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块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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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块玉-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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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边赶开! 
暮云停下来,对着松树拳打脚踢。犹觉不解恨,又跳起来,狠踹一脚,惊得林里鸟儿且飞且怒,摔了几团鸟粪给他。 
那时候霍大姐从松林里过去,招呼道:“小薛,锻炼身体呢?” 
暮云只得笑着点头:“嗯,活动活动!”又见她走的是通往荷塘那条路,立刻又想起赶他走的人,就把满林子树都当作小蝎,每一棵都赏了一顿拳脚,才觉得气顺。 
他在这里发泄的时候,之笛在荷塘边,正神思恍惚,想起过去的一个夏夜。 
之笛记得清清楚楚,当时是大学一年级下学期。他和暮云踢完球,一起去洗澡。 
自从混上暮云的床,他俩越发形影不离,洗澡也一起,比谁脱衣服快,给对方占水龙头,又互相擦背。 
其实最早之笛很见不得暮云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儿,虽看他平时说话一副谦逊口吻,对人也和善,却疑心他是把骄傲藏到骨头里,只是一般人不容易察觉罢了。他却看不惯他这个样子。总想找机会好好戏弄一番,整出他的原形来。 
可是两个人越接近,他越觉得暮云这个人是真的好。脸皮又薄,心又软,又不大会说狠话,碰到别人啰嗦搭讪就有些招架不来,也只能拿出矜持的样子,勉强支撑。两个人关系好以后,偶尔碰到别人给暮云尴尬,之笛就会跳出来,三言两语让对方舌头打结,也不管暮云埋怨他说话刻薄。 
之笛有时候就幻想暮云是他的哥哥。可是他也知道,就算能有个亲哥哥,也不见得真有暮云这样好。善良,健康,细致,长相是公认的,读的学校也没话说。真是无可挑剔的一个人。他也明白了自己最早的心思,其实包含了嫉妒。本来觉得自己算是出色的了,没想到一进大学出了个薛暮云,各方面都给比下去,连功课也占不到上风。好在他终于想开了。很少有人会嫉妒自己的哥哥。之笛更不会。他希望暮云更好,更出色,但是要对自己好。 
就在那天下午,之笛觉得这一切都变了。 
当时两个人脱了衣服,站在一个水龙头下冲。他看着暮云的脸在面前移动,眼睛水汪汪,嘴唇红艳艳,接着是宽肩细腰……突然他就觉得喉咙发干。然后,身体迅疾出现变化。之笛赶紧放凉水。 
“小蝎,你平时洗澡脸没这么红,是不是发烧了,”暮云见他神色不对,伸手来摸他脸。 
之笛在心里绝望地大叫。现在,凉水也不管用了。 
他的脸开始发白。 
暮云说:“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不用不用!”之笛说,“我突然有些头疼,你慢慢洗吧,我先回去了。” 
他看似随便地拎着毛巾,其实很小心地遮掩着自己。匆匆走进更衣室,迅速穿上衣服。又见暮云也跟出来。 
回到宿舍,暮云非常温柔地责备:“小调皮鬼,是不是刚才踢太猛,有些脱力了。” 
之笛听见他这种软语,身体又开始作怪,又怕暮云看见,忙跑到窗台边,背对着他说:“其实没事儿,歇会儿就好了。” 
暮云说:“我看你还是躺会儿吧。”之笛不吭声。 
暮云又说:“你是不是现在躺不住?平时你又喜欢赖我,那我抱着你躺会儿好了。身体要紧。”说着就过来拉他。 
之笛身体微微颤抖,忽然就脾气上来,推开他说:“别管我!让我清静一会儿!” 
暮云愣了愣,又笑了下说:“也好,那你好好休息吧。我去吃饭上自习了。” 
之笛在窗台边看了会儿校园风景,觉得烦乱不堪。只是想:我TMD有病,居然对着一个男人发情了!幸亏他没看见,否则定会一刀砍过来! 
