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到路旁,摘了摇曳生姿的野花,放到车篮里面。
小白花,行道路上多得是。
“以前我上学的时候,有一段时间不知道是谁总会摘下跟这一模一样的花,放在我的篮子里……”虽然时间不长……
碧纱突然噤口。
“是我干的!”贺潠东咧开嘴承认。
这代表什么?她觉得自己突然变成远古的三叶虫,只有小髓脑,大脑不见了。
“年轻人,谁不做过几件蠢事?”
送她花是蠢事?的确,她就知道自己不应该胡思乱想!他只会要她取乐而已。
“生气了?”
“你看我的脸哪里写生气两个宇?”就算气爆了她也不要让他知道。
“你的情绪全部写在脸上,让人想不知道都不行,它上面明明写着,恨不得立刻把我踢下水沟去洗澡,哈哈哈。”她不知道自己的小脸表情丰富吗?
碧纱阖起小嘴,跟他斗嘴的心思半点都无。
他收放自如的调侃她、捉弄她……吻她,也是蠢是吗?
“喂,你为什么留在这里不出去?”咦,他的话很冷吗?
谁不往都市跑,乡下,通常只剩下离不开的老人跟小孩。
“你不也走过五湖四海,三川五岳,在外面兜了一圈又回来?”怎么老是没头没脑的问这些?
“因为我老了。”贺潠东说这话的时候很正经。
“老了回来等死?”一想到他随便吻她,满不在乎的神情,她心里就有气。
“不,回来找人一起等死。”
什么话。“你真坏心,要死还要拖个垫背的!”
“不能这样说,死以前总要先找对人享受一下人生,永浴爱河,然后才能白头偕老咩。”他说得那么风淡云清,却总是撞进碧纱的心里,激起涟漪。
“像你条件这么优的男人,要什么对像没有?”
“是啊,可是我的眼睛就是被蛤肉糊住了,我爱的人不爱我,我也很烦恼。”
碧纱瞪他。
他是什么意思?
“你陪我一起白头好不好?”他简直是食髓知味了。
该死!又不是多纯情的年纪,说这样肉麻的话还会心跳加速,真想把自己不听话的心捐出去,落得耳根清静。
“不好。”她干脆得很。
“理由呢?”要不是他从小有一口好牙,现在恐怕牙龈都碎了一地。
“我跟你说那么多做什么,你是“老人家”了,不会了解我们“年轻人”的想法。”
那是她的心结,怎可轻易对人言。
他看过世界的样子,回来了,想找个生命中的避风港,他不会了解一只青蛙坐井望天的感觉。
她曾经跟每个同学一样,在心底绘过生命的蓝图,去城市,找一份工作,不管能不能够发挥所长,总之看看不同于乡间的脉动,她不想从学校出来,便一头走进婚姻。
“是喔,我这老人家吃过的盐比你走过的路还多,说出来听听。”他哄着。
“像你这种奸诈小人,以后一定把我说过的话拿来当把柄,我不要!”
她没想过要征服什么,只是不想让眼睛一生寂寞。
“说啦。”贺潠东发誓要把她的真心话挖出来。
碧纱笑了笑,那笑有些捉摸不定。
“反正,我还不想结婚。”
问题大条了。那怎么可以!
他开始苦恼。
“喂,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我姓阮,我老爸姓王,小丝叔叔跟郦生又不是同一家人的问题?”
“我的家人也没一个同姓的。”他没好气的回答。
她不想结婚,那有什么戏唱?他的人生蓝图缺了她这一大块,就什么都不是了。
碧纱看了他一眼。她知道他的家庭复杂,至于复杂度如何就不清楚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这年代的人想要求简单都是一种奢侈。
“我以为你会知道我是老爸收养的小孩,他很爱捡东西,先是我,然后是你,虽然都不是有血缘关系的一家人,在一起不也很幸福?”
婚姻的观念,在她心中是不成立的。
一张纸,一点意义也没有。
贺潠东隐隐觉得不对。
走过公园,他们绕过大半个社区。
“公园欸,我们来约会。”打铁趁热。
想想也是,他后知后觉的发现,他们连正式吃饭出游都没有,想起来乱没情调的,难怪她不觉得被追求。
赶牛入栏也要先丢点饵吧。
哎呀,都怪他笨!
