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梅问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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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梅问雪- 第5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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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池中莲海深深,粉白碧翠交映。叶孤城伸手,自一朵极大的重瓣粉碗莲上摘下一片花瓣,在水中略荡了荡,便重新回到座前。
  那莲瓣呈凹型,放在掌上,倒似一叶小舟。叶孤城拿了酒壶,替西门吹雪满上,然后一手托了荷瓣,一手执壶缓缓往里注酒。
  这一朵花瓣盛上的酒液,却也与杯子不差几分,叶孤城稳稳托了那莲杯,略微一抬,笑道:“请。”话毕,稍低了头,将一瓣酒汁送到唇边。
  这无籽红提酒原本就是清甜甘醇,眼下和着荷花的清香,便更觉甘润几分。西门吹雪看着男人俯首饮酒,丰润的双唇浸在淡紫的酒液里,随着他啜饮的动作,将水面荡出微微的涟漪,衬着雪白中透着盈粉的莲瓣,当真是云瀹叆叇,清纾绝伦,皆一缕一缕徐徐洇散在眼内心底,令人呼吸尽数为之一窒。。。
  叶孤城方将那盏莲酒饮尽,一双微冷的薄唇便已探了过来。西门吹雪径自站起,倾身向前,隔着石桌,俯身含住了男人浸湿的唇瓣。双唇相触,但觉平日里的凉滑寒冽间,又掺进一丝淡淡的酒液甜醇,不由一面封住他的唇,一面去抵开那微合的齿关。
  口中的酒液还未完全咽下,就被那人探进齿间,尽皆吮去。叶孤城微扬了眉,既而右手抬起,轻缓抚摩着男人漆黑长韧的发,一边亦且吻着那削薄的嘴唇,慢慢回应。
  直至双方气息都稍稍有些浮动,方才略带留恋地分开,二人相视片刻,眼底便皆闪过丝缕融色。西门吹雪重新坐下,替两人斟上酒,于是一时之间,又对饮了几杯。
  直至酒已过半,叶孤城左手扣在玉壶之上,拇指间戴着的白玉扳指一下一下地敲在壶身,双玉相击,但闻声音清铮脆亮,说不出的悦耳。叶孤城忽微抬凤目,合着这节律,淡淡启唇,朗声唱道:“落日绣帘卷,亭下水连空。知君为我,新作窗户湿青红。长记平山堂上,倚枕江南烟雨,渺渺没孤鸿。认得醉翁语,山色有无中。。。”
  西门吹雪纵是眼下已与他亲密无间,亦从未听得他启喉而歌,如今乍闻之下,只觉男人声调醇致雍冽,音色间疏狷清朗以极,非鸾鸣凤唳不足以喻其美。想来古书所言绕梁三日者,亦不过如此而已。。。
  叶孤城银冠玉簪,身穿一件广袖罩纱,里面束着玉白色窄袖长衫,腰环扣玉,足着云靴,舒眉展眸,长身玉立,扬眉朗声继续歌道:“。。。一千顷,都镜净,倒碧峰。忽然浪起,掀舞一叶白头翁。堪笑兰台公子,未解庄生天籁,刚道有雌雄。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
  余音尚自未绝,就听有人远远在苑外笑道:“父王命人不得随意来此搅扰,眼下勖膺前来,不知大哥可见么?” 
