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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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清- 第89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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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得看怎么个‘制’法儿!”关卓凡说道,“天底下岂有真正不可‘制’的兵将?”

    “是!”这一回,赵景贤重重点头,“这个话,换一个来说,或许不能完全令人信纳,不过,出自王爷之口,我是百分之百心悦诚服的。”

    这既是赵景贤的真心话,同时,也不着痕迹的捧了关卓凡一把。

    关卓凡微微一笑,“竹兄,你也会说奉承话了——不过,我倒大致可以居之不疑!”

    赵景贤正色说道:“王爷,事实如此,实非虚谀!”

    “好,好!”关卓凡再一笑,“咱们说回南明的藩镇——”

    微微一顿,“都说南明亡于藩镇——不错,南明确实亡于藩镇!可是,这班藩镇,是怎么冒出来的?弘光朝之前,除了一个左良玉跋扈些之外,哪儿有什么真敢不听朝廷调令的‘藩镇’?说到底,还不是弘光君臣——包括史可法在内——自个儿造出来的?”

    自个儿造出来的?

    赵景贤沉吟了一下,说道:“我明白王爷的意思:弘光帝赖高杰、刘良佐、黄得功、刘泽清等四镇而立,武人由此坐大,终不复可制——不过,联络四镇,拥立福藩,似乎只是马士英和凤阳守备太监卢九德两个人的首尾——”

    顿了顿,“在这件事情上,史可法应该没有什么责任吧?——他可是不赞成立福藩的啊!”

    弘光帝登基之前的身份,是福王。

    “没有责任?——史可法的责任,就在他不赞成立福藩!”

    啊?

    弘光帝可是昏君啊!

    “王爷,”赵景贤疑惑了,“我不大明白了——您什么意思呢?”

    “竹兄,”关卓凡说道,“请你仔细想一想,彼时——思宗殉国之后,以伦序而论,福、桂、惠、潞四藩,到底哪个才最有资格承继大宝?”

    福、桂、惠、潞四王,是彼时南明政府能够找得到的、血统上同帝系最接近的四个候选人。

    赵景贤眉头微皱,想了想,说道:“福藩为神宗孙,桂、惠二藩为神宗子,潞藩为神宗兄弟之子,以伦序而论,自然是福、桂、惠三藩先于潞藩——”

    说到这儿,心中一跳,似乎已隐约知道王爷的意思了——

    “福藩和思宗同辈,”他继续说道,“桂、惠二藩,却长了思宗一辈——”

    顿了顿,“因此,福、桂、惠三藩之中,又以福藩的伦序最为合适——这个,‘兄终弟及’嘛!”

    关卓凡点了点头,“是啊!如果是桂、惠二藩承继大宝的话,就变成了叔叔接侄儿的位子——那不是太别扭些了吗?”

    赵景贤心想,之前,老朱家也“别扭”过这么一回的——成祖不就是“接”了他侄儿的位子吗?

    不过,这两件事情,没有什么直接的关系,桂、惠二藩,也不可能拿成祖的例子,来替自己继位的合法性背书,所以,不必把话头扯远了。

    他叹了口气,说道:“如此说来——弘光帝之得位,其实是最正的了!”

    “不错!”关卓凡说道,“本来,这张金銮宝座,弘光帝大可以理直气壮的坐上去,怎么会弄到非‘四镇迎立’而不能得的地步呢?”

    “这个朝中反对福藩继位的声音很大啊!”

    “谁反对啊?”

    “呃东林。”

    “东林为什么反对?”

    “福藩不贤。”

    “不错,福藩确实不贤,”关卓凡说道,“史可法还写信给马士英,说什么福藩‘贪、淫、酗酒、不孝、虐下、不读书、干预有司’——‘七不可立’嘛!”

    顿了顿,“那么,东林主张立谁呢?”

    “潞藩。”

    “潞藩贤吗?”

    “呃也不贤。”

    “那就有趣了!”关卓凡说道,“贤愚之辨,福、潞二藩,半斤八两,可福藩是‘近支’,潞藩却是‘疏宗’,请问,东林为什么反对立福藩而欲立潞藩呢?”

