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道歉吧。”
“我、不、接、受。”
“在中啊，在中？”
躺着的人没回应，继续生闷气。
允浩向对方挪挪，捅捅他的背，“要不然，我给赔礼？”
“……”
“她就像瑰色之月般发亮，升起于日暮西山，黯淡了四周群星的光芒，清辉笼罩在娇艳的玫瑰，温柔的百里香，以及盛放的甜蜜睡莲之上……”
在中慢慢起身，看着郑允浩，他对着自己坏坏的笑。
“这是我笔记本里的诗。”
“背得不赖吧。”
“切。”
郑允浩瞄了一下在中的脸色，“看来得用绝招了。”
在中对着允浩上下一打量，“绝招？”
允浩清清嗓音，煞有介事地颂咏出来。
“A ciascun'alma presa； e gentil core；
nel cui cospetto ven lo dir presente；
in ciò che mi rescrivan suo parvente
salute in lor segnor； cioè Amore。
Già eran quasi che atterzate l'ore
del tempo che onne stella n'è lucente；
quando m'apparve Amor subitamente
cui essenza membrar mi dà orrore。
Allegro mi sembrava Amor tenendo
meo core in mano； e ne le braccia avea
madonna involta in un drappo dormendo。
Poi la svegliava； e d'esto core ardendo
lei paventosa umilmente pascea：
appresso gir lo ne vedea piangendo。”
允浩念出第一句时，在中的心就微微颤抖，像张稀薄的纸覆在了允浩的唇上，跟着他嘴唇的翕张抖动不已。
指尖泛凉。
是Vide Cor Meum……
那本写满诗歌的素笺本子里唯一一首拉丁文的诗歌。
自己曾翻遍网上的各种译本，看着文字间微小的差异，终找不回第一次听那些异国音调从哥的唇间溢出时的心情。
在哥离开后，他才知道，这是但丁的诗剧La Vita Nuova中的选段。
Vide Cor Meum，是其中的第一首十四行诗，意思是see my heart……
“这个……是……什么东西？”在中不敢相信。
“你那笔记本里唯一一首拉丁文的诗歌。”
“……你会拉丁语？”
“我教你吧，你一定会念得比我溜。想学吧，是吧，想学吧？”
郑允浩意味深长地笑了，那得意的样儿……但在对上金在中的脸色的瞬间，郑允浩又被打回了原型。
“咳……我见那首诗的旁边有注释，看字迹像是你写的，整个本子里只有那一页有不同的字迹，我猜你很喜欢这首诗……好歹是我的诚意，不生气了？”
金在中盯着郑允浩，此时他的嘴角微微上扬，弯成好看的弧，眼睛周围被下垂的头发打上了一层深浅不一的阴影，轮廓更加立体，像对比强烈的肖像素描，一双眼眸在阴影中黑得更为纯粹发亮。这样孩子气的面孔在溯源居里是何等阴冷煞气，他的心里气势压倒了在场的所有人。
“你当真要守通宵？”在中突然问道。
郑允浩顿了一下，摸摸鼻梁，然后顺势滑下，食指抵上了双唇。“我表现得没这么明显吧？”他随即安慰在中，说：“放心吧，我检查过了，你房里没什么可疑迹象，没有窃听装置，也没有摄像头。”
