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梅问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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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梅问雪- 第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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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王目光朝他面上一掠,抚掌笑道:“城主何必太谦。”亦看向湖面,道:“佛教以莲为圣洁之花,用以喻佛,象征智慧睿明,菩萨于生死烦恼中出生,而不为生死烦恼所干扰。。。”他微微捋须,点头淡笑:“却不知世人皆以‘欲’之一字脱生,又有几人如圣人一般,超脱红尘,四大皆空。”
  叶孤城略略敛眼,不动声色道:“其叶如碧,清自中生;其花庄重,香馥长远。。。莲虽长于污泥,却于至清水面开绽,人若可如它一般,虽生于欲念,却可解脱于清明,倒也未尝不是缘法。”
  南王颔首微笑:“城主说得是。”
  两人饮茶观舞,一面清谈几句,正说话间,南王忽道:“本王冒昧,却不知城主眼下青春几何?” 
  叶孤城虽不解他何意,亦应道:“已至而立。”
  南王点头:“前时闻城主丧妻,本王感慨之余,亦不免惜挽一番。”手上轻缓摩着指间一枚斑宝嵌玉方戒,道:“斯人已逝,然,大丈夫怎可无妻,城主英年才伟,亦应有良配相伴,方不辱没这般人物品貌。。。”
  叶孤城心下明了几分,淡淡道:“及至现下,我已无心婚娶,且又有一子可继岛上基业,婚配一事,倒也并不放在心上。”
  二人皆是聪明人,南王听他一番话来,便已知是婉拒,呵呵一笑,道:“王妃有一幼妹,品貌亦属难得,本王原想荐其为城主奉簸帚,却不想,终是无此缘分了。”
  叶孤城道:“鳏居寡性之人,何必徒然误人青春。”话毕,忽想起一抹白衣峻挺的身影,不由眉目稍和,无意间现出一丝浅淡温缓之色。
  南王何等眼力,叶孤城面上颜色虽只一闪即逝,仍是落于他眼底,见状微微笑道:“城主虽这般说,但想必,却是已有心系之人的缘故罢。”
  叶孤城心下暗叹对方眼色精道,面上却只略略一哂:“王爷慧明。”
  南王笑道:“却不知是哪家姑娘,能让城主这般心心念念的,想必定是位才貌双全的绝色佳人。”
  叶孤城想起那人孤寒的眉眼,薄唇上那永远冷绝傲岸的弧度,白衣乌发,如若冰霜,似同雪海,不禁微然淡笑:“确是遗世独立。。。”
  
  二人又谈了些水运生意上事务,叶孤城言辞间掩锋遮芒,却又不失锐朗,南王心境深沉,眼界远睿,亦是于笑言谈之间,毫不松缓。两人一番聊说谈商,俱是轻拨缓量,却于笑谈间谁也未曾懈上分毫。直至月上中天,星斗满穹,方撂下这一宗事体,又品了一回茶,这才宾主尽欢,各自辞去。
  
  叶孤城回得房来,室中已掌上了灯。屋内衬着流苏画帘,桌椅床榻皆是雕花绣木,嵌珠镶宝,一张斑竹万字床,挂了顶软月白百蝶湖罗幔,设着连珠帐,床上铺了一领湘竹结玉的席子,花丝细锦的绣纹夹被,满满薰的麝香。其余摆设陈列,无一不是宝光华贵,精美奇珍,人间富贵,亦不过至此。叶孤城看得一番,面上只是漠然,除去头冠,解了衣袍,走至榻前坐下,却闻得锦被上浓浓的薰香,不由微一皱眉,将那一领细锦薄被揭去,又熄了榻脚鼎炉中燃着的上品精贵玉菡香,这才上床睡下。
  及至桌上烛泪已积,叶孤城躺在榻上却仍未入眠。略略启眸,满眼皆是珠玉团簇,虽于贵气中不失时新雅致,却仍让他些须扬了扬眉尖。一时间,忽想起那人遍室素白,雪洞也似的屋子,虽满目寒清,但置身其中,只让人顿觉净静。。。