    “这”

    这确实不对劲儿啊!

    “竹兄,”关卓凡说道,“请你想一想东林和老福藩的恩怨!”

    “老福藩”,即弘光帝的父亲,老福王朱常洵。

    赵景贤轻轻的“啊”了一声,“当年,神宗和郑贵妃,欲立老福藩为太子——”

    我明白了!

    “着啊!”关卓凡说道,“神宗和郑贵妃想废长立幼,东林坚决反对,双方你来我往,什么‘妖书’、‘梃击’、‘移宫’的幺蛾子,都是那个时候闹出来的,最后,郑贵妃终于不逞,老福藩只能乖乖去洛阳做他的福王——”

    顿了顿,“说的难听点儿,东林一系、福藩一系,那是生死的冤家!——所以,东林怎么能够乐意福藩继位呢?”

    赵景贤呆了半响,缓缓点头,“王爷睿见!”

    “至于为什么欲立‘疏宗’潞藩——”关卓凡说道,“就是因为潞藩是‘疏宗’才要立他!”

    赵景贤转着念头,“是不是这么回事儿——不考虑彼此恩怨的话,立福藩,理所当然,谈不上什么‘定策之功’;而潞藩立,则是以‘疏宗’得继大位,这个‘定策之功’,可就大了!”

    关卓凡双掌轻轻一击,“就是这么回事儿!——这就是东林的算盘!”

    微微一顿,“结果,拜东林之赐,这个‘定策之功’,落到了马士英和‘四镇’的头上了!”

    “唉!”赵景贤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思宗殉国,新帝未立,”关卓凡继续说道,“彼时,东林在南明朝内有极强的势力,官居南京兵部尚书的史可法,更是事实上的在朝第一人,大权在握,福藩如果不联络四镇,这个大位,还能有什么指望?”

    “就是说,”赵景贤面色凝重,“如果史可法不存门户之见,一开始就以伦序择福藩继位,也就没有藩镇割据这一回事儿了!”

    “是的!”关卓凡说道,“而且,也没了那么多没完没了的党争!”

    *

第二一六章 天理!天理!() 
“是啊!”赵景贤的面色,愈加凝重了,“东林一派,马士英、阮大铖一派,由始至终,争的不可开交!”

    “还不止!”关卓凡说道,“这是朝堂之上,是文争——除此之外呢?”

    “除此之外?”赵景贤微微一怔,随即明白了关卓凡的意思,“嗯,四镇支持马士英、阮大铖,左良玉则支持东林,这个‘武争’,也是不可开交!”

    “已经不止于‘争’了——已经到了‘斗’的地步了!”关卓凡说道,“想一想,扬州城陷之前,左良玉在做什么?——哈,他在‘清君侧’!”

    顿了一顿,“顺治二年三月二十三日,左良玉以讨伐马士英为名,全军离开武昌,顺江东下,临行之前,大约是怕留着武昌‘资敌’吧,居然下令——屠城!”

    再顿一顿,“他的‘敌’,有两个——第一个,是彼时李闯余部,已经进入湖北,到了襄阳;第二个,有趣了!——他欲劫巡抚何腾蛟以行,因何腾蛟素爱民,所以,‘非尽杀省中之民’!”

    说到这儿,关卓凡四指曲起,拿指节在案几上重重一敲,微微咬着牙,“别人屠城,是城破之后,屠敌人的城;他呢,是屠自己的城!——武昌可是他的大本营!左良玉——这个狗娘养的!”

    “这个狗娘养的”一句,是赵景贤今天第二个“万料不到”,他滞了一滞,咽了一口唾沫,说道:“不错!——真正是个狗娘养的!”

    关卓凡“哈哈”一笑,随即隐去笑容,说道:“四月初一,左军抵九江,旋陷九江,拘江督袁继咸;三日之后——四月四日,左良玉暴毙。”

    顿了顿,“也不晓得真是‘既老且病’呢?还是武昌屠城的报应来的太快?反正——死的好!死的好!”

