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仵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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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仵作- 第28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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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家虽已将持国宝剑还回,但元家先祖曾辅佐高祖谋立江山大业,元老国公赋闲之时,曾被先帝三登其门请回朝中,平荣王之乱,保先帝帝位,先帝虽疑心元家,但回想青史旧事,每逢朝局危乱,献策平乱辅佐君王的功臣良将里都有元家人的身影。

    而今夜,先帝暴毙,朝中无储,后宫无主,朝廷之危近在眼前,这些年连遭九皇子夭折、元贵妃自幽、先帝猜疑、百官排挤的相国,今夜却临危再担重任,那执剑指天之举令人顿觉忠义,不由心生敬佩之情。

    御前侍卫长冲元相国抱了抱拳,命御林军围住大殿,百官之中有不从者皆被拿下!

    随后,御前侍卫请出尚方宝剑出宫传旨,三军将领见了尚方宝剑皆知宫中必有大事,但见剑如见君,不敢不进宫。

    然而,进宫容易出宫难,御前侍卫长绝没有想到,当他将人带回金殿,殿门刚关上,等待他的便是一幕扑面而来的毒香。侍卫们倒下,一直静观宫变的南图属臣里有一人笑着起身,一语惊人,“真没想到,今夜竟能如此顺利。”

    南图气候湿热,国内多崇山峻岭,山中多毒物奇花,世上的神丹灵药、五蛊奇毒,皆出南图。

    先帝并非三皇子所杀,百官明白时皆身中奇毒瘫软在殿中,眼睁睁看着那南图属臣来到御前侍卫长面前,将人一刀割喉,就地剥了脸皮,不过半个时辰,金殿的门再次打开时,“御前侍卫长”手执尚方宝剑和龙武卫兵符再次出了宫去,这次打开的是盛京城的大门,迎进的是时任骁骑营将军的华老将军所率领的骁骑军和暂驻在城外的南图王庭卫军。

    那夜,战马弛破宫门,东五门被血洗了三遍,乾华广场上遍布御林军和禁卫军的尸体,元党以三皇子谋逆、乱党夺宫为由,命骁骑军进宫扫平乱党,而南图王庭卫军则以进宫营救使臣团为由驰援骁骑军。

    那夜,金殿的门整整敞了一夜,百官眼睁睁地看着乾华广场上马踏残尸的惨象,闻着那令人作呕的腥风,天蒙蒙亮时,泛白的晨辉照进东门,那遍地残肢血肉之景令殿内漫开一股浓烈的骚臭气。

    未曾劝降,没有威逼,只是如此一夜,百官从此闭口,朝廷从此姓元。

    那日之后,盛京落入元家之手,而外三军中也相继传来大动,沂东总兵萧老将军被副将刺杀于府中,萧元帅死于海上,西北、陵北亦前后出事,受朝事牵连的岂止萧家满门,岂止五万萧家军,还有数以万计的性命死于上元宫变的余威。

    夺宫之事,元家显然准备充足,但究竟是从何时开始准备的,或许是从九皇子夭折之后,也或许是在那三代赋闲的时光里。

    元家,这大兴唯一一个存续至今的开国大姓豪族,在几经起落之后,在为保嫡子交还持国宝剑之后,在显露败相的今日,终于让人见识了其在功名沉浮里磨出的刀锋,在与国同辉的岁月里深埋的根基。