  狭长的眼微眯。男人似是几不可察地一笑,翻身朝床内卧了,不期然正碰到方才揭在一边的夹被,上面熏着的香气几近浓郁入骨。叶孤城淡淡扬唇,不再去管其他,只合了眼,静静眠去。。。
  
  只是梦中,似是隐隐有冷梅气息,萦绕。。。


一百三十七。 游猎
    西门吹雪静静立在山巅一处平滑的青色岩石上,十余丈外,倒着一具尸体。
    远方烟云缥渺苍茫,什么都看不见,却又什么都看得见。
    落日从一片混婉的云层中露了出来,很红,夹杂着淡淡的金。
    马蹄声已经近了,不用一刻钟,这里就会出现支好的帐篷和沐浴用的热水。但西门吹雪根本就没有回头去看,这个世界上,也没有几个值得他去看的人。。。
    墨色的眼望着天边的云层。眼神既非一贯的冷酷,也不是杀人后常有的萧索与厌倦,却是蕴着一缕几不可察的清浅柔和,就仿佛在看着的并不是云,并不是天空,也并不是夕阳。。。 
    而是一个人。
    一个比云飘渺,比天空通澈,比夕阳温暖的人。
    沐浴过后,使女伺候着替人挽髻束发,将衣物穿戴妥当。内裳是雪白的蚕丝薄绸,外袍层层织绣,衣袂低垂,绞银纥稞络线勾勒出简洁的纹饰,袖摆领襟缝着穿云漫水凸图。。。
    这套衣衫,是男人特意吩咐带来的。
    修长有力的手指似有若无地拂过腰间扣着的嵌玉盘龙结。或许是刚沐浴过的缘故,冷硬的面容上,就罕见地浮出一丝淡淡的暖意来。。。 
    日盛风清,林秀木繁,花开遍绽,横无际涯。
    “今日确是打猎的好天气。。。师父在南海,可也曾射猎过么?”
     两匹毛色霜雪也似的骏马并肩缓行,身后七八丈外,十余名王府侍卫不紧不慢地跟随其后。
     叶孤城稳稳坐在描金马鞍之上,左手执辔,闻言道:“少年时,亦偶尔为之。”
     世子一身劲猎装束,腰间悬着箭筒,一把角端绷牛弦筋弓背在身后,座下马匹腹侧,挂着几样猎获不久的野物。他所骑的这匹良马与身旁男人座下的乃是一对,因而便不时歪过头来,与旁边的马亲热地头颈相蹭。
     “既如此,想必师父的箭术定然是极好的。” 
     世子一面说,一面向男人笑道:“徒弟幼时第一次随父王打猎,发了六箭,方猎到只野兔。。。”
     正说话间,前面远出的林木中,忽现出一道矫健优雅的身影,短角斑纹,修蹄翘尾,却是一头成年的母鹿。
     世子即刻搭弓引箭,笑道:“走了这一时,终遇上只大猎物。”说着,凝目挽弓,下一瞬,只听一声弓弦崩响,一支箭矢流星也似地飞出,直取那鹿。
     却忽见眼前白影一闪,不过呼吸间,身旁男人已重新飞身纵回马背,手上夹着方才射出的那支羽箭。世子讶道:“师父……”
     叶孤城右手略扬,那箭便又稳稳落回箭筒当中。与此同时,林内一个小小身影探出,歪歪扭扭地奔至那母鹿身边,却是一头皮毛颜色尚浅的幼鹿。
     两头鹿并未发现远处之人,径自朝前去了,世子眼见这对母子消失在林木之中,既而转头笑道:“鹿子稚龄,失母难以独生。。。师父慈悲。”
     叶孤城手中松松执着缰绳,任由马匹向前行去,面上神情淡淡:“习武之人,怎谈得及慈悲二字。只不过此处野物尚多,又何必一箭伤去两条性命。”
     师徒二人说话间,脚下已出现一条蜿蜒的溪水,马匹抬蹄自水中缓缓趟过,又走了一时,面前花海越发重重遍绽,黄白紫褚,蝶绕蜂飞,倒也是一番心旷神怡的景致。
     世子静静任马前行。身边那人冠髻高束,凤目微眯,偶尔执辔转缰间,袖管中便有一缕清冷绝俗的浅淡气息逸出,一如寒雪飞降,莲萏初发,清气流转,暗香浮动。青年鼻下闻着这股隐隐冷寒之气,只觉平生所见过的所有珍贵香料花卉一并加起来,也比不得这气味万一,直愿就如眼下这般,一直与身旁这人骑马而行。。。
    “师父难得来府中客居一段时日,却不知下回再至王府,又是什么时候。”青年看着周围花开蜂绕的景色,忽道。
     叶孤城听得他语气恳切,遂也面上略略缓融几分,“明年你成婚之时,我自会前来。”
     青年闻听,微微笑道:“父王与师父提及过此事?”
