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豆醋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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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豆醋娘-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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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纸张上写了一行字;凉拌红豆。
接下来的话全给卡在喉咙底下,梁红豆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天底下只有一个家伙会写这种条子!
“这位官倌人在哪?”她听见自己的气息有些不稳。
“跟一位姑娘上了‘雨’字厢房。”不知道是无心还是有意,一旁愣头愣脑的土豆又加上一句:“那姑娘掀了纱,长得得好美的。”说完,眼里还满是陶醉。
长——得——好——美——的——姑——娘?
“你认得那位长得好美的姑娘家吗?”蓦然,梁红豆笑得特别甜腻,众人全感到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危险。
“是百雀楼的花牡丹姑娘。”另名伙计反应和土豆一样,红着脸傻呼呼的笑起来。“挺……挺有名气的。”
天下乌鸦一般黑!管他什么牡丹芍药杜鹃,见了女人的德性全都是这么没品!梁红豆咬紧牙关,怒气开始在心里翻扬。
深吸口气,再深呼吸,梁红豆把手中的火钳捏紧又放松了三次,还是忍不下来。
她忽然将手中火钳大力朝后丢去,一分钟以前的柔软情绪全被抛到天涯海角去了,眼前整个人愤怒难当的朝雨厢房大步跨去!
上天明鉴,她非宰了那个“既来之则安之”不可,居然敢带那种女人到阜雨楼!
“凉拌红豆上菜。”她憋着闷气,敲敲门。
一听到她的声音,正和花牡丹聊得开心的冯即安呛出茶。
“咳……咳……进来吧。”
门一开,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梁红豆还是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冯即安的怀里竟贴着一条蛇……梁红豆瞪着这个妖娆女人攀在冯即安胸前白嫩嫩的肥手,半个人几乎要挂到他身上去了;如果这种下流动作不能列入爬虫类里,那她就不晓得什么才叫无耻了。
这杀千刀、杀万刀的冯即安!不仅在口德上低度水准,食物上毫无品味,就连交友都是乱七八糟!
但事实上,花牡丹只是掏出丝绢,好心帮冯即安把不小心洒在肩上的茶渍擦干而已,只是梁红豆让醋薰红了眼,看事情全有了盲点。
“阜雨楼不是勾栏院,你搞清楚这一点!”她啪的一声虎下脸,就气自己忘性,没把菜刀带来。
不知是习惯了他人的眼光,还是风度超乎常人的好,听到那些话,花牡丹并无不快,她抬起眼,笑吟吟的替冯即安又倒了杯酒。
“嗳嗳嗳,我和花姑娘是新识,难得相见甚欢,她坚持要作东,索性我便听你浣姐姐的话,到‘阜雨楼’捧个人场。”
“花——姑——娘。”她皮笑不笑的抿了一下嘴,算是客套过了。死冯即安,烂冯即安!梁红豆心里喃喃咒骂着。要她跟这种女人打招呼,光是那一声花姑娘,就不知道折损掉她梁红豆多少年的寿命!
“这就是你说的那位小妹妹?即安,你没告诉我,她长得这么标致。”花牡丹风情撩人的拨弄头发。“嗯,可许了人家没有?”
“哎,这丫头还小,她知道什么。”冯即安笑呵呵的摆摆手。
右一句即安,左一声即安,梁红豆整个鸡皮疙瘩都上身了。她越来越后悔自己没把切片刀带出来,再这样下去,她又可以弄出一道“凉拌鸡皮”。
“红豆儿,你先出去吧,回头大哥再好好找你聊聊。”
她脸颊肌肉抽动了数下,盛怒中颤抖着把菜搁下,然后咬牙切齿的开门出去。
“如果不是我得罪过她,就是因为你的关系。”花牡丹啜了口酒,随即摇摇头。“她那双眼睛盯着我瞧的时候,活像个妒妇,要是人的眼睛会喷火,我大概会被烧得尸骨无存。”
“言重了。”冯即安干笑。“咱们别提她了,谈正事。”
花牡丹一挑眉,也不点破,但一时间静默不语,眉宇间皆是忧愁。
“张大人要抓这个古承休,是江湖上出名的行事狡猾。朝廷通缉他五年,仍抓不到他归案,要不是张华砍了他几个党羽,气得他放话要杀人,我们也不会这么紧张了。”
冯即安沉思了一会儿。“我很早便听过这个人。不过他向来谨慎,倘若真要动手,绝不会这么贸然前去承南府。”
“你的意思是……”
“我想他会潜伏一段时间,再伺机而动。”
花牡丹恍然大悟。
“你知道什么可以引他出来?”