    透一口气,微微苦笑一下,“其实也好不到哪里去——左良玉死后,部下诸将推其子左梦庚为主,继续东进,一路陷彭泽、东流、建德、安庆,兵锋直指太平府!”

    “弘光朝廷手忙脚乱,北边儿是大清兵南下,西边儿是左良玉东进,顾得了北,顾不了西,左支右绌——当时就已经打了‘出狩’的主意了!”

    “四月二十五日,扬州城陷——距左良玉武昌屠城,不过一个月的时间。”

    “敌人的刀子已经架到脖子上来了,自己人还在狗咬狗,不死不休——弘光朝不亡,天理何在?!”

    赵景贤默然半响,然后,长长叹了口气,说道:“追本溯源,都在当初一念之差啊!”

    沉吟了一下,“不过,弘光帝到底是一个昏君,即便所谓‘众正盈朝’,也未必就能变成明君吧?”

    “竹兄,”关卓凡微微一笑,“你这话说的有味道!所谓‘众正盈朝’——这个‘众正’,实在也不见得‘正’到哪里去!”

    顿了顿,“弘光帝确是不可能变成明君的——不过,又何必一定要他变成明君?”

    赵景贤一怔,“王爷此话,大有深意——请明示!”

    “弘光帝的‘昏’,”关卓凡说道,“实话实说,不过就是酒色之娱,他本人的性格,并不强势,甚至可说是颇为温和的,更不是那种心胸狭隘、睚眦必报的——他即位之后,并没有报复东林和史可法嘛!”

    顿了一顿,“还有,弘光帝对于政事,也没有多大的兴趣——他不是那种要掌控一切的人。”

    再顿一顿,“考诸于史,‘主昏于上,政清于下’,并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用事的大臣,只要敷衍的好,像弘光帝这种皇帝,是极有可能,自己满足于后宫的享受,将政事放手给信用的大臣,不加过问的。”

    “啊,对……”

    “我举个很不恰当的例子——”关卓凡说道,“出于我口,入于你耳——譬如,肃顺之于文宗显皇帝。”

    顿了顿,“肃顺做事情,不论如何大刀阔斧,文宗皇帝都一力支持——哪怕有些事情,文宗皇帝自己其实并不想做,但如果肃顺坚持,还是会照他的意思去办,譬如,戊午科场案杀柏葰。”

    戊午科场案共斩决五人,其中包括主考柏葰——其受贿数额是“贽敬银十六两”,其身份是文渊阁大学士。

    为了十六两银子杀正一品的大学士,这个“反腐败”的力度,可谓亘古所无。

    “说到戊午科场案,”赵景贤试探着说道,“官场传言,文宗皇帝朱笔勾决柏葰之时,龙颜惨淡,脸色苍白,大汗淋漓,就好像生了一场大病似的;在廷诸臣,亦有因震恐而嚎啕失仪的,请教王爷,这些……都属实吗?”

    关卓凡点了点头,“都属实!”

    顿了顿,“这件案子,柏葰是否冤枉,且不去说他,就事论事,我其实很佩服肃顺的魄力——换了我,嘿嘿,未必下得了这个手啊。”

    赵景贤没有想到,辅政王对他亲手拿捕的肃顺,居然是这样子的评价,不由感慨:“王爷心胸,真正包容天地!肃顺虽有魄力,可是,论及心胸广阔,就比王爷差的太远了!他若有王爷的一半心胸,也不至于——”

    打住。

    “或许吧!”关卓凡淡淡一笑,“嗯,话头扯的有点儿远了——我想说的是,文宗皇帝对肃顺的信用,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有些事情,肃顺‘敷衍’的很好。”

    顿了一顿,“这种‘敷衍’,仔细想一想,其实,又能多花几个钱?能多挑几个秀女呢?——同军国大政、万民福祉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呢?”

    再顿一顿,“如弘光帝者,本就是一个酒色之徒,你若不肯满足他的些些欲求,一定要他成尧成舜,那不是逼着他远正人、近佞幸吗?到时候,多花的,就不是‘几个钱’了!多挑的,也不是‘几个秀女’了!”

