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锦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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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锦春- 第16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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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加快脚步往前走着,小脸上挂着欣喜的笑意。一阵风拂面而来,细细的雪片扑到了身上、脸上,略有一些冷,而阿承却一点也感觉不到。

    那一刻,他的心中满是欢喜,一颗心也像是飞去了半空。只要一想到在为六娘子做事,他就像是有使不完的力气。

    他开心地走着、跑着、跳着,脚步欢快地穿过重重细雪,小小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了街口处……

    ****************

    离着腊日尚还有些时候,上京城中已有了几分岁暮的热闹气息。

    天气还是冷,连着数日的大雪,让整座城市皆被白雪覆盖,街头巷陌时而可见扫雪的翁妪,又有调皮的幼童去掰檐下的冰棱来吃。

    大陈的旱情并未影响到这座繁华的城市,比起偏僻小城的萧瑟与都城的压抑,上京的岁暮气氛反倒更浓,虽不及往年歌舞升平,却也是欢声笑语不断。

    位于新昌街的杜氏宅中,杜十七正站在一株蜡梅树下,拿着小银剪子剪花枝。

    大雪下了几天,她便在屋中闷坐了几于,今日恰巧放晴,大使女彩萱怕她闷出病来,便一力劝她出来散一散,于是,杜十七便想起了花园里的这株蜡梅,遂带人过来折花。

    身为士族,襄垣杜氏自也少不了风雅的爱好,便如这雪,通常都是不去扫的,由得它堆积在那里,因此,这花园里亦是一片霜华素锦,唯那石子小径被清理了出来,好供赏雪的主人们行走。而杜十七这一路走过来,裙角都没湿上半寸,可见这路扫得有多干净。

    蜡梅开得极好,黄玉一般缀于枝桠。杜十七转动着手里的银剪,在花枝间挑拣了一会,便百无聊赖地转首去看天,白皙文秀的脸上,有着一抹淡淡的惆怅。

    何氏已经连续数月没有给她写信了。以往至少也是一月一封,可如今,却是久久沓无音讯。

    大抵何氏已经把她给忘了吧。

    杜十七捏了捏银剪,细细的眉毛蹙了起来。

    认真说来,这也怪不得何氏。

    何氏可是杜三郎的生母,母凭子贵,在大都杜府那也是过得风生水起,而她杜十七却是个死了生母的小小庶女,两相比较,一个高高在上,一个却是落在尘土里,差得实在太远。

    虽然使尽浑身解数终是搭上了何氏,可杜十七却知道,她的机会已经不多了。紫烟湖纳凉那一次,她与卢商月到底也没将事情办成,还险些弄出纰漏来,何氏想必是极失望的吧。

    “……江家欲待贵宾,内有一韶秀男子,乃贱籍出身,汝可使卢商雪与之合,再引众而视,自可事成……”

    何氏在信中的交代很直白,虽然这封信已经被人烧了,但杜十七的记性向来不错,到现在还能记得上头的一些内容。

    坦白说,杜十七不明白何氏为什么要毁掉卢商雪的名声?两下里八竿子打不着,卢家与何家也没什么过节,毁了卢商雪何氏又能得着什么好处?

    不过,这一切皆不关她的事。只要何氏还信得过她,有事情交给她做,那便表示,总有一日杜十七还能重回大都。所以她一口便应了,更与一向暗中嫉恨卢商雪的卢氏四娘卢商月联手,想要让卢商雪落水,可惜的是,事竟未成。

    杜十七怅怅地望着天空,细眉拢着,眼带轻愁。

    事情虽然未成,然而结果却仍旧极为严重,卢家四娘卢商月,已经被送回了老宅。

    杜十七知道,卢商月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回到上京城了,只能终老于范阳老宅中,至于婚事,很可能也不会太好。

    庶女们的命运从来都是如此,她们的将来是一步登天、还是落入尘埃,不过是嫡母一句话的事。而卢商月的生母是庶出,她自己亦是庶出,如今母女两个又失了势,她们的前路可想而知。

