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梅问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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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梅问雪- 第8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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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帝低低‘唔’了一声,叶孤城为他盖严锦被,便起身就要从帐中出去。
  “昭儿……”景帝忽微微出声,唤住了已经揭起帏幕的长子,空阔的深殿中,景帝病重后的声音虽不大,却也十分清晰。“……方才为朕诊治的,可是你府中之人……”
  鬓边垂下黢黑的长长发丝。“是。”
  “……是个男子。”景帝又道,神色间未有丝毫波澜。
  叶孤城面容平静,“是。”
  “……朕乏了……”景帝不再说什么,微微合上眼,“……这几日,朝廷内外,且托与你……”
  叶孤城放下锦帐,明黄色的绫绡层层垂下。
  “父亲安睡罢。”


三十五。 归府

  殿外几丛海棠开得正好,隔着重重帷幕透进来,使得室中隐隐浮动着一丝馥郁的花香,一只淡色的蝴蝶从窗户中掠入,飞舞了片刻,最终盈盈停在墙边一束供在瓶内的栀子花上。
  一道高大的身影坐在案前,正细细批看着奏折。眼下虽已是三月,但天气多少还是有些沁凉,而男人却仿佛丝毫不受影响,只穿了一身牙绫平蛟单袍,腰间围着白玉鱼龙扣带,外面则罩上一袭刻丝泥银纱氅。
  偌大的殿内只有这一人,不知何时,从殿门口处出现了一双缀着明珠的凤头绣鞋,一步步小心地踩在地上,微微提着裙角,蹑手蹑脚地不发出一丁点儿响动,不一时,一双柔软的小手便捂住了男人的眼睛,同时一个银铃般的声音脆生生地从身后响起:“猜猜我是谁?”
  叶孤城合上奏折,将笔放在案上,并不去拨开蒙住双目的手,只淡淡道:“身为帝姬,后宫女子若无传召,不得私至御书房。”
  那声音明显有些失望,嗔道:“不好玩,大皇兄每次都一下就猜到了……”说着,将手收了回来,改为扶在书案上,既而将上面摊着的十余份奏折归置整齐。
  叶孤城推开面前的纸笔,一张清镌的面容上慢慢现出一丝倦色。一连十天留在皇宫当中,不仅日日侍奉景帝在侧,还需在朝堂之上打理政务,事事皆要一一统揽处置,加之天一堂一方诸多事宜,饶是叶孤城修为精深,体魄脑力尽皆健旺,也多少有些倦乏,若是换了旁人,只怕也难得支持得住。
  一双白生生的小手从案角捧过茶杯,递到男人面前:“大皇兄喝茶。”
  叶孤城右手五根手指微微握着杯身,将眼光转到身侧梳着双鬟的少女身上,略簇了一下眉头,虽知她来意,但却并未开口说些什么。苓福见了兄长目光,不禁吐了吐舌,拿出一向撒娇求告的本事,捉着叶孤城的臂袖直摇,脆声求恳道:“母后说父皇生了病,要好好地静养,谁也不准前去打扰……苓福已经十天没见着父皇啦,刚才想偷偷去瞧瞧父皇,可是外面一大群的人只是拦着苓福不让进去……大皇兄最疼我,就让苓福和姐姐她们去看一看父皇,就一会儿,肯定不打扰父皇养病的!”