    回想那夜,先帝身居御座,面容慈和,仍如生时,那双盯着百官和殿外的眼,眼底那一潭死水般的幽寂,令人至今想起仍觉得后背生寒。

    而今夜,一如二十年前那夜,江山未改,君臣已换,御座之上不见帝王,拄剑而立的已换作当年的稚子。

    镇国公仰头,望着幽悬的宫梁,闻着殿外腥风,只觉得二十年朝事好似一梦,不觉长叹。若叫他当年遥望今朝,他绝难料到当年的稚子今夜会立在这里。

    但,这或许便是步元两家的宿命吧……

    “我都听说了,延儿被劫出城去了。”镇国公已经历过一回宫变,见过百官的德行,知道没人敢先出声,唯有他先开口了。

    “学生定将季延救回,请恩师放心。”元修听见镇国公的声音,那深如幽潭般的眸中隐有微光动了动,看起来总算像几分活人了。

    镇国公听他此时还肯称他为恩师,不由又想起当年在这殿上,五岁稚子跪于帝前为他求情的情形,又想起那些年在国公府里,他悉心传授稚子武艺时的日子,季家人丁不旺,多是一脉单传,在他心里却一直有两个孙儿。这些年来,他深知难抗元家之势,为保季家血脉,又不愿祸乱朝纲,便有意淡出朝堂,早早告老赋闲。若非他是修儿的启蒙恩师,镇国公府的日子绝不会那么好过。而今太皇太后薨了,元家人一日之间几乎绝尽,看着昔日那笑容朗朗如烈日般的孩子成了这般模样,他终是不忍心,随百官一同进了宫。

    这……许也是他的宿命。

    耄耋之年的老人又叹了一声,摆了摆手,道:“老夫都听说了,辽帝也劫了英睿都督出城,如今帝驾在何处?可有军报?”

    英睿都督竟是女子,他也没想到,圣上虽已在军前立后,但既已知那名满京城的少年是女儿身,他自然看得出修儿的心思。既如此,还是称她为都督吧,省得刺痛修儿。

    以修儿之心,帝驾要拦,心上人要找,还要救恩师的孙儿和自己的外祖父,如今城中正值乱时,想要顾及周全,得看军报再行部署。

    但元修尚未答军报之事,百官之中便忽然传来噗通一声!

    镇国公回头,见百官散开,见一武官跪伏在地,正瑟瑟发抖,“下官骁骑营参领姚仕江,家门不幸,孽女败坏门风,听闻已被侯爷所擒,厚颜斗胆恳请侯爷允下官将那孽女带回处置,以正门风!”

    姚仕江羞恼欲死,他原对那孽女寄予厚望,指望她入侯府为妾,日后进宫为妃,福荫家族,没想到她那么不成器,轿子进了侯府,竟又被侯府给逐了出来!此事已让他在同僚面前颜面尽失,那孽女竟敢不问父兄之意自许婚事,不明不白地进了都督府!此事连累她几个姐妹的闺誉,原先商议好的婚事全都被官媒给退了回来,家中妻妾成日哭哭啼啼,军中同僚亦在背后指指点点,他一怒之下将那孽女逐出姚府,却没想到她竟敢大肆为生母重新发丧,还纵容都督府里的婆子在城门口将他这个当爹的一通谩骂数落,害他成了城中百姓茶余饭后唾骂的谈资,更成了同僚之间的笑柄!

    他恨不能杀了那孽女一解心头之恨,哪知更令他想不到的事还在后头——英睿都督竟是个女子!

    盛京城里无人不知他姚仕江的女儿嫁入了都督府,可英睿都督竟是女儿身,还被圣上在军前立了后,他简直成了天下最大的笑话!

    女子嫁给女子为妻,简直滑天下之大稽!世间还有比这更荒唐的事?也不知他上辈子造了什么孽,竟要因那孽女受此羞辱!

    今日英睿都督被辽帝劫走,圣上也弃城而去,好在那孽女被禁卫所擒,没能逃出城去,不然……倘若朝中如二十年前那般肃清朝野,难保姚家无祸!

    与其终日惶惶难安,不如他先自请了结那孽女,只是不知能否如愿。

    姚仕江羞于抬头,百官的目光让他觉得犹如芒刺在背,更令他深觉惶恐的是上方一道居高临下的目光,那目光落在人背上,重如山岳沉铁,压得人背折腰弯,连气都透不过来。他禁不住又伏低了些,鼻尖贴上冰凉的宫砖,闻着百官朝靴上沾着的血腥气,连吹进大殿的风声听在耳中都觉得似冤魂厉鬼的哭号。

    “刚接到军报,大辽王军进了越州,呼延昊和她皆不在其中。”元修道。

    姚仕江一僵,顿觉脸上火辣辣的,似被人掴了一巴掌。他原以为,元修要么应允,要么不允,却没想到他竟不置可否,直接回镇国公的话,连句话都不搭理他。

    “……弃子。”镇国公蹙眉,辽帝想带英睿出关,一路上必定阻碍重重,王军人多,不可能逃过沿路兵马的追捕,弃了王军,带着少数人马乔装摸向关外才是聪明的办法。只不过,连王军都弃,真不愧是辽帝的作风。

    “不弃。”元修忽然道。

    “嗯?”