后来他就骑车满校园吹风,希望能清醒些。正是大多数人吃晚饭的时间,路上人倒不多。他东游西荡,拐进花木深处,进了一个亭子。 
那个亭子其实离金碧辉煌的校门不远,紧挨着一座石桥,只因路径曲折,又被花木遮掩,等闲没人摸到那里去。 
之笛倚着栏杆,见一池荷花开得无边无际,红莲碧叶,随风微微起伏。他就有些怪自己。居然没想到来看荷花,实在暴殄天物。 
天色渐暗,他又发现那些荷花一点点在收拢,姿态微妙,不可言说。 
之笛就伏在栏杆边,凑过去细看近处那朵特别硕大的荷花,以及它那些纤细金黄的嫩蕊。又想起小时候顽皮,曾经用荷花熏过茶叶,就把自己脸也伸过去让它熏。 
他闭上眼,感到那些丰润健美的花瓣在逐渐靠近,带着幽微的香气,又似乎有一种温暖的气息在脸上拂过去,就像小时候妈妈轻轻抚摩他一般。眼泪立刻就掉下来。 
之笛藏在那朵花里,哭了很长时间。先是因为感动而哭,接着就哭正在面临的一段恐惧迷茫,和过去的一段悲痛心碎,又为以后可能出现的波澜曲折而哭。哭完了自己,又哭别人,最后甚至把暮云也哭了进去。一直哭到眼睛疼了,脖子酸了,趴在栏杆上的身体也僵硬了,他还觉得泪水源源不绝,像一道泉水。 
后来他哭得实在太累了,又想起,再哭就该把这朵花也哭谢了,就小心地分开花瓣,抬头出来。那时已是满天星斗,风穿过亭子,暖湿里裹着花香水汽。之笛靠着柱子,又怀疑掉那么多眼泪鼻涕进去,那朵花定要生病,结个莲藕,人家吃了也要拉肚子。于是又觉得好笑,最后哈哈大笑了一阵。 
但是之笛没有忘记那个夜晚,他对着一朵花大哭大笑之后,又从悲愁伤感的少年,变成|人见人爱的开心果小蝎。他记得小蝎对着花,骄傲地发誓:“从今天起,我就把从前的人和事都忘了。我要让另一个人,先说他爱我。” 
第二天中午,宿舍里的几个人聊天聊到荷花,暮云就拉小蝎去看。走来走去,走到那个亭子里,看见一朵特别大的荷花,花瓣有些发黄破损,很憔悴似的。 
暮云恨道:“真是可惜啊!不知道什么鬼虫子,这么狠心,把它咬成这样!” 
小蝎笑道:“中毒了。” 

16 

外面开始热起来,暮云一个人无聊,就去屋里躺着,躺了一会儿就睡着了。醒来的时候,看见小蝎坐在旁边,随口问:“你回来多久了?” 
小蝎笑道:“不拍你不知道醒。我都回来好一阵了。” 
暮云又想起自己应该生气,就“哼”一声:“你还知道回来!” 
小蝎打个哈哈说:“你这话搞颠倒了,第二句先说,还像个生气的意思。” 
暮云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动拳头。两个人打了一会儿,又一起躺下。小蝎说:“我也想睡午觉了。” 
暮云才想起看时间:“这么晚了!那先吃了东西再睡。”又爬起来。 
小蝎懒洋洋说:“你是刚睡醒。我真有点儿困呢,先不吃了。” 
暮云冷冷道:“我看你敢不吃!” 
小蝎把身体摆个大字,滚来滚去说:“我就不吃就不吃就不吃!” 
暮云就不再理他,自去拿了东西来,放些在床头,说:“我数一二三,你要不起来,看我怎么蹂躏你!” 
“我偏不吃!”小蝎撒赖说,“除非你喂我。”说着就眼巴巴地看暮云。 
暮云被他看得心软,又想起刚才被他赶走,又来了气,说:“刚刚赶我走,现在想我喂你吃东西。做梦吧你!” 
小蝎笑道:“刚才心里烦,又不是对你,你自己也知道!”接着又用全世界最温柔的目光锁定暮云,看得暮云毛骨悚然。 
但是他终究屈服了。自己一边吃,一边狠狠地把东西杵到他嘴边。小蝎就连手一起吃。又是舔,又是咬,又是吮吸,先还是只对付手指头,慢慢就轮到手掌,又偷空把手腕叼一口。恨得暮云连声咒骂:“妖精!妖精!你这么会变着法子撮弄人,我看你以后怎么死!” 
小蝎边吃东西边笑:“我就喜欢看你被挑逗得脸红气喘的小模样儿!看了特有胃口。” 
暮云怒道:“难道我是你的开胃小菜……”刚说了半句,立刻又住口,心里恨意更添了几分。 
小蝎笑道:“你总算明白了。难得你这么个聪明伶俐人儿,这么简单的事现在才开窍。唉唉唉,聪明脸孔笨肚肠,气杀我也!” 
