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主沉浮第二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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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主沉浮第二部-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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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那一夜,他没有去欢梦亭,一切是否都会与现在不同?如果……
  他就静如磐石,无声看着沉睡中的少年,看了整整一宿,直至宫灯次第灭,红日满窗,洒上他白发。
  为少年换上一早缝制好的华丽锦袍,他召人,去请太后和澜王。
  
  太后其实就被软禁在侍女起居的小房内,顷刻被带到公子雪面前,见到躺在公子雪膝头昏睡的少年,不禁惊喜交加,却又忌惮公子雪,不敢伸手去碰,嗫嚅道:“言儿他还好吗?”
  “我说过,会还你个好儿子。”公子雪冷然回了一句后,便闭上唇,不再搭理太后。
  没多久,冷寿峨冠华服,匆匆入内。他正上朝议事,听公子雪遣人召见,哪敢怠慢这煞星,急忙散了朝,三步拼两步赶来。
  看到少年,冷寿一愣,“雷海城?!你怎么在这里?”
  少年兀自睡着,自然无法回答他,公子雪却抬头,目光犀利扫过冷寿,直看得冷寿心胆泛寒。
  “澜王是真的不知道他们已经回到京城了么?”
  公子雪嘴角扬起丝玩味,说不出的嘲讽。冷寿震了震,正要开口,公子雪轻描淡写一摆手,显然根本就没兴趣听他分辩。
  “澜王知道也好,不知道也罢,都无妨。我叫你来,是要你下诏通告天靖臣民,苍皇嫡子冷言自幼流落民间,现今回归皇族,将择日登基,并亲自监斩废帝明周。”
  冷寿面色倏变,道:“不可,他并不是——”突地想起太后尚未知那躯壳里待的已非冷言,话到嘴边,又缩了回去。
  “我知道他不是苍皇嫡子。”公子雪目光冷冷,从冷寿看到太后,讥笑更甚。“他是你们俩的亲骨肉,你们不想看着他坐上皇位,号令天靖么?”
  “你怎么知道?”太后一张粉脸涨得通红,羞赧难当。冷寿脸上也像开了染坊,五彩缤纷。
  公子雪不屑地轻哼一声,两指夹起身边一个小布囊丢进冷寿怀里。“拿去!”
  布囊只手可握,轻得几乎没有什么分量,冷寿犹豫着,不知该不该打开看是何物,只听公子雪淡淡道:“里面是我要送给冷玄的东西,还请澜王转交。”
  意味深长地瞥了冷寿一眼,“澜王与冷玄叔侄情深,一定能找到他罢。”
  冷寿听懂他话里藏话,猛打个寒噤——
  那双冰冷的眼睛,在他身上轻轻掠过,宛如把无形的尖刀,将他自认天衣无缝的伪装划得支离破碎,通通暴露在公子雪眼皮底下。
  他,太低估了这个看似文弱的西岐国君。
  
  午后阳光,淡如金线,慵懒地照着京城内这处普通的青瓦民宅。
  小布囊被打开,兜底轻抖了抖,里面的东西飘然坠地。
  一张制作得十分精巧的面具,上边坑洼起伏,一脸大麻子。还有一小片带血的皮肤——
  暗红的“玄”字,静静躺在尘埃之中。
  冷玄盯着这小片皮肤,呼吸已全然停歇。
  