    “他弃,我不弃。”元修此话意味颇深,说罢淡淡地瞥向殿门口处伏跪着的人,冷不丁地道,“姚参领今夜就携本侯的军令出城,八百里加急向越州传令,拦住大辽王军,不可令其驰出越州。”

    姚仕江猛地抬头,满脸的不可置信。

    “本侯有句话要你代传——本侯请大辽王军在越州驿馆小住些日子,衣食不缺。安心小住者,日后可回关外与父母妻儿团聚,闹事者,格杀勿论!”元修睨着姚仕江,剑鞘上的金斑映浑了眸底,似深不见底的黑水涌起滔波,顷刻便能将人覆没,“辽军如若出了越州,亦或在越州闹出任何乱子,唯你姚家满门是问!”

    姚仕江猛地醒过神来,眼底迸出惊喜的光彩,连声叩谢,“下官领命!下官必不负侯爷所托!”

    百官看着姚仕江起身退出大殿,艳羡不解者甚多,不知今夜是哪阵风吹到了姚仕江的头上,竟让他得此重用。

    镇国公端量了元修一眼,多年不问朝事,眸光依旧炯亮。眼下盛京大乱,各方暗桩难保不会趁机而动搅乱时局,晋王和谦公子一党曾在青州设有的堂口,胡人也曾在青州活动,圣上在青州应该也有暗桩。如今圣上虽弃半壁江山而去,青州的人未必就撤了,且晋王一党尚未肃清,青州的形势十分复杂,辽军如若进了青州,盛京这边就很难掌控了。越州离盛京近,没有青州那般鱼龙混杂,辽军在越州要容易掌控得多。

    可即便如此,也不是没有生事的可能,那么命谁办这差事最合适?

    姚仕江卖女求荣,必怀谋求高位之心,奈何使尽手段,反落得受尽屈辱的下场。正当此身在泥沼之中时,忽得重用,怎能不效全力?他到了越州,绝不会受州官及各路人马的贿赂,必当一心办差,以求一雪前辱,日后高升。

    镇国公心中五味杂陈,修儿以前不愿理会朝事,而今用起人来,倒是尽得御人之道的精髓。且这孩子的心思已深得连他都捉摸不透,他只能看出他用姚仕江的真意,却想不通他留下辽军有何用意。

    依他戍边时的做派,辽军哪里能活?

    唉!

    镇国公今夜已不知叹了几回气,叹声刚落,只听殿来传来匆匆的脚步声,一抬头便看见两个中年武将披甲进了殿来。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元修的两位舅舅。

    “修儿,灵柩备妥了,停放在相府的灵堂里。”二人进殿之后面有凄色。

    元修却似已经麻木,立在御阶之上动也不动,华家二子华廷武见了之后面色沉了沉,刚要开口便被其兄华廷文按下。

    “修儿,家仇要报,但你外祖父尚在圣上手中,不可不救,否则你娘在天之灵难安。”华廷文言外之意是此时救人要紧,不必急着去灵堂。

    华廷武脸色难看,扫了兄长一眼,怒意皆在眼底。话何必说得这么温和?要不是这孽障,元华两家何至于落得今日这般下场?这孽障害得外祖父被绑出城,父亲惨死城下,母亲身首异处,嫡妹跌落城楼……难道还要给他好脸色?

    华廷文摇了摇头,暗打眼色,逼其忍怒,不可多言。圣上已弃半壁江山而去,江北这半壁江山日后谁主,难道还用多问?修儿戍边十年,深受江北百姓爱戴,又有西北三十万狼师效忠,除了他,无人能坐稳这半壁江山!今日他们为长,明日兴许便是臣,这金殿之上百官面前,有些话已不能说了!难道看修儿这副深沉之态,还看不出他遭此变故,性情已与从前大不相同?

