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梅问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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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梅问雪- 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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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孤城深深地看着他:“既如此,眼下,你莫非已然忘了。”
  西门吹雪微一摇头:“不,没有忘。” 他的手略松了一些,但并未放开,却稍稍地垂下了眼,淡淡道:“你亦说过,剑术真正毫无瑕疵,未必便是要斩断自身执念。”
  叶孤城眸内冷漠的寒气缓缓退去,眼中似乎带了几分无奈,嘴角扯出一点弧度:“你这人。。。”
  面上松懈下来,带了几分从容的倦意,回过头,望向天边的疏月。良久,终于道“西门,算了罢。”
  身后人慢慢开口道:“怎么算。”
  叶孤城呼吸一顿,竟是没有办法回答这个问题。他忽然有些想笑,却也只在唇边扬起一丝算不上笑意的线条。
  ……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则始知世间诸般苦厄。
  佛法慧岸,箴语鉴明,却焉知世人参不透,看不破,红尘碌碌,不过众生。
  情薄者,妄也;
  情深者,痴也;
  无情无心者,惜也。
  
  ……皆为大欢喜,大圆满也。


八十一。 劫火
  “近期海运通商之事便是如此,南王府一边,由世子统筹安排,各项事宜交接得极是清楚。”管事立在书案一旁,恭谨地道。
  男人点一点头,然后随意地翻阅着桌上倚叠如山的文书:“他们通运的,都有哪些货物。”
  管事抿了抿唇,回道:“生丝,茶叶,瓷器,粮食,还有……”
  他低了声:“还有盐。” 
  男人抬眼,眸中闪过一道亮光,冷然道:“盐?”
  管事忙道:“朝廷严禁贩运私盐,属下们怎敢自作主张?早已回绝了……世子倒也并未多说甚麽。”
  男人思忖了一下,眉间就有一丝了然的意思:“生丝,茶叶,瓷器,粮食……皆是利润丰厚的买项,即便如此,还要贩私盐谋利……” 
  他不再说下去,管事却已隐约捉摸出几分味道。南王府本已是天潢贵胄,有享用不尽的荣华,却还这般敛财,是为的什么?他猛然嗅出一点令人不安的气息,不由倏然抬头,看向坐在书案后的人。男子却是一脸淡漠,仿若无事地道:“这一阵的收支叫人清一下,尽快送回白云城交割。”
  管事见他如此,便将方才的念头压下,只道:“是。” 
  男子皱了皱眉,一边用手揉了揉额角道:“若无事,你便下去罢。”管事听了,就垂了手,往外退去了。方走到门口,就见一名穿着碧绿的翠烟衫,散花水雾百褶裙的女子端着只漆花瓷盘,正好和他迎面遇上。管事忙道:“见过姑娘。”
  孙秀青微微一笑:“城主可有事?”
  管事应道:“城主方才和属下议过些事务,此时正阅着各方递来的折子。”
  孙秀青点了点头:“那我先进去了,你也早些歇着罢。”管事喏了声,朝外去了。
  屋内灯烛通明,一桌的案牍卷帖,正中的槐香木书案后悬着一幅大桢的山水,案角摆着只貔貅金熏炉,内中燃着醒神的檀香。
  那人在椅上坐着,见她进来,抬眼道:“有事?”
  将手中的漆盘放下,揭开盖在几只食碟上的盖碗,孙秀青摆上一双银箸,道:“我让厨下做了几样小吃,夜深了,你这样劳神,也歇歇罢。”
  叶孤城见她满头青丝仅用一支雕工细致的梅簪绾起,眉宇间隐约浮着丝倦意,遂放了手上的卷牍,道:“夜既深了,你也去睡罢。”
  孙秀青微一摇头:“我还好。玄儿已睡下了,他眼下身子好了许多,精神也旺健。”叶孤城颔首,从盘中拿起银筷,拣了几样清淡食物用了些。
  待他停箸,一旁就有一只白皙的手递上茶来。叶孤城接过,饮了一口,等放下茶盏时,就见孙秀青从袖中取出一支短笛,朝他淡淡笑道:“我给你吹一曲好不好?你也休息一会儿。”叶孤城眼角微微松懈下来:“好。”
  轻细的乐声悠悠响起。原本半阖着的眼缓缓启开,叶孤城看着持笛吹奏的女子,复又重新合上了眼。等到笛音散去了很久之后,他才淡淡开口道:“都过了这么久,只听过一回,你便能记住……吹得很好。”
  孙秀青握着短短的竹笛,垂下眼眸,露出一点笑容:“那晚上你在树下用叶儿吹了这首曲子,我后来试过几回,居然很顺利,没有多久就能合上调子了。”
  叶孤城看着她裙衫下似是略有清减的身躯,扶案起身,缓步走到面前,低头看向那张不施粉黛的素颜。“回来这几日,你好似有心事。” 
  “我没事。”孙秀青摇头,既而凝视着男子的面容。她的身材本是修长,然而却也只到他的下颏,此时要看着男人的脸,就必须微微仰首。
  眉浓黑的仿佛烟墨逡染,倨傲地飞入鬓中,丰润的唇紧抿,一双眼瞳泛着琉璃色的光蔼,里面静静倒映出自己的影像。轻轻叹一口气,心中就涌出难以名状的情绪,湛然若神,萧疏轩举,亦不过是如此了罢。。。
  孙秀青忽然咬了咬下唇,眼中便有些迷朦。然而突然想起那一日的夜晚,烛光打在薄薄的窗纸上,靠得近了,外面的景色就能勉强看分明。几树梅花,一丛棘草,凄清的夜,月色下的廊檐。。。袖内的手紧了紧,指甲陷在掌中,然后松开。她闭了眼,终于踮起脚尖,向那张五官隆峻的面庞靠近。
  叶孤城眼见她淡红的唇就在面前渐渐放大,鼻中便缓缓飘进一缕甜香。眉峰轻挑,心下虽略有些意外,却终究没有动,任由一点温润的热度印在唇上。
  微凉的触觉,伴着呼吸间缭绕着的清冽气息,仅仅是一瞬,但已在脑海中似绚丽的花火,纷繁如荼地开满彼岸。并不缱绻,也无温存,却一笔烙在心底最柔软的角落。
  梦中花开,涛海云灭。
  就这么,缠绕成她一生的劫。
  