第 107 章
  “你我,都小看了原千雪。早知今日,当初就不该助他夺下西岐皇位,任其坐大。”一声叹息,从冷玄身后的屋檐下飘出。
  说话之人身着寻常百姓的粗布衣衫,头戴竹笠,面目隐在阴影里。那嗓音,赫然是澜王冷寿。
  冷玄眼光依然停留在那片人皮上,身体挺得笔直,发丝袖角都无半点波动。缓缓地开口,低沉平稳,完全没有丝毫懊悔、焦躁、忧虑……
  “原千雪此来,共带多少人手?”
  冷寿见他如此镇静淡定,也收拾起心头挫败感,道:“他身边不过百余高手,散布宫城,本不足为虑。但边关传报,西岐重兵已驻扎边境,而且还配备不少精妙武器,未必比天靖大军逊色。”
  他顿了顿,见冷玄面色并无异常,才续道:“那些武器,是雷海城当日客居梵夏时为西岐大军设计的。”
  冷玄默然,只弯腰自阳光尘埃中拾起了人皮。
  “……我今早看到他时,他尚昏迷未醒,应该是受了点伤,不过没什么大碍。”冷寿安慰着冷玄,随即正色道:“邰化龙等几员武将,已拿了我的手谕赶赴边疆,肃顿大军,随时应战。若西岐胆敢出兵,我天靖绝不会让西岐讨得好去。”
  “这一仗若打成,只便宜了风陵。原千雪也必定不愿给风陵得利,才按兵不动,亲自来天靖妄图险中取胜。天靖也一样,非到万不得已,不可开战。”冷玄摇头。
  冷寿被冷玄话里凝重所震,“那你想如何对付原千雪?如今碧桥和雷海城都被他所制,周儿又莫名其妙失了踪影,我怕也落入原千雪手中,难道你要眼看他扶雷海城做个傀儡皇帝,继而控制天靖?”
  面对冷寿连珠般的追问,冷玄却不置一词,反而抬头去看屋檐——
  一根细枝横过屋瓦,迎风轻晃。枝上,数点嫩芽鲜绿水灵,春意乍放。
  “等。”
  长久的沉默后,冷玄终于一字落地,重若金石。
  
  绫罗宫帐描金绘彩,层层锁住了兽形香炉里袅绕飘逸的淡紫迷雾。烛影摇曳轻颤,穿过薄纱,抚上一白一黑两肩长发,泛射出奇异色泽。
  “……你是说,我被冷玄所害,把从前的事情都忘了?”少年拉开衣襟,扫视着自己满身伤痕,惊怒交集,喃喃道:“居然下这么狠的手来折磨我……”
  公子雪也盯着那些伤痕,半晌移开目光,淡然道:“你身为苍皇嫡子,这天靖的皇帝宝座本该属于你。冷玄对你肆意刑虐时,还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没取你性命,后来发现你身手不错,又假仁假义封你做了个定国王爷来利用你为天靖效命。可如今他已经知晓你身份,自然千方百计也要除掉你以绝后患,还好我及时救下你。”
  他一路说,少年的面色也一路在变,侧目斜睨公子雪,“你既然是西岐的国君,救我有什么用心?”
  没料到少年会问得如此直接,公子雪竟微怔,见少年红润的嘴角轻轻一扬,勾起几分懒洋洋的笑意。“扶我当个傀儡,借我的手把天靖搅个天翻地覆,西岐一定能得益非浅罢。”
  少年抱着双臂低笑,眼里的讥诮明明白白地告诉公子雪,少年认定他居心叵测。
  记忆里,少年从来也不会用这种极尽讽刺鄙夷的目光来看他……公子雪有刹那失神,须臾恢复,心头隐隐升起丝薄怒,但立刻被压下——
  少年才刚刚醒来,总要些时日来接受他……
  等少年笑完了,他拉起少年。“跟我来!”
  
  拂开偏殿最后一道幔帐,寒气直扑人面。
  空荡荡的偏殿正中,冰块堆积如小山,簇拥着一樽真人大小的冰雕塑像。
  两个人,携手站立,面目五官竟是公子雪和少年,烛光里,晶莹剔透栩栩如生。虽非活人,仍可见少年眉眼含笑,侧首凝视着公子雪。
  冰水缓慢融化,一点点地,砸上白玉地面,发出滴响,在空旷的宫殿,回声显得特别清脆。
  “这是……”少年站在冰雕前,向身旁公子雪投以疑问眼神。
  “你不记得了么?那年我生辰时,你让人送了樽冰雕给我。现在这个,就是照那樽冰雕重新做的。”公子雪微微一笑,伸手,抚摩着冰雕里少年的脸庞,神色温柔,更多恍惚……
  