  西门吹雪起身,但见白影一闪,已径自进了房内。叶孤城知他不喜与人相处,且二人虽不在意自身,却皆不愿影响对方声誉,因此也未如何,只朝着外面道:“进来罢。”
  世子听闻,这才举步从羌圜苑外往里面走,直穿了两三处游廊石径,方进了叶孤城所在的院中。
  远远就见男人坐在石桌前,几样菜肴似是略动了动,正倒了杯酒,缓缓浅饮。世子走至近前,笑道:“勖膺在外隐隐听得有歌声传出。。。大哥果真好雅兴。”
  叶孤城自身份公开起已有近半月,青年从前敬他以师,眼下得知二人关系,却并不曾如何,只是比往常更加亲近几分。叶孤城从来未有过兄弟姊妹,如今见得如此,也不免将从前尽数一番师尊威严,换作些长兄模样。
  “坐。”叶孤城执起桌上的银筷,拣了一样玫瑰糟鹅掌,世子在他对面坐下,看着桌上一盘呈钟形的深红色鲜果,不禁笑道:“父王却是偏心,今年送来府中的莲雾极少,只母亲那里分了些,我上回还是在与父王下棋时吃了几枚,大哥苑里却是这般多。”
  叶孤城自是知他不过是玩笑罢了,挟了一筷金齑玉脍,道:“来此,可有事。”
  世子笑吟吟地道:“父王刚从一批波斯胡人手里得了些新鲜物件,叫我来请大哥过去一起看看,还说要是大哥不来,勖膺也就不必去见他了。”
  叶孤城闻言停了筷,道:“如此,你且待一时,我回房略作收拾。”说罢,起身回了屋,向西门吹雪交代一番,这才与世子一同出了羌圜苑。


一百四十八。 父子
  父子三人在书房内用了一回茶。南王今日精神很好,吩咐人捧上几只匣子,笑道:“这群胡商倒也有些东西,虽未必宝贵得紧,却也少见。”说着,命人开了匣子,父子三人逐个赏玩了一番。
  待到最后,南王自一只寸许长短的檀木盒中取出一颗指肚大小,漆黑如墨的圆珠,道:“这些物件中,当数这枚颢清珠为最。”言罢,走向书案上放着的一只盛水漂花的水晶圆盘前,隔着二三尺远,将那珠子抛进水中。
  只听一片水响,盘中的清水顿时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逼出,溅起尺余高,既而伴着花瓣一同落在了地面之上。探眼一望,但见水晶圆盘中只余一枚黑珠在盘底打转,除此之外,空无一物。
  南王将其捡出,重新放回盒内,笑道:“这颢清珠有辟水之用,一旦佩于身上,则蛇虫不近,一般毒物见之而消,的确是一件宝贝。”
  世子听了,不由得笑道:“父王与孩儿总在府中,这珠子虽好,也用不到。大哥却毕竟不同,免不得时而身处江湖,颢清珠既可消毒避害,父王何不给了大哥呢。”
  南王闻言,捋须一笑:“我儿,本王正有此意,只怕你暗道父王偏心。如今既是你这般明理,自然再好不过。”说着,将那盒子递与叶孤城,道:“既是你二弟心意,昭儿便也莫要推辞了。”
  叶孤城也不多言,道一声谢,便接过收起。
  一时间南王朝外吩咐道:“叫那夷邦画匠进来。”门口伺候的人应了声,忙忙去了。南王坐在太师椅上,呷了口清茶:“这夷邦画匠自称从甚么法兰西来,本王见他那画儿不比中土,倒是描得与真人仿佛,昨日绘得一卷,你兄弟两个也瞧瞧。”说着,就有人抬上一架用金框镂纹,里面整齐嵌着一张图的黄梨木板来。
  世子近前一看,但见那画上不论颜色墨料,还是笔意绘技,却都是未曾见过的,兼且人物神态形容,竟真真好似南王就立在那里一般,不禁笑道:“果然有些门道。”转头看向叶孤城:“大哥身居海外,想来识闻广博,不知可也见过这等物事么?”
  叶孤城从前不知见了多少,如何会不识得此物,只道:“以亚麻子油调和颜色,谓之油画。”
  南王抚掌道:“我儿果真闻多见广。”复又对世子微笑而言:“今日便也与你大哥绘上一幅,明日再给你。你母亲妹妹们就罢了,王府女眷,怎能在番邦之人面前抛头露面。”一边说,一边又对叶孤城道:“内房已备了正式衣裳,昭儿且换上罢。”叶孤城听闻,便朝了书房后的静室去了。
  不一时,已有侍从带着个异族人进来见礼。世子见那人身材挺拔,黄发高鼻,蓝眼白肤,一身怪异打扮,不免略略打量了两眼。那人学着中原模样,操着一口走腔扭调的汉话,有些不伦不类地向南王父子行了礼。 
  几个下人把他一应作画的家什都搬了上来。这叫萨谬尔的番邦人鼓捣了一气,支上画架,就开始埋头调配颜色。正值此时,便见叶孤城换了一身王府世子正式着装,从后房缓缓步出,侍从们已布置妥当,请他在一张黑漆嵌螺钿雕纹大椅上坐了,椅下铺着块雪白的狐皮地毯,一块荥梓木雕玉石镶台屏衬在身后,左手边一张同样质地的小托桌,上面放着只翡翠刻弧圆瓶。
  叶孤城端正坐了,世子于是吩咐道:“那番邦人,且与我大哥细细绘来,若画得好时,自有重赏。”
  那萨谬尔应了一声,提了笔,便抬头向前看去。
  
  一声轻响,众人只见那画笔倏然坠在地上,黄发蓝眼的番邦人直勾勾盯着前方,嘴里正不知嘟哝着甚么。南王笑道:“你这夷人,说的什么‘觅架乐’,却是何意?”
