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玉成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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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玉成烟- 第10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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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蜜爱嘴一撇,冷笑道:“宁儿,别怪我没提醒你,少在后头议论人。赶明儿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咱哥儿俩交情再好,我可也护不上你。”

    少年不住赔笑:“是!是!”

    蜜爱斜睨他离去,面无表情,灵活机变的眼里,流露出狠毒之色,走到一个僻静的角落,才恨恨道:“这人是个坏蛋。轻怜一死,这两天相爷也不召我,他乐得什么似的。哼,蠢猪,就他这付德性,到相爷身边准活不过三个月!”

    泄完了,他向绿杨荫里露出的一角红楼歪了歪嘴,悄声道:“看见那里了么?咱们一起进去,你要加倍小心,进去换个人而已,你们最多只能讲几句话,千万别让他闹出来。”

    朱若兰骗我质潜关在水牢,我不虞有他,想来许瑞龙也不可能把那么重要的一个人质随便囚禁,哪知竟会在如此旖旎风光的一座小楼内,我皱眉道:“那是什么所在?”

    蜜爱神秘一笑:“你进去自然明白。他刚来的时候,我还以为相爷变了性,喜欢……嘻嘻……真正的男人啦……”

    我两颊融融火烧,不敢再问,蜜爱一拉我:“快走快走,磨磨蹭蹭成个什么样儿!”

    三转两转,已到红楼之前。听蜜爱口气,这红楼不是什么好地方,幸而我倾尽回忆,记得以前在尚书府,这红楼常是空居一隅,并没人居住,虽然如此,仍不免又羞又怒。

    红楼门闭,门口两个才交总角的青衣小僮,途中所遇少年多与蜜爱招呼,这两名小僮却是笔直立着,一张脸平板冷漠,冷冷瞧着我们走近。

    蜜爱也是一声不,自怀中取了一块黑漆描金牌子,交给两人。僮子走到一扇圆形的密封小窗之前,拿起窗台上药杵模样的微型小棒,敲了两下,其声若金属撞击。小窗应声打开,僮子把令牌递了进去,过得不久,大门依旧稳若泰山的紧闭着,墙体上一扇隐门呀然打开,止供一人低腰促行。

    那是一条长长的甬道,光线迷蒙昏暗,转角处星星点点灯光宛若地府幽火,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地下坟场,情景何等相似,带路的人却悄然换去。人的生命来去匆促,世事那般无常,此时此刻我安然在此行走,谁知异日我在何方?

    蜜爱不停向前走,步下虚浮,他说自己“手无缚鸡之力”,看来倒没撒谎,应是毫无武功根基。

    但一种警醒渐渐掠上心头,我悚然而惊。

    这长长望不见尽头的甬道内,涌动着异样气息,犹如夏日午后,太阳底下悄然袭来一缕暖洋洋、懒散散的细细花香,熏得人浑身无力,直欲昏昏睡去。

    我接连数次上当,几乎为轻信而送了性命,做事比前谨慎得多,在踏进红楼之前,已含了一颗解毒丸。饶是如此,仍觉得那种懒洋洋的气息拂面而来,甬道地面好象变成了虚空大海,周围水草横生,拖住脚步,缠住身体,堵住呼吸,一口气提不上来,懒洋洋举不起手。气凝丹田,暗自运功转了几下,灵台方自清明。

    蜜爱还在走,一步步越来越是沉重拖沓。

    我本疑心是他暗中做下手脚,这时倒又怀疑是许瑞龙,难不成料定有今日之事,因而在红楼中暗下机关,只待人来自投罗网?

    我已无不适之感,但这条看似静止得连根针掉下也清晰可闻的走廊,说不定随处藏着无数监视的眼睛,万不敢露出破绽,低头学蜜爱,脚步缓慢而笨拙地拖过地面。

    行至岔道,蜜爱左右瞧了一瞧,向左面拐入,两旁是一间间沉香门扉,每座门上,都有一朵花的标记,梅花、桃花、茉莉、杜鹃……各自不同。我仔细分辨,甬道里闻到丧失力气的香味,与两边门上出的一般无二。

    我猛然想到,囚在这样一个所在,质潜,只怕是武功尽失,任由人支配处置了吧?――因此许瑞龙才敢把如此重要的人质放在红楼。这样说来,楼里迷香倒未必是许瑞龙事前安排了。

    蜜爱在左第五间停了下来,门上一朵白色百合花标记,他推门而入。

    扑鼻馨香,满室绮罗锦幛,锦绣靡丽,龙涎香气幽幽细细,中人如醉,恍若置于女子香闺。

    掀起帷幕,隐约榻上有人,轻罗淡衣,阖目昏睡,我又惊又喜,不是质潜又是何人?