  欢梦亭那个无名少年,很快被他抛诸脑后,如同飘过他面前的灰尘,瞬息无痕。
  然而几天后的一个黄昏,少年居然出现在洛水舍馆,缠着他,非要跟他学武艺。
  “你要是不答应,我就告诉官府,洛水质子杀了人。”少年笑嘻嘻地威胁他。
  他面色阴沉,杀机暗生,却在出手前改变了主意——
  那晚没有细看,少年的束腰丝带,用的是京城织品里最昂贵的九缠丝,千金难求。少年的鞋子,是京城最负盛名的“凌波堂”出品……
  少年身上每样行头,都足以普通百姓终生吃穿不愁。不是豪门贵胄,也养不出这么骄纵的公子哥。
  留着这只小猫,或许比杀了更有价值。要成大业,权势、金钱都是必不可少的东西。
  他答应了少年,暗中调查少年来历,发现自己的决定很正确。
  明里是被新皇满门抄斩的武丞相家漏网之鱼,其实,是太后与小叔偷情所生。
  这身份,足够让人大做文章。善加利用谋划,可以造就个他一手操纵的傀儡皇帝。
  他瞧向少年的眼光,也不再尽是冷漠,带点得意的微笑。
  那种笑容,通常猎手在看自己精心布置的陷阱时才会露出,可惜少年看不懂。
  少年对他的爱慕一天天地变深,在洛水舍馆逗留的时间也越来越久,久到令他开始心生厌烦。
  他不喜欢,任何人涉足他的内心。
  厌恶,在一个风雨飘摇的夜晚达到顶峰。
  那个晚上,少年借口暴雨硬是宿在了洛水舍馆。半夜,偷偷地来到他床头,弯腰,指尖发着抖,想描绘他的脸容。
  他没等少年的手指触到肌肤,一巴掌,将少年扫开老远。
  少年捧着肿痛的脸,惊慌失措,含泪不住向他道歉,说以后绝对不会再冒犯他。可他还是无情地把少年丢进了门外瓢泼大雨里。
  翌日清晨,云收雨散。他打开门,就看见那个原本以为不可能再出现的少年全身湿淋淋地站在门前,手里捧着碗刚买来的鸡汤馄饨。
  热气一丝一丝,在他和少年之间缭绕飘拂,让他有点看不清楚少年脸上表情,只听到少年低声赔罪,把那碗馄饨塞到他手上。
  碗很烫,他瞪着少年红肿的眼睛,还有脸上青紫未褪的指痕,突然心烦意乱,摔掉了碗。
  少年愣住了,半天,垂下头。
  几滴无色的水珠,掉进脚边的积水塘,荡开几圈涟漪。
  当晚,他梦里,竟是少年无声颤抖的双肩。一梦惊醒,经脉气血狂乱,险些走火入魔。他急奔出外,连杀了几个路人,才镇住到处乱窜的真气。
  看着倒在脚下的尸体,他目光冰寒——
  害他乱了心神,不可原谅。
  
  当少年再次瑟缩着来舍馆时,他已经有了打算,微笑着让少年进了屋。
  少年欢喜得忘形,却还不忘为那晚唐突道歉,问他需要什么做赔礼。
  他大笑。“我若说想要天靖皇帝的命,你能做到吗?”
  少年错愕,随后了然叹气。“做质子确实太委屈,难怪你恨天靖皇帝。”
  愚蠢!他暗骂少年,憎恶莫名。
  数天后,少年一脸兴奋神秘地跑来告诉他,要做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再过半个月,就是冷玄的寿辰,我帮你杀了他!”
  他欲擒故纵,冷冷道:“要杀他,我自己动手便是,何需你来多事?再说冷玄死了,来个新皇帝,我还是照做质子,有什么分别?”
  “所以才要由我来!他死了,母后就可以放心地公开我的身份,助我登基。”少年漂亮的眼睛闪着光。“我已经让母后去找大臣们部署了,半个月后,等我做了天靖的皇帝,你就不用再当质子。”
  他在心里嗤笑不语,少年却以为他在担心,大着胆子握起他的手,开心地笑了。“你教我的武功很厉害,我不会有事的。再说,我要是真的出了事,你一定会去救我的,对不对?”
  阳光下,少年笑容灿烂无比,他竟怔住。听见少年在问他什么时候生辰,说到时要送个礼物给他。
  他的生辰,自从他来到天靖后,便再没人为他庆贺过,几乎连他自己都已忘却。
  “冬天啊,我是夏天出生的。等明年,我也要跟你讨礼物……”少年笑得很高兴,根本想不到,那是他最后一次在公子雪面前欢笑。
  
  会不会去救他?究竟会不会?……那一夜,公子雪再度梦里入魔,惊醒后,他揽镜自照。
  镜中人面色发青,目赤如血。
  他发力,捏碎了铜镜——不能再让少年存在。
  绝不能!
  
