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裕评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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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裕评传- 第5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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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裕执政时代,军户世兵虽仍然存在,但数量已大大减少,且多数只充当杂役,真正用于战场搏杀的多是以北府军为代表的雇佣兵。因为雇佣兵成本较高,所以我们不难发现,尽管晋朝当时已经控制了很广大的地域,但刘裕所动员的军队数量,与中国历史上的其他多数朝代相比,是比较少的,主要靠质量取胜。

而雇佣兵之所以成本高,是因为他们打战的动机,就是为了功名富贵,升官发财。所以这一阶段晋军高层在对士兵作宣传鼓动时,从来没有说过:要同志们高举爱国主义的伟大旗帜,紧密团结在以司马德宗同志和刘裕同志为首的晋中央周围云云。他们给出的,全是一些很实在的东西。比如:刘裕在《督护歌》里的号召是“朱门垂高盖,永世扬功名”;沈田子在青泥大战时以“封侯之业,其在此乎!”为诱饵;王镇恶在渭桥决战前的鼓动词是“今进战而胜,则功名俱显!”

自然,要让人家卖命,仅靠空口许诺或者打白条是没多大用处的,所以刘裕在这方面说到做到,很讲诚信。自奉甚俭的刘大帅,对追随他出生入死的士兵们却一向慷慨,在赏赐军功时,从来不吝惜花钱,因此在长期以来,也得到了士兵们的衷心拥护和爱戴。是啊,还有比我们刘大帅更好的头吗?跟着刘大帅,我们总能打胜仗,打胜仗就容易立功,立功就有赏赐!由于名额有限,封侯拜将对于大多数士兵来说并不现实,但赏赐的真金白银,确确实实是只要你敢拼,就不难拿到的。刘裕之前取得了一系列成功,除了他本人的天才和一批良将的努力外,与这些在重赏激励下,敢打敢拼的士兵也是分不开的。

然而,这种用胜利和撒钱激励士兵战斗意志的方法有其上限,并不是一直有效的。

经济学上有一条基本原理,叫作:边际效用递减规律。这条听起来有点学术化的理论可以用个很简单的例子加以说明:比如说,你在沙漠里渴了两天,终于走出来了,那时你接过的第一杯水,一定会感到它甘美无比,胜过世间所有的琼浆玉液,接着再喝第二杯,感觉就会稍差一点,之后喝的每一杯水,给你带来的愉悦感都会比上一杯降低。等到你完全不渴的时候,再喝水就不再是享受,而变成难受了。

比刘裕早六百多年,西方军事史上的一代战神,迦太基统帅汉尼拔率领着一支多民族组成的雇佣军攻入意大利半岛,发起迦太基与罗马之间的第二次布匿战争。在前期短短三年内,汉尼拔接连取得三次被列入经典战史的重大胜利,威镇罗马,并夺取半岛上的第二大城市卡普亚。因为一系列的胜利,汉尼拔的雇佣军们个个发了大财,又进卡普亚这个富贵温柔乡,从此以后战斗意志明显衰退,之后十多年时间,这支军队再没有太卓著的表现。

这个道理是不难明白的:他们挣到的钱已经足够享受人生,打仗带来的赏赐就像口不渴时的纯净水,已经不太有诱惑力,而打战需要付出的辛劳与风险仍然依旧,还能像以前一样愿意作战吗?就像今天一般的工薪族,钱不够用的人渴望加班,钱足够用的人希望休假,古今人性并无不同。

刘裕大军所面临的情况,正与当年在卡普亚的迦太基雇佣军类似。灭亡后秦是晋军将士们在经济上的一次大丰收(后秦的灭亡在于军事的失败,在经济上并没有大问题,直到姚泓投降时,长安地区仍非常富庶,国库丰盈)。他们此时多数人的所思所想,已经不是继续追随刘大帅打仗,立更大的功,拿更多的赏,而是带着现在已经不算少的赏钱,回到家乡,和妻儿老小一起平平安安地过丰衣足食的日子。换句话说,他们并不是真正的思乡,而是富足之后所产生的厌战。所以,当我们看到这些曾经英勇无比的战士,在此后战斗力渐渐衰减,就不会感到奇怪了。
天意从来未易知 中