谁叫以前都是女生追他多,他会晓得怎么泡妹妹,还是很正式的那种才有鬼。
他是猪头!
“我带你看我做的拼花马赛克。”碧纱可不知道他心里面拿的是什么歪主意,把他往公园入口带,来到她的作品前。
“不错嘛。”凭心而论,贺潠东以专业的眼光给了很中肯的评语。
“还没完成,时间不够用。”也不知道为什么,镇公所的每个同仁都有时间泡茶磕牙,就她天天忙得跟小媳妇一样。
“手痒,想玩吗?”他卷起袖子。
材料都是现成的,看哏,来公园的小孩也知道要拿去玩耍。
“好哇。”她正苦于找不到时间来加班。
也不管自己穿的是淑女秀气的裙子,碧纱兴致勃勃的找水桶,拌水泥,开始了之前未完成的工作。
这是贺潠东第一次看见她工作的模样,有些讶然,有些欣赏,伴随着某些改变的想法……
不寻常的菜香。
很香、很香,家常菜的香。
餐厅的饭桌上摆满川菜,还没入冬,连麻辣火锅都出炉了。
“怎么两个玩得一身脏,去洗手!别偷菜吃。”王榭轻斥女儿。
“老爸,今天什么大日子,你大展身手煮这一桌出来?”他们家很久没开伙了,一家子几张嘴巴,却只有王榭勉强会几样菜色,但是盐糖不分,想多活几年的人只好天天向自助餐店报到,以求苟活。
“你觉得好吃吗?”他眼睛发亮,肤色泛红,很不寻常。
“好吃啊。”好吃过头了。
“那多吃点。”
“爸,你最近身体还好吧?有定期作健康检查吗?血压、脂肪肝、血糖都正常吗?”碧纱一连丢出几个问题,听说脸色发红是高血压的前兆,不可不防。
“我很好,你这小孩子胡说什么?!”王榭丈二金刚摸不着头绪。
“你的脸好红,我怕你有病。”
“我的身体好得很,你什么时候看我感冒流鼻涕啊?”小鬼头!但是,被关心的感觉还是很窝心的。
“你为什么不说榭爸像是恋爱中的小子!”贺潠东接得很顺口。他每样菜都试过了,嗯,不赖ㄟ。
碧纱皱了下眉头。
“你们不要乱猜,开饭了。”王榭立刻转移话题。
碧纱踢了下贺潠东的脚,低声嘀咕,“你多吃菜,少说话,没人当你哑巴。”
“就事论事也不可以啊。”真的很像嘛……
一家人难得同桌吃饭,怎么可以不到齐,小丝、郦生早就选定最好的座位,磨刀霍霍向那锅麻辣火锅进军。
吃饭就吃饭,哪来那么多废话!
