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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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清- 第98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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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恩典。

    关卓凡将手中的书放回书架,在一张梳化椅上坐了下去,然后,“惠甫,坐吧!”

    本来,以赵烈文的位份,回辅政王的话,是一定要“立回”的,不过,既然王爷的衣服都穿在身上了,再拿站啊、坐啊什么的客气,就未免太矫情了,于是,赵烈文说了句“谢王爷赐坐”,便在一旁的椅子上斜签着身子坐了下来。

    “对了,惠甫,”关卓凡微笑说道,“我想起个事儿来,方才,我有句话,可是说错了——‘已经有日子没人给我做新衣裳了’,云云。”

    微微一顿,“哎,这句话,你可千万别给我漏了出去啊?”

    关卓凡的语气,是半开玩笑的,不过,赵烈文可不敢当成是玩笑话,立即俯一俯首,说道,“烈文万万不敢!”

    “不然的话,”关卓凡继续用玩笑的语气说道,“朝内北小街这儿,小苏州胡同那儿,还有颐和园的谐趣园那儿——唉,只怕都得有人胡思乱想了!这几处,不论哪一处,我都是得罪不起的呀!”

    微微一顿,“我也难——惠甫,你懂的!”

    “啊?啊,是,是!”

    赵烈文想不到第一次“独对”,辅政王就把玩笑开到了这个份儿上,可是,辅政王可以和他说笑话儿,他可不敢自认有跟辅政王说笑话儿的资格,于是,既不能不庄容以对,又不能不露出一点儿“会心”的笑意以示附和,这个表情,不免就做的很辛苦了:

    “呃……是,是!”

    “涤翁的身子骨儿,还好吧?”

    赵烈文不由暗松一口气:总算可以从容对答了!

    “回王爷,极好的!”赵烈文说道,“中堂的眼疾,一日好过一日!目下,照菲尔普斯医生的说法,除了老花、近视无可如何之外,余者,只要坚持保证‘用眼卫生’,就不虞复发了!”

    顿一顿,“中堂身上,其他如头晕、目眩、胸闷、气促的毛病,其实也是打眼疾而来,眼疾渐愈,这些病症,也随之减轻了很多!”

    再一顿,“王爷宽恩厚典,中堂受惠至深!我们做下属的,也是感戴不尽!”

    “唉!什么恩典不恩典?”关卓凡微微摇了摇头,“我做的,不过一个‘逼’字罢了!——逼涤翁去看西洋医生!他老先生,什么都好,就是这上头,未免太谨饬了!谨饬到了自苦甚至自误的地步——真是何苦来哉?”

    “这……是!”

    说过这个“是”字,赵烈文打开护书,取出曾国藩的亲笔信,说道:“回王爷,这是两年以来,中堂第一次搦管吮毫,他自己说,手都有些发抖,若有不成章法之处,请王爷不要见笑。”

    说罢,站起身来,双手持信,微微俯身,恭恭敬敬的递了过来。

    关卓凡一边儿伸手,一边儿笑道:“我的法书,给涤翁做徒孙,大约也未必有师傅肯收,怎么敢倒转了过来,轻薄于大家?”

    接过,拆开,一眼看了过去,便用十分欣慰的语气说道:“好!好!法书我是外行,可是,无论如何,看的出来,涤翁的眼疾,确实已经大愈了!”

    *

第七章 曾国藩的终极选择() 
    曾国藩的这封亲笔信,前半段,是向关卓凡报告江宁退役湘军的“赎官”以及发送回乡的情形。

    曾国藩去江就直,留在江宁的退役湘军,犹如野马没了笼头,囊中金尽之后,不事生产、无以生业的,就开始骚扰地方,作奸犯科,成为江宁乃至两江的心腹大患。

    关卓凡谋之于曾国藩,威逼利诱,反复折冲,终于迫使曾国藩接受了以下方案:

    留在江宁的退役湘军,九品十八级,朝廷以最低一级三百两银子、最高一级五千两银子的价格,“赎回”他们头上、身上的一切顶戴、功名,然后,发送回湖南老家。

    而曾国藩“客气”,主动“降价”,“赎官”的最终的价格,定在最低一级二百两银子、最高一级三千两银子。

    其中曲折详细,本书前文已有长篇大论,在此就不赘述了。

    迄今为止,这件庞大而棘手的工程,已经完成了百分之八十以上,即是说,湘系在江宁的力量的百分之八十,已经被“连根拔起”了。

    换一种说法,江宁这个湘系的大本营,已经回到了朝廷的掌控——或者说,进入了关卓凡的掌控之中。

    事实上,即便曾国藩不写这封信,江宁退役湘军的“赎官”以及发送回乡的情形,关卓凡也是清清楚楚的。

    两江、湖南都有详尽的报告,而“赎官”的资金,又来自于“江淮盐业公司”的利润,因此,关卓凡手上的数据,不论人数还是花费,都是精确到个位数的。

    曾国藩自然晓得关卓凡啥都晓得,但还是在眼疾初愈、目力孱弱的情形下,亲笔写了这封信。

    而且,一笔一划,一丝不苟——一切数据,也是精确到了个位数,并同关卓凡掌握的数据,严丝合缝。

    当然,曾国藩做这份报告,即便在台面上,也没有任何毛病——并没有任何越两江之俎、代湖南之庖的嫌疑,他本来就是奉了明旨,同两江总督、湖南巡抚一起,“实心协力”,办理此事的。

    数据本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态度——通过报告和数据表达的态度;而这个态度,在之后的一段话里,有着更加清晰、更加明确的表达。

    曾国藩说,发送回湘的退役兵勇之中,“惫懒之辈甚伙”,因此,不能不对如下一种可能性“预为之备”,即,一班散兵游勇,发送回乡之后,依旧不事生产,“金尽之后”,掉头返江宁,“故态复萌”。

    如是,一定要“不问情节轻重”,“立予捕拿”,“明正典刑”,“以儆后来”,断不可“恩不忍诲,义不忍割”!

    这个,“杜凶于渐,防妖于萌,则凶销妖灭,害除福凑”,不然,“小隙易弭,大忿难敉”,等到重蹈覆辙才亡羊补牢,必事倍而功半,“此朝廷、地方皆不可不慎者也!”

    看到这儿,关卓凡不由微微动容,感叹着说道:

    “‘恩不忍诲,义不忍割’——切中肯綮!‘杜凶于渐,防妖于萌,则凶销妖灭,害除福凑’——可圈可点!‘小隙易弭,大忿难敉’——更是警句!”

    顿一顿,“涤翁苦心孤诣,老成谋国,以忠、以公、以正,我受教了!”

    “王爷金奖,”赵烈文说道,“中堂荣于华衮!”

    “惠甫,”关卓凡摇了摇头,“不敢这么说——我是视涤翁如师的。”

    赵烈文微微俯一俯身,不再说话。

    关卓凡继续看了下去。

    很快,赵烈文就留意到,辅政王的眸子中,隐有光芒跃动。

    这是意料之中的——较之前半段,信的后半段的内容,更加重要。

    “小隙易弭,大忿难敉”云云之后,曾国藩笔锋一转,几乎没有做任何的过渡和铺陈,便说道:

    我拜读辅政王的祭“江阴阎忠烈神将军”的雄文之后,“心绪激荡”,“扼腕击案”,“无以自已”,“乃嘱小犬端楷大字恭录之,悬于内室南壁”。

    “清夜梦萦,不能安枕,揽衣而起,举烛照壁,低吟慢咏,每至‘既不论周、殷,又何分旗、汉?今时今日,其惟知华夏矣!’——即欲击案!即欲浮一大白!”

    “扼腕抵掌,绕室徘徊,长以太息,不知东方之既白。”

    关卓凡太意外了!

