汗就像雨,从高老大的额头上落下来。
  周围都是寒气,所有人都像被冰冻一般说不出一句话,这让高老大感到,似乎这里只有她一个人
  还是活着的。
  孟星魂的脸却是白的,苍白的近乎透明,在一片死寂中,他突然伸出一只手想扶住吴凡。
  第一个动作像是投入湖面的石子,引发了一连串的连锁反应。
  律香川淡然地,像是他们偶尔聚在一起家长里短地聊了一会儿天,现在该告别一般地道:“你身上的毒解不掉,活不过五日,我等你回来复仇。”
  话未说完,人已纵身落于几丈之外。
  孟星魂用力扶起吴凡,良久才能开口,说话间,唇上满是血痕:“吴凡……”触及之处才发现这
  人身上冰冷地很,像是生气就在那一瞬间被吸干了,只剩下躯壳而已。
  吴凡没有说话,只是坚定地推开了孟星魂的手,很慢地站起来,眼中暗色沉沉,转身而去,脚步
  很稳,背挺得很直。
  只是那双眼睛,怎么也退不下血红色和纷乱的戾气。
  就像一场哑剧,就这样结束了。
  山崩地裂般的情况,却发生地如此无声无息,没有丝毫波澜,所有人,都像是没了心。
  高老大茫然地站在原地,明明看似如此平静,她身上却止不住地冷,就像下了一个符咒,日日夜夜纠缠。
  冰冷刺骨。
  正迷蒙着,石群推门而入,却不靠近,只在门旁,淡淡地道:“大姐。”
  高老大沉沉地叹了口气,当年她捡来的四个孩子,还留在她身边的只剩这一个,偏偏这是她最不在意的一个。
  多么讽刺。
  高老大睁开眼睛,眼中一片愤然和怨恨,她牺牲一切,却没有得到该得到的东西,律香川愧对了她,她无法眼下这口气。
  默然许久,高老大淡淡地道:“石群,你都是总管了,怎么还住在那座屋子里,搬来前面,那屋子,拆了吧。”
  石群面容冷峻,神情不变,只是坚决地道:“不用。我住在那里,很好。”
  高老大短促地冷笑一声:“你住在那屋子里,很好?石群,我没想到你竟和律香川一个毛病,
  他……”
  石群淡淡地道:“那是叶翔的屋子,不能拆。”
  “我知道那是叶翔的!”高老大猛地起身,玉白的十指却像砍下的鸡爪一样死死地蜷缩着,爆发出一阵疯狂地叫嚷:“你只会这样沉静吗?既然这么怀念叶翔,为什么不为他报仇,为什么不去杀了律香川!”
  石群抬起头,双目间有一闪而过的亮光,随即又是一片死寂:“这句话,是为谁问的?吴凡,还是你自己?”
  高老大喘着气,重新躺下,额上的发丝因为汗水黏在一起,她已经不明白这些人到底是什么样的,但她知道她受不了了,在这么沉寂下去她迟早会疯掉。
  屋外,风突然高起来,天阴沉沉地压下来,飞沙走石一片,将要落雨。
  高老大突然睁开眼睛,道:“叶翔回来了。”
  石群心中一咯噔,神色也略有改变,恍惚有一丝崩溃而过,而后又归于平淡,他想高老大可能又想折磨他了。
  自从那日后他日日醉酒,也许是出于无法负担的愧疚和负罪感,他将那段回忆告诉高老大,从那之后,高老大就会在最崩溃的时候,将那件事情翻出来折磨他。
  高老大,在折磨着自己的同时,还喜欢折磨别人。
  石群的脸像一块无法变动的石板:“他不会,因为我害死了他,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高老大闭上眼,脸上闪过一丝快意:“我只是有这种感觉,谁也没要听你说这个。”
  石群周身一抖,垂下眼帘。
  门外有人通报:“高老大,有客人来了。”
  “不见。”高老大冷冷地道:“今天我谁也不见。”
  那人怔了一下,竟露齿一笑,径自走进来,轻松地道:“高老大,你可真不给我面子。”
  “你是谁?”高老大转过头,像是领地被侵犯的孤狼,露出了杀意和敌视,警惕地问。
  “我是谁?”那人抬手抹了抹脸,平凡的相貌马上改变了,含笑而立的,竟是位绝色佳人。
  一袭精绣着浅绿兰花的衣裙,雅致却不失华丽之感,清幽高华,难以描绘,妙目浅浅一转,却让她目不能所及的石群,都有种“她看见我了”的错觉,美人眼目灵动,往往如此。
  高老大尽管美艳,却少了这姑娘的灵动生气和纯真的魅力,反而像奢华的花瓶,空有华丽,却没有持久的震撼力,不过是俗物而已。
  高老大这样靠着容貌的女人,看见比自己好看的女人总会产生无法容忍的嫉妒之情,面上的敌意更多了几分:“我不认识你。”
  凝目注视良久,姑娘保持着灵气动人的微笑,悠悠地道:“高老大?”