他眉一挑,突然瞅着她,笑得贼兮兮的。“你想男人一般都喜欢什么?”
花牡丹怔住了,突然脸一红,随即啐他一口:“不正经,小心你妹子提刀砍你。”
一提到梁红豆,冯即安咳了咳。想起梁红豆方才那发怒的神情,顿时觉得浑身不自在。“嗯,你别瞎搅和了,我跟她没半点瓜葛。”
花牡丹咯咯笑起来。
见她笑得花枝乱颤,冯即安知道被糗了,他清了清喉咙:“古承休喜欢好酒、美食,还有女人。苏杭食栈酒家青楼不下数百家,加上停靠湖上河道的画舫,要逐一清查,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再说如此劳师动众,也不是承南府的作风。”
“那……怎么办?”花牡丹失了笑。
“你没听完。古承休对女人很挑的,他要的不是普通的美女。”他附加了一句:“古承休喜欢有特色的女人。”
他举起酒杯,温柔的附加一句:“真奇怪,我却以为,只要是女人,就有她的特色。”
花牡丹翘起唇角,与他对干了一杯。“难怪你这么受女人欢迎,真奇怪早些年里,你怎么没挑个官宦之女,或是个富家千金成就你的终身。”
冯即安笑了一下,表示对这话题毫无兴趣。
“正经问你一句,你会捉到他吧?”花牡丹认真的问。
“你很关心?”
“当然,张大人是个好官,我不希望他受到任何伤害。”
冯即安眼神透着探索。“你跟他之间没这么简单吧?”
花牡丹没说话。
“嘿,”看她神色黯然,显然触及到某些痛处,他忙摇手。“我没别的意思,问问罢了,你没必要回答。我保证绝不让他受伤,这总可以了吧?”
☆☆☆
从来未有的挫败感充斥心中。梁红豆重重在床上坐下,失望的感觉令她的眼泪夺眶而出。这些年她所想的,难道都错了?门被推开,梁红豆急急抹掉泪。
“就是为了他?”刘文年纪虽大,眼睛可还利得很。
“什么他呀我的,”梁红豆眨掉泪,勉强笑笑。“干爹说什么我听不懂。”
刘文摇摇头。“丫头,何必这么倔强,这回你该死心啦,那冯即安根本不是该你成的婚姻。”
“干爹。”
“豆豆,你心里想什么,作爹的不清楚吗?这些年来你在关内,性子早给那刘寡妇惯倔了,要什么是什么,干爹知道你向来有分寸,才不过分逼你。说真格的,真要你嫁,干爹也舍不得,何况是嫁去受苦,干爹更……”
“您在说什么?什么受苦?受什么苦?这世上,有你跟卜家,谁敢给我受一点儿苦。”梁红豆不自在的站起来,哼哈两句。
“丫头,我这么说你难道还不懂?冯即安那人潇洒惯了,定不下来的。”
“我……谁说要嫁他来着!?”她胀红脸,懊恼的辩解。
这不是不打自招吗?刘文叹了口气,却不好点明。红豆死要面子惯了,再戳破这番话,只怕到时连他都遭殃。
“干爹,你别胡思乱想了啦。”
“胡思乱想的不是我,是你呀。”刘文唉声叹息。
诸事切勿强求呀。
这句话猛然袭上心头,梁红豆硬生生收住嘴。
好吧,她会试探他的,要是他心里真没有她,那么她也只好放开了。
像下了一个很难以抉择的决定,梁红豆咬着唇,对着天窗外的明月,兀自发愣。
☆☆☆
这种滋味是过去从来没有过的。从那天之后,连着三日,冯即安像失踪了一样。梁红豆几乎是度日如年;而刘文待了两日,见带不回她,干脆也回牧场去了。
偌大的阜雨楼里,除了杨琼玉,她连半个能商量的人都没有,而眼前琼玉的三角习题就够烦人的,她不愿意再去烦琼玉,温喜绫那儿更是不用说了。那丫头玩心重,顾吃重玩,根本只是个孩子,哪晓得这种事。
走进厨房,这个她最熟悉的地方。从前有什么烦恼的事,她总是能在这儿找到宣泄,如今待在厨房,却越待越烦。
从小到大,她从不知道,相思滋味原来这般恼人。
从刀架上拿起刀来,举起刀,懊恼的一刀而下,那只鸡在砧板上应声断头。
“好刀法!”背后一声喝彩,梁红豆抓着刀的手一松,急急转身,一时间不知是惊是喜。
“嗯,切口干净利落,就可怜了这只母鸡。”
下句话又挑起她的怒气。真是可恶透顶!连只“母”鸡都不放过!这臭男人简直色得没药医!