惦惦吃三碗公。
碧纱带着半信半疑坐下。
“好吃呗,多吃点、多吃点。”王榭像是炫耀的花孔雀,自己吃没几口,一反不是很爱说话的个性一直“劝菜”。
“这菜有妈妈的味道。”贺潠东说出很中肯的话。
王榭把最肥的一根鸡腿往他饭碗上叠,咧嘴傻笑。
“爸,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菜好吃,汤可口,她不记得多久没吃过这么家常、充满爱心的饭菜。
“没……什么特别的日子。”呵呵。
“你就说吧。”郦生边狼吞虎咽边开口,下赞成遮遮掩掩。
这样的料理,要是天天有得吃就好。
“嗯,好吃。”小丝扒了口饭,“翠了的手艺真好,还是古时候的女人贤慧。”满桌的人通通拾起了头。
“我说了什么吗?”好……可怕,这么多双眼睛看他。
碧纱把眼睛调回王榭身上。
“爸,你要不要老实说?”他们家庭平淡习惯了,很少有什么特别的事件会发生,可是要有个不寻常,通常都很惊人。
王榭笑得牙齿闪闪发亮。“只是一顿饭……我交了女朋友。”
没有闪电雷劈,没有天崩地裂,一桌子的人静悄悄。
“她叫翠了,是个好女人。”
这话碧纱听起来宛如外太空的飞碟降落地球,外星人用外星系的语言正在跟地球人沟通。
……寂静到最高点。
“翠了,你出来见见大家。”王榭豁出去了。
碧纱看到翠了出现。
她纤细如柳,身穿白色丝绸,长长的头发像上好的黑绸布,珠花小蝶栖在她发上,一双小脚走起路来摇摇晃晃,让人生怕她一不小心就会跌跤,她看来苍白瘦弱,那种楚楚可怜的风情,太不真实了。
“她叫翠了,是我的女朋友。”王榭很慎重,慎重到眼中只有一个翠了,忘了碧纱的存在。
碧纱沉默的望着桌上的碗筷,眼神呆滞。
一桌子的人,没有人比她惊讶。
“我跟她会再见面,其实要谢谢小潠。”
贺潠东咧嘴笑笑。怎么台风转向,往他这儿来了,他什么都没做啊。
“要不是你买回来那只珐琅壶……”贺潠东罪证确凿!
“王榭,挑拨也要看时间。”郦生摸摸头。
“说实话也不行喔。”小丝唯恐天下下乱。
“都怪你嘴快,我说这要时间的。”郦生有些责怪的骂小丝。
“长痛不如短痛,她迟早要知道的。”小丝不以为然。纸包不住火,他们把小纱纱看得太轻易了。
“时候不对!”郦生还是这么觉得。
“等你挑了良辰吉时,王榭跟翠了的小孩都生出来了。”
碧纱听得迷糊,什么都没有装进脑袋。
“喂,你吓傻了?”贺潠东只礼貌性的瞄了翠了一眼,心神全部集中在碧纱身上。
她慢慢转过头,人显得有些恍惚,怎么嘴巴有点苦?
“我是成人了,你们不用帮我担心那么多。”
其实,她受到的打击不只这样,那份苦说不出来,淌在舌尖,跑进喉咙,滑入了、心里面……
“纱纱?”
“我见过她,她是我撞见的女鬼。”
接下来众人只听见火锅沸腾的咕噜、咕噜声。
“纱纱。”王榭发现不对,哑着声喊。
碧纱没有任何歇斯底里的行动,只是张着浑圆的眼睛寻求解答。
“我说了,我很好。”
贺潠东诅咒了一大串。她那个样子叫好才有鬼!
王榭闭了闭眼。
“纱纱,翠了不是女鬼,她是我很多年以前的情人,只是我们因为某种原因没办法厮守在一起,我不敢告诉你,怕你一下无法接受这些怪力乱神的事。”
“怪力乱神是什么意思?”她的心平静如湖,桌面下突然伸过来一只温暖的大手,轻轻覆盖住她一直发凉的手。
她的眼湿了,没来由的。
“纱纱,你知道我是什么吗?”
“爸爸。”
王榭摸摸碧纱的头。“爸爸活了很久、很久,时间长到你无法想像。”
“所以?”
“郦生、小丝都是。”他没有直接回答碧纱的问题。
物以类聚。
“我一个人好寂寞。”王榭说了出来。
“所以,你不需要我这个异类了。”很多事情她早早明白,只是觉得没有说出来的必要。
“不是的,我不是这个意思。”王榭的手沁出汗。
“你是!”碧纱甩掉贺潠东的手,狂吼,“你只是因为一时手痒才把我捡回来收养,现在,你找到生命中重要的人,不要我了!”
“碧纱!不是这样!”王榭大惊。
他一直以来不是都掩饰得很好吗?
“我小三就到户政事务所去查过了,我是养女,父母不详的弃婴。”
三个奶爸互相瞪眼。他们居然都没想到这一层。
当初为了让碧纱有认祖归宗的机会,才让她保留原来的姓氏……哎呀,他们真是肉脚!