    杜十七的唇角勾了勾。

    所谓物伤其类,纵然她背后也很瞧不上卢商月,但同为庶出,听见她的事情之后,那分哀凉也是真真切切的。

第394章 剪不断

    杜十七怔怔地立在树下,眼神放空,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她的身上穿着绣金线丹鹤纹绛绫袍,外头罩着件大红锦缎斗篷,烈烈扬扬的像一团火,可她的面色却是苍白的,有一种怯怯的病态,颇为惹人怜爱。

    两个梳着丫髻、约在豆蔻之年的使女,噤若寒蝉地立在她的身后,虽冻得双颊通红,却连呼吸都不敢太大声。她们一个人怀里抱着个硕大的铜花觚,另一人则捧着一只金漆托盘,那盘中置着布巾、暖囊、手膏等细物,一旁还放了一柄秀气的银鞘短匕首。

    杜十七怅怅地望了会天,便又将视线转回花树,随意地挑了一根树枝,拿银剪去剪。只是,那花枝生得却粗壮,她用了半天的力却终是剪之不断。

    她的唇角勾得更深了些,将剪刀轻轻抛去盘中,便拣起了一旁的匕首。

    瘦弱斯文的少女,手里却拿着不相衬的匕首,那种强烈的反差,不知怎么,有点叫人心惊。

    捧花觚的使女见状,脸上带了些紧张,小心翼翼地上前道:“女郎小心些,要不还是让我来吧。”

    杜十七轻轻巧巧地回头看了她一眼,面上是似笑非笑的一个表情,柔弱的语声仿若轻絮:“为何要你来?是不是你觉得你比我有本事?”

    那使女脸一白,旋即拼命摇头:“不是的,女郎,我……我……是怕您伤了手。”

    杜十七笑着向她点了点头,也不说话,蓦地手臂一扬。

    空中陡然闪过一道寒光,她手里的匕首已是脱鞘而去,擦过那使女的脸旁的发丝,“扑”地一声插在了雪地里。

    四周静极了。

    也不知从哪里来的风,吹落了蜡梅上的雪,扑簌簌地不住往下掉。

    那使女呆呆地站着,整张脸已是惨白如纸。

    那柄匕首并没有碰着她,可她还是浑身抖个不停,牙关格格作响。

    好一会后,她方才双膝一软,“扑通”一声便跪在了坚硬的石径上,颤声道:“女郎……恕罪……恕罪……”

    她有心想要磕头请罪,可又不敢放下手里的花觚,只能拼命地躬着背,整个人伏在地上抖成了一团。

    杜十七居高临下地看了她一会,抬手仔细地端详着自己的手指,唇边的笑意一丝未变。

    捧盘的使女哆哆嗦嗦地凑了过来,并不敢再说半个字,只将两手托着盘子高举过顶,头几乎垂到了地面。

    杜十七微笑着将刀鞘收进袖中,拿起盘子里的布巾拭了拭手,随后便捧起了暖囊,“嗯”了一声道:“下去罢。”

    捧盘的使女连忙后退几步,躬身站好。

    杜十七向着那个跪在地上的使女抬了抬下巴,细声细气地道:“将匕首捡起来罢,自己在臂上刺一下。”

    她的声音很轻柔,态度也是斯斯文文的,停了一会又补充道:“还有,那花觚乃是前秦旧物,我极爱的,你莫要放下,免得磕坏了哪里。万一曾妪知道我不爱惜这些东西,也会责我的。”

    曾妪是杜十七的教养妪,平素颇为严苛。

    “是,女郎。谢……谢女郎的恩典。”跪在地上的使女颤声说道,又战战兢兢地回过头,却见匕首掉落在她身后五六步远的雪地里,只剩一个刀柄在外头,整个刀身都没入了雪中。

    方才杜十七那一掷,力气委实不算小。

    那使女打了个哆嗦,咬咬牙,挪动双膝往雪地里而去。

    石子小径冻得**的,上头的碎石冷而尖,刀子一样地刮得人生疼。膝行不过数步,这使女的裙子便被碎石刮破了,所幸此时是冬天,穿得厚,破洞处倒是没见血,可她却仍旧疼得直冒冷汗。