“今儿个怎么有空到我这儿走走?”压下火气,她闷闷的问。
他一脸的微笑。“牡丹这两天忙,没时间招待我。”
一听到花牡丹,梁红豆的脸顿时绿了一半。三天没见人,她想他想得半死,没想到他居然坦承不讳,说自己窝在那破窖里胡搞瞎闹。
“她忙,你才有空到阜雨楼坐坐,”她哼了两句,随即皮笑肉不笑的瞪着他。“冯公子,你可真是赏脸呀。”
“看看故人,念念旧情,原来就是人之常情喽。”
“当然。”她笑了笑,心里却火冒三丈,再这样下去,她确信自己真的会变成“故人”。
“玉佩还在我这儿,你不打算要回去吗?”
“你想给就给,不给就算了。”梁红豆的态度一反常态。
他讶异的瞪着她。“真不敢相信我的耳朵。为了这块玉,你锲而不舍跟踪了我一天,现在居然改变主意了?”
“那玉佩对我而言也不是那么重要。”她冷哼一声,事实上她比较想说的是:玉佩留在他那儿,至少比留在黄汉民或杨琼玉身上安全。不过这话一出口,也就是直接承认了她技不如他,那有伤自尊,她可不做。
“你假扮新娘,嫁入樊家为妾,就是为了这一块玉,足见它对你很重要。”
“不干你的事。”
“当然干我的事。这是欺婚,樊家要是告上衙门……你怎么办?”
“怎么办?凉拌,就让他们告好了。哼,他们敢告,玉佩本来就不是他们樊家的,是那个樊多金用小人伎俩骗来的,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有什么欺不欺的,官话!”
那嫌恶的口气令他啼笑皆非。“卜家一待,连着你也讨厌起官来了。”
“那可不。除了我无尘哥哥,那些官没一个是好东西。”
他沉吟了一会儿,突然开口问道:“嫂子嘴里念的刘寡妇就是你?”
这个问题,梁红豆连想都没想的就点头。冯即安揪起眉心,心里说不出的五味杂阵。
“你妹妹在牧场可好?”
“很好。”
“可许了人家?”
“订了,你问这么多做什么?”她警戒心起,也跟着他揪起眉来。
“还好,至少你们姊妹俩有个人还是好的。”他点点头。
“你的意思是,我不好?”她沉下脸。
“那当然。”一直到这个时候,冯即安也才真正露出他的不悦。“当年我把你们姊妹送到关外牧场,就是希望你们能在那个与世无争的地方好好过日子。”
“我很好。”
“不好。”一时间面对这张睽违以久的脸蛋,在后头这方阴凉的大厨房里,天窗透进了白昼的光线,梁红豆清丽倔强的脸分外分明。
冯即安仍理不清这种复杂的感觉,就像他跟她表面笑闹了数日,仍然难以消化隔了八年再与她照面的震撼。还有,时间在她身上所造成的变化。
女孩?女人?少妇?寡妇?
嗳,该死,他居然有点儿在意她嫁过人,甚至有点儿在意她年纪轻轻便守了寡,更有点儿在意她听到“寡妇”那字眼时,居然没有半点儿难过。
简直乱七八糟!他没注意到自己的眉心皱得更深了。抛却那些已追不回的事实,他决定眼前只要在乎她肯不肯听话回关外去。
当然,要不是对她仍有分关怀在,依他的个性,才懒得理她。
“红豆儿,我希望你正正经经的过日子。”
“我很正正经经。”她皱眉。“这儿适合我。”
“不适合,这种地方龙蛇杂处。”
“就是龙蛇杂处,我也能悠游自得。在这儿,见的世面才多呢。”她心浮气躁的接口。这个男人是怎么回事?三五句话,竟说起教来,一点儿都不像他的作风。
“你以为出了阁,嫁了人,就是见过世面了?”冯即安有些泄气。
她扭头,一脸困惑的看着他。
“什么嫁了人?”