  少年忙着筹划行刺,不再来洛水舍馆找他。
  他也没闲着,写好封密信,在天靖皇帝寿辰前一个晚上,把信扔进了冷玄寝宫。
  少年从此没有再出现。
  这个结果是他早已料到的,他如常起居、练功,生活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波澜不兴。
  他甚至不担忧少年会受不住刑罚,将他招供。因为皇宫侍卫里,有他的眼线,随时可以置个囚犯于死地。
  唯一意外的是,天靖皇帝对少年刺客似乎有着超乎寻常的憎恨,用层出不穷的酷刑折磨少年。他听完眼线的禀报后,也只静了一下,没理会。
  已经决意毁灭的东西,不值得他再去浪费心神。
  秋意日浓,少年的音容笑貌却从他的脑海里逐渐淡去。
  当他以为自己就快彻底忘记时,有人送了一樽晶莹冰雕上门。
  “是位小公子几个月前给的图纸,让我们务必做好了今天给您送来。”
  工匠们放下冰雕便走了。他站在屋中央,无言看着那两个冰人像,想起,今天是他的生辰。
  少年握着他的手,笑容跟那天一样的欢快……
  他木然凝望着,等有知觉时,他的手已经摸上了少年的脸。
  冰冷彻骨……
  用坚硬冰块雕刻出的面容,在他的手里慢慢地融化、消失……
  整整一天一夜,他没有动弹,就伫立着看少年一分分、一寸寸化成了无色透明的水,与他融在一起……
  天空破晓,他对着满地渐被风干的水迹残影连呕几大口暗红淤血,然后飘然出了舍馆。
  他想知道少年的消息,想知道少年是不是还活着,宫中的眼线告诉他,少年几天前就离开了牢笼。但少年自被天靖皇帝下令轮暴,咬舌自尽未遂后,变得很古怪,自称雷海城。
  原来,还活着……他无法描叙自己得知少年还在人世时的心情,只是闭起了双眼,凭冬风凛冽,凌迟自己每寸肌肤。
  他没有想去寻找少年,因为纵使找到,他也无法再去面对。
  只要知道少年活着,他已心满意足。
  
  然而命运仿佛要嘲弄他,在纷乱的黑夜,再一次把少年带到了他面前。
  可他一眼之间,已经惊觉,那个不是他认识的少年。
  即使容颜、声音如何地相似,少年看他的眼神里,只有陌生。
  他不清楚是什么原因让少年像完全变了个人,却知道,他与少年,已成陌路人……
  尽管如此,他的视线,还是不由自主地追逐着那个“雷海城”……
  
  冰凉的水沿着他掌线蜿蜒流淌,他终于从旧梦里挣扎回神,将目光从冰人像转向身边活生生的少年。
  少年正微微挑高了一边眉毛,饶有趣味地打量着他。“发完呆了?啊——”
  突来的紧拥让少年眼里划过丝怒气,正想朝公子雪肚子上狠揍一拳,却在望见公子雪眼角隐约一点水光时停顿了动作。
  “我的用心,就是要你当上天靖皇帝,因为那是你一直想做的事情。”
  公子雪一字一顿,“也因为你是我这世上唯一在乎的人。”
  
第 108 章
  初春早雨飘零,绵软如飞丝,接连数日,将京城笼入烟水氤氲。
  枝头嫩芽上,细雨凝结成水滴,无声滑落……
  冷玄挺立在被雨水洗得益发青黑的屋檐下,凝视面前朦胧似雾的雨幕。
  一切隐隐绰绰,望不透,看不穿……
  觉察到鬓发也沾染上些微湿意,冷玄转身走回屋中。虽是白天,下了雨,屋内显得昏黑。他点起案头蜡烛,摊开桌上一个小卷轴。
  上面用甲乙丙丁之类组合,写着许多编号,有些周围还圈上了墨笔。
  每一个编号,都对应着朝堂班列里一名臣子。谁人可用,谁人不可信,尽藏他胸中。
  他掩卷,烛火跳跃,照出他脸上淡淡一缕讥笑——
  假死禅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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