  那萨谬尔见王爷发话,这才回过神来,忙从地上捡了笔,用生硬的汉话道:“米迦勒。。。天国……大君长。。。威势……最美姿。。。” 
  他一番言语讲了半天,虽不甚清楚,众人也听得出大概,知他似是在将面前男子比作一个名为‘觅架乐’的外族神佛,不由都朝着堂内正中的男人看去。但见他一身雪白丝绣宫锦钿花水云锦纹长衣,外罩一件薄丝蚕锦细绉白纱挂氅,腰束九孔玲珑玉带,头顶银冠两侧垂下长长的缀玉流苏,层层衣袂垂下,尤衬得轩萧寒屹,皎冽如冰,白衣黑发,宛若仙尊。
  南王笑道:“你那外族神佛想必亦是黄发鹰目,如何与我儿相似了,还不快快画来。”那萨谬尔听闻,不敢怠慢,忙收摄了心神,提笔蘸上颜料,开始细细描摹。
  直至天色已暗,这一幅图卷方才完成。南王见了那画中肖似的人像,十分欢喜,命人重赏了画师,又吩咐在花厅摆上晚膳,只父子三个人一聚。
  
  各色珍馐肴馔流水也似地排开。一副案板被置于厅边一处,厨子执了刀,从脚旁一只大桶中取了一尾鲜活鲂鱼,在砧板上一掷一按,手中利刃便倏然落下。
  不一时,就见一盘鱼片被整齐码好,其薄如纸,甚至能够透视到盘面的花纹。旁边早已有人接过,将刚切成的新鲜鱼肉一片片摊在架好的小炉中。那炉上放着张铁板,上面略刷层薄油,鱼肉在上面只贴了一时便被取下,盛在青花拷纹平底瓷盘内,又将切过的香柔花叶拌和在其中,再装饰上香柔花穗,撒上蒜、薑、盐、桔皮、熟栗子肉,才由侍女端上长桌。
  南王举筷,对叶孤城笑道:“你身居南海,想来必是喜食海味,且尝尝这道菜。”一面对旁边伺候的人道:“将从那些胡人处得来的酒呈上。”
  叶孤城挟了片鱼脍尝了,入口鲜香,确是美味。三人用了一时,就见两名侍从抬了只封得严严实实的大木桶进来,桶上已旧得发黑,木塞上用火漆封住。侍女上前握住木塞,轻轻一拔,登时满厅酒香,旁边就有人用酒舀将酒慢慢舀进一把大玉壶内。
  南王笑道:“这三蒸三酿的四十五年葡萄酒,却也是难得,今日咱们父子同饮。”说着,就有三名侍女分别捧了只翠绿欲滴的杯子,斟上酒,放至父子三人面前。
  南王道:“‘葡萄美酒夜光杯’。眼下既是饮此酒,自然要用夜光杯才是。”世子看了看,忽吩咐道:“从冰窖内取些冰来。”侍从应声而去,片刻间就以大瓷盘蒙了布,捧上一盘冰块奉上。
  世子起身,亲手用三只小碟挨个取冰,将酒杯放在冰块之上,又叫人将剩余的冰堆放在酒壶周围,既而笑道:“葡萄酒中总些微存着一股辛辣之意,此刻正当夏季,一经冰镇,不但可祛辣意,且另有一番滋味。”
  南王笑道:“难得我儿想得周到。”一面对左右道:“都下去,这里且不必你们伺候。”既而看向叶孤城:“昭儿一向不饮酒,但今日我父子三人小聚,也不妨喝些。”叶孤城并不扫他兴致,只道:“是。”
  一时间三人饮了几杯。这酒气息极为浓烈,不常饮的人,不过三四巡,便要有些醺醺之意。南王夹了一块鼓板龙蟹佐酒,又饮了半杯,对叶孤城道:“昭儿,一过三十载,眼下你我竟还能够父子团聚,本王心中,实是欢喜无限……”
  世子笑道:“酒虽好,父王身子却还未愈,还应少喝些。我与大哥略陪饮一番就是了。”
  南王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道:“勖儿,前时我与你大哥闲谈时,无意间提及日后王位归属一事,昭儿固辞不受,他生性如此,且父王见你历事处情皆是好的,因此大哥虽是长子,这王位,以后却是由你接承。”
  世子听了,只道:“父王……”又朝着叶孤城道:“大哥何必……”
  南王摇头一笑:“眼下只有自家人,也无话不可说。从前父王思谋之事,向来只有你我父子二人知晓,前时我因你大哥劝言,如今却已放下此事不再提及。。。你心中,可是怨过父王?”
