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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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清- 第75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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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条木梯,就从容的多了。

    木梯上,也铺着红地毡。

    车门打开,轩军的军乐队,立即奏起乐来,曲调既欢快、又庄重,煞是好听。不过,好听是好听,在场迎驾的王公亲贵、文武百官,绝大多数都没有听过这支曲子——这自然是一支西洋的曲子了。

    事后,有少数懂行的说,这支曲子,名曰“迎宾曲”。

    乐止,唱礼官高喊一声;“跪——”

    “啪”、“啪”两下,马蹄袖打的山响,数百名王公亲贵、文武百官,齐刷刷的跪了下去,只留下三个女人,俏生生的站在红地毡上。

    一身戎装的轩亲王首先露面,他迅速走下木梯,转身立定,面对梯侧,侧对满月台的迎驾人群。

    片刻之后,圣母皇太后现身了。

    管带礼兵的军官,拔出军刀,斜斜上指,同时大喝:“敬礼——”

    “哗啦”一下,本来单手持枪、贴腿拄地的礼兵,转瞬之间,已变成双手持枪、竖于胸前。

    这个动作,三个站立的女人,没有一个人看清了,是怎么做出来的?数百名“跪迎”的王公亲贵、文武百官,按照规矩,不能抬头仰视,单凭眼角余光,自然是更加看不清楚的,但数十礼兵,举手投足,犹如一人,“哗啦”一声大响入耳,每一个人的心头,都是一悸。

    轩亲王则举手齐额。

    圣母皇太后一步一步,走下木梯,她的身子,似乎略略的有些颤抖,不过,步子还算稳当。

    待她站定了,皇帝立即走上几步,撩袍跪倒,清清朗朗的说道:“女儿给皇额娘请安!”

    说罢,磕下头去。

    慈禧微微弯腰,伸出手来,虚扶了一扶,说道:“你很好!起来吧!”

    皇帝站起身来,说道:“皇额娘着实是辛苦了!”

    慈禧点了点头,说道:“我还好!”

    她说过这两个字,皇帝便侧了身子,让过一旁。

    以上的对话,都是事先说好的,一个字儿不多,一个字儿不少。

    并肩站立的两位皇太后,慈安先迎了上来,慈禧微微曲膝,福了半福,直起身子后,两只手伸了出去。

    这个伸手的动作,却是事先没有说好的。

    慈安连忙先回了半福的礼,见她的手已经伸了过来,不由有些手足无措,可是,形格势禁,不能不也伸出手去,将慈禧的手,握住了。

    慈禧叫了一声“姐姐!”话音未落,眼圈儿已是红了,眼见就要垂涕。

    慈安大为着忙:这是什么场合,好掉眼泪的么?

    场合还不是最紧要的——本来,反正是女人,姐儿俩“久别重逢”,又有一个儿子故世了的背景在,就是当着满朝的亲贵文武,掉几滴眼泪,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可是,眼下的局面,不能说是“姐儿俩”啊——后边儿还有一个慈丽皇太后呢!

    眼下的局面,是“姐儿仨”!要哭,也得三个皇太后、六只柔夷交握在一块儿,“相顾雪涕”啊,就您们“姐儿俩”在这儿“执手相看泪眼”,留下人丽妹妹一个人在后边儿傻站着,算什么呢?

    慈安连忙说道:“妹妹功德圆满了,真正是可赞可叹!今儿个,咱们姐儿仨,可算是团圆了!哎……”

    一边儿说着,一边儿手上松着劲儿,同时,微微的偏过了头,眼角的余光,看向侧后方的慈丽。

    *

第二一二章 心机皇太后() 
慈安手上“松着劲儿”,目光瞥向慈丽,是给慈禧暗示:放开她的手,和慈丽见礼。如其所愿,慈禧果然放开了慈安的手——不过,只放开了慈安的右手,右手依旧握着慈安的左手,同时,顺着慈安的目光,极自然的向慈丽伸出了左手。

    慈丽赶紧走上前来,先福了半福,喊了声“姐姐”,然后亦如方才的慈安一般,伸出双手,接住了慈禧的手。

    因为慈丽是两只手握住慈禧的一只手,慈安不由自主,也把自己的右手重新伸了出去,也变成了两只手握住慈禧一只手的态势。

    这下子,大致可以算做是“六只柔夷交握”了。

    慈禧微微屈膝,喊了声:“丽妹妹!”