军队就是身家,就是本钱,这是包括刘裕在内,很多军事强人的共识,所以直至本朝,都还有“枪杆子里出政权”的名言。本钱如同身体,当然是要好好爱护的,因此刘裕一般不会做过份违逆军心的事(连义熙土断时都要特别照顾北府将士及其家眷就是明证),他知道王仲德的话代表了大部份将士的心声,于是,迁都的动议就这样终止了。

不过,这可能并不代表刘裕放弃了他一向非常旺盛的进取心。尽管史料上没有正面的明确记载,但在下从一些侧面的材料推断,刘裕仍为他计划中的下一步行动,做了一些筹备工作,直到两个月之后……

义熙十三年(公元417年)十一月三日,这是刘裕一生中,乃至南朝历史上又一个重要的转折点。这一天,刘裕留在建康,为他全权处理后方事务的尚书左仆**兼中军府军司刘穆之,在得病之后,又积劳不治,终于逝世,享年五十七岁。

不久后,消息传至长安,刘裕为之大恸,一连有好天,悲痛流泪不能自已。刘裕这一辈子,能让他真正信任并委以重任的人不多,算下来不过刘道规、何无忌、刘敬宣、刘穆之四人而已,现在都已离他而去了。特别是精于内政的刘穆之逝世,更是刘裕无法弥补的巨大损失,而且还是在这个时候,这个最需要他的时候。

自然晋军中也不是每个人都对此消息感到悲痛。太尉主簿谢晦从刘裕的异常表现中觉察到必然发生了变故,进而又风闻刘穆之已死,不由得大为欣喜:阻止他高升的最大障碍终于见阎王爷去了,前程似锦!阳光明媚!连空气呼吸起来都感觉那么清新!

不过,因为刘裕暂时没有公开刘穆之的死讯,谢晦唯恐传闻有误,为避免误判形势而做出错误决定,他悄悄潜进资料室,偷阅了建康送来的文件,这才放下心来。第二天,谢晦升任从事中郎。

不管是悲痛还是喜悦,激情过后,日子还得过,问题是怎么过?

谁来代替刘穆之?刘裕最初打算让王弘接替,但谢晦可能考虑王弘的门第同自己一样高贵,能力也不算差,将来也许是一个很强大的潜在政敌,便劝阻说:“王弘为人过于夸夸其谈,不如徐羡之老成稳重。”于是,原本已是刘穆之副手的徐羡之正式转正,成为了留守朝廷的实际负责人。

可惜谢晦所说的老成稳重背后的含义:就是平庸无能,这也是谢晦推荐他的原因之一。徐羡之继承了刘穆之的职位,却不可能担当刘穆之的责任。过去由刘穆之处理的大量公务,现在在徐羡之手里汇个总之后,又都得送往几千里外的长安,交由刘裕决断。这种处理方式即使在通讯高度发达的今天都有误事的可能性,更何况是在一千多年前,不出乱子才叫怪事。


天意从来未易知 下

将士思归;刘穆之死后,大军的后勤保障不可靠;再加上留守中央过于软弱,刘裕担心会有司马宗室或其他隐藏的敌对人物,仿效他当年的故技,突然发动一次政变,那他就有大麻烦了。于是,刘裕在反复权衡利弊之后,决定暂时放弃经营西北的打算,率大部份将士东归,毕竟先稳住基本盘最要紧。

不过,已经打下来的地盘刘裕也并不打算送人,所以他特意安排自己的次子刘义真,担任为都督雍、梁、秦三州诸军事,安西将军,兼雍、东秦二州刺史,成为关中地区名义上的最高负责人。(以前在下看过一篇网文,说刘义真的名字是为了纪念刘裕最爱的女人王淡真,义真就是“忆真”的意思。那时真让在下感慨:果然是学无止境,刘裕还有这么一段罗曼史,我看过的史料中竟然一处也没有提到过,后来才知道,敢情王淡真此人的出处,竟是《边荒传说》。不过“忆真”虽然是假的,但刘义真确实是刘裕最宠爱的儿子,留他在关中,足以证明刘裕一开始就不在乎关中的说法并不成立。)

