了树林的深处,眸光空茫而远,仿佛在想着什么极遥远的旧事。

    一时间,二人皆不曾说话,唯风掠树梢,携来远处尘土的气息。

第925章 几时回

    “桓郎……是几时回来的?”良久后,秦素终于当先开了口,面上的神情有些惘然:“直到听哑叔说到弥悠,我才终于肯定了此前的猜测。”

    桓子澄半侧着身子,淡淡地扫了她一眼,面上忽尔便有了一个极浅的笑:“我回来时,东陵野老已然纵横上京了。”

    这微带调侃的语气,让秦素沉重的心情放松了一些。

    桓子澄能够如此说话,便表明他对她不仅信任,而且还愿意继续与她合作。

    秦素一直悬在半空的心,在这一刻终于落了底。

    “我是中元十二年秋回来的。”她漫声说道,语声中再无此前的戒备与怀疑,可谓直言相告:“便在先君……秦郎中令……身故之前的几日,我……醒了过来。”

    一朝醒来,已是两度人生,而她亦终究有了机会去做出改变。

    纵然那每一点改变都来得极为艰难,但到底她还是挺过来了,而她与青州秦氏,以及这世上许许多多与之相关的人与事,亦在她的努力之下,得以扭转命运。

    如今回看前路,秦素既觉艰辛,又觉感慨。

    身在局中之时尚不自知,此刻回望,她方才明晓,她这一路走来所踏出的每一步,称之为步履维艰亦不为过,而她能够走到今天,除苦心筹谋之外,亦有幸运的成分在其中。

    “原来,你这么早就回来了。”桓子澄说道,神情间似也添了一分怅惘,“我是中元十三年夏天回来的。正是大旱的那一年。”

    秦素轻轻地“嗯”了一声,举目往四下看了看,提议道:“走一走罢,边走边说。”

    桓子澄没说话,只沉默地跟着秦素,两个人慢慢地往前走去。

    这片林子极大,原本是前朝人士应着那“长亭折柳”的意趣,种下了几棵柳树,聊以应景。不想后人又有了“见树思人”的风习,这林中的树木便越种越多,也就不仅限于柳树了。

    秦素漫无目的地朝前走着,举眸看去,唯满目萧疏,然心下却很是宁和。

    不知为什么,自从听了那十四个字之后,她对桓子澄最后的那一点怀疑,便烟消云散了,此刻与他相伴而行,即便他始终沉默,她亦觉心下静谧。

    “我记得,中元十三年,发生了好几件大事儿。”她挑起了一个话题,转身看向桓子澄:“却不知,这几件大事之中,有多少是出自郎君的手笔?”

    “殿下是如何看的?”桓子澄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反问了一句。

    秦素想也不想,立时说道:“行刺太子殿下、刺杀唐国八皇子。这两件事,是郎君做下的么?”

    彼时,那神秘的刺杀事件曾让秦素大为震惊,而从事后的结果看来,这两件事都在某种程度上缓解了桓氏的危局。

    此际回思,秦素终是看清了这其中的关联,于是便说了出来。

    “殿下聪明。”桓子澄淡声说道,并不曾否认。而他看向秦素的眸光里,更是隐着几分欣赏,淡笑着问:“那两件事,的确是我做下的。然则殿下又做了些什么?”

    “我么,自是比不得郎君的大手笔了。”秦素自嘲地笑了笑,倒也并无隐瞒:“郎君此前一直提及的东陵野老,便是我做下的幌子。”

    言至此处,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面上有了些黯然:“身为女子,在许多事情上,我心有余而力不足,若不扯出一面虎皮来,我也不好做文章。却是叫郎君贻笑大方了。”

    桓子澄闻言,唇角便弯起了一个弧度,那眼睛里的坚冰也像是被春风融化,化出了一个极为眩目的笑意:“我做的事,与你也差不了多少。难得有机会再度回转,若不好生用上前事,那岂不是亏了?”