    正在她咬牙膝行往前的时候,身后忽地传来了一个很平和的声音道:“女郎这又是在做什么呢?且放过她们几个罢,莫要再顽皮了。”

    这声音一起,两个使女明显都是大松了口气,那个抱花觚的使女更是两眼通红,几乎掉下泪来。

    杜十七的脸上飞快地闪过了一丝戾气,不过当她转头时,她面上的笑容却是娇弱斯文的。

    “你回来了。”她向着来人抿嘴一笑,左边的脸颊隐约露出了一枚梨涡,笑吟吟地道:“还是你最懂我,知道我这是开玩笑。”

    来人是个使女打扮的女子,一身的衣着却远比那另外那两个使女华丽,年纪也略大了几岁,约莫十六七的模样,生得颇为清秀,只是她此刻的面色有些不大好,脸色苍白里泛着青,且她像是走得很急,有点气喘吁吁地,手里还拿着块精致的丝巾,一面走一面不时向头上抹着汗。

    杜十七见了,便又笑问:“你这是怎么了?如何走了这一头的汗?”语罢,她便转眸看向一旁捧盘的使女,斯斯文文地开了句玩笑:“你瞧瞧,你彩萱姊姊今日可算是风度尽失了呢。”

    她抿着唇笑得轻柔,糯糯的语声好似最温软的柳絮,一阵春风便能托着飞起。

    捧盘的使女嗫嚅地不敢说话,而那个叫彩萱的使女听了这话,便自垂了头,眸中厌恶一闪而逝。

    这种绝不宜于出现在仆役脸上的神情,自是不能被人发现的。于是,当彩萱抬起头来时,她苍白的脸上仍旧是一派温和:“女郎最是心慈,她们不过是些粗蠢的笨人,您何必与她们一般见识?”

    说这些话时,她下意识地回过了头,以布巾掸了掸肩膀,远看就像是在拂去身上的残雪一样,动作很是自然。

    杜十七的双眼微微一眯。

    没有人注意到,在那一刻,她的眼底晃动着兴奋的火焰。

    那是在乏味中发现了什么有趣之事的欢喜,甚至可以说就是在幸灾乐祸。

    “你这是怎么了?”待彩萱走近了些,杜十七又问了一声,两手捧着暖囊,神情平静。

    此时,彩萱已然行至杜十七的身前,虽然面色仍旧苍白,语声却是如常:“回女郎的话,我无事的,就是李夫人……不见客。”

    口中虽说着无事,可她却忽地抬起头来,与杜十七对视了一眼,眸光却是极深,语罢又往两旁看了看。

第395章 亭中语

    杜十七柔弱的脸上,浮起了一丝兴味的神情。她挥挥手,身后的两个使女如蒙大赦,躬身退了下去,那个捧花觚的使女甚至连雪地里的匕首都忘了捡。

    见她二人走远,彩萱方才往前踏了两步,凑在杜十七的身前轻声地道:“李夫人的情形有点不大对。”

    “哦?此话怎讲?”杜十七好整以暇,闲闲地摆弄着手里的暖囊。

    彩萱的面色有些难看,踌躇了一会,方压低了语声道:“要不还是回屋说罢,事情有些……不大好说。”她边说边不安地往四下看,那双往常总是很镇定的眼睛里,鲜见地含了一分惊惧。

    “是这样么……”杜十七拖长了声音不紧不慢地道,却并不往花园门口走,反倒缓步行至小径边缘,俯身要去拾方才掉落的那只匕首。

    彩萱见状,连忙抢上前几步将匕首拾起,拿衣袖拭净了,方双手捧给了杜十七,眼睛里的惊惧越发地浓,低声道:“还请女郎恕罪,不是我不肯在此细说,而是李夫人的情形实在是……一言难尽,还是等回了屋,屏退了众人,我再细细地告诉女郎吧。”