“你丈夫怎么走的?”
“我……”
“牌位呢?怎么没见你供着他?”他四处张望,墙上除了挂了一串风干的辣椒和蒜头,什么都没有。
“牌——”最后那句话差点让她切断手指,梁红豆两道眉全拧起来。“一大早你发什么疯!说什么浑话!!我又没嫁人,哪来的丈夫!既没有丈夫,我哪儿知道我丈夫怎么走的?你问我牌位,这可好,我哪儿去生个牌位给你拜?!”
等等!事情好像不是他想的那个样子,冯即安紧急收口,一时间厘不清思绪。
“你是刘寡妇对不对?”
“对。”
“寡妇,就是没了丈夫的人,你知道吗?”
“我……”搞了半天,原来是这么回事!梁红豆翻个白眼,扭过身去拿起挂在墙上的汤瓢,自灶上拿开锅盖,高汤的热气与香味扑鼻而来;她身子前倾,娴熟的揽翻热汤。
“刘寡妇是我师父。”隔了一会儿,她宣布谜底。“她走了之后,我懒得跟外界解释这么多,就是这样。”
冯即安吁了口气。不知怎的,心里的感觉更怪异了。他不发一语,接过刀来,轻松举刀,也不提气,也不用劲,就这么一刀下去。
听不到骨头的碎裂声,一只切口漂亮匀称的鸡,端端正正躺在那儿;以一个初握菜刀的人来说,他的表现实在比完美还更完美。
“比起你,我的功夫也不差吧?”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带上了另外一张面具。前一秒钟他还板着脸孔训诫人,下一秒钟却喜孜孜、笑得不干任何人的事,那口气得意得像个刚拿到糖葫芦的孩子。
方才出现那么一点的钦佩心全没了,对他突然的笑容还来不及生出戒心,眼前她只恼他一副自大样。
“卖弄。”梁红豆冷哼。
“卖弄也得要有本事才行。”他呵呵一笑,丝毫不以为意。“怎么样?承认吧,我比庖丁还厉害吧?古有庖丁解牛,今有即安剖鸡。”越说越得意,他竟自创起成语来。
“也不怕风大闪舌。”
“舌头无骨,怎么会闪。”
她被抢白得哑口无言,好半晌瞪着他不吭声。
“该你的东西还你。不过,咱们谈个条件如何?”
“什么条件?”她瞪着他手里的玉佩,闷闷的问。
“保留一间‘阜雨楼’最好的上房给我,我要住上一段时间。”
“行,银子,一天五两,一次付清。”这些话听在心里有多高兴,梁红豆可不愿意让他知道;但她也不想让他以为利用他的魅力就可以白吃白住,虽然摆出生意人的嘴脸,但梁红豆还是好心给他算了半价。
“你要收我钱?!”冯即安不可思议的盯着她。
“那当然。”她蹙眉。“阜雨楼是做生意的地方。”
“你有没有搞错?!我第一天到这儿,你就用凤冠弄伤了我的肩膀,又勒我的马威胁我,大白天里偷鸡摸狗要勾我的包袱,然后摸到客栈来夜袭我,现在我念在旧情,不计较一切,也愿意还你玉佩,是要给你个机会补偿我,你居然还要收钱!”他一副她不可理喻的表情。“那算了,我还是待在百雀楼好了,住那儿虽然欠牡丹人情,可姑娘多,床铺软,住起来至少也舒服。”
这番话激得她差点气绝,一口气哽着上不来。好样的浑人,死的活的好的坏的全一口气让他给说光了,而她连半句话都吭不出来。
她明知道他不是这么斤斤计较、贪小便宜的男人,而这件事一开始要说收钱就是她不对。拿他过去救过她的恩情,砸就足以把她砸死了,而她什么藉口不好用,偏偏这么市侩的说要钱。可……可她也是一时情急,并非恶意,干嘛他非这么说话气死她不可!?
梁红豆深呼吸再深呼吸,胸口挺得发胀。
冯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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