  世子笑道:“父王哪里话!从前孩儿唯您马首是瞻,您待如何,勖儿只作些助力罢了,眼下既是父王已无此意,孩儿又想它作甚?况且想来身处九重也未必便是好的,整日里劳心操神,不知平白耗去多少心力精血,又怎及我父子安逸自在!大哥此举,非但让满府不必遭那万一的风险,怕还能使父王多享几载寿数,让我们兄弟孝敬呢。”
  南王听他如此说,不禁呵呵笑道:“勖儿说的是极,任它甚么富贵权柄,也比不得全家和乐康宁为重。”说着,举酒饮尽。兄弟二人见状,也陪饮了一杯。
  父子三个说聊谈天,倒也其乐融融,不知不觉间,一大桶陈年葡萄酒竟已去了十之三四。这酒烈浓醇美,兼且后劲极重,直至一顿晚膳用毕,三人都已醺然而醉。
  世子酒量最浅,先前坐至叶孤城身旁敬酒,眼下已然醉态满面,只倚伏在他兄长身侧不动。叶孤城亦是凤目微眯,寒玉也似的面庞上,淡淡笼着些须晕然。
  南王已有了六分醉意,见状,道:“昭儿不曾饮酒,却陪为父喝了这许多。。。且回房让人煮些浓茶,早早喝了睡下,仔细明日起来头脑昏沉。”
  叶孤城微微应道:“是。”一面起身,却见青年倚在自己身侧,这一动便让他直向边上倒去,便伸手将其挟起,对南王道:“我且送勖膺回去,父亲也休息罢。”南王点头,一面叫人进来服侍自己回卧室,叶孤城遂带着世子出了花厅。
  
  青年居处距此并不远。走了不一时,便已进了房中。叶孤城一手挟了他肩臂走至榻前,俯身将其放在上面,刚欲抬身离去,青年却忽地伸出臂膀,牢牢抱住他腰际。
  “青歌。。。”青年紧搂着男人修拔劲挺的腰身,一面将头埋进他胸膛前,胡乱蹭着。叶孤城知他酒醉,毫不在意,只略略以手指一点他肩胛上某一处,让其臂上一麻,登时便松了手,重新躺在榻上,仍旧闭着眼,口中兀自不清地喃喃着。叶孤城将被扯得稍乱的衣襟微一整理,便亦敛着醉眸,醺然步出了房间。
  外室传来轻微的关门声。榻上正醉睡着的人忽睁开眼,手臂抬起,双目直直看着方才搂抱住男人腰身的臂膀。良久,唇边扯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容,闭上眼,缓缓长吸了一口气。
  “大哥。。。”他微微笑道,口鼻间,似是仍残留着方才埋在那人身前时,余下的淡淡寒冽气息。。。
  
  一路上夜风拂面,酒意便更觉上涌。及至到了羌圜苑,叶孤城已是七八分醉意,醺醺推开门,进了房内。
  甫一入室,便见白衣男人盘膝坐于榻上,正自闭目运气。海棠灯明灭的柔光下,刀削斧凿般的面庞如同冰刻,峻峄的线条孤傲而又冷厉。
  西门吹雪睁开眼,就看见叶孤城垂眸淡笑,房内一股淳冽的酒香。他起身下榻,过去揽了男人腰身,便扶他去床上休息。叶孤城任由被带至榻前,直至西门吹雪替他解衣除靴让他睡下时,方突然伸了手,将对方抱住,既而翻身将其压在身下。
  墨色的眼微眯。西门吹雪还未待说话,唇上就已被熟悉的温度印住。 
  向来寒酷的眸底闪过一丝和缓。西门吹雪抬手按上对方的颈,就想加深这个吻,但那人却忽地转开了唇,改为去解他的衣衫。
  夏日不多的衣物很快就被除去。叶孤城半阖着眼,面上是醺然的意味,低笑道:“西门……”
  西门吹雪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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