     叶孤城略点了头。青年见他一身白茧单袍,乌发瀑布样流泻下来,宽肩修体,眉目疏漠,坐于马上,洒一身融融日光,动静丰瞻,真个如图似画一般,不由一时无言。默然淡笑一下,这才道:“左右不过是父母之命罢了。。。”
     身后突然一声马嘶,青年拨转马头向后看去,不禁立时一惊,就见一条白影电也似地朝这边闪跃而来,身后一只大雕由半空疾扑掠至,苍羽利爪,目眼湛湛,翼如垂云,悍恶非常。王府众人见过的猛禽也算为数甚多,却从未经得过这般体大猛悍的鹰隼之辈,不由乍见之下,皆是一惊,既而纷纷挽弓掣箭,发一声喊,箭雨及处,直射向那大雕。
     不想那鹰竟是极其矫悍健捷,抖翅一斜,生生避过了这轮箭雨,下一瞬,便已扑至近前。
     但见世子脚下一紧马蹬,仰背斜肩,搭弓引矢,朝着那鹰便是一箭。不料那畜牲却似极有灵性,一翻羽翅,登时便是一偏,铁箭竟只射下其一簇翎毛。眼看那鹰已至近前,座下马匹受惊,即刻便要人立而起,却见一旁叶孤城双手使力,直将两匹马压了下来,同时借势飞身腾跃,也看不清他如何动作,只听一声戾鸣,大蓬羽毛纷纷飘雪也似地洒落,那鹰跌撞着翻出,下一刻,便歪歪斜斜地朝远处直飞去了。
    自这大雕现身起直至眼下远遁,不过是片刻间之事,叶孤城方一落回马上,便有一线白影不知从何处腾出,竟直自停在他马头之上。众侍卫正因方才那雕恶猛,忧惧世子安危而围拢上来,却被青年喝止:“万事自有师尊在此,你们且退了。”众人见状,这才退回,只重新跟在十丈余远处。
    青年回过头来,却见那马头上伏着的物事正静静立着,四肢短小,绒尾极长,一身白雪般的皮毛,不见丝毫杂色,嘴耳尖尖,身细腰捷,竟是一只从未见过的小兽,虽似貂鼠,却哪里听说过有这般雪团颜色的品类。青年略一仔细打量,心下不禁一动:这兽一对长眼,竟似那琉璃一般深棕色泽,却好似,好似。。。
    叶孤城眼见这小兽不过一尺余长,两眼只溜溜地瞧他,双耳伏贴在脑后,竟是一副驯顺模样,便微微一哂,伸指去触。
    那兽也不躲避,反是以尾卷了卷他手掌,任男人微冷的指腹擦上自身头顶绸缎般的皮毛。
    世子见状,不由笑道:“这畜牲倒也通人性,知是师父救了它性命。”说着,亦以手去摩那雪白的身子。
    他左手尚且未曾落下,那小兽便骤然一改方才温顺形容,龇唇咧齿,竖尾乍毛,喉间发出低低威胁之声,分明是一待他摸在身上,就要噬啃啮咬的模样。旁边叶孤城不禁略觉好笑,却忽地白影一晃,那小兽竟跳上他手背,一路蹿至肩头,径自趴在上面,伏着不动。
    世子略略讶异,笑道:“这小小畜牲,却倒像是有灵性之物。”
    叶孤城只觉肩上一团温热,那似貂鼠般的雪白小兽稳稳扒住他肩头,长长的尾拂在发间,身子贴上他颈项摩挲,好似极喜那清冷疏寒之气,一副亲热模样。
    于是这白貂也似的兽便再不肯离去,只停在男人肩膀之上,叶孤城也不驱赶,只由它伏着,一同策马继续向前,一人一兽,倒也两相安稳。
    及至晌午,众人才在一处河边停下来歇脚,取出自带的食水干粮等物,并打来的一些野味,开始架灶生火。
    此时正值炎阳高照,世子几个时辰一番猎获下来,汗湿鬓髻,漉透衣衫,于是寻了处河岸,下水沐浴解暑。
    叶孤城坐于河畔一块净石之上,眼前碧透的河水间,夹杂漂浮着片片花瓣,自上游流下,粉白黄红,不一而足,煞是好看。男人长腿略屈,俯身掬了一捧凉水,将双手盥洗了一通,溪水清冽,其间,甚至隐隐泛著一股花香。
    忽然面前水花轻溅,青年自河底浮起,破水而出,片片花瓣沾在他漆黑散落的发丝之间,阳光下,那赤坦着的裸身上,亦贴附着不少粉白之色。
