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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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清- 第87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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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祥一边儿往里走,一边儿说道,“琢如,我来送个信儿——是个大喜的信儿!”

    “我猜,大约是……‘皇上有喜了’?”

    文祥愕然驻足,“你晓得了?”

    曹毓瑛点了点头,“我一回到家,门上就跟我说了。”

    文祥愣了片刻,叹了口气,“不得了!——这消息长了脚,自己会走——不对,自己会跑,而且是飞跑!”

    “不错——可知人心向背!”

    说着,曹毓瑛将手一让,“中堂请吧!”

    文祥看了一眼曹毓瑛,深深点头,“琢如,你一句话就切中肯綮了——确实,人心向背!请!”

    进了屋子,分宾主坐下,下人上了茶,曹毓瑛吩咐,“都退下去——外边儿的廊下、院子,都不要站人!”

    文祥具体要说些说么,曹毓瑛自然还不晓得,不过,第一,必是同“皇上有喜了”有关;第二,必是极紧要、极重大的事项,不然,不可能招呼不打一个,就打上门来——不过一个时辰之前,几个大军机还在军机处一起会议呢。

    “琢如,”文祥说道,“我有一个想头——倒也不是刚刚才冒出来的,只是,皇上既然已经有喜了,我以为,有些事情,虽非迫在眉睫,但是,也应该尽早绸缪了。”

    曹毓瑛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文祥,微微颔首,做出凝神倾听的样子。

    “这个想头,”文祥继续说道,“我本想直接向辅政王禀告的——”

    顿了顿,“可是,我的身份……有些话,出诸我口,未必十分合适——”

    曹毓瑛显出讶异的样子,“中堂此话怎讲?中堂正色立朝,满朝文武,辅政王第一个尊敬的,就是中堂!辅政王虚怀若谷,有什么话,中堂不能直接进言呢?”

    文祥微微摇头,“我的想头,关乎统嗣——”

    曹毓瑛目光微微一跳。

    文祥看了曹毓瑛一眼,“不,你别误会,我不是为了什么‘仰赖乾纲独断、非人臣可置喙’那一套——天子无私事,统嗣关乎社稷存继,为国朝第一事,你我身为朝廷重臣,岂可一默无言,无所献替?”

    “是——中堂请说。”

    “我是旗人——这也罢了,关键是,我和爱新觉罗氏纠葛太深,统嗣之事,由我进言,实话实说,无私亦有私,未必能够为辅政王信纳。”

    曹毓瑛真正意外了。

    文祥这个说法,可是特别了!

    包括统嗣之争在内的最高权力之争,一向被定性为“旗人闹家务”甚或“爱新觉罗闹家务”,这个说法,有两大作用:

    第一,既然是“闹家务”,就无所谓对错,八旗可藉此保持中立,既不必被迫“选边儿站”,也没有“选边儿站”的理由,八旗的平衡和团结,由此可以得到保证。

    譬如,祺祥政变,端华和肃顺两兄弟是镶蓝旗的,端华作为郑亲王,更是镶蓝旗的旗主,但是,在政变中,由始至终,镶蓝旗严守分际,没有什么人站到他们旗主一边儿,给“上头”添乱。

    第二,既然是“旗人闹家务”,那么,就不干汉人的事情,汉员就应该置身事外——一这主要是为了杜绝外省实力督抚的介入和干涉。

    “旗人闹家务”的说法,始于祺祥政变,今上的承嗣继统,更是将之发扬光大,而该说法的始作俑者,正是眼前的这位文中堂——祺祥政变的主要策划人,目下,你说什么“我是旗人”、“我和爱新觉罗氏纠葛太深”、“统嗣之事,由我进言,无私亦有私”,言下之意,岂非说,“统嗣之事”,要由我这个汉员来进言?

    怎么?要打倒昨日之我了?

    再者说了,我和爱新觉罗氏的纠葛,也挺深的嘛……

    不对!

    曹毓瑛心中一动,脑中电光一闪:若说“纠葛”,我和爱新觉罗氏的“纠葛”,已经是以前的事情了;目下,我和关氏的“纠葛”,早就远远超过了和爱新觉罗氏的“纠葛”!