    他身上所穿,赫然是类于轻怜、蜜爱那样的服式,髻已散,遮挡半边脸庞。

    手上晶莹闪动,铐着一付银色手铐,那般精致,巧夺天工,似乎不是一件刑具而是供欣赏雅藏的工艺品。链子的一头迤逦转曳,没入帷帘深处。

    双目微湿,以他的性格,许瑞龙强他穿戴起这些,不知怎样忍下这奇耻大辱来。

    我蹲下来,冰凉的手指轻轻抚弄鬓,凝望他安睡的眉眼,两腮隐约酡颜。蜜爱道:“快些叫醒他跟我走■了这个地方药性一过,他武功就会恢复。”一面说着,凑上前来,取出一根铁丝,拿起银铐来回摆弄了几下,小锁拍的一下打开。开锁解缚,手脚灵便,哪有走廊里那般举步维艰的情状?这善于伪作的少年早已服下解药,那般模样无非是做给人看罢了。

    我将清心解毒的灵丹喂入质潜口中,低唤:“质潜,质潜!”这药丸虽非对症,终有清神作用,质潜迷迷糊糊醒了过来,一眼望住了我,便不再离开。眼里流露出的神色,悲喜交集以外,竟然还有着一丝挑逗般的激荡,我心下莫名惊骇。

    他低低开了口:“我是做梦么?还是――?”

    声音暗哑,却是柔情万转,春风悄透。――这从来也不是质潜的语气!

    “质潜,是我在这里啊。”我指了指蜜爱,以期唤醒他飘移的神思,“这位小兄弟帮我进来的。”

    和他说话,源源的把内力输送给他,助他快些清醒。

    “哦――”他仍有困惑,皱着眉,打量蜜爱,忽一眼望见自己的穿着,既窘且怒,眼神在这时一清。

    “质潜质潜。”我宛转而笑,柔声安慰,“你别多想什么啦,我现下和你一模一样。”

    他瞧着我的衣裳,唇角漫出一丝笑意:“你来救我?”

    道,“你跟这位小兄弟出去,我答应了这位小兄弟,你要助他逃出相府,并保证他的安全。”

    “那你――”

    “一人换一人,我留在这里。”

    质潜一惊:“这怎么可以?!”

    “质潜,你不知道外面情形大变,如今你全家下狱,连虹姨也落了大牢,宗家已经乱了,盼你出去主持大局。”

    质潜终是难以割舍,握着我手道:“我们一起冲出去。”

    蜜爱急得来回转悠,跺足打断了我们:“行啦行啦,耽搁太久一个也走不了。我说这位宗公子,你可别害我。”

    我微微苦笑,低声道:“蜜爱是许瑞龙心腹,他豁出性命带我前来,多留一时多一分危险。质潜,你还记得山中你对我的承诺?”

    质潜身子一震,目中无限缱绻逸去,他不再犹疑:“锦云,你多保重!”双手揽住了我的腰,轻轻一吻落在额头。我怔怔地受了这一吻,心里却象是狠狠割过了一刀,别过脸去,不敢多看他一眼。

    质潜人虽清醒,还是浑身无力,武功未复,蜜爱关照几句,不外是怎生出去,自我防护,他听着。

    临去,蜜爱不曾忘了给我铐上那副细长银链,扣住死锁。

    房门悄然掩上,撞着门框“咯噔”轻响,也恍若响起在我的心头。

    一重重帷幕深红轻软,看不见窗户,不知从何而来的细细香风吹拂得飒飒卷动,小小一间卧室,显得深远幽密。

    我必须遵守诺约,完美无缺的做好我这个替换人质。此时外面天将大亮,这园子里的警戒气息也该渐渐起来了吧?我不敢有些微轻举妄动,百无聊赖地在榻上躺下,手上链子轻轻碰撞,冰冷无情,我握住了它,看它在掌心出幽密的银色光芒,那般精致,那般玲珑,凄迷哀伤。

