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千影恭送着大夫走出家门,心中的喜悦无法言喻,就算他丧失了记忆,他也敢断定他这辈子从未对任何一个人这么尊敬。
「记得别让她太操劳。」大夫临行前交代。
君千影拚命点头。
庭院内覆满落花,万杏走出竹屋,凝望着君千影的侧影。
大夫走远了,君千影转头看向万杏。
「风很凉,妳;快点回房去。」他边说边闻着从她身上飘散的清香。
「你瞧花都开了,让我多看几眼。」她手指着杏花树,红润的面颊笑得灿烂。
「妳;先来我怀里,」君千影双手一摊。「我想抱妳;,又怕克制不住力道会伤到妳;。」
万杏开心地偎入他的怀中,抬头望着竹屋外的整片树林开满了杏花。
突然,一道黑影倏地闪进万杏的眼里!
笑意凝结在她的唇角。她眼花了吗?那一闪而逝的黑影,好象是令她憎恶至极的潘亭?
午后,君千影跟着渔夫一起出外捞鱼。
万杏惬意地在屋内看书,希望腹里的宝贝将来是个知书达礼的孩子。
窗外的落叶,杏花的微香,和煦的阳光,笼罩在八方。
蓦地,一阵敲门声响起。
「谁?」万杏疑问道。
门外没有回音,她疑惑地走到门后,犹豫着是否要开门。
就在此时,门外传出一声呼喝,「开门,妳;这颗烂杏!」
她浑身重重的一震!这个声音万杏再熟悉也不过了。
潘亭站在屋外,带着一脸邪气的笑容,抬起下巴等着她现身。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万杏匆忙开了门。她微颤的语调,没有以往的气势,反而显得畏惧慌张。
「好久不见了,烂杏,」潘亭语气平缓,慢步逼近她。「我观察你们有段时候了。」
万杏节节倒退。「你故意挑君千影不在家的时候来找我?」
「妳;以为我怕他?」潘亭巡视着她,目光逗留在她微隆的腹部。「妳;和君千影成婚了?」
「没错!」万杏逞强地露出骄傲的笑容。「一女不嫁二夫,很遗憾,你没机会了!」
「谁希罕!我在附近打听了一番,君千影他居然不叫君千影了,而且还失去了记忆?」
万杏喉头一窒,瞪着潘亭,猜测着他的心思。「你没有及时通知君家和官府,却独自找上我,你的目的是什么?」
「目的?我只是很惊讶,节度使大人竟然屈就在这种穷乡僻壤。」忽然,他眼光一转,「妳;快为人母了?还变漂亮了呀?看到妳;这么快乐的样子……实在令我非常之不快!」
「你究竟有什么意图?别吞吞吐吐的不干不脆,还是你打什么龌龊的歪主意,没脸说出口!」
「龌龊?比得过妳;吗?」潘亭嗤笑,「君千影失去了记忆,正是妳;的杰作吧?」
「不是!」万杏不甘受到冤枉,澄清道:「他为了救我而跳入河中,撞伤了脑子,我没有故意害他。」
「那妳;为什么不跟他回家,带他去医治?妳;敢说妳;没有私心?」
「有!」万杏毫不畏缩,坦然道:「我欺骗他是我的未婚夫婿,信口捏造了些家里的人事敷衍他,让他娶了我!」
「卑鄙!」
万杏心一紧,但仍顽固地反击,「君千影已经不认识你了,他只相信我!我不会让你有机会向他揭穿的!」
潘亭挑起眉。「妳;那么喜欢他?」
从万杏强自镇静的脸上,他察觉出她隐忍着悲伤。
「妳;这一步走得太险了,君千影未必喜爱妳;,万一他恢复记忆,拋;弃了妳;,妳;可别想再赖到我怀里。」
「少作梦了,我这辈子都不会靠近你!」万杏丢给他一个白眼。「至少君千影现在喜欢我,不管往后怎么样,他现在都需要我!」
「妳;倒是乐在其中了?」潘亭语带嘲讽。
「你究竟想说什么?」他应该恐吓她一番,再去找君千影说明真相,但他的表情似乎另有文章。
「老实说,我并不想娶妳;--」
万杏打断他的话道:「你如果是贪图我双亲的遗物,我倒是可以送你一件价值连城的宝物,你拿去变卖了,足够一生不愁吃穿!」
「这么大方?条件呢?是不是要我隐瞒妳;和君千影的踪迹,并且不再出现在你们面前?」
「你能够识相是再好不过了。」万杏心中闪过一丝喜悦。
「我还需要一件妳;的贴身之物,回去禀告说是妳;的遗物。」潘亭愿意配合万杏的计画。
「你打算做手脚,制造我死去的假象?」万杏揣测他的用意。
「当然了,只有妳;死,我才不必娶妳;!」
万杏暗自高兴通过了难关。「一言为定?」
「希望妳;别被君千影拋;弃!」
她讨厌地瞪他一眼,啐道:「用不着你担心!」
于是,相看两相厌的一对,为了不跟对方结成夫妻,决定彼此合作。
翌日清晨下起大雨,持续了一天毫无停息之势。
万杏心中有鬼,害伯潘亭出尔反尔,一整天焦虑得吃不安、睡不稳,脾气暴躁!