    听了这话,秦素侧首想了想,一时间却是没忍住,“噗哧”一声便笑了出来,掩唇看着他,揶揄道:“却原来,名传天下的青桓,也会招摇撞骗。”

    桓子澄手扶佩剑,将身上的披风展了展,神情坦然:“所谓术数,有一多半是唬人的。殿下与臣异曲同工,倒也有缘。”

    他说到此处停了停,又道:“我以术数为名,诓了从前一位大谋士入我麾下,殿下想必听说过苏长龄其人吧?”

    秦素恍然大悟,看向桓子澄的眼神中满是钦佩:“原来,苏先生是郎君的人。”顿了顿,又震惊地张大了眼睛:“据我所知,苏先生乃是江仆射最为信重的门客,这难道……”

    “不过一枚棋子尔。”桓子澄淡然地说道,态度十分坦荡。

    说罢此语,他便又凝目看向了秦素,神情转肃:“我与殿下所处的位置不同,所临的事件亦不同。然,我与殿下行事的手法,却颇为相似。殿下提前布下东陵野老一子,便如我提前安排下苏长龄。殿下若是男子,这一份深谋远虑,必成大事。可惜殿下是女子……”

    他话未说完,便摇头不语。

    秦素知道他想要说什么。

    的确,若她身为男子,那么,有许多事情她都能放手去做,亦能凭借本事收服人心,那些人就算臣服于她,亦不会觉出屈居于女子之下的难堪,而是会心悦诚服,就如重生后的桓子澄,轻而易举地便将前世的第一大谋门,收入麾下。

    可惜她却生为女子,这世上留给女子的活路,本就极窄,而她偏又选了一条最难走的路,所以处处掣肘,别说收服人了,就算想要拿术数震一震什么人,那也得拐着弯儿借东陵野老之名。

    而在进宫之后,这种行动受制的感觉,便越加明显。

    她的身世本就经不起推敲,就是个半路突然冒出来的公主。

    以中元帝多疑的性子,但凡她有一点点不谨慎的行为,便会铸下大错。而为了不引起对方怀疑,她只能选择最为隐忍的法子,在宫中蜇伏下来。

    “这倒也无甚可惜。”秦素说道,面上反倒没了惘然:“郎君对我的身世想必已是尽知。入宫前我便知晓,此路难行,我可施展的地步不多。然越是如此,我便越须鼓勇而进,不可稍退。

第926章 为暗桩

    说到此节,秦素停了一会,又加重语气道:“再者说,成大事者,又何惧一时之弱?连前朝英雄亦可受胯下之辱,我又有什么不能忍的?”

    “甚好。”桓子澄一脸欣慰地看着她,颔首而笑:“殿下能有这份心性,已属难得。”停了停,又淡声道:“殿下按兵不动,依臣浅见,支阳深得兵家要义。”

    这话可是把秦素夸上了天,她一时间倒觉得有些意外,挑眉看向了桓子澄:“郎君此话怎讲?”

    “惠风殿一局,殿下是怎么想的?”桓子澄突然转换了个话题。

    秦素怔了怔,旋即肃容道:“若以我推断,那一局,乃是动手的前兆。广明宫里的某个人,应该已经坐不住了。”

    “正是。”桓子澄点头说道,面色忽尔变得晦暗起来:“在外人看来的偶然,实则却是必然。我与殿下,果然有缘。”

    这话说得极是隐晦,秦素有点没听懂。然而看桓子澄的神情,他却是显然不愿多说的了。

    或许,这是牵涉到了桓氏前世的死局了罢。

    秦素这样想着,并没有继续追问。

    而桓子澄此刻所想的,也仍旧是惠风殿之事。

    那一局,是把他们两个人同时算计进去的,他出现在惠风殿左近,就是一个最大的口实。

    那个人唯一的错误便在于,他错误地估计了形势、也错误地估计了他桓子澄的能为。

    那人一定以为,他什么都不知道。

    而其实,他不仅知道了,且已然把前世种种,皆想得清楚。

    所以,那一局他救下她并非偶然,而恰恰是那设局之人百般谋算之后,留给他的必然选项。

    而越往后看,他便也越发地觉得,这位晋陵公主的以不变应万变,委实很合他的心意。

    何谓大局?