    她这个“半福”,只有腿上的动作,没有手上的动作——两只手都忙着呢。

    呃,这个……能不能算成“回礼”呢?

    三位皇太后的见礼,事先有这么一个约定:都是“半福”的礼——慈禧先向慈安行礼,慈安还礼;然后,慈丽向慈禧行礼,慈禧还礼。

    礼都是平礼,不过,有一个孰先、孰后的区别,以此来区分老大、老二、老三。

    现在,这个“流程”,可是算是结束了吗?

    另外,“妹妹”就“妹妹”,这个“丽”字,其实是没有必要的。

    因为,身为皇太后,慈禧的“姐姐”,只有一位,就是慈安;慈禧的“妹妹”,也只有一位,就是慈丽,别的同辈儿的女人,包括文宗其余的妃嫔、她自个儿的胞妹七福晋,在她面前,都是“臣妾”的地位,正式的场合,彼此都不能以姊妹相称。

    所以,慈禧称呼慈丽,喊“妹妹”就好,前头无需加任何特别的指代。

    还有,“丽”是慈丽做妃嫔时候的徽号,她目下是皇太后,她的徽号,已不是“丽”,而是“慈丽”了。

    因此,“丽妹妹”之“丽”,非但没有必要,简直就是不应该加上去的。

    当然,因为慈丽刚刚升了位子、换了徽号,一时半会儿,慈禧没能完完全全改过口来,也不算太稀奇。

    “姐姐说的是,”同慈丽“见过了礼”,慈禧没忘记接慈安的话茬,“咱们姐儿仨,可算是团圆了!可是,唉……”

    说着,眼见还是要垂泪。

    慈安素乏应变之才,加上“六手交握”的姿势,实在是有些别扭,她也不晓得该怎么往下劝慈禧了;慈丽第一次以皇太后的身份出席这种“大场合”,怯生生的,更加不晓得该说什么;皇帝和皇夫呢,限于辈分和身份,又不好说什么,这个场面,呃,眼见是有点儿尴尬了呀。

    如果圣母皇太后说着说着,扯出了穆宗毅皇帝——

    幸好,跟在慈禧后头的玉儿走上前来,低声说道:“今儿是主子的大日子,还是不要太感伤了吧!”

    慈禧的眼泪,来的快,收的也快,自嘲的笑了一笑,说道:“也是,你们瞧我!”

    说着,松开了双手。

    慈安、慈丽如释重负,都暗暗的透出一口气来。

    皇帝觑到了空儿,说道:“皇额娘坐了几个钟头的火车,一定是很乏的了,这就请起驾回宫吧!”

    皇夫心想:现场三位“皇额娘”,皇帝的“皇额娘”前头,未加任何定语,倒也不会叫人分辨不清哪位是哪位,嘿嘿。

    火车站的出口,四架“黄金马车”一字排开,鎏金嵌银,在近午的阳光下,晃的人眼睛都花了。

    打头的一架,是皇帝的,八匹雪白的“醇驷”驾辕,后边儿的三架,车子的形状雕饰,固然一模一样,驾辕的,也都是六匹深栗色的阿拉伯马——这要是没有人指引着,三位皇太后自个儿,都未必搞的清楚哪一架才是自己的“銮驾”。

    慈安、慈禧、慈丽三位皇太后依次登车,皇帝最后一个上车,然后,数百名衣甲鲜明的轩军近卫礼兵前呼后拥,“四宫”的銮驾,浩浩荡荡的进了正阳门。

    慈禧心中,正在默默感叹,玉儿轻轻的“哎哟”了一声,说道:“主子请看,多大的一座彩坊啊!”

    慈禧看时,哟,果然是大!