豢养在家中的母鸡,日渐臃肿,君千影想抓牠;开刀,煮一餐美食慰劳怀了身孕的万杏;不料,她听了他的念头,立刻翻脸。
「不许你杀牠;!」
「大雨天的不方便外出买东西,家里也没什么好菜,非吃牠;不可,否则会饿了妳;的肚子。」君千影走去逮捕母鸡。
「不不不!」万杏跳到他身前,阻拦他的去路,动作之敏捷吓坏了他。
「妳;安分一点,别跳上跳下的!」他训斥了她一句,担心她失足。
「你凶我。」万杏委屈地瞪他。「不准你杀牠;。」
她推开君千影,自己去柴房找到大母鸡,抱回厅堂保卫着。
「快放下,妳;不怕牠;啄伤妳;?」他伸手要抓那只母鸡。
「不放!你对牠;图谋不轨!」万杏东闪西躲,还踹了他几脚。「我不会让你的恶行得逞!」
「牠;只是一只鸡!当初买牠;就是为了吃牠;。」君千影瞄见母鸡正斜睨着他,眼珠子带有几分蔑视的意味。
他怀疑地一看再看,确认了果真如此,一只鸡正在蔑视他!
「你已经吃了牠;一家好几口,怎能残忍得再把牠;吃掉?你有没有良心?」她义正辞严地拒绝他的接近。「你离我远一点,凶手!」
「一家好几口……」君千影挑起一边的眉头。「哪有这回事?」
「鸡蛋呀!你没看到牠;下蛋多不容易。」万杏借题发挥。「鸡蛋全是我在整理的,每一颗都带着血出来的,牠;生产好辛苦,你却每次都偷窃牠;的宝贝,活生生把牠;们给杀害了。」
说到最后,她忍不住放声大哭,好象被挖了一块心头肉。
其实,万杏心底慌乱的是跟君千影不稳定的关系。瞒得了他一时,不代表能顺利跟他过一世……她也曾想过向君千影坦白,却伯被他鄙夷而不敢开口……万杏烦恼极了!