    何谓目光长远?

    若是一味将目光放在寸土之间计较不休,为了那些微小的成败而一力争夺,他相信,这位晋陵公主可能早就被人整死了。

    正因为她很明确地知道自己的优势在哪里,劣势又在何处,更是始终坚定地朝着一个目标前行,所以,她才没犯下大错。

    丽淑仪、杜十七乃至于那个杨月如,她与她们有所争斗,有所冲突,但却聪明地没有除掉这其中的任何一个。

    因为她知道,那是在皇城,不是连云田庄或是青州秦家。皇城里死了人,且还是有名有姓、有位份有名号的人,那可不是一把火就能烧得尽的。

    “杜十七,还有杨月如,以及徐美人,这三个人……都死了。”秦素的语声忽然就响了起来,恰好点在了桓子澄的思绪上。

    他没说话,只回眸看着她。

    秦素亦正色望着他:“是郎君做的么?”

    “是。”桓子澄说道,面色冰冷:“紫鬼乃是死遁。至于另两个人,以及其他一些宫人,她们,已经没有活着的必要了。”

    秦素心头凛然。

    桓子澄这话,用意极深。

    “所谓没有必要,是何意?”她凝注于他,眸色变得极为深沉。

    桓子澄却是漫不经心地地抬起手,挑开了一根伸向眼前的枯枝,语声淡然:“泗水战后,局势会有大变,这些人留在宫中反而碍事,不如除去。”

    秦素沉吟地点了点头,眉心微蹙起来:“桓郎的意思,我已然明白了。”她抬起头来看向桓子澄,面色端凝:“我会做好一切准备,等待桓郎的消息。”

    泗水这一战,秦素是没有半点置喙的余地的,因为,在桓子澄的一力推动下,这场战事不只提前了数年,且其规模亦比前世更大。

    秦素居于深宫,对于边关战事,委实无能为力。

    不过,该提醒的她还是要提醒,以免桓子澄误入陷地。

    这般想着,秦素的面上便浮起了几许关切,轻声道:“桓郎既是与我来自于一处,想必亦知此战之凶险。那巨石阵……在我那个时候已经成了一个传说,据说那阵中飞沙走石、枪林箭雨,防不胜防。”

    说到这里,她抬头目注桓子澄,神情愈加恳切:“请桓郎千万千万小心谨慎,不要轻敌。”

    “诺。”

    回答秦素的,只有这一字。

    虽一字,却犹胜千言万语。

    看着桓子澄湛然无波的脸,秦素心下稍安。

    在这一刻,她忽然就觉得,她懂得了他。

    那是一种类似于同道为盟,甚至是同道为友的感觉,极为微妙,难以用言语表述。

    “殿下是几时……离开的?”桓子澄突然问道,面上的神情重又变得冰冷而漠然。

    秦素知道他问的是什么,遂苦笑起来:“中元二十八年。”停了停,又放低了语声道:“中元十五年至二十三年,我……呆在赵国。”

    桓子澄前行的脚步,陡然微微一顿。

    “赵国?”他凝目看向了她,面色变得格外冷峻,似岩石一般地坚硬:“殿下去了赵国?”

    秦素点了点头,心头忽尔便掠过了一丝苦涩。

    她不明白这情感从何而来,只是突然之间她就觉得,她有点委屈,也有点想要哭。

    她敛眉停步,压下了心头泛起了情绪,抬头看向了桓子澄,淡然地道:“赵国隐堂,想必郎君是知晓的罢?”