    他祭阎应元的那篇文章,早已传遍全国,其中满、汉之关节,真正才智之士,皆有所动、有所感,不过,这个事情太敏感了,再怎么“动”、再怎么“感”,也只能“默喻”,或者,只能在最亲密、最信任的朋友之间,私下底讨论,今日之前,还没有一个有分量的人士,就此做或公开、或直接的呼应。

    另一方面,关卓凡对于相关进程的推动,也是十分谨慎的——一步都错不得的!因此,他并不亟亟于“有分量的人士”的桴鼓相应,若说话的人,身份不合适,说话的时机不合适,帮倒忙的可能性还更大一些。

    关卓凡曾经反复盘算过,第一个站出来“做或公开、或直接的呼应”的“有分量的人士”,会是谁呢?

    或者说,该是谁呢?——我应该挑谁来做这个“第一个”呢?

    他想过很多人,满人不计,汉人中,左宗棠、李鸿章都在候选之列,但是,这个长长的名单中,从未有过曾国藩的名字。

    原因呢?

    很简单,第一,曾涤生是天底下第一个忧谗畏讥之人;第二,敉平洪杨之后,其心气已衰,不再有什么进取之心,满脑子想的,就是一个“持盈保泰”——这是通天下都晓得的事情,算不得什么秘密。

    这样一个人,怎么会在本朝第一敏感之事上,做出头鸟呢?

    还有,你看看这些文字,“心绪激荡”、“扼腕击案”、“无以自已”、“即欲击案”、“即欲浮一大白”、“扼腕抵掌”——

    这像是一个最讲究“持志养气”的道学大家说的话吗?

    还有——短短一段话,居然出现了两次“扼腕”、两次“击案”?

    嘿!

    另外,做文章最讲究起承转合,而如前所述,曾国藩的这封信,前后文之间,几乎没有任何过渡铺陈,这——

    这固然是因为曾国藩目力尚弱,没有多余的精力写废话,但是,是否也可以理解为因为“心绪激荡”、“无以自已”而“直抒胸臆”、“不藏不私”?

    “阿谀取容”、“闻风希旨”什么的,同曾涤生是扯不上关系的;而曾某人经已拜相封侯,且“相”是首辅,“侯”是世袭罔替,人臣的极峰功名,都已有了,再加上表里如一的清廉,若说他在功名富贵上头还有所求,天底下大约也没有一个人会相信。

    那么,这封信,这番话,所为何来?

    往下看。

    曾国藩说,“拜读”了辅政王的祭文后,回过头,再去“恭读”对法宣战诏书,更有所悟,真正能明白了,何以“我华夏为寰宇至坚忍果敢之族群”?何以“此役为我华夏淬火之役”?何以“我四万万华夏赤子,挥汗可成雨,众志可成城”?

    这三句话里头,都有一个“华夏”。

    很明显,曾国藩“所悟”之重点——譬如,“我华夏为寰宇至坚忍果敢之族群”,重点不在“坚忍果敢”,而在于“华夏”。

    另外两句,情形仿佛。

    曾国藩的话里,有一个小小的BUG,“我四万万华夏赤子”,是关卓凡祭阎应元文中的话,对法宣战诏书相应的原话是,“我华夏赤子、志士仁人,恒河沙数”。

    这个BUG,不晓得曾国藩只是搞混了,还是刻意为之?

    不过,这似乎不重要,重要的是——

    态度!态度!

    关卓凡亦不由“心绪激荡”了:

    不论原时空还是本时空,曾国藩都是那个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的人,目下,在历史的大关节点上,第一个站了出来,对我的改天换日,桴鼓相应的,又是他!