「有这种说法?」君千影束手无策地看着她。
「你有意见吗?」万杏流着泪,回嘴道:「何况牠;有相公的,你杀了牠;,让牠;相公怎么活?」
她没说,君千影差点忘了家里养的禽类各有配对,只是这对鸡夫妇感情不很和睦,时常斗鸡,闹得庭院鸡飞鸡毛眺。
「顺道把牠;相公给做了,斩草除根岂不干净?」他不知看人脸色地补上一句。
万杏「哇」地一声,哭得更凶了。
「小杏花,妳;在哭什么?」君千影晕头转向,欲抱她入怀安慰,她硬是闪避着不合作。
天知道,他多舍不得害她流半滴眼泪,她竟为了一只鸡哭得源源不绝。
「咕咕咕!」大母鸡配合情景,轻蔑地叫给他听。寓意甚明,牠;不信他有本事伤到牠;。
君千影一心分两半,既疼惜万杏哭得像泪人儿;又感叹自己沦落到遭一只母鸡奚落。
「好,不吃牠;。」他面对现实,投降了。
万杏破涕为笑,放开母鸡,奔向他的怀抱。「你最好了,小杏花喜欢你。」
从善如流就是好,就得她喜欢;反之便成了凶手,没良知,还图谋不轨。君千影苦笑,宠溺成自然了。就算是她要摘他项上首级玩弄,他也不会皱眉。
「去换件衣裳,都脏了。」
他抚着她胸前残留的鸡爪乌痕擦拭,转眼间变成了撩拨的爱抚,他俯首吻上她的颈项,双手解开她的衣裳。
「我有身孕……」万杏欲迎还拒。
君千影领她入寝室。「大夫说没关系。」
「你问了?」闺房私事怎么问得出口,她不好意思。「清清楚楚的问大夫了吗?我怎么见人呀?」
他抱她入床,温存之前,爱道:「妳;留在屋里生娃娃,我帮妳;见人。」
万杏好气又好笑,作势咬他一口。「你真……」
剩余的话,君千影收入唇。
体温攀升,她日益丰腴的腰肢令他手感的盈握更具快意,送出自己,交由她完全包容。
过往的记忆不重要了,君千影笃信,自己从生到死都将爱着她。
第七章
月色撩人,到了秋末的深夜。
待产的万杏在室内,因阵痛而备受折磨。君千影忧心忡忡的守在室外,满是无用武之地的苦闷。
换水的妇人数度进出,晃过君千影的眼前,他连忙上前搭住妇人的手腕,哀求道:「让我进去看她一眼,已经三个时辰了。」
听着万杏发出剧痛的尖叫,没办法插手的无助感几乎溺毙了他。
「不方便。」妇人甩开他,进房换水盆。
君千影趁着她要关门时挤进门缝。
「欸;!你……算了!」妇人没有拉回他,反正她料定不需要多久,君千影自然会夺门而出。
果然不出她所料。君千影迎向万杏,还没来得及说几句话,瞧见她分娩的情形,当下刷地血色全无。
半晌,他浑身战栗地逃出门,在冷风中呆滞了许久。
又过了一个时辰,一阵婴孩的啼哭声传来,接生的妇人探头报喜,「恭喜呀!是个男娃娃,眼珠大大的像娘。」
君千影松懈地长喘了一口气。
「哪里生得像我呢?」他急着亲自端详。
「娃娃的脸还很模糊,看不出来。」妇人泼他一盆冷水。「你得等个三、五年才看得清楚。」
君千影忍住骂人的冲动,端起笑脸,进入满地血痕的寝室,看到这个景象,愉悦的心情立刻荡然无存。
「小杏花、小杏花?」他吓得叠声叫唤。
就见到万杏的小脸血色尽失,只剩破碎人心的孱弱,君千影的心房微微抽痛。
「我们的娃娃很好看。」万杏微笑道,语气微弱。
君千影瞄了安放在万杏身边的婴孩一眼。
「眼睛像妳;。」他爱意满怀,亲吻了她的眉眼。「苦了妳;了。」
万杏微微一笑,忽然她想到一件事,立刻教诲道:「母鸡生蛋也是这么辛苦,你知道了吧?」
「我往后不吃鸡蛋。」君千影信誓旦旦,没有二话。
「乖。」
「我吃鸡。」他补充。
「你真讨厌。」
「那我不吃鸡了。」
「改吃鸭和鸭蛋?」
「妳;越来越懂我的心,我的杏花。」
当他再度亲吻她的剎;那,男娃娃发出破坏气氛的哭声,引得君千影蹙了眉。
万杏幸福地笑着,但愿时间在此凝固。
欢乐的时光总是过得飞快,一年的时光再度奔驰而逝。
君千影闭起双眼,努力的回想着……年老男人的容貌,淡雅女子的姿态,常常出现在他幽暗的梦境里,记忆如残缺的片段,零碎地一片片闪烁在他脑海。
「爹爹。」一岁的流水,甜蜜地唤着君千影,两手却左右开弓地拍打着他的脸。
「啪!」地一声响,小子打了他爹一巴掌。
君千影怔住了,脸颊灼热地发痛。「流水……你做什么呀?」
在庭院中晾衣服的万杏听到这个声音,连忙丢开衣裳。
「流水,你这坏娃娃!」她心疼地跑向坐在阶梯上的君千影,抱起儿子进房。
「娘、娘……」流水张嘴一笑,显露他的无齿。
「不许调皮!」万杏把他放入床榻,急忙转向君千影。「你怎么了?被打疼了吗?」
君千影茫然摇头,思绪还停在那些记忆片段里。这段时间,他静下心便能回想起以前的影像;尽管参差不齐,可是记忆里的人事物,明显地跟万杏的说法有些差距。
「流水真坏。」万杏覆上了君千影发红的脸颊。「你太大意了才会让他得逞。」
君千影冷不防握住她的手,本来想开口问她,在他梦里,那个跟他有着相似容貌的老男人是谁?而另一位淡雅的女子,她又是谁?