  声音动人心魄,柔肠百转。
  高老大调动全部精神,一丝不松懈,露出了最甜美的微笑,心中已暗暗决定,绝不被这美艳姑娘的气势压倒,道:“不错。”
  姑娘笑得更为动人:“我的名字是南宫想想。取自‘云想衣裳花想容’中的‘想想’二字。”
  43 善念
  林秀不知道的还有一件事,老伯的花园十余里外,有个小小的酒铺。
  酒铺里有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短衣直缀,满身油腻,任何人都可以从他的装束上看出他是个小酒铺里的小伙计。
  但除了衣着装束外,他全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像是个小伙计。
  他举着灯的手稳定如石,挥刀杀人时显然也同样稳定。
  他的脸方方正正,看样子并不是个很聪明的人,但神情间却充满自信一举动都很沉着镇定。
  他的嘴通常都是闭着的,闭得狠紧,从不说没有必要的话,从不问没有必要的事,也没有人能从他嘴里问出任何事来。
  他叫夏青,是这个世界上律香川最信任的人。
  律香川甚至相信,如果在孙笑天和夏青中选一个,他会毫不犹豫地跳孙笑天的陷阱,但他选择信任的人会是夏青。
  他也是律香川在贫贱时的老朋友,他们小时候也曾经一起去偷过去抢过,也曾经一起挨过饿,天气很冷的时候,他们睡觉时拥抱在一起互相取暖。
  而他选择相信夏青却是另外一个原因,这个原因才是最重要的。
  就像律香川一直认为自己比不过孙笑天一样,从一开始夏青就比不上律香川,无论做什么都比不上律香川。
  两人一起去偷东西时,被人抓住的总是他挨揍的也总是他,等他放出来时律香川往往已快将偷来的银子花光了,他也从不埋怨。
  因为他是个笨拙的孩子,木讷到从来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感情。
  就像律香川曾经崇拜孙笑天一样,夏青也一直崇拜这律香川。
  甚至到现在,夏青依旧忠诚地崇拜着他。
  律香川叫他在这里开个小酒铺,他非但毫无埋怨,反而非常感激。因为若不是律香川,他说不定已在街上要饭。
  桌上摆着酒莱当然不是平时给人们吃的那种酒菜,莱是夏青自已做的,酒也是特别为律香川所准备的。
  这小酒铺另外还用了个厨子,但夏青炒菜的手艺却比那厨子好得多。
  律香川毫不客气地坐在桌旁,端起酒杯将杯中之物一饮而尽。
  他并不顾忌在夏青面前喝酒,他喝得烂醉的样子,夏青早已看惯了。
  喝了一杯后,他才道:“我今天让你帮我查,你查出什么东西了?”
  夏青道:“我没查出什么东西,我只查出一个人。”
  律香川举杯的手顿了顿,目光也转为一种沉吟:“一个人?”
  “是个年轻人,穿着月白色的长衫,带着一口剑,住在一间不豪华也不便宜的客栈里,他是今天才来的,来的时候骑着一匹枣红色的马,后来他看见路边有个行走困难的老人,就把马送给那个老人了。”
  “他长什么样子?”律香川慢慢地将酒喝下去,好像喝着一杯毒一样皱着眉毛。
  “不束不扎的黑发,也夹着不少银丝,看不出年龄,身材很高……我在意的其实是他的眼睛。”
  “眼睛?”
  “他的眼睛是蓝色的,像海一样蓝,也像水一样温和。”
  “……他从哪里来的?”
  “也许他不是中土人,但我不知道。”
  “他学的是什么剑法?剑法高不高?”
  “我不知道。”
  律香川的瞳孔忽然收缩。
  他将杯子举起来,想要将酒一饮而尽时,才想起刚刚他已经将这杯酒喝掉了。
  他慢慢地放下了杯子,看向夏青。
  这个人的未来也被他左右着,谁也不知道律香川的一生到底左右了多少人的未来。
  但律香川知道,夏青是唯一一个被他尚存的一丝善念左右的人。
  然后他偏偏又想到了一件事,他想,说不定叶翔也就是那个唯一一个被孙笑天的善念左右了的人。
  当年那个为了五十个铜板杀人的孩子,是叶翔。
  他早该想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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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世上,山崩地裂的改变,往往是在无声无息之间发生的,必须要等到事情已无可挽回的时候,经历过那一切的人,才能感受到那一刹那的刻骨铭心。
  那时候,叶翔不认识孙笑天,也不认识律香川。
  同样,他们也不认识他。
  但是他们聚在一起,决定去杀一个人。
  可笑的是,要杀人的是叶翔,但叶翔不知道要杀谁。
  更可笑的是,是他们要叶翔去杀人,但他们连杀谁都还没有决定。
  “慢慢走吧。反正总会找到的。”孙笑天最后敲定道。
  毕竟这个世界上,最不缺少的就是该死的人。多的只是下不了手的人。
  “如果天明前还没有找到,这五十个铜板同样是你的。”
  那时候叶翔禁不住看着孙笑天。
  他不会明白孙笑天怎么能轻飘飘地说出这种话,似乎对什么都无所谓的话。
  律香川也看着孙笑天,他只觉得在月光下,这个人看起来更是寂寞至极,好像随时都可以不见踪影。