  她年纪幼小,向来最得父兄宠爱,因此酆熙瞒了皇后,只叫了她来求告长兄,好让姐妹三人能够前去探望景帝。
  叶孤城被这幼妹软语莺声地求恳了一时,虽是自身一贯冷性持重,待人疏寒,却于家亲血脉上极为看重,并不会寒面冷心以对,因此终究还是应了,只吩咐道:“你三人在父亲面前,不得吵扰,亦不可停留久时,耽误父亲休息。”
  苓福见男人点头应允,不禁兴奋地一拍手,嘻嘻一笑,大声道:“谢谢大皇兄!苓福就知道,大皇兄是最疼苓福的啦!”说着,微微提了长裙,一面咯咯笑着,一面好似穿花蝴蝶一般,朝殿外轻盈地跑去。
  叶孤城看着那娇小的身影消失在门口,略一摇头,唇边浮着一丝松泛的弧度,然后起身,缓步走至开着的及地洒花窗前,看向外面春光正盛的林苑。
  远远望去,殿外百花遍植,花开如海,馨香满园,叶孤城看了一时,便索性出了御书房,在一处静僻无人的湖畔随手折下一根树枝,权作剑锋演练起来。
  直至近一个时辰后,叶孤城方回手收势,将掌中的树枝随意抛于地上。一番习练过后,不但未有疲累之感,反而一扫劳乏,头脑肌体俱是清爽通泰了几分。叶孤城负手立在原地,面容向上略仰,微微吸一口长气,顿时就有浓郁的花香涌入口鼻,将胸膛间满满充盈……
  景宗元年,江湖中忽有门派崛起,号天一堂,于一夜间,南北数十省,无处不见其踪。
  一弯清湖蜿蜒迂回,水面上浮着零星几盏莲灯,踏着厚重的红毯,直通入铺着青石的空场,一磴磴石阶踩上去,共计四十九阶,才远远见到粉墙青瓦的阔大正殿,沿路理石浮雕,鹅卵间路,待终于到了大殿前,两边十二名清一色装束的侍卫眼也不错半点,只往带头的江全脸上一转,随即便再无动作。
  一行数十人进了殿内,皆为堂中新任各门主、部主、总协管事,众人一入大殿,便悄无声息地自动分列成两行,皆是玄黑绣朱的衣袍,以示正式。
  殿上有汉白玉砌就的驻台,三面垂挂着压珠帘的白绫纱帐,帘外站着五六人,不闻一声微响。
  一道身影依稀坐在帘后,带人进来的江全越众而出,走至阶上,垂手立在纱帐右侧,下方众人皆是第一次入总堂面见,心知那台上坐着的人影,就是自家今后要依傍效力之人,不禁在心底又暗暗加了几分谨慎。
  男人坐在帘后,一双伏犀峻目微微下视,将下方殿中人等尽皆扫了一遍。阶下诸人大多是海外各岛名豪,亦不乏中原能士,却能于短期内收罗入麾下,眼下俱汇集在此,其中缘故虽种种不一,但归根结底,不过两字而已。
  名,利。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莫不如此。
  纱帐垂垂沉寂,有细微的风自外面涌进,将薄软的帘幕轻轻拂动。男人端坐在椅上,长长的广袖自光滑的扶手上垂下,一截指尖露出来,修剪得整整齐齐的指甲轻扣着镶了玳瑁的扶手,半晌,才缓缓负了长袖,道:“今日初次议会,本座并无他言,天一堂一应事宜,前时自已有人与你们说知。”
  台下众人乍闻这声音,只觉在醇厚冽峻至极中,又挟着丝冷冷的慑人,话音甫落,两旁就有人缓缓向左右揭开帘子,露出里面雕纹玉座中的高大人影。
  男人端坐在玉椅间,身披雪锦绉洒云纹通袖敞衣,淡银水纹的服裾,东珠抹额中的浑赤圆珠流转着隐隐的光晕,靴底踏在白虎皮上,隆峻的眉目间蕴着若有若无的冷漠神色。底下近一半人见了,不禁登时怔了一瞬,随即有人脱口而出:“叶城主?!”