  灯火旖旎,酒香樽暖。
  既是寒冬,水面上便早已结了冰,河中心矗着一座水上花阁,四周环绕的冰层在夜色中,被阁中透出的光亮一映,就好似洒上了点点碎金。
  舞女们披着彩色的纱衣,手腕上戴着精巧的金翠珠环,上面缀着指肚大小的银铃,伴随着腰肢手臂柔美地舞动,发出清脆而又悦耳的声音。
  舒袖浅袂,丝竹萦耳。
  整个二层只有一名客人,几个容颜温婉的美人身披翠水薄烟纱,个个黛眉浅描,腰若约素,雪白的手臂上戴着或玉或翠的手镯,盈盈围簇着一个华服青年。
  他头上勒着嵌珠斗缨玉冠,面如敷粉,唇若施朱,眉间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接过身旁女子奉上的酒盅,可有可无地喝下。
  他脚边跪着一个身着淡粉衣裙,长发曳地的女子,发间一支珊瑚簪,坠着珠花流苏,正轻轻捶敲着他的腿,小指大小的明珠,星星点点在发间闪烁。
  红衣彩带,华鬓雪肤的人影,隔了灯光看上去,隐隐绰绰。
  忽想起有人白衣青剑,如日出崖岸,俯瞰风云。
  朱栏绿瓦,彩衣翻飞中,那道恍然的白影显得冷肃而突兀,脊背挺的犹如一把出鞘的利剑。青年似乎在瞬间便感觉到那人冰冷清寒的气息,呼吸不由骤然停滞了一下。随即,一抹略带炽热的笑容就从脸上舒展开来。 
  淡笑几声,抚摩着拇指上的玉扳指,青年拿起手中的金花银羽觞,将里面琥珀色的酒液,一饮而尽。 
  酒香四溢,歌舞升平,璎珞轻舞,暗香浮动。
  