  那时候三个孩子的目光,非常长久地胶缠在一起。
  最后叶翔妥协。
  “好吧,不过我不能白拿你的钱,要是找不到,我也不要钱了……”
  三方总有一方要妥协,偏偏有两方都是要强又任性的性子。
  好在叶翔总没有不劳而获或者空手而归。
  他们就是在那时候遇见了夏青。
  那时候,夏青就很笨。
  他去店铺偷东西,被发现了,却不知道逃跑,只是傻傻地站在原地,似乎被突如其来的握着刀的店铺主人吓愣了。
  他没有跑过店主,在巷口附近被打的鼻青脸肿,血和泥混了一身,在泥地里瑟瑟发抖,看起来像一只被狼追得无处可逃的小鸡。
  孙笑天和律香川在一旁抄着手,悠然地看着,然后,四道亮亮的目光落在叶翔身上。
  叶翔眨了眨眼睛,瞬间有种无话可说的感觉。
  “就杀他好了。”孙笑天道。
  律香川摇了摇头,平静地道:“这种人还不至于要死。”
  孙笑天笑了起来,他看着地上那个全身泥泞的孩子:“但是这个人有被救的价值。”
  他以极轻极慢极为欢悦的声音,对叶翔说道:“请吧。未来的杀手。”
  叶翔挺直了脊梁,深深地吸了口气,最后五个字就像一把冰做的刀,一刀扎进心底最柔软的地
  方。
  “我没有武器。”他淡淡地对孙笑天道:“你的剑给我。”
  他不知道为什么要向孙笑天要剑,也许孙笑天根本不会给他,但那一瞬间,那句话便脱口而出了,就好象他早就准备这么做一般。
  律香川的眼睛里突然有寒光透出,他慢慢地道:“你似乎不知道你刚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孙笑天的剑,其实像个玩具一样,很薄,像一片纸,看上去经不起丝毫磕打。
  但剑就是剑,剑是剑客的命,是剑客的尊严,有谁能把命和尊严轻易交在别人手上?
  他还想说什么,但是孙笑天的举动阻止了他。
  孙笑天把剑抽出来,交给了叶翔,好像开玩笑地道:“这是我的命和尊严,现在交给你了。”
  叶翔怔了,似乎根本没想到孙笑天会做出这种举动,轻易地把自己的佩剑交给了别人。
  最后,他接过了剑,一步一步,缓慢地向那个正打得起劲的店主走过去。
  “他……”律香川张了张嘴,他知道孙笑天在乎他的剑,哪怕是在他们最困难的时候,他宁可吃不上饭,也从来不打卖剑的主意。
  现在他轻易地将剑交给别人,那一刻律香川甚至怀疑,如果那个孩子带着剑跑了,孙笑天会不会提起劲去追他。
  “他不会。”孙笑天收回手,露出淡淡的笑容:“你看不出那个店主其实会武功吗?他跑不掉。”
  跑不掉的意思,就是必须拼命,不拼命,就会死。
  孙笑天道:“我的剑只有两种人能碰,一种是对我最重要的人,一种是快要死的人。”
  那时候叶翔不会武功,就算是后来的武功,也只是他在不断杀人的过程中慢慢摸索和积累出来的东西。
  没有章法,没有套路,没有来历,只有一个字:拼。拼命的拼。
  那时候,律香川也以为,叶翔会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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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没有死。”夏青道,这段回忆他一直记着,记忆深刻:“谁也没想到你会出手。”
  是,律香川点了点头,谁也没想到他会出手,包括他自己。
  因为他没想到孙笑天会在那大汉的刀砍向叶翔的肩膀时突然出手。
  那是他和孙笑天在一起那么长时间,孙笑天第一次出手救除了律香川以外的人。
  但孙笑天没有剑,于是他拉住了孙笑天,拿出了自己保命的毒针。
  于是他救了夏青,这样种种巧合,事后居然也没有觉得意外。
  “没想到我们都在同时动善念了。”孙笑天好像没事人一样站在死相可怖的店主尸体旁边,悠
  然,甚至有些愉快地对律香川道。
  律香川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他没有问孙笑天为什么要突然出手救那个不认识的孩子,他本来是要他死的不是吗?
  只有孙笑天自己知道,当店主的刀砍向叶翔时,叶翔第一个举动是下意识地护住手中那把看上去很薄,经不住打击的剑。
  “太蠢了。”孙笑天眯起了眼睛,下一秒,他出手了。
  只是,当很久以后,律香川再次问起这件事时,孙笑天已经记不清楚那夜他一念之差放走的“玩具”是谁了。
  想想也很正常,孙笑天从来不会浪费记忆空间去记一个过客。
  ………………………………………………………………………………………………………………………………………………………………………
  律香川轻轻地啜了一口壶中的酒,清冽的滋味,落喉就变成了滚烫的一片。
  真可笑。
  他突然想笑。
  真可笑,谁也没想到,孙笑天当年唯一的一个善念,放走的却是他如今失败的原因。
  他突然挽住夏青的手,真的笑了起来,我的这丝善念,会不会也在将来,将我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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