  殿中多有俱是出身海外的豪强,上方端坐的男人身为南海群剑之首,其中大多数人都是曾经见过的,而其他诸人听了‘叶城主’三字,再看众人反应,哪里还有不知阶上那人身份的?但不过片刻间,下首数十人便重新恢复成先前沉寂恭谨模样,只在心底各自暗暗思谋揣测。
  此时叶孤城虽已为当朝亲王,但江湖中却并未有甚么人知晓,所知者,不过陆小凤等几个亲近的友人罢了,而朝堂之上,景帝尚为南王时,请奏上疏于宗谱中将叶孤城添注其上,由于是宗室中事,因而亦不过是先皇并宗人府掌事宗人令知其身份,其余众臣如今只知其为景帝长子,叶孤城三字,却是并无何人知晓。
  男人听到有人脱口而出的‘叶城主’三字,一双狭长的凤目便略略眯起,淡淡道:“自是本座。”随即目光在下方环视一瞬,冷冷道:“天一堂奖罚分明,有功则勉,犯过则惩。”话毕,再无多言,只命殿内众门主、部主一一上报各自掌管的门人子弟详状,并人手分布派任情况,既而又令各部总协管事将近来建堂、招揽人众等各项花销一概不漏,巨细无遗地依次上报。
  “……幽州设分堂一处,客栈酒楼各四家,水路漕运……”
  “……青州堂口人众现已共计一百七十四人……”
  “……会宁府起建门庭,花费白银三万五千二百七十两……”
  叶孤城双眼微合,听着众人一一详细汇报,直至大殿内再无一点声响之后,才略略将眼帘启开,寒星似的眼眸朝阶下俯视过去。便在此时,一名黑衣侍卫自殿外快步入内,一径上了台阶,既而垂首低声向叶孤城说了句什么。就见男人抬一抬眼,然后从玉座上起身,对旁边的江全吩咐几句,便淡淡朝阶下众人道:“且散了。”
  话毕,广袖一拂,就往后堂走去,身后江全遵照吩咐,自向诸人宣布各项事宜不提。
  “……这些日子你长居宫中,多日不曾回府,想必玄儿也念你得紧,朕眼下身子已安健许多,既如此,你便自回王府,不必再留驻宫内。”
  景帝半倚在床头,正就着一名内监的手喝药。经过多日服用西门吹雪留下的方子上所写的药物,加上悉心调养,景帝面上的气色明显好了许多,叶孤城坐在旁边,听了景帝所言,便道一声:“是。”
  喝过药,内监用锦帕为景帝小心拭净了唇边,这才端了药碗,躬身退下。
  “……方才去了天一堂?”景帝轻咳一下,嘴角微微挑起,叶孤城略一颔首,道:“堂中各项事宜,已基本妥当。”
  景帝唇边慢慢泛起一丝笑意,道:“昭儿,这些日子,多亏了你。”
  叶孤城神情仍是端然,只道:“份属之事,自当如此。”
  景帝看着长子,笑了笑,眉宇间虽还有些残存的病容,却已只是淡淡的了。“……陪朕用过午膳,便回去罢。”
  湖畔开着几丛淡粉的芍药,隔水望去,风动花香,绿树如荫,一道白影远远立在对岸湖边一株树下,旁边一名蓝衣的少年正手执长剑,一招一式地用心演练。
  清风徐来,鼓起宽广的袖摆,也拂动了身后如墨的发丝。明明隔得很远,但未等男人在原地站上多久,对面那人就显然是发现了他,笔直朝着这边看来,少年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将长剑归鞘,扬手叫道:“师父!”
  叶孤城微微一笑,沿着湖边的白石小路,绕向对岸。


三十六。 花溪

  叶孤城走向对岸,花玉辰已经远远快步奔了过来,额上亮晶晶地渗着些细汗,面上亦泛着丝薄红,反手将剑挂回腰间,迎至叶孤城身前,嘟囔道:“师父不在府中足足半月有余,小师弟昨日还在因此闹嚷呢。”
  叶孤城眉宇间隐约现出一丝缓融,“这几日本王未在府内,你平时课业,可有松落。”
  花玉辰闻言,吐一吐舌,用衣袖随意拭去额上的薄汗,道:“徒儿每日都勤加修习武艺,不敢松懈。”目光下意识地朝后方看了一眼,既而搔了搔脑后,“这些天,西门庄……叔叔也时常指点我剑法。”
  他话一说完,仿佛想起什么一般,眨了眨眼,忽道:“师父刚刚回来,我去叫厨房晚上做师父喜欢的漱玉羹。”说罢,回身就快步朝着苑外走去。(小花好识趣,不打扰二人世界)
  少年这一点小小心思,如何越得过叶孤城的眼去,看着花玉辰的身影消失在拱花门拐角处,不禁微微淡笑一下,既而朝着前方走去,渐渐地,就看清了那人的容颜。
  “父亲身体已有起色,因此便让我回府。”微风轻拂,带来一点花香,冷亮的眼眸中,是逡淡如一笔烟色的笑容。
  习惯于微抿着的薄唇略略扯出一线弧度,西门吹雪眼底闪过一抹浅淡的愉悦神情,下一刻,伸出去的手就把这个与自己身材相仿的人困在身前,将他拉进自己的怀里。
  熟悉的触感,熟悉的气息,右手抚摩到对方身后凉滑如缎的长长发丝,西门吹雪唇角浮起淡淡笑意,微微侧首,将一个清凉的吻印在男人的耳后。嘴唇触上那沁冷肌肤的一瞬,一颗心,就忽然安定且平和下来……
  叶孤城亦伸手圈住对方的腰部,双臂略紧了紧,带着丝清寒的声音在西门吹雪的耳畔略显亲昵地响起:“这几日,家中还好?”顿了顿,接着道:“……你,还好?”