因为这一年刘义真只有十一岁,其实做不了什么事,所以真正重要的人物是下面这两位:刘裕的幕僚,太尉咨议参军王修改任安西长史(长史大致可翻译成秘书长,安西长史就是安西将军的秘书长),实际负责关中的政务;在这次北伐表现抢眼的王镇恶,加授安西司马(此时的司马一职约相当于今天的参谋长)兼冯翊(今陕西大荔)太守,实际负责关中的防务。其余留守关中的大将沈田子、傅弘之、毛德祖等人都要受王镇恶节制。仅从成员名单上看,这是一个非常强大的领导班子,如不出意外,守好关中,问题不大。

不过有人对这样的安排很不满意。大将沈田子认为,王镇恶的成功,纯粹是自己让出来的,而且论资历也比自己浅,凭什么反而位居自己之上?于是他拉上傅弘之,悄悄向刘裕打小报告,说王镇恶是关中人,让他守关中,难保不会自立为关中王。

刘裕之所以让王镇恶守关中,是有自己考量的,而留沈田子的目的,也正是为了牵制王镇恶,于是他就说了一段自己看起来很明智,可后来证明很愚蠢的话:“今天我之所以留下你们这些将军还有精兵一万,意思还不清楚吗?假如王镇恶真有什么异心,不过自取灭亡罢了,还有什么话说。当初钟会闹不出大事,就是因为有卫瓘的缘故,你们十几个人,还怕对付不了王镇恶?”于是,祸根就这样种下了。

随着晋军即将班师的消息传开,不少关中的父老,听说刘裕要回去了,便自发组织起来,前往晋军大营的门前求见请愿。他们非常伤感,等见到刘裕,这个曾给他们带来了莫大希望的英雄时,都流着泪挽留说:“我们这些残存的遗民,被迫接受胡人统治,享受不到朝廷的教化,已经有百余年了。今天能够重睹汉家衣冠,每个人都如重见天日,欢欣鼓舞!长安郊外的十陵(即西汉十一座皇陵,“十陵”是简称:高祖墓长陵、惠帝墓安陵、文帝墓霸陵、景帝墓阳陵、武帝墓茂陵、昭帝墓平陵、宣帝墓杜陵、元帝墓渭陵、成帝墓延陵、哀帝墓义陵、平帝墓康陵),是刘公您的祖坟,咸阳城(代指长安)中的宫殿,是刘公您的旧宅。如果连这些都舍弃不要,您还将去什么地方?”

听到民众的肺腑之言,看着百姓对他充满殷切期盼目光,要说刘裕完全不动情,那是假的。他并不是不想一统天下,完全恢复汉家山河,但他更是一个理智的政治家,在重大决策上,从来不受感情的左右。

所以刘裕虽然也很难过,但没有改变东归的决策,只是向关中父老们安慰解释说:“我接到朝廷征召的命令,不得不回(这便是刘裕,即使在动情时也不妨碍他面不改色地扯谎。他又不是岳飞,朝廷哪有他大?)。但我已经安排了次子和一大批能干的文武官员留守于此,你们要好好配合他们,守好这个地方。”

于是,刘裕回去了,轰轰烈烈的北伐之战到此戛然而止,继前秦苻坚之后,最有可能一统天下的雄主,停止了他前进的脚步。这个决定让当时和后世的无数汉人扼腕叹息,直到八百多年后,一位充满爱国激情的诗人仍然对此事耿耿于怀,在自己的诗作中表答了对刘穆之逝世的无比痛心:

萧相守关成汉业,穆之一死宋班师。 
赫连拓跋非难取,天意从来未易知。

——(陆游《读史》)
北伐之迷 上

义熙十四年(公元418年)正月二十六日,刘裕回到彭城,距离他出发的时刻,刚好满一年。就在这短短一年间的一去一回,刘裕给后人留下了两个永远争论不休的话题:一、刘裕发起第二次北伐的主要动机何在?二、假如刘穆之不死,刘裕有统一中国的机会吗?