    则文祥此说,其实无关旗汉,而是含蓄的表示:“尊敬”归“尊敬”,但是,自己实在不是辅政王最心腹、最信任的人,在统嗣问题上,自己甚至一度站到了辅政王的对立面,以统嗣进言,如何能够免于为爱新觉罗氏说话的嫌疑?如何不“无私亦有私”?不管说的有没有道理,如何可能得到辅政王的“信纳”?

    那么,谁才是辅政王“最心腹”、“最信任”的人呢?

    不消说,就是你曹琢如呀!

    曹毓瑛暗叫惭愧:何以念不及此?

    当下庄容说道:“中堂过虑了!不过,中堂说的极对,统嗣系社稷存继之重,‘国朝第一事’一说,贴切不过!嗯,中堂有何见教,请道其详。”

    “好!那我就有什么说什么了!”

    顿了顿,文祥说道,“我以为,本朝不立太子的规矩,该改一改了!”

    *181

第一七零章 改天立地() 
曹毓瑛眉毛微微一挑,随即又微微拢在一起,凝神倾听之中,显出严重的神色,不过,并没有打断文祥的话。

    “我朝开国以来,”文祥说道,“列圣相承,无不因时损益,辅政王‘与时俱变’之训谕,更可著为宪典!因此,若确有必要,不论什么规矩,该改就改,该变就变,不可以‘祖宗规矩’四字,自缚手脚。”

    曹毓瑛微微颔首,不过,这只是赞同“该改就改,该变就变”,并鼓励对方继续说下去,并不是已经同意了“本朝不立太子的规矩,该改一改了”。

    “琢如,”文祥继续说道,“你方才的‘人心向背’,说的极好!——我以为,‘人心向背’之外,还有‘人心思定’!则早立储君,顺人心之向,逆人心之背,兼合人心之思定,其善大焉!”

    微微一顿,加重了语气,“还有——毋庸讳言,今上之继统承嗣,情形太特出了!只有早立储君,示天下统绪传承之分明,今上得位之正,才能真正巩固下来,不给其意尚怏怏者以隙可乘,趁风作浪!”

    曹毓瑛心头一震。

    他急速的转着念头,过了好一会儿,乃用极低沉的声音说道,“此中利害,也就中堂看得透!——只怕辅政王本人,尚念不及此呢!”

    顿了一顿,语气变得十分感慨,“这番话,也就中堂说的出来!——正色立朝,一秉大公,不避嫌疑!真正是……谋国以忠,方能明彻表里、洞鉴深远啊!”

    再顿一顿,“唉,某自负赍常人不及之才,其实……不及中堂多矣!不及中堂多矣!”

    曹毓瑛如此倾心誉叹,倒也出乎文祥的意外,亦不禁感动,说道,“琢如,你太过誉了!我实在当不起!”

    顿了一顿,“皇上若未孕,储君一事,自然无从谈起;皇上有喜了,也还要十月怀胎——储君一事,再怎么紧要,也非燃眉之急,一时念不及此,其实自然不过。”

    “无论如何,”曹毓瑛说道,“中堂此论,惠国、惠社稷,深矣!”

    文祥做了个“别再夸我了”的手势,说道:“还有一层,似乎亦不可不虑——毕竟,自公主釐降迄今,已经一年有半了,皇上这才终于有喜,则,嗯,是否‘宜子’——”

    说到这儿,打住。

    文祥未尽之言,曹毓瑛一清二楚:皇上若不是个真正“宜子”的,说不定,生了这一胎,就再怀不上第二胎了,“过了这个村,没有这个店”,这个,有一胎,算一胎,赶紧抓住了!

    “可是,中堂——”曹毓瑛略略侧过身子,向文祥的方向挪了一挪,“皇上有喜是有喜了,不过,这第一胎,未必就一定是个皇子啊!”

    “琢如,”文祥平静的说道,“就是皇女,又有何妨?——皇上自己,就是女子,哪个敢一口咬定,皇女就一定不能够做储君呢?”