    怔了片刻,赵景贤叹了口气,“王爷睿见!真正是……言人之所不能言!”

    苦笑了一下,“不过,这种‘敷衍’的事情,肃顺做得来,也做得好,前朝如张江陵者,大约亦做得来,做得好,可是,叫史可法去做——”

    说到这儿,摇了摇头。

    张江陵,即张居正,他是湖北江陵人,“张江陵”是尊称。

    “竹兄,你说到点子上了!”关卓凡说道,“东林沽名钓誉,叫史可法去做这种事情,还真是——嘿嘿!”

    顿了顿,“有时候,这个‘名’,不仅比他自己的性命重要,甚至比君父之忧、国家危亡,还要重要!”

    “这……”

    “我给你举个例子,”关卓凡说道,“高杰为部将许定国所杀,史可法赶去善后,高杰妻邢氏提出,让儿子拜史可法为义父——本来,这是多好的笼络高杰旧部的手段?然而,史可法坚决拒绝!为什么?还不是因为高杰是‘流贼’出身,配不上他史阁部的煌煌大名?”

    顿一顿,“这也罢了,史可法还自作聪明,命高杰子拜提督江北兵马粮饷太监高起潜为义父——倒是都姓高,可是,叫人家拜一个太监做义父?他娘的!”

    这一声“他娘的”,赵景贤倒不觉得如何违和了,点了点头,说道:“史可法之迂,确实令人扼腕!——如果认了高杰子为螟蛉子,即可得高杰旧部死力,无论如何,他坐困扬州愁城之时,能有高杰旧部这一支劲旅可用!”

    “是啊!”关卓凡说道,“不过,竹兄,你说史可法‘迂’,其实是抬举他了——他那点儿本事,怎么做到尚书、做到大学士的?不就是靠个‘名’嘛!如果‘名’没有了,他还怎么混呢?‘迂’?他聪明的很呢!”

    赵景贤怔怔的,过了半响,微微摇头,“王爷此说,真正叫诛心之论!起史可法于地下,亦不知如何自辩了!”

    “所以,”关卓凡说道,“以东林和史可法的做派,即便以伦序择福藩继位,大约也终有为马士英、阮大铖之流乘隙而入的一天——不过,无论如何,短时间内,不会有藩镇跋扈的事情出来,弘光朝的开局,无论如何,要比原时空……呃,要比原来好得多,绝不至于,一年之内便即覆亡!”

    *

第二一七章 可恨!可恨!() 
“其实,”赵景贤说道,“弘光帝初立之时,南明的局面,并不太差,至少,不比东晋和南宋的开局更差!本来,就算不能够北上恢复失土,起码,亦可划江而治,孰料……唉,太可惜了!”

    话一出口,自觉不妥,什么“恢复失土”?什么“太可惜了”?南明若“恢复失土”,今日之下,大清何在?“太可惜了”?——哼哼,你的屁股,到底是坐在哪一头的呀?

    关卓凡却毫不避忌,说道:“不错!一手好牌,打的稀烂!不过,可惜的是锦绣江山,亿兆生民;南明的朝廷——不止于弘光朝廷,后边儿还有几个——我的感觉是,有一个算一个——可恨!可恨!”

    微微一顿,“有一句话,叫做‘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可是,南明的朝廷,可恨之处实在太多了!几乎已经没有可怜的容身之地了!”

    今天,关卓凡给赵景贤的意外,一桩接着一桩——辅政王这几句话,听上去,实在不大像一个满人的口吻呐!

    “王爷的‘可惜’、‘可恨’、‘可怜’之辨,实在是……警句!警句!”

    “警句?——唉!”

    顿了顿,关卓凡说道,“可恨在哪里?竹兄,你说‘南明开局,不比东晋和南宋的开局更差’,其实,我以为,南明的开局,较之东晋和南宋,好的不要太多!”

    “不要”二字,如果放在北方,一定十分奇怪,不过,赵景贤是浙江人,仕途的大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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