“这楼房所处的地形也不错，从这些窗户望出去，都没什么死角，想要从外面监控你不容易。总体说来，易守难攻，你还真是会挑地方，专业课学得不赖嘛。”
在中的神色却凝重起来，“那个李家的少爷，为什么放过我？”
“在中。”
“嗯？”
“既然今天我跑来插手了，那么这件事就到此为止，放心吧。”
在中默默点了一下头。
他的眼睛依旧明亮，浸润在水光之中，仿佛随时会有泪低垂。
允浩有伸手轻拭那眼眸的冲动，但他抬起的手只握拳打上了在中的肩窝，“行了，睡吧”，没什么力道的伪装。
在中也不再说什么，重新睡下。允浩帮他掖好被子，便静静坐于一旁。
望着在中渐渐入睡的面庞，他聆听诗歌时的神情，缓缓地，轻轻地，在允浩脑海里放射出来。弥漫，围拢。允浩的心底忽而有什么开始细细灼烧。
次日清晨，在中被闹钟闹醒。他下意识地环视屋内，已没有了郑允浩的踪影，但他昨日换下的黑色西装还散在原地。金在中赖在沙发上，望着自家大门出神。好一会儿，他才回过神来。察觉颈间传来阵阵清爽的凉意，在中下意识地伸手摸索，迷糊的困意被低头时的惊讶驱赶得无影无踪。
南方十字架被一根玄黑的链子系于颈间，稳稳地挂于胸膛上，光泽纯净，深沉而内敛。那条挂链泛着暗光，仿佛锤炼自一块意外降落的陨石，有着不可捉摸的自然气场。
想来是允浩离开前悄悄系上的。
屋里还漫着花香，晨光透过窗户洒下一道道光柱，渲染出浮动的细小尘埃。陈列的物品被自然的光照发酵出熟悉的沉静。
暖，畅，惬，舒。
沙发上的人禁不住笑出了声，像蔓藤丛生的墙角悄然绽放的野蔷薇。
心情如晨光般愉悦明朗着，看了下工作表，离上班还有段时间，他决定到咖啡馆前先去另一个地方。
第二十八章
金在旭晃悠晃悠地走在幽灵路上，不时抽烟提神。快到咖啡馆时，眼前有片明黄晃来晃去的，特别扎眼。
金在旭抬眼细看，原来是天天见天天抽的小子，差点认不出了。
“这谁呀，难得是两个月前死活都不染发的家伙？”
“是你呀。”在中回头，“看你这样子，又是直接从酒吧里过来的吧，在旭同学啊，真不怕被老大体罚哇～你这样子，太嚣张。”
“切，我这是常态，老大又不是没见过。倒是你这小子，又换发型又染色的，皮囊指数直线上升，谁比谁嚣张呀。你该不会是……”
“是什么？”在中没来由的有些心虚。
金在旭嘿嘿一笑，“该不会是看上了哪家的小妹妹，正盘算着怎么拐人家吧。”
“我要拐人的话，需要特意准备吗，随时随地都可以开工。”
在中推了对方一把，脸上的笑意荡漾开来。
金在旭瞄了眼在中熠熠生辉的双眸，催促道：“你小子，我有空一定来修理你直到你从实招来。快走吧，别迟到。”
这小子，真在恋爱啊……
进门就碰上次次都最早就位的金东旭。东旭见了在中，眼珠一转，又奸笑，“看来小两口和好了，看把你乐的，嘴角都扯到耳朵根了。”
金在中眼珠子一瞪，又打闹开了……
下午放学时间，张根锡兴冲冲地跑来，说舅舅找到了合作人，公司运转有了新的资金来源。两人推推装装庆幸一番，遂勾肩搭背地回家去了。
日子又开始简单起来，舒适惬意地过着。似乎很久没有如此自在。
与根锡在一起时，这般舒朗地大笑……
与同事在一起时，这般尽情地舞蹈……
与朋友在一起时，这般好爽地饮酒……
为了一个小小的话筒，抢得天翻地覆……
然后，全世界，仿佛都能听见天使在歌唱……
似乎之前的忧虑不曾来过，直到朴有天坐在咖啡馆二楼的走廊上点名要找金在中。
“你要的咖啡。”
有天斜睨杯口，“好热情啊，我都没地方放牛奶了。”