    棋盘街正中央,立着一座气势无两的扎花彩坊,粗粗一眼看过去,几乎有太和门那么高、那么宽,同时,亦如太和门一般,有一大二小三个门洞。所谓“棋盘街”,其实算是一个广场,极轩敞的,但这座扎花彩坊规制的恢弘,给人一种它已将整条棋盘街都占住了的错觉。

    扎花彩坊见得多了,但这么高大的扎花彩坊,慈禧还是头一回见到。

    彩坊上头,用纸花扎了四个硕大无朋的字,“崇功报德”。

    “四宫”的銮驾,从扎花彩坊中间的门洞中,川流而过。

    “‘崇功报德’——”玉儿说道,“主子,这个‘崇功报德’,自然是‘崇’主子的‘功’,‘报’主子的‘德’,皇上小两口儿,对主子,还是极有孝心的。”

    慈禧轻轻的叹了口气,没说什么。

    “四宫”的銮驾,过了棋盘街,进了大清门,一路到了天安门前。

    “哎呦!”玉儿又轻轻的叫了一声,“主子快看!那是什么?好像是……大象!”

    慈禧嗔道:“你个小蹄子,一回到北京,就一惊一乍的,怎么,在外头呆了一年,人呆傻了?这儿是什么地方?哪儿来的大象嘛……”

    话没说完,打住了。

    慈禧也看到了——真的是大象!

    金水桥北、天安门城楼下、御道两边,一边两只大象,一共四只。

    这是什么花样?

    还有,每只大象,均施锦鞯,负宝瓶,打扮的华美异常。

    打扮成这种模样的大象,慈禧也是见过的——不过,那都是雕像,或铜、或金,眼前的大象,可是活生生的!

    慈禧急速的转着念头:这是什么讲究呢?

    “主子,”玉儿说道,“这好像是……‘法驾卤簿’中的‘宝象’啊!”

    慈禧心头一震。

    皇太后的仪仗,一般不称“卤簿”,前头更加没有“法驾”二字,“法驾卤簿”,那是皇帝的仪仗的专用称呼。

    呃……不对呀!

    按照规制,只有在最重大的仪典,譬如登基、万寿、元旦,才会“盛陈法驾卤簿”,现在距离元旦,还有好几天的光景,绝没有今天就“盛陈法驾卤簿”的道理啊!

    难道是为了……迎接自己?

    这……

    不可能啊!

    皇太后的仪仗中,并没有“宝象”一说啊!再者说了,就算是自己的“万寿”,“陈设皇太后仪仗”,也只能摆在皇太后的地盘上——或者长春宫,或者慈宁宫,总之,一定是摆在内廷,绝没有摆出前朝的道理,更加不可能摆到紫禁城外头来。

    至于“法驾卤簿”中有没有“宝象”,什么情形下可以“陈设”之,慈禧也不晓得——外朝也好,内廷也罢,各种规章制度,实在是太繁琐、太复杂了,许多事情,不查“则例”,就是敬事房总管或者礼部仪制清吏司的司官,也未必说的清楚。

    “你怎么晓得这是‘法驾卤簿’的‘宝象’?”慈禧秀眉微蹙,“你见过不成?”

    “奴婢自然是没有见过的,”玉儿说道,“不过,在火车上的时候,听他们说起皇上登基大典那天的情形,说是天安门外、午门外,都陈设了‘宝象’——啊,奴婢说的不大对,应该是这样子的:天安门外的,叫‘导象’,午门外的,才叫‘宝象’,拢在一块儿,就叫做‘仪象’。”

    叫什么名字,无关紧要,紧要的是,这确实是“法驾卤簿”中的……“仪象”了?

    慈禧的心跳,不由的加快了。

    *

第二一三章 圣母皇太后的非分之荣() 
銮驾过金水桥,入天安门。

    一过了天安门,慈禧就看见,御道的两旁,陈设着吾仗、立瓜、卧瓜……接着,她看到了五色龙凤旗——

    哎哟!

    “法驾卤簿”之中,应该是没有五色龙凤旗的,只有太皇太后、皇太后和皇后的仪仗中,才有五色龙凤旗!