是他们太单“蠢”还是现在的小孩聪明过头?嗯嗯,想来实在很不想承认,应该是前面那一个。
“吼!终于被我看见、听见了吧!”霍一飞闯进来,手中拿着宝剑,还挂了一身的黄符。
不枉他蹲壁脚蹲到脚酸。
王榭目光骤变,把翠了护在身体后面。
碧纱捏了捏痛极了的额际。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好好的一顿饭怎么走样成这样?
她不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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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一觉醒来,就着房间的小灯,看到时钟的萤光指针指在凌晨两点过七分。
闷在枕头里的碧纱想继续安眠,但几秒后结束自虐,抬起有些凌乱的头。
实在不该早睡的。
她下了床,打开房门。
从走道看出去,“没人。”她自言自语。
不知道外面的闹剧是几时结束的,肯定的是难得一见的好菜都被收光了。
一顿饭吃没几口菜,咕噜、咕噜……肚子叫得嚣张。
那个人好像也没吃的样子。望向对面的房门,些微的晕黄灯光从门板下泄了出来。
她主动去敲门。
半夜两点,他八成睡了,碧纱告诉自己,敲三下以后要是他没回应,就当作没主动示好这回事。
房门在她呆楞的眼光中打开。
“我肚子饿,你呢?”
“你要约我出去吃宵夜?”
“想吗?”
“我换一下衣服。”
“没问题!”
几分钟后
天上的星星很亮。
车在银河下飞驰,像要腾空。
碧纱的心很黯淡。
她静静地看着倒退的景物,大大的眼睛充满寂寥。
“不要这样。”贺潠东粗哑着声音。
“什么……你说什么?”回过神,她眉心打着小结。
“天塌下来,有我帮你顶着。”
“你说过我很矮,我知道。”
“纱纱,我有没有说过,你讲起话来常常逼得我内伤?”
“有吗?我很善良的。”她承认自己的心情有些小坏,不想对谁扮笑脸。
“纱纱。”
“嗯?”他今晚老叫她,不烦啊。
“你知道男生通常不是很会安慰人。”他踩了煞车。
“你讲话没头没脑叫我猜。”台中市多得是二十四小时的夜店,霓虹灯艳丽得很,花花绿绿的飘过。
他要带她到哪去?这边也卖吃食吗?看起来不像。
“家里突然多出个小后母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家这出戏早就上演过。”
他在安慰她吗?
“她不是我继母。”是只鬼。
“认清事实比逃避实在。”
“你认清事实,所以离家不回去。”她不是小孩子,不需要那种带着怜悯的安慰。
哗,她心情不一样的时候脑筋跟嘴巴犀利得一针见血。
痛欸。
“事情不一样。”
“对啊,一个是你家,一个是我的家事。”
“碧纱,你决定要继续钻牛角尖?”
“不会,”她的脸有些儿倦。“人生,不就和那些接二连三的挫折对抗?”
她在ㄍㄧㄥ,ㄍㄧㄥ得厉害。
“纱纱?”
“你叫魂啊?我不是跟你说我没事?你自己的事情都搞不定了,别来烦我!”一转脸,居然是他的俊脸,她提高警觉。
贺潠东用长臂挽住她的腰,“我说了,天要是塌了有我顶着,你可以不要这样。”他很舍不得。
“你敢乱来,我阉了你!”她看会先塌下来的是他的人吧。
“可以。”他笑笑的说。
“不要啦,我真的肚子饿。”她的音调不禁提高。
“我让你吃。”他的声音没入碧纱的芳唇。
“我说不要,你不要老在车上吻我……”每次都吻得叫人喘不过气,还是很色情的那种,呼呼……害她得抽空呼吸,不然有气绝身亡的可能。
“你说了就算,我们换地方!”舍下绵密的吻,他退出车外,绕过另一边把碧纱抱下来。
今晚的宵夜真好吃……
掌下是温柔的浑圆,她在睡梦中吐气如兰,如猫的身子蜷缩在他身边,小手不自觉的摸着他的重点处,你说……这么暧昧的姿态,叫他能闭上眼睛睡觉才有鬼!
瞪着她温润洁白的酥胸,他的身子更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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