    河水漫在他腰腹以下。男人肩上的白貂漫不经心地抬了抬头,又重新伏下身子休憩。青年朝那寒玉也似的颜容上看去,但见面若冰雪,色如瓠犀,当真如风拂云淞,雪裹琼城,炎炎炉日之下,竟是一丝汗迹也无,兼之生性寒浚,也唯有‘冷浸溶月’四字可比。 


一百三十八。 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青年笑道:“这水倒也凉澈通透,一番浇沐下来,暑气立消。”说着,便朝男人所在的青石前走去:“已过晌午,师父且与勖膺去岸上用些吃食罢。”
  男人闻言,淡淡道:“也好。”但见眼前白影一晃,身形略动间,已出了十丈外。
  一旁早有侍卫见状,捧了衣物在河岸前等候。青年穿了衣裳,走至一处草地前,地上放着两只绣垫,男人坐在上面,正用一块烤好的兽肉喂那只白貂。
  青年在另一只垫上坐下,接过旁边侍卫送上的食水,一边用一柄短匕将烤熟的腿肉切成小片,盛在一只银盘当中,道:“野外不比府内,师父且将就着用些罢。”
  叶孤城略略挽了右臂袖管,以手拈起盘中肉片,尝了些许。他膝旁白貂已将方才的兽肉吃尽,盯着那盘,却并不上前,只低低叫了一声。叶孤城见状,便取了些肉,置于它面前,看着小兽上前俯首大嚼。
  青年又递上些干粮。叶孤城一手接过,手指便无意间触到对方掌上。此时天色已是正午,满片林间草地上皆覆着干热的日光,男人衣袖略挽,就露出整只手掌和寸许长的左臂。青年但见满目一片霜白,阳光竟似从这手臂上发出,五指修韧,竟是一丝瑕疵也无,指肚上覆着薄薄的剑茧,象牙色的指甲呈贝型,修剪得整整齐齐。那指尖碰在手上也不过是呼吸之间,青年只觉掌上所及,如同触到一块冷玉,在酷暑逼人的夏日里,说不出地怡神旷意。他生于王侯之家,自十六岁接触闺房之事至今,素来什么美人不曾见过,纤腰柔荑,雪肤修颈,一向皆是惯常的,亦并不如何爱好。可直至眼下,才知道原来世上真有这般的乐事,只是与这寒峻傲岸的男人瞬时的接触,只是被那手指略碰上些,竟就有如此销魂蚀骨的怔忪。。。 
  他不禁朝着对方面上看去。从这边打量,正可以清楚地看见男人侧面脸庞,那容泽真个如晶雪般近透明的颜色,越发显得头发,长眉,眼睫似最上等的墨一样麴黑,便是让书画大家精心描摹,也未必绘得出神形兼俱来。。。
  
  叶孤城接了干粮,正递至唇边,就发觉旁边人正看向自身,于是转首朝青年望去,道:“怎么。”
  他声音淳厚低冽,与青年听过的仿若玉器相击般的美貌清脆音色截然不同,却是不出地磁冽优醇。然而青年自知此时并非痴怔之时,只暗暗定神,却笑道:“我见师父与众人一道于炎日之下射猎半天,面上却未有丝毫暑热之迹,想必是内力深湛的缘故,正自羡慕,却不知自己何时才有这般修为。” 
  叶孤城听了,从银盘中又取了些肉喂与那白貂,一边道:“你身为宗室贵胄,但凡意属何事,自可得取,武功修为你于而言,亦非要事。”
  青年听得这一句,眼底神色微闪,面上却只笑道:“师父哪里话。普天之下,除了当今圣上,谁又能说‘但凡意属何事,自可得取’这般话来。”
  叶孤城也不言语,只从腰间解下水袋,饮了一口。青年继续道:“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然师父远居海外,想来却是能够‘天子呼来不上船’。。。”
  叶孤城若有似无地看他一眼,淡淡道:“江湖人,朝堂事,向来两不相干。”
  青年笑:“师父说得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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