  西门吹雪心弦一动,略微放松了对怀中这人的环箍,稍稍拉开一点两人之间的距离,仔细打量着对方于自己而言,再熟悉不过的峻峄容颜,良久,才轻轻吻上男人丰厚的双唇,低声应了一句:“嗯,都很好。”既而一寸一寸地,细细吻啄着那形状矫毅的微冷唇瓣。
  叶孤城微微回应着对方的亲昵,直至西门吹雪已明显现出意欲加深这个吻的趋势,才抬手抚上男人的下颌,用拇指略略抵住,分开了两人胶合在一起的唇,这才低叹道:“西门……眼下,毕竟是在外面。”
  牢牢盯着对方近在咫尺,上面还泛着晶莹水光的唇,墨色的眼底闪过一丝热切,但西门吹雪仍还是顺应了男人的意思,最后一下在那唇角上轻轻啄了啄,这才放开了环拥着对方的双臂,低低应了句:“嗯。”
  此时春光正好,王府中花开繁盛,馥郁芬芳,风动香起,令人心旷神怡。叶孤城不动声色地携了西门吹雪的手,朝远处看去,一面举步沿着白石铺就的小路向前走,微微笑道:“今日天色尚好,不如往四处随意走走。”
  西门吹雪回握住他宽大袖摆下的有力手掌,“好。”
  两人携手缓步慢行,一边低声谈笑,沿路假山迭石,花盛泉流,不时有凉亭水榭交现其中。一路走来,不知不觉间,已行至一处幽僻静谧的所在。
  一湾碧水如同一围玉带般绕在眼前,自几迭已被冲磨得十分光滑的磷磷石壁间流淌着,目光所及处,水浅大约只至腿部,但往后又徐徐延伸一段,看那水色,便应是逐渐变深。
  不远处垂柳匝地,条条柔枝舒展了翠叶,随风摇摇轻舞,四周樱红色的野杜鹃开得遍地,在阳光中恣肆绽放,如同花海,漫无边际。
  风过如浪,沿水的花丛颤巍巍地摇伏,花瓣仿佛落雨一般,被吹入到溪水当中,重重叠叠地或浮或沉在水里,好似一条花流,使得吹拂过的一线清风中,都带着水气氤氲与花香交杂的味道。
  叶孤城看着眼前的景色,不禁淡淡笑道:“府中甚大,我却不知此处,竟有美景若斯……”
  西门吹雪漆黑的眼底亦现出一抹赞赏,道:“确是幽雅所在。”
  柔和的风遥遥拂起长发,带来一丝花木清香,叶孤城忽转首看向身旁的人,入鬓的长眉轻扬向上,眼角微微飞起,笑道:“多日不曾与西门交手,眼下值此佳景,不如略略切磋一番。”
  西门吹雪闻言,菲薄的唇角些微上扬,“正有此意。”
  叶孤城微微一笑,道:“请。”
  话音甫落,两线白影便倏然同时向后飞掠,却是于电光火石之间,已然互交了一掌。
  叶孤城飘然落于一株树上,面含笑意,足下踩着一根柔枝,闲闲立在梢头。西门吹雪则静静站在不远处一棵榕树冠顶,目光笔直地朝这边望来。
  倏忽一缕风过,片片绿叶飘飘而下,几乎与此同时,两道白影穿云般纵起迎前,瞬时便交缠在一处,于半空中掌臂互击相搏,但见衣袂翩飞间,招式变换俱已无法看清。
  二人交手中,已落于水面一嶂高约丈余的峭起大石上,掌风及处,雪白的衣摆猎猎作响,飞扬起来。
  日上中天,午后光线融融,明亮得刺目,蓦然间,只听一声低叱,石上两条人影双掌重重相击,既而瞬时分开,其中一道白影因势向后飞退,落在另一块石上,而余下一人,却因身后俱为汪汪溪水,再无落脚之处,而眼下自身又被两人交互激发的劲势所迫,难以提气纵跃,不能回身持住,竟直直落入水中。
  青白的水花溅起,道道涟漪层层漾开,西门吹雪于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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