金在中瞄了一眼，对方笑得挺讨打的，也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索性端着满满的咖啡杯，大大地喝了一口，纯黑咖啡迅速下降1。5。在中又将被子稳稳地放在朴有天面前，“现在可以了。”
有天楞了一秒钟，随后嘴裂得更开了，双眼差点没弯成一条缝，像吃到鸡的狐狸。典型的因恶性趣味而显现的笑容。他拍了拍就近的座椅，“从认识以来，我们两个几乎没说上什么话。”又用手托着下巴细算起来，“有十句吗？嗯，好像有十五句，不对……二十了？”
“慢用。”
在中扯扯发梢，扭头走开。
朴有天拿起配杯向咖啡里惨到牛奶，他的视线慢慢扫过金在中的棉质衬衣，脖子上闪着暗色流光的链扣，然后落在了对方的金色头发上。他的脸庞轻微地颤动了一下，无比柔和，像漫画中一样灵动。
“郑允浩在黑熊头七的那天亲自登门拜访过了，知道吗？”
在中身体僵直起来，咬咬下唇，没有出声。
“最近在民西路闹得很轰动的那场葬礼，总该略有耳闻吧。”
在中暗自思量，茫然转身，疑惑道：“金社长？”
“影狼的老大。黑熊隶属的那个家族。”
“影狼是不是商界里呼风唤雨的金氏家族？”
有天满怀期待地笑了一下，摇头。
“金俊秀和金希澈跟他是一族的？”
朴有天又摇头，忽而耸了一下肩，“虽然俊秀是影狼的幺子，但那不代表所有姓金的都跟七部有关系。不过，希澈哥还真是你说的那个金家里的。”
他喝了一口咖啡，明朗地笑出了声，“你是什么时候把注意力转到俊秀和希澈哥身上的？还是说，允浩这么快就开始跟你交家底了。”
在中只看着对方，不做任何回答。
“不用这么戒备啊，即使你现在在猜测我又是七部中哪个家族的。”
金在中索性真的走回桌子前，拉开椅子坐下，等着朴有天挑明来意。
“你确定你想继续，你确定？”
“吊胃口是你的兴趣所在？现在我如你所愿坐下来了。”
“哦，有火气呢。”朴有天举手作投降状，“我先声明，我没任何恶意哟。只是来这里……you know；talk。”
朴有天严肃起来，连原本吊儿郎当的坐姿都被挺直的腰身取代。手指来回有节奏地轻敲桌面，像在弹奏着什么曲调。
“允浩他怎样了？那个金社长……怎么罚他的？”问着问着，声音就小下去。
有天看看在中，垂下了眼帘。
“惩罚，倒没有……金社长让他接黑熊的空位。”
“什么，”金在中仿佛被噎着似的，“你是说允浩现在是民西路那十三条街的掌管人？”
“Why not”
有天拨弄了一下咖啡杯上洛可可式的郁金香杯柄，散着醇香的液体晃动起来。“影狼现任的老大，叫金正勋。是俊秀的大哥，长俊秀7岁，长允浩和我6岁。正勋哥很疼俊秀，为人谦和礼让，对我们也很照顾。小时候我们跑出去玩到很晚才回家，总是正勋哥来打掩护，免去了大人们的责罚。允浩以前很缠他，哥啊哥的叫个不停。”
有天望向窗外，沉浸在回忆中，脸上偶尔闪过一丝惊奇。“他是个很优秀的人。读书时对数理化有着狂热的执着，还是个迷恋五花肉的佛教徒。高三时被保送进了汉城大学，攻读牙科专业。后来，父亲病逝……”有天的语速缓下来。
“作为长子的他自然中途缀学来继承家业，接管了影狼，也就接管了影狼名下的那部分七部势力。这样算来，黑熊就是所谓的‘前朝遗臣’。他见那时的正勋哥不过是一漫着书卷气的少年，便有了取而代之的异心。正勋哥示弱，尊重忍让按兵不动，但都见招拆招。后来渐渐稳固了自己的地位，便将民西路全部交给了黑熊，不再过问那里的事宜。表面上给足了黑熊脸面，实则将黑熊卡在了不上不下的位置。明升暗降。这盘棋下到这里，黑熊已经被将军。他却还死磕。”
“这么说，允浩是为了金正勋杀了黑熊。”
“是，也不是。”