暮云再说不出一句话,擦擦手,扑上来就掐脖子拧嘴。 
小蝎躲闪着笑道:“你要敢动手,我就喊!” 
暮云冷笑:“你喊吧!喊破喉咙也只有鬼听见!” 
小蝎也冷笑:“我不会跑山门那里去,喊给霍大姐听?” 
暮云就缩了手。小蝎又笑道:“你想不想知道我刚才要喊什么?” 
暮云没好气地说:“不想知道!” 
小蝎笑着说:“我偏要你知道!我本来是要喊谋杀亲夫的……谋杀亲夫啊!救命救命!” 
暮云听他说到一半,立刻踹上门,按着他一顿暴打,听他真的乱喊,又笑:“随便你现在喊什么,别人也听不见了。我现在是关门打狗!” 
小蝎挨了揍,无比郁闷道:“你今天脸皮怎么忽然就结实了,我这么大喊你都不怕!我靠!”又怪霍大姐装耳聋:“她分明听见了的,就是不来看,才让你得了意。我怀疑她收了你的好处!” 
两人嬉闹着吃完午饭,暮云又收拾干净床铺,正经睡午觉。小蝎打了两个哈欠,往他怀里一拱,就睡着了,跟有开关控制似的。暮云听着窗外一片蝉唱,也迷糊起来。 
暮云睡到半下午醒来,见小蝎还在睡,就从他脖子下小心地抽出胳膊,悄悄下床。开门出来,蝉声更见热烈,天井里一棵也不知几百几千年的老树撒下一大片浓荫,连屋顶也遮了一半。 
他绕着那大树走了走,看了一回,就出山门,往泉水边去。 
霍大姐正拿个木盆在井边洗衣服,见他出来,就问:“跟你一起那孩子回来没有?” 
暮云笑道:“跟屋里睡觉呢。他整天睡不够。” 
霍大姐笑道:“也是贪睡的年纪。那孩子好个模样儿,比你生得还俊些儿似的,看着可人疼!今儿上午我还见着他了。” 
“他那会儿干吗呢?”暮云好奇道。 
霍大姐说:“我本来说去看你方大哥种的荷花。远远儿看见坐了个人,本来想喊的,再看是他。又见他像是在抹眼泪儿,怪可怜的。又怕臊着他,就没过去。小薛你别是欺负人家了吧。” 
暮云笑道:“从来只有他欺负人,谁欺负得了他!多半是被风迷了眼。我回去看他醒了没有。” 
那时小蝎也刚睁眼,见暮云进屋,就说:“好哇!扔下我一个人跑了。这山上除了霍大姐,也没别人,你还呆不住。” 
暮云怒道:“你这张嘴,任何时候说个话,都是针里藏针,刺上长刺!我先醒了,就不能出去走走!” 
小蝎笑道:“好吧好吧,就算你说的是真的好了。快过来陪我会儿。” 
暮云就走到床边,使劲坐下,见他一张脸儿睡得格外红润,忍不住伸手抚摩。小蝎就拉着他手,笑嘻嘻的,也不说话。 
暮云难得见他这么温柔安静的样子,心中一动,就问:“我倒想问你,上午为什么哭?” 
小蝎立刻否认:“我哪里哭了。” 
暮云冷笑道:“连人家都看见了,中午回来眼睛还红着,你就敢不承认!——是不是因为昨天主动吻了我,失了你那半截贞操,自己算计觉得不值呢!”一面说着,自己也笑起来。 
小蝎就涨红着脸,又怨霍大姐嚼舌头,说“怪不得上午她在那里探头探脑,原来是你布的眼线”;又恨暮云话说得难听,“平时开句把玩笑你就怪我刻薄,哪知你刻薄起来能让人骨折!” 
暮云笑道:“那你就学我,什么话不中听就装没听见完了。你还没说呢,到底为什么哭?” 