自从崔浩将刘裕比作晋室的曹**开始,到如今涉及此段历史的多数文章,对第一个问题的答案都大同小异:刘裕为了篡位需要提升威望,所以借北伐立威,并无统一天下的雄心。不过,说得人多就代表正确吗?这个答案果然是无懈可击吗?如果我们把眼界放宽一点儿,不要只睁着刘裕一个人的事,用相似的历史作一下对比,那么就可以发现,这种说法其实漏洞很大。

刘裕要取司马家而代之是肯定的,但这和北伐没有必然联系,北伐成功对他建立新朝只是一个有利条件,绝非必要条件。假如刘裕的目的仅仅是一个皇位,那他完全用不着发动这次战争。

在北伐后秦之前,刘裕已经对内平定桓玄与孙恩、卢循之乱,相当于两挽东晋这座危楼于既倒,对外则攻灭了南燕和谯蜀两国,并曾用外交手段就收复十三郡领土。这样的武勋实际上已超过了当年代魏的司马氏祖孙(即使把篡位前司马氏四代老板的战绩加起来,对内也没有可与刘裕相提并论的功勋,平定淮南三叛性质上仅与刘裕摆平刘毅和司马休之差不多,而对外也只灭掉了一个蜀汉)。

再看看刘裕之后,无论是南朝的萧道成、萧衍、陈霸先,或是北朝的高欢、宇文泰、杨坚,论武功均不能望伐秦前的刘裕项背。(尤其是杨坚,这位隋文帝在篡位前根本就没有任何值得一提的功绩,甚至还不如桓玄,但这并没有妨碍他成为这一群篡位皇帝中的最成功者。从杨坚的成功,我们可以这样作相反的推想:假如桓玄称帝之后的表现不是那样差,也没有倒大霉遇上刘裕这个煞星的话,楚朝完全可能成为一个正统朝代,堂而皇之地写入二十四史。)

如此,我们不难得出这样的推论:既然这么多道行不如他的篡位同行们,都可以顺顺当当地改朝换代,凭什么武功已经凌驾于众人之上的刘裕就还得再灭一个后秦?

另外从刘裕回师后的具体行止,我们也可以看出一二。刘裕东归后,他的常驻地仍是指挥北伐的战时大本营彭城,而并非国都建康。他也没有在其北伐成功,声望最高的义熙十四年称帝,而是又等了两年,那时晋军已在关中失利,刘裕的声望已然受损。这些事实也可以说明两个问题,一、刘裕回来后并没马上把改朝换代当成第一要务;二、他要称帝,其实已不需要更大威望的支持。总之,刘裕回来肯定是要篡位的,但他并不是为了篡位而回来,就像人吃饭是为了活着,但活着并不是为了吃饭一样。

至于说刘裕不想一统天下,就像说某位穷人白手起家,打拼半辈子创立一家公司,目的只是为了当老板,并不想赚钱一样,你信吗?对已经是国家实际元首的刘裕而言,假如能够完成统一,那么最大的受益人,正是刘裕及其子孙,故而仅从利益的角度来说,他也比那些“渴望统一的广大人民群众”更有扫平列国的动力。
北伐之谜 中

虽然在商战中,每一个神智正常的公司经营者(少数别有用心的诈骗犯除外),都是希望盈利的,但并不妨碍年年都有很多家公司亏损以至破产。这道理也很简单,因为能不能盈利,并不是由公司老板个人的想法甚至能力所决定的,要受到里里外外很多种因素的制约,经营天下者,业务自然更加复杂,但原理与此类似。那么假设上天格外眷顾,让刘裕始终能后顾无忧,放手于北征,他能开创一个统一的王朝吗?

对于这个问题,北魏崔浩也作出了著名的回答:不能。他提出的理由有两条,一是刘裕不能“行荆扬之化于三秦之地”,无法巩固他占领的地区;二是由于兵种、地形、气候等方面的差异,晋军在华北作战将是以短击长,所以刘裕“不能发吴越之兵与官军(北魏军)争夺河北”。

这两条理由有道理吗?都有。但果然无懈可击吗?恐怕不见得。别的不说,就以崔浩服务的北魏帝国为例:当年拓跋珪称王于牛川时,它只是塞外一个落后的以游牧经济为主的国家,与中原在经济、文化和制度上的差异,较之江东与关中,恐怕只大不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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