    慈禧的心跳,愈来愈快了。

    銮驾过了端门,御道的两旁,赤龙扇、黄龙扇……陆续现身,紧接着,凤扇和雉尾扇出现了。

    慈禧的嗓子眼儿,微微的发干了。

    这些,都是她最熟悉的皇太后的仪仗。

    但是,她依然不能确定这就是她的仪仗,或许,“法驾卤簿”里头也有凤扇和雉尾扇呢?毕竟,“法驾卤簿”的花样,较之皇太后的仪仗,要多出好几倍,那些叫人眼花缭乱的旗、扇、幡、幢、伞、盖,哪个能够一一细辨呢?

    或者说,她还不敢相信,这会是她的仪仗——

    皇太后的仪仗,怎么可能陈设到外朝来?不,这儿不仅是“外朝”了,这儿已经是出了紫禁城了啊!

    不过,如果是“法驾卤簿”,如前所述,一样是说不通的啊!

    銮驾继续前行,御道两旁,赤方伞、素方伞、黄缎绣四季花伞……次第出现。

    都是熟悉的皇太后仪仗中的器物。

    这……愈来愈像了啊!

    慈禧似乎能听见自己“怦怦”的心跳声。

    午门在望,钟鼓齐鸣。

    咦,“五凤楼”的两翼,即东雁翅楼、西雁翅楼的前面——

    东雁翅楼前,陈设凤舆一乘、仪舆二乘;西雁翅楼前,陈设凤车一乘、仪车二乘。

    凤舆、凤车——这是只有皇太后、皇后仪仗才有的器物!

    慈禧可以百分百肯定,“法驾卤簿”之中,没有这两样东西!

    午门正前方,是皇太后仪仗中最具标志性的一个物件——一顶硕大的黄曲柄九凤伞盖。

    黄曲柄九凤伞盖之后,十顶五色九凤伞一字排开。

    至此,慈禧再没有任何怀疑了:这一路“盛陈”的,就是她这位皇太后的仪仗!

    可是——

    怎么可能呢?!

    这……简直是不可想象的事情啊!

    在此之前,如果有人跟慈禧说,皇太后的仪仗,“可以”甚或“应该”于天安门而午门一路陈设,她一定认为,此人之谄媚,太过分了!要么无知之尤,要么另有阴谋,挖了坑给自己跳——反正,绝不是为了自己好!

    别说真这么干了,就是只流露出一丁点儿类似的意思,朝野上下,就会轰塌了天!

    “垂帘”的时候、大权在握的时候,尚不可想象的事情,现在,“撤帘”了,反倒变成了现实?

    何以会给自己如此“逾格”的礼遇?

    他……是怎么想的?

    而且,这个“逾格”,尚不止于天安门而午门陈设皇太后的仪仗,天安门外的那四只“导象”,可非皇太后仪仗所有啊!那是“法驾卤簿”,是皇帝的仪仗!则这一番“礼遇”,不仅“逾格”,简直“僭越”了!

    他……想干什么呢?

    慈禧下死眼盯着那顶在风中猎猎飘动的黄曲柄九凤伞盖,脑中不禁微有晕眩之感。

    她微微闭上了眼睛。

    片刻之后,睁开眼睛,前面就是洞开的午门了。

    不晓得进了宫后,还会有什么花样?

    “四宫”銮驾,自午门中门,迤逦而入,过内金水桥之后,沿右路继续前行,过贞度门、中右门、后右门,穿过了三大殿。

    果然,宫里还有“花样”:

    贞度门前,陈设黄直柄花伞。

    中右门前,陈设红直柄瑞草伞。

    后右门前,陈设青黑直柄九凤伞。

    这些,都是皇太后仪仗中特有的器物。

    就是说,圣母皇太后的仪仗,不但摆进了紫禁城内的“外朝”,而且,还摆进了最重要的“三大殿”的地头。

    时值隆冬,慈禧却觉得,自己浑身上下的肌肤,都滚烫起来了。

    嘿,什么“逾格之恩、非分之荣”,这一类的话,以前总是用在臣子的身上的,未曾想,今儿个竟可以用在自己这个皇太后身上了!

    他这一番安排,真是为了棋盘街那座大彩坊上的四个字——“崇功报德”吗?还是为了那句话——“是儿欲使吾居炉火上耶”?

    欲使吾居炉火上?可是,“吾”已经“撤帘”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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