    *

第八章 浮一大白!浮一大白!() 
    这个人。

    这个人、这封信,之所以令关卓凡如此意外,“忧谗畏讥”、“持盈保泰”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更加重要的,对于曾国藩本人,关卓凡虽一力尊崇,但是,这份尊崇,“及身而止”,对于曾所代表的“湘系”,却是大加裁抑的。

    关卓凡破格提拔信用其子纪泽,除了曾纪泽本人确实能干之外,其实也是“及身而止”的一部分。

    对于关卓凡来说,曾纪泽属于曾国藩本人利益的一部分,并不涉“湘系”的利益,不然的话,即便是曾国藩的至亲,也一样在裁抑之列——譬如曾国荃,他是“湘系”第一等的要角,绝不能仅仅视为曾国藩的九弟,因此,一旦被劾去职,便再无复起之望。

    前长江水师提督黄翼升之流,就更加不必说了。

    事实上,整顿两淮盐政、裁撤长江水师、发送退役湘军……一系列“裁抑”湘系的举动,都是以轩军的强大武力为后盾,胁之以威之余,再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诱之以利,曾国藩、彭玉麟等,虽然最终都接受了关卓凡的“开价”,并在实施、执行中,尽力予以配合,并没有言行不一致之处,但是,关卓凡很清楚,曾、彭等再怎么“顾全大局”,也是被迫的,“湘系”的反弹风险,始终存在。

    这个风险,可说是关卓凡唯一的重大的心病。

    “唯一”,意思是,关卓凡认为,除了“湘系”,国内并不存在有能力对其地位和统治做出实质性挑战的势力,包括“淮系”。

    原时空,湘、淮并称,但在本时空,“淮系”的势力,远不能同“湘系”相提并论。

    不论在原时空还是在本时空,“淮系”都是兴于平洪杨,但在原时空,“淮系”真正成了大气候,还是靠剿捻。

    而本时空,淮军平洪杨的功劳,被轩军抢走了一半;剿捻,淮军的角色,更加只是负责清扫外围——只不过是给轩军打了一个下手,功劳其实是很有限的。

    所以,李鸿章本来是没有入阁拜相的资格的,他之能够做到大学士,完全出于关卓凡的力保,因此,李鸿章才会在感激涕零之余,对关卓凡心结尽去,并随着关卓凡的地位的不断的提升,慢慢生出以轩王私人自居的心态。

    如是,才有后来首倡“禁缠足”等惊世骇俗的举措。

    如何消弭“湘系”可能的反弹,是这几年来,关卓凡一直念兹在兹的事情。

    他当然不能走回授“湘系”以地方的老路,非但如此,还得继续向代表地方势力的“湘系”收权,这个过程,尽量做到“温水煮青蛙”,不激化矛盾,但是,大方向绝不改变。

    因此,也就没有哪个人可以保证,“青蛙”不会耐不住,突然之间,一跃而起,打翻水盆,溅你一头一脸的热水。

    现在,这块“唯一的重大的心病”,霍然而愈了!

    曾国藩的这封信,不但是对关卓凡的相关政策的支持,甚至可以视为对关本人的“输诚”!

    而且,因为某些话到底不好明言——至少不好形诸文字,而又要将这种支持和“输诚”明白无误的表达出来,很可能,曾国藩还使用了“夸张的修辞手法”。

    即,以他道学大家“持志养气”的修为,纵然“心绪激荡”,也未必会如信中说的那样形诸于色——“太息”可能有之,但是,“扼腕”、“抵掌”、“击案”乃至“无以自已”,很可能是曾国藩的“修辞手法”。

    言下之意,反反复复三个字:

    我撑你!我撑你!我撑你!

    则曾国藩何以会有如此关键而重大的转变?

    说“转变”也许不是十分准确,换一个说法——是什么促使曾国藩迈出了如此关键而重大的一步?

    向地方收权,是关卓凡的既定方针,而“湘系”系“地方”之重,这些,曾国藩都是心知肚明的;“华夏”云云,无关中央、地方的授权、收权,曾国藩绝不会因而有了朝廷改弦更张、中止收权、甚至反过来向湘系“授权”的错觉。

    那么,曾国藩之所以迈出了如此关键而重大的一步,其原因,只能是在他心中,“大我”压倒“小我”,“小我”让位于“大我”了。

    “小我”——湘系;“大我”——华夏。

    关卓凡想起原时空左宗棠吊曾国藩的那副著名的挽联:

    “知人之明,谋国之忠,自愧不如元辅;同心若金,攻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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