    “方才接到军报,元隆帝往南去了,算算时辰,应出城三十余里,离江北水师大营很近了。”元修仿佛没看见两个舅舅之间的眼底官司,他遥望殿外,眸光幽沉,话语缓而凉。

    “那还不快派人飞鸽传书西北军驻营,命大军拦住圣驾?我这就率龙武卫出城追赶,前有西北军,后有龙武卫,中有骁骑营,不信拦不住圣驾!”华廷武不顾兄长阻拦,急声献策,大有元修出兵迟缓之意。

    元修眉峰压着,似黑云压城,风雨将至,“拦住又能如何?骁骑营敢不顾季延的性命,还是舅舅敢不顾外公的性命?舅舅莫要忘了,西北军的抚恤银两是何人贪去的,又是何人查出来的,元隆帝善于笼络人心,江北水师军中又有一智囊军师,西北军的将士皆是血性儿郎,必定让路放圣驾南去。至于舅舅……”

    元修冷笑一声,“只怕舅舅领兵而去,裹尸而还!”

    华廷武一惊,这才想起抚恤银一事虽是元相国之意,但华元两家一体,华家自始至终都是知情的,且从中贪了不少好处。

    “那、那你有何良策?”

    “外公对南下大有用处,性命无忧。元隆帝带着百姓南下,大军走不快,行军时日颇长,我自有长久之计,不劳两位舅舅操劳。眼下大火烧城,百姓惶惶不安,元隆帝及晋王一党在城中的暗桩未必全都撤了,难保不会有乱党趁城中大乱之时生事。两位舅舅不妨率左右龙武卫修固城门,重建官邸,维持城中秩序,早安朝廷大局。”

    此言有理,但华廷武仍对元修不肯直言有何良策之事心怀不满,刚要追问,又被兄长暗中压了下来。

    “好,你戍边十年,论用兵之策,舅舅们皆不如你,那一切就听你调遣了。”华廷文语气温和,应下之后便抱拳告退,“眼下城中大乱,是该先稳住城中局势,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去!”

    华廷文言罢,不由分说便拽着胞弟退出了大殿。

    直到二人的身影没入了夜色之中,连脚步声都听不见了,元修才将目光收回来,淡淡地看了眼殿内百官,眉宇之间微显疲态,“都去吧!帮衬着龙武卫把城火灭了,各自重建官邸,盛京府及五城巡捕司需安抚好百姓,有事可随时报与宫中。三日一朝,各报重建之事。”

    百官纷纷应是,与进殿时的慌乱不同,退出大殿时已然神色安稳了许多。

    深夜传召百官,未道一句安抚之言,只叫百官旁听了一番井然有序的部署,便安抚了百官。这行事果断之风,御下善用之能,若是早肯用在朝事上,或许大兴的江山今日已是另一番景象。

    镇国公今夜已不知叹了几回气,百官都告退了,唯独他还留在大殿之上。

    元修拾阶而下,直到此时才向恩师施了一礼,道:“天色已晚,学生命人送恩师回府歇息,季延之事切莫忧心,一切交给学生。”

    “老夫信你,你只管放手一搏。”镇国公道。

    “……谢恩师信重!”元修再施一礼,恭谨如前,却郑重许多。

    镇国公摆了摆手,“老夫年事已高,但镇国公之名也是当年沙场上拿战功换来的,还是有些旧部记得老夫的。如有需要帮衬之处,切莫不提,自个儿担着。”

    元修未起身,只道:“恩师在,便是帮学生的忙了。”

    镇国公见他还是那倔脾气,心下既气恼又心疼,想要训诫几句,发现元修久不肯抬头,细观之下才发现他脸色霜白不似人色,不由惊问:“你可是受了内伤?”

    自进殿后,他便一直立在高处,金玉明珠,宝光辉映,衬得脸色尚有几分神采,哪成想他竟是强撑着!

    “可有传召御医?”

    “学生尚有一事没安排妥当……”

    “胡闹!”镇国公斥责一声,一扫殿内,对孟三喝道,“还不去传御医?”

    孟三长舒一口气,感激地冲镇国公抱了抱拳,麻溜儿地退出殿去传御医了。

    殿中静了下来,镇国公见元修不吭声,心知他脾气倔,自己还不如早些回府,让他将事情安排妥当,也好早些让御医诊治。

    镇国公走时没让人送,只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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