但万杏心无旁骛地凝视着他,他实在问不出口。他了解她纯真的个性,他不想去怀疑她有可能隐瞒或欺骗他。
虽然他感觉得到,万杏满排斥帮他恢复记忆,似乎是因为害怕失去他,怕他寻回记忆,他们美满的家庭就会破裂。他真不懂她为什么烦恼?
「小杏花,我在想,我会不会有一天恢复了记忆?」他不着痕迹地试探道。
万杏如他预期地变得有点慌张。「你想起什么了?」
他想起了一些官员、一些亲戚……像是他父亲的男人,像是他旧情人的女子……
「没有。」君千影说了谎。他深知她想听的安心话该怎么说。
万杏闻言,心情稍微的安稳了。「往事不重要了,你已经在我身边,记不记得从前都没关系。」
「是呀!」君千影言不由衷地笑了。记忆是不重要,然而,他不喜欢一头迷雾的茫然感。
万杏犹疑的问道:「你……人不舒服吗?」
「不。」不愿让她察觉出他的变化,他开朗的笑了。
万杏半垂了睫毛,隐晦的眼眸中透出阴霾。
她时常在想,君千影和她在一起,快乐吗?在这简陋的村庄,只是当一个小小的夫子,他能满足吗?
可是她无从探知,更不晓得,他喜爱怎样的女子,她……是不是让他满意了?
「小杏花?」君千影垂首,吻住了万杏的眉心,劝道:「别一脸伤心的表情。」
君千影像是变年轻了,凤眼包含的不只是笑,更添一缕情,使他整个人益发的光彩璀璨。这些变化常令万杏失神;然而她不明白,他的转变全是因她而生。
「我看你这几天精神恍惚,我很担心嘛!」
「我只是累了点,没事的,小杏花。」
「我累着你了?」她苦闷地问,眼里净是焦虑。「我是不是……让你累了?」
君千影不懂她的担忧地调情道:「妳;呀,累了我一生。」
万杏会错了意,羞愧地红了眼。他是在说她毁了他正常的人生?
「别哭呀!我开玩笑的,杏花。」君千影提起她的手,围绕过他的颈项。「妳;别当真,再说,我愿意被妳;累……别哭。」
她勉强地回他微笑,但唇一扯,眼里的泪水却自顾自的倾泄。
君千影心乱地逗着她。「别伤我的心,小杏花,我喜欢看妳;笑。妳;的泪水,我不需要。」
「我笑不出来……如果,有一天你发现,你信任的人欺骗了你,你会怎么样?」
君千影握住她冰冷的手指。「我不在乎任何人的欺骗,反正我的小杏花不会辜负我,这就够了。」
万杏一听,心往下沉,忧郁更深。
庭院里飞舞着落叶,他没发现她的忧伤,她也没察觉他的爱恋。
窗外的晴天,云絮飘扬。
君千影把玩着今早在市集里买下的杏花簪子,想象着万杏配戴后的样子。
「先生,人到齐了。」学生们唤着失神的君千影。
他连忙收心,走到课堂中央,翻开书卷,准备开始上课。
正在此时,窗外传来了村长的呼唤,「先生、先生……」村长紧急地跑入学堂,身后跟了两名魁梧的官兵。
「什么事?」君千影讶异地看着他们。
村长一边拉走君千影,一边和官兵交换眼色。「先生,官府派人请你和你夫人去一趟。」
「到官府?」君千影疑惑地问道。
官兵审视了他一眼,取出一件銮铃玉佩,有礼地请教,「此物可是先生所有?」
君千影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