    “竟是如此烦难么?”杜十七扭头看向彩萱,两道细细的眉毛挑了挑:“李阿姨又能出什么事?不就是最近有恙不好见客,还能如何?”她不以为意地说着,接过匕首还入鞘中。

    彩萱的神情却远不像她这般轻松,她压着眉头,就像是在竭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再度苦劝道:“女郎还是回去吧,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杜十七“嗤”地笑了一声,伸指朝四处点了点,淡声道:“此地空阔无人,说话不是正好么?难道还不及我的屋子?”她一面说话,一面便脚步轻盈地来到了蜡梅树下,带着点孩子气地向树身上轻踢了一脚,那枝上积雪便又应声飘下了好些,纷纷扬扬地映着阳光,像是水晶做成的细屑。

    彩萱闻言,神情微怔,旋即便也反应了过来,苦笑道:“女郎聪明无双,我倒是糊涂了。”

    她方才确实是有些惊魂未定,所以才没明白杜十七的意思。如今看来,花园显然是更适合密谈的地方。尤其是此刻,树木凋零,视野很可及远,只要有人出现,必定会被她们发现。

    杜十七闻言便笑了笑,伸出一根葱嫩的手指往前一指,道:“罢了,我们便去亭子那里吧,看来你这是碰上了大事,那里比此处更好说话。”

    彩萱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却见在离着蜡梅不远的假山上有一座六角亭,是整座花园地势最高处,四面又没有围挡,假山也是填死了的,并不能藏人。如果站在亭中说话,那是再不怕被谁听了去的。

    彩萱立刻上前扶住了杜十七的胳膊,道:“女郎说得是,我扶女郎过去。”

    主仆二人便离开了蜡梅,步履悠然得宛若散步一般,慢慢地便来到了六角亭中。

    亭子里到处都是雪,栏杆上头也有好些。彩萱皱着眉拿袖子拂出块干净的地方来,又将丝巾垫在上头,方请杜十七坐了下来。

    杜十七倒也没多讲究,闲闲地依坐在栏杆处,道:“现下你终于好说了罢,李阿姨到底出了何事?”

    彩萱此时的神情已经平静了下来,闻言便上前两步,微俯了身子,低声说道:“回女郎的话,事情需得从我去李夫人那里问安说起。我今日去的时候,发现李夫人的院子门口又多了好几个眼生的仆妇,比前两日我去的时候人还多。听她们说话的口音,我觉得她们像是从大都来的。”

    “唔,这事我也知道。”杜十七说道。

    李氏病得越来越重,周氏也就是杜骁骑的第三任正妻如今大都杜府的当家主母,便从大都派了不少人来,据说是来照顾李氏的。

    杜十七勾了勾唇。

    照顾人照顾到将人家的院子都围死了,这也真是“无微不至”得很了。

    此时,彩萱便又道:“我去了之后,便说我是女郎派来给李夫人问安的,那些仆役倒也没说什么,也按规矩往里传了话,不过结果还是和以前一样,李夫人回说正在养病,不见客。女郎也知道的,自从生病之后,李夫人便从不见人,连四郎君她都不愿意见,所以我也没觉得有什么,便离开了。”

    杜十七轻蹙蛾眉听着她的话,此时便微叹了一声,柔声道:“四兄最是孝顺了,可惜李阿姨的脾气……”她顿一顿,语气变得怅然起来,叹道:“四兄真真可怜。不过,这也不能怪李阿姨,她生着病呢,心情总不会太好的。”

    若是只听她的声音,你会觉得这说话的女子很是善良,也很懂得关心他人。可是,彩萱眼前看到的却是一张笑吟吟的秀脸,那尖而秀气的下巴因着笑意而起了些可爱的褶皱,越发显出了一种甜蜜。所谓的惆怅伤感,在这张笑脸上根本看不出半分来。

    那一刻,杜十七就像是分成了两个人,一个在脸上笑得欢喜,一个却在口里喟叹惋惜。

    饶是彩萱知晓她的真面目,此时亦不免后背发冷。

    她垂下了头,低垂的眼眸中是憎恶与忌讳交织的复杂神情,旋即便又化作了木然,口中却说起了恭维话:“女郎是心善之人,满府里谁人不知,便连……”

    “别打岔,往下说。”不容她说完,杜十七便打断了她,语声仍是一如既往地和缓,“李阿姨没见你,你便回来了,然后呢?”

    彩萱低垂的脸上神情微变,忍了忍,方才继续低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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