    桓子澄向来冰冷的脸上,罕有地现出了一分震惊。

    “殿下知道隐堂?”他问道,身上的气息倏地便冷了下去。

    秦素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并不曾为他的气势所慑,仍旧语出如常:“从前,我在隐堂呆了八年。”停了停,又补充了一句:“我是暗桩。”

    桓子澄的面色,飞快地冰寒了下去。

    那一刻,从他身上传递出来的气息是如此冰冷、如此恐怖,就仿佛天地万物俱灭、再无半点生机。

    秦素忍不住从心底里打了个冷战。

    即便她已是久经生死之人,此刻站在桓子澄的身边,她也还是觉得心里有点得慌。

    “殿下怎么会去了隐堂?”桓子澄说道,面容居然有一瞬间的扭曲,仿佛正在剧烈的情绪里挣扎着:“青州秦氏,分明便是在中元十五年的时候……”

第927章 受苦了

    “秦家覆灭时,我并不在。”没等桓子澄说完,秦素便接口说道,面色十分平静:“中元十五年,便在秦家覆灭前不久,我被人掳去了赵国隐堂,受训两年,暗桩六年。中元二十三年,重返大陈。其后五年在宫中度过,直到中元二十八年,我被人推入金莲池,溺水而亡。”

    她的语声与态度都极为淡然,言辞也极为简短。

    然越是如此,桓子澄的心里,便越是有种无以复加的绞疼。

    “你……殿下……做了隐堂的暗桩?”他的语声变得艰涩,仿佛每说出一个字都用了极大的力气,而他面上的神情也扭曲得比方才还要强烈:“殿下去做了……暗桩?”

    他似乎有点克制不住了,同样的问题,竟是来回反复地问了两遍。

    秦素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桓子澄此刻的言行,委实怪异。

    纵然那隐堂确实是个很神秘的组织,而她这个公主在前世时居然还是个低贱的暗桩,这发现也确实很叫人吃惊。可是,桓子澄现在的样子,与其说是震惊,倒不如说他是在经历着极为痛苦之事,精神上正遭受着巨大的折磨。

    “你怎么了?是不是身子不舒服?”秦素上前两步,关切地看着桓子澄。

    他此刻的样子有点吓人,面色铁青,气息冰寒,扶剑的手也在微微打颤。

    “我把公孙先生叫来吧。”秦素担心地说道,转身就要唤人。

    “不必了。”桓子澄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冰块一样的手掌,冷冷地贴在秦素的手背上,激得她浑身一凉。

    她心下越发着慌起来,反手便握住了他的手,竟是全未觉出这动作有何不对,眉心已然深蹙了起来,满面忧急:“你这样可不成,万一病了可就糟糕了。”

    “我无事。”桓子澄立时说道,旋即便放开了秦素的手,面色也在这个瞬间复归从前,语声亦重又温和起来:“只是略有些吃惊罢了。”

    秦素怔了片刻,不知何故,心下便有了几分不自在。

    她略微调整了一会儿情绪,方自嘲地一笑:“的确,我从前竟是隐堂的人,想必你是吃惊的。”

    “不是因为这个。”桓子澄的神色十分柔和,看向秦素的眸光中还隐着些许心疼:“我只是觉得,殿下……受苦了。”

    说这些话时,他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此时此刻,他能说的,似乎也只有这样的话了。

    纵然心中有着万般情绪,但现在却远不到表露的时候。大战在即,他希望她在大都好好的,安心等他回来。

    听得桓子澄所言,秦素的眉峰动了动。

    那一刻,那种委屈的、想要扑到什么人的怀里痛哭一场的感觉,重又回到了她的心底。

    她不由暗自苦笑。

    许是前世今生都活得太过孤冷的缘故,但凡有个人对她表示出些许善意,她便会有所触动。

    自重生以来,她对自己最为不满的,便是这一点。

    可是,那并非是单纯凭意志便能压抑下去的。她比别人多活了一世,也比所有人都清楚,人心是管不住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