小蝎红了会儿脸,终于说:“为以前的女朋友。” 
暮云身上一阵冷,依然笑问:“你什么时候交女朋友了,我怎么不知道。” 
小蝎看他脸色不大对,笑了笑说:“你想到哪去了,是上大学以前的事。” 
暮云心里松口气,又问:“那都什么时候的事儿?你上大学才刚满16岁,那之前岂不是……” 
小蝎若无其事道:“还差点儿弄个孩子出来呢,谈恋爱又怎么了。算了,不说这个了。我其实都早忘了,也是无意中被你一句话问起来,觉得自己当时傻得可怜,终究忍不住又掉了两滴眼泪。过了也就过了。” 
暮云听他把十四五岁跟人上床又险些养出孩子的事说得轻描淡写,当下又惊又笑:“我靠你这个坏种!从小就不是个好东西!你要是在大学交起女朋友来,那还得了!” 
小蝎就翻个白眼:“都怪你!整天盯梢似的跟着我,害得我连女朋友也没机会交,害得我少了多少个孩子,我爸我妈少了多少个孙子!” 
暮云也不顾计较他又往自己身上赖歪帐,光想着他那女朋友的事儿,恨得牙痒痒的道:“怪不得你平时又装守身如玉,那臭嘴一碰上人,又把人弄得失魂落魄的,原来练的童子功!” 
小蝎笑道:“你这是夸我呢!敢情还真上瘾了。” 
暮云呆了一呆,尴尬之余,就昧着良心把责任全推到他身上,狠狠扑上去,青面獠牙道:“我现在没心思斗嘴,只想杀人!杀人!” 

17 

晚饭后,暮云就从包里拿出帐篷和睡袋,叫小蝎帮着检查摆弄。 
小蝎高兴地说:“我还以为你忘了呢!我自己又不会拾掇这些东西。” 
暮云说:“当时带这个来,也没想到一定能用上,这几天天气这么好,就来一次露营呗。” 
小蝎又说:“那我们就找地方去。” 
暮云笑道:“等你去找完地方,黄瓜菜都凉了。我早看好了,就在松林外那个小草坪上,位置最好。那里又不当风口,又离泉水近,回来也方便。” 
小蝎不服气地说:“偏有这么多讲究!我还说就搭在林子里,听一晚上松涛,又能看见萤火虫,也停有趣的。” 
暮云笑道:“这个你就得听我的!我选的地方有多好,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两人来搭好帐篷,又来回几趟,搬了些东西进去。一切收拾停当,暮云还没说什么,就见小蝎扑进去,掀开小天窗,对着天空挤眉弄眼,嘴里嚷嚷道:“快点儿黑!快点儿黑!我要看萤火虫!” 
暮云就跟进去,躺下来,说:“猴急什么!说会儿话,天马上就黑了。” 
小蝎也趴在他身边,和他说些鬼话。一会儿说什么时候去洗澡,暮云说随便罢,他就说马上去;暮云刚答应,他又说还是天黑透了好,别碰上那个大姐又忙忙慌慌地去看她那荷花,被她把人看见,反倒吃大亏。一会儿又说暮云你头发这么黑这么黑,简直黑死了,暮云说你的也很黑,他却说我头发黑是应该的,看你黑到这份儿上,虽不及我,也算难得了。诸如此类,也难尽述。 
正说着话,果然天色尽黑,跟着风声大作,那松涛更雄壮了些,只听得耳边一阵阵澎湃,似乎有潮水乱卷,随时就要紧逼过来。空气明显湿润了许多,温度也很快降低。暮云关了帐篷门,就叫小蝎进睡袋,他自己也钻进去。 
等风声渐小,月亮也慢慢爬上天空,清辉如水银泻地,隐隐传来一声狼嗥。 
小蝎笑道:“还真有狼!” 
暮云点点头,说:“远得很呢,不知在哪座山上。” 
小蝎又说:“咱们还没洗澡。” 
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缩进睡袋,都叫:“不去了!” 
过了一阵,暮云见小蝎又有睡觉的架势,就拍拍他,说:“萤火虫出来了,快看!” 
小蝎果然伸头出来,四处张望一会儿,高兴地说:“是啊,真多!真美!” 
暮云本来是哄他,听说真有萤火虫,就跟着看。 
那时月光已偏移了几分,本来被照得通明的帐篷又陷入黑暗。虽然关着门,也看见一点点幽明火光从天窗上闪烁而过,诡异妖媚,自有一种神秘引人之处。 
小蝎就跑出来,把帐篷门打开,两人就并排趴着,看见更多萤火虫漫天飞舞。 
静静看了一会儿,暮云就说:“都说你聪明不凡,也不见你谦虚,我就问你,你觉得萤火虫像什么?” 
小蝎随口道:“像妖精的眼泪罢。” 
暮云笑道:“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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