    “啊!……”

    曹毓瑛脑海中,犹如一道极明亮的闪电,划过夜空,顿时通体彻亮,他极紧张、极快速的转着念头,过了片刻,重重吐出一口长气,站起身来,对着文祥,兜头一揖。

    “中堂!我对你,真正是五体投地了!”

    “琢如,你太客气了!”文祥摆了摆手,“你坐,你坐!我还有话说!”

    曹毓瑛坐了回去。

    “今上之前,”文祥说道,“我亦以为,女子不能继统承嗣,天经地义;可是,今上践祚,就好像有层窗户纸,一下子被捅破了,自裂缝中看出去,咦,窗外原是如此光景?突然之间,就觉得,哎,好像……一切一切,原本就该如此似的!”

    顿了顿,“至少,左也好,右也好——男也好,女也好,无可无不可!”

    曹毓瑛抚掌,“中堂,你这个‘窗外光景’的譬喻,妙之极矣!”

    “当然,”文祥微微颔首,“咱们说的‘继统承嗣’,依旧只限于皇位的承继,暂时不涉臣下、民间。”

    曹毓瑛点头,“对,对!”

    暂时不涉臣下、民间,则来自臣下、民间的反对,就会大幅度减少,洪绪皇帝的承嗣继统,玩儿的就是这个把戏:这是“上头”的事情,“下头”的,不管是谁,都不许有样学样,不然,就是“僭越”!

    “其实,”文祥说道,“我也不是说,皇上的第一胎,不论皇子、皇女,都要立即立为储君——”

    顿了顿,加重了语气,“我的意思是,有一点,目下就该定了下来——即便皇女,也有继统承嗣的资格!当然,若论优先次序,自然还是皇子在前、皇女在后。”

    “咦,中堂,”曹毓瑛恍然,“这不就是……英吉利立储的法子吗?”

    “不错!”文祥说道,“正是英吉利立储的法子!统嗣大事,咱们不能不取鉴于英伦,实在是因为——咱们的皇嗣,一线之悬,太单薄了!因此,皇子也好、皇女也好,都必须有承继大宝的资格!”

    这个“一线之悬”,无需多说,曹毓瑛即可默喻,即:继今上之统、承今上之嗣的,只能是今上亲出的子嗣;如果今上无嗣,过继其他“子嗣”,前头已经分析过了,不论作何选择,都将造成绝大的、不可解的统嗣危机,甚至导致改朝换代、江山易色。

    而照成婚一年半才有喜的架势,今上只怕不算什么“宜子”之像,只拍……拢共诞育不了几个子女!所以,“咱们的皇嗣”,真的是“一线之悬”!所以,还真是——“皇子也好、皇女也好,都必须有承继大宝的资格!”

    默谋片刻,曹毓瑛叹了口气,说道:“不立太子,金匮立储,最大的好处,是可以择贤而立,本朝列圣相承,没有出过一位昏君,为历朝历代所不及,金匮立储之功,不可没也——如果废金匮立储,改为立太子——”

    顿了顿,“就只好……默祷太子贤明了。”

    文祥亦默然,过了一会儿,“我看,咱们也不必太过杞人之忧了——我不会说‘太子必定贤明’一类的虚头巴脑的话,不过——”

    顿了顿,慢吞吞的说道,“依我看,从今往后,太子贤明与否,也许,对国家的影响,不会像以前那么大了。”

    曹毓瑛心中一动,“中堂,怎么说呢?请教!”

    “我感觉——只是感觉,”文祥说道,“照目下的势头,将来,国家大政,大约未必出自宫禁,而是出自——”

    说到这儿,甚难措辞,打住,踌躇起来。

    曹毓瑛却已是心头大大一跳,就替文祥说了出来:“相府?”

    文祥犹豫了一下,“是——不过,也不一定!我是说,大政虽出于下,不过,未必一定出自相府——当然,这个可能,也是有的!呃,不过……反正,左右是这个意思吧!”