    香气如酒,久久氤氲回旋,熏得我神智昏沉起来。

    尸横遍布,悲惨人间。从可怖的绝户中逃出,又处于绝处缝生的小小密室,只着内衣的俊俏少年愕然抬头,朱若兰中毒而亡。

    质潜一人禁于斗室,如困兽般,来回冲撞。忽而暗器激射,他脸色变了,涂上一层淡淡墨黑……

    “啊!”

    我倏然惊醒,冷汗浸湿重重罗衣。

    触着一对晶亮冷然的眸子,更是大惊失色。

    面前站着一人,在昏昧无光的室内,简直就象一个鬼影。他整个身子包裹在一堆青布里,就连脸部、头上也被青布缠得分毫不露,所馀只是一双眼睛。

    手上拖了一个盘子,盘里是两菜一汤,一碗饭,直挺挺站着。

    心里有种奇异的感觉,我的功力还在,并未消失,但何以这人悄然出现,我犹自昏然沉睡,直至到了身前方才惊觉。

    那人见我醒了,两手平伸,把托盘递给我。

    我皱着眉头,不知如何应对。

    再一想,质潜也是被拘囚在此的,势必万事不愿听从起主张,我怎么做法都不会引起怀疑。

    当下推开托盘。

    裹在青布里的人肩肘一沉,托盘蓄势下沉。我要推开不难,随即想到此时我应当毫没武功,只是厌恶地向内侧躲闪。

    那人一手托住盘子,空了一只手出来,疾电般探出,卡住了我的喉咙,登时呛住了呼吸,连连咳嗽。

    那人把托盘往榻上放了,单拿一碗饭,瞧那情势,竟是要动粗强喂,我赶紧摇手示意,表示愿意进食。

    他冷冷瞧着我,眼睛里没有半丝喜怒神情变化,在一片昏昧中实是奇诡可怖,缓缓地放开我咽喉部位。

    我只得端碗吃饭,那人一直盯着我全部吃完,居间但有不豫,或进食稍慢,他那钢钳一般的手便伸了出来。

    质潜在我治伤的这几天,受的便是这般待遇,委曲求全,情何以堪,一滴滴泪水,坠落碗中,和饭吞。

    寂静如死中,只闻杯盘错落,我神思恍惚,好似觉得那声音并非只从我这里出,似远非近,重合起落。

    那人收去空碗,身形一晃,人已倏忽不见,只有帷幕翻卷。从那人出手来看,虽然快速,力量并不大,即算身负武功也不高。对咽喉部位那般的一卡一收,纯系做多了以后熟练无比。只是来去无踪,全无半些声息,殊为奇特。

    过得不久,他又出现了,这一次带来洗漱汤水。我有些了然,进这地方的都是些将来预定要服侍许瑞龙的初进少年,因此得让他们不为饥饿折损健康,不为囚禁蓬面灰头。美玉明珠光彩不减,方能在收服以后随时亮相,出此红楼,此身不再为人。

    那人第二次离去,我瞧出了一些端倪。这人不是从我们来时的门里出去,这间卧室还另有出口。奇怪的是那暗门开合竟会没有一丝响动。

    那出口在哪里,会通向哪里?最容易想到的地方,是方才检验蜜爱令牌的那个神秘所在。

    身子燥热起来,坐不定神不宁。抚摸双颊,其热如火。

    骇然,方才的饭食里,果然有不正道的药物掺合在内!

    我急忙盘膝坐定,运功抵抗。

    思绪起伏不定,心神几乱。

    眼前身影走马灯般不住晃动,不知是质潜,是咏刚,抑或是许瑞龙。

    每个人都在笑,隐隐约约耳边皆是荡人心魄的缠绵语致,不胜低徊。好象看见质潜一身夺目的红,一脸喜气,手牵红绿丝萝,那丝萝尽头……是刘银蔷!

    心里炸开一般的疼痛,欲待叫唤,只是叫不出口。嫉妒,象火一样猛烈燃烧的嫉妒。

    可――情境乍变,似乎那个新娘不是银蔷,而是我。那个新郎,也不是质潜,而是许瑞龙!