朴有天再度看上金在中，他将身体向后靠去，抵着椅背放松下来。
“你真猜不出来他为什么杀黑熊？”
在中诧异地望向朴有天，对视了几秒后又躲开了他的视线。
“我……怎么会知道。”
有天也收回审视的目光，不应在中的反问，继续说道：“黑熊葬礼那天，七部里不少重要人物都到场了，甚至还有各部的族长。而影狼里各级老大和族长更是一个不落地在灵柩前站成两排。”
“在场的每个人都各怀心思，因为传闻黑熊和郑允浩是因为一个女孩子闹翻的。所以大家想看看影狼的老大会怎么处理夔龙的冒失小子。”
“正勋哥那天并没有一身素色，淡蓝的西服，静静坐在玉兰花旁看着众人对着一张照片、一个牌位和一口棺材相继祭拜。他将自己置身事外，仿佛黑熊的遗体跟其他家具一样不过是种摆设。他始终没有正眼往那方向瞧上一眼。他用这种方法宣告了黑熊的死刑。”
“毫无疑问，正勋哥用他的无声和冷漠将灵堂变成了一个带着黑色幽默的秀场。在场的所有人有几个是真心为黑熊哀伤的？有人甚至一步一叩首。为了什么？他们祭拜的，不过是影狼的权势，是正勋哥今日不可撼动的大佬地位。杀鸡儆猴做到这个份上，才叫境界。”
金在中大大松了一口气，“幸好，幸好他是帮允浩的。这样厉害的人……”
“正勋哥的确很了不起。不是都这样说吗，一百万人里只有十个是智商在130以上的，正勋哥可是IQ147呀。”
有天看向在中，微微一笑，“其实，如果影狼的老大换成是个对允浩有敌意的人，他也不能怎么发落允浩。”
“他毕竟来自举足轻重的郑家，怎么说也是夔龙的一份子，来灵堂请罪已经给足了金家面子。更别说，正勋哥喜爱这个弟弟。于是金社长喝了允浩哥敬的茶，又互相说了几句套话，装着教训了他两句，最后握手言欢了。”
“在场的人都看得出，影狼的老大罩着郑允浩。所以，在追悼会的尾声时，正勋哥宣布让允浩哥顶替黑熊的位置后，没有谁有异议，那是对允浩除掉黑熊的奖励。”
“你刚才说，允浩毕竟来自郑家，怎么说也是夔龙的。”在中在副词上加重了音调，“允浩告诉我说他是郑家的伤疤。是怎么回事？”
有天安静了一阵子，双手交叉搁在桌沿上，随后叹气，“在有些方面，你还真是异常的敏感。”
“允浩哥，是郑家私生子……”
就如预料那般，毫无惊讶地看见了金在中瞪大的双眼和微张的双唇。尽管如此，朴有天还是说完下半句。
“……的私生子。”
“私生子的私生子？”在中呢喃道。
“对于家族，私生子是一种独一无二的东西。如果你给他戴上家族戒指，把他派出去，他就成了没有其他氏族敢怠慢的得力干将；有些地方，你不敢把有第一继承权的孩子送去冒险，却可以安心派他去。想想看，一个既是又不是家族血亲的人可以有多少用途。交换人质？利益联姻？影子外交？”
“允浩在郑家有两个姐姐和一个表兄。论继承权，允浩排在最末；十岁时，允浩才开始在郑家生活。那里对他来说，存在着陌生和疏离，更别提族里对他的排斥感了。他刚进七部那会儿，很多七族子女的日常消遣就是欺负允浩哥。”
“后来，允浩哥靠自己的实力慢慢赢得了认可，但那种情况绝不会彻底消失的。就拿这次接任民西路老大的事来说吧。”有天有意顿了顿，又开口道，“黑熊手下也有不少可用之才，他们却闹着要离帮。虽然理由千奇百怪，但潜台词也就分三类。一、夔龙的人怎么能管理影狼的事务；二、老大居然是个十七岁的未成年；三、传说他还是个私生子。综上所述，中心思想是，咱不答应。”
“允浩哥倒是干脆。先是跟他们打了一架。浑身是伤地爬回来了。不过对方那群人呢，也是爬着回去的。干得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