    语气吞吐,一连说了三个“不过”,这于文祥,是极少见的。

    “我明白中堂的意思了——泰西有议院,日本有幕府,中堂的意思是——”

    顿了顿,曹毓瑛用试探的口气问道:“‘虚君’?”

    文祥颇为不安,“也不好就这么说……再者说了,议院之设,是否合适中国,目下难说的很;日本的皇室和幕府,为奸逆离间,最终几成水火,也未必就是什么好制度!琢如,我方才说的,只不过是‘感觉’——‘感觉’而已!”

    顿了顿,语气愈加不安了,“我说的——恐怕太多了。”

    曹毓瑛赶紧说道:“中堂说的,我都明白了!”

    随即将话题转回“统嗣”:“废金匮立储,改立太子,皇子、皇女,以昭穆长幼排次,皆备储位——中堂伟论,我追随步武,一力赞附!”

    *181

第一七一章 路见不平一声吼哇() 
敦柔公主回到小苏州胡同的时候,正正是初初掌灯时分。

    本来,两宫皇太后都说,算一算回程时间,你回到家了,必然天色已晚,饿着肚子赶路,何必呢?今儿个,就留在颐和园好了,明儿一早再回去,也从容些。

    敦柔公主坚持“不打搅两位皇额娘了”,说明儿个要进宫替皇上贺喜,有些带进宫里的物件儿,今儿晚上就要准备好,如果明儿一早再回家,反倒手忙脚乱了。

    慈安说,“也是,那就只好辛苦你了!”

    慈禧脸上的表情,非常复杂,似乎想说什么,不过,终于只是点了点头,没再多做什么表示。

    车子一路驶进了大门,马嬷嬷已经在二门内等候了,见了敦柔公主,请了安,上前搀住了,一边儿觑着敦柔公主的神色,一边儿说,“回公主——福晋来了!”

    敦柔公主一怔,“额娘来了?什么时候的事儿?”

    “下午申正前后吧!”马嬷嬷说道,“现正在上房候着公主呢!——哦,福晋晓得公主必定还没有用晚膳的,因此,等着公主一块儿用膳呢!”

    “啊?”敦柔公主愕然,“额娘还没吃饭?”

    她本来已经身心俱疲,一口气刚刚泄了下去,听闻额娘竟桍腹相候,心下大为不安,那口气立即又提了起来。

    见了恭王福晋,行过礼,一直起身,敦柔公主便用十分埋怨的口气说道,“额娘你也真是的!早就过了饭点儿了,怎么自个儿不先吃饭呢?你也不晓得我啥时候到家呀!饿坏了身子骨儿,可怎么好?”

    说到这儿,没容恭王福晋回应,便转头向马嬷嬷说道:“嬷嬷也糊涂了!怎么由得福晋空着肚子在这儿干坐着呢?吩咐厨下——赶紧的!”

    马嬷嬷低眉顺眼的应了声“是”,退了下去。

    “你别发作下边儿的人,”恭王福晋说道,“马嬷嬷过来请示了七、八次了,是我自个儿不饿——真不饿!我现在学你阿玛呢——惜福养生!”

    说着,莞尔一笑。

    敦柔公主秀眉微蹙,“惜福养生?——这可不能乱学!”

    一边儿说着,一边儿坐了下来,“嗯,阿玛身子骨儿好吗?”

    “好!好的不能再好了!”恭王福晋用讥笑的口吻说道,“好的都快成神仙了!”

    顿了一顿,“每次他打西山回来,我就说,哟,六爷,您终于肯‘下凡’一回了?好生难得呀!”

    敦柔公主不由笑了。

    “不过,他的身子骨儿,确实是好!”恭王福晋说道,“人虽然略瘦了些,却总是红光满面的,我瞅着,那个气色,比他‘退归藩邸’之前,好的多了!”

    顿了顿,“那个时候,他整天皱着眉头,动不动就长吁短叹的,头晕、胸闷、咳嗽什么的,家常便饭,我跟他说,现在好喽,不用再整天看你吊着一张脸——不然,我还以为自个儿欠了你六爷多少银子,还来还去还不清爽呢!”

    说着,又是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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