    他得意大笑:“锦云,我要娶你!我要娶你!”

    “不!不!不!”我愤然而无力的徒自挣扎。

    难道陷入这一张网,再难自拔?

    “魔由心生。”一个清晰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骤然似当头泼下冰水。

    冷了全身,却见咏刚的脸,天已翻地已覆,他仍然是那么从容温和:既走出了这一步,咱们坚持着走到底。……我等着你回来。

    他等待。守望。

    清冷冷凄惶惶,一如儿时无助遇着亲人,全心全意的依靠。我在心底微微喘息,这当口已知是药力作的一幕幕幻象,然而危机已过,神清虑静,内息流经四肢百脉,渐趋物我两忘。

    运功完毕,进红楼以来的绵绵绮思,不绝迷梦,荡然一扫。

    此际百念不生,方有遐回幻梦前尘。想是我之前所服药丸,能解除毒性,却不足以抵挡药性中的靡芜成份。是以一进这间卧室,竟是百无聊赖,万事懒抬手。

    昏暗中难以推算时间的流逝,只能想当然。送饭想是午时,我周天运功完毕,至少也得两三个时辰,算来此时应该入夜。我倒怕着那青布里的人又再前来,逼我吃掺了药物的饭食,幸而这事始终也未曾生。看来囚居生涯,一天只是一顿饭食。

    耳边又有呻吟,若有若无的喘息,情热,淫猥,声声,仿佛越过室墙,撕破帘幕,从别的地方漫漫穿透出来。

    这声音如此真切,我在自己的幻觉里也一再听闻,此时可断定不是错觉了。

    我起来踱步,打量着四周,那链子拘束行动,只能向外走七八步。无论往何处走,哪一边都碰不到墙的实体。

    探步走到银链锁住的另一头,在屋梁的铁环上,环口死死咬住。我跃起查看,这铁环上另有开关,打开活扣,银链立时向上缩卷,直至把人凌空悬吊。

    忽然一怔,见到那屋梁深处的顶角,有一点淡淡的泛出青光。不象是外面透入的亮光,只是一种若隐还现的颜色。

    那是什么?看不清楚。

    在这个设计得不见一点出口的华丽房间内,有那么一点青光,是这样玄虚莫名。

    可恨的是钟鼓不闻,沙漏难觅,无从知晓时辰。

    蜜爱是否真正瞒过许瑞龙耳目。质潜究竟能否脱险。

    越想越是不安。

    象一条毒蛇,遇蓬蒿直驱长入,那点光就是一条毒蛇,它深深钻入心房,有力难拔。

    “冒险也得出去啦。”我暗自想道。

    但是不能莽撞,最好不惊动任何人,才能保全质潜安然脱险。――万一因为自己的脱困,导致质潜遇险,悔之晚矣。

    我又忍得一时,确信那个青衣人不会再出现,抽出冰凰剑削断银铐。跃上横梁,探身查看那个出青光的角落。

    那是一片十分光滑的东西,触手清凉,就象是闯入相府时高墙上的琉璃瓦,青光不是这片东西的本色,似乎从它背后透出来的。

    我手指弯曲轻敲,空落清脆,不是实质。

    眉尖微微一跳,想到了蜜爱斗室中的那个小孔。四壁镶嵌镜子,透过它可以观察到外界一切。

    那个小孔曲折隐晦,若非懂得一些机巧之术,决计做不出来。蜜爱和轻怜年岁极轻,他们做出的这种孔内窥测镜,只有从许瑞龙这边学来。

    这么说他们的一举一动,也许早落在许瑞龙眼里,只是不动声色,冷眼旁观,一旦觑着些错处,便无情诛杀。

    倘是如此,那么我们行藏其实早已拆穿,我进红楼,换走质潜,一如飞蛾扑火罗网自投,正合他意。

    我毫不犹豫的,蒙上了那层镜片。

    顺青衣人消失的所在走去,掀动一帘又一帘垂纱,终于哑然失笑,伴随着惊悸阵阵。

    那人之所以进来出去全无声息,是因他根本没有从门户里穿行。

    这个房间没有墙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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