  青年又饮了一杯。
  ……晚幕下,可以掩藏最隐晦的心思……
  ……靡靡声色中,能够遮住骇浪惊涛般的念头……
  ……那就让这夜,再长一些。 


八十二。 江南
  风并不大,也不算冷。
  陆小凤所坐的椅子上铺着一层紫花绸面薄垫,在这样的季节里,令人感觉十分舒适。
  他从花满楼的手中接过一杯散发着淳香的酒,一饮而尽,然后叹道:“你四哥的制酒手艺,愈发好了。”
  花满楼淡淡微笑,又执着酒壶给他斟上。
  陆小凤拿着酒杯,歪头道:“很久没见过花老爹了,这回他六十大寿,怎么也要去一趟。”
  花满楼道:“爹见到你,会很高兴。”
  陆小凤笑道:“我可是一个穷光蛋,没有贺礼,只会空手去吃寿宴。”
  花满楼笑着摇摇头,“好在你这样的客人总算不多,花家想必还是供得起的。”
  两人相对而笑。陆小凤悠闲地抿光杯内的酒,而后忽然提出了一个和眼下似乎并不相干的问题:“你说,若有件极困难的事定要西门吹雪出手,要用什么法子才能打动他?”
  花满楼只是浅笑,却并不说话。 
  陆小凤自顾自地道:“西门吹雪既有钱,又有名,而且还是个彻底的自由汉,不管别人的闲事,再加上六亲不认,眼高于顶,对这样的人,能有什么法子?”
  花满楼低低微笑:“但有时他却会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奔波三千里去复仇。”
  陆小凤摊开手:“那是他自己高兴,他若不高兴,天王老子也说不动他。”
  花满楼笑笑,道:“你刚从万梅山庄回来?”
  陆小凤道:“没错。不过我扑了个空,西门吹雪不见客。”
  花满楼有些诧异:“哦?你也不见?”
  “他在闭关。”陆小凤摸摸胡子。“听下人说已经快有三个月了。”
  
  万梅山庄。
  金色的阳光穿过斑驳的树影,留下光晖。光柱中,浮尘翩跹,乍暖的风吹皱一湖碧水。 
  紧闭的房门外,几丛嫩绿悄悄冒出了一点头来,昭示着严冬的离去,初春的到来。
  整座院子冷冷清清,没有人影,甚至没有鸟雀偶尔飞过。
  几月来,西门吹雪都独自呆在这间密室中,这里是万梅山庄的禁地,是西门吹雪闭关修炼的地方,从来没有第二个人,能够踏入这扇大门。
  忽然,一只不知名的鸟儿落在门外一棵大树上,随即又有一只同样的鸟飞了过来。叽叽喳喳了一阵,两只雀儿倏地一振翅,朝着远处湖面去了。
  然后,房门缓缓打开,阳光下,一道白色的人影从屋内走出,从容,稳定。
  男人手中握着一把乌鞘长剑,一步步向前走去,走出庭院,绕过回廊,穿过周围花凋蕊谢的梅树,拐过几面雪白的粉墙,踩着铺上卵石的小径,直直走向前厅。一路行来,几名经过的婢女纷纷见礼,男人仿若未觉,只是目光毫无波动地向前。
  太阳照在他几月不见日光的脸上,尤显一张寒冰一样的面容,白得几近透明。
  问剑,问心,问道。
  时光如弹指,皓月常明,四时花开。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
  轻烟淡水,细雨霏霏,虫燕呢喃,春透帘栊。
  湖畔一座凉亭间,几根精巧的长竿支撑起一片白色的纱帏,拦住了夹杂湿意的微风,围成一个不大也不小的帐幕,隔着影影绰绰的白纱,隐约能看见幕后一张紫藤长条春凳上,坐着两个人。
  女子一袭粉色水仙散花绿叶裙,低垂的鬓发间斜插着一支镶嵌珍珠的碧玉步摇,肩上罩着浅翠色的锦缎披风。她脸容秀美端丽,两颊却有些苍白,较往日相比,添了丝柔弱之色。她身边的男子朝一旁低声吩咐了句,纱帐外就有侍女用托盘端上一盏热茶。
  女子伸手接过,就露出腕上戴着的一只极雅致的红色木质镂花镯子。她看了一眼,微微笑道:“上回你告诉我说世子送来这手镯,是用一种稀有的香木所制,有安神定心的作用,我戴了这一阵,觉得的确有效,睡觉都安稳了些。”
  男人微一点头:“那便好。他倒也有心。”
  右手轻轻揭开茶碗盖子,让热气慢慢散去,又朝杯内吹了吹,女子这才笑道:“我第一回来江南,人家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果然是不错的。” 
  男人身穿绣着银色凸纹的雪色锦衣,腰中悬着把青色长剑,两鬓几缕乌发用银绦杂糅着编结,拢到头顶的檀香木冠底部,额前的发间,露出双琥珀色的狭长凤眼。听她这般说,遂道:“你既喜欢,便在此多停留几日。”
  孙秀青笑一笑,饮了口热茶,然后偎依在他身旁:“多谢你……”她将头靠在男子宽削的肩上,“你此次陪我出来游玩,我高兴得很……”
  她闭上眼,脸上浮着微笑,然而心里却泛起一丝涩意。这几月她的身子越发不好,心悸的症状随着寒冬过去也一日比一日明显。想起原本定在不久之后的婚期,她不由在欣喜当中,夹杂进了淡淡的忧虑。
  眼前忽又晃过某个月下的夜晚。。。她心中一紧,双手下意识地攥住了男子的袖襟。“孤城……”
  “怎么。”低沉的嗓音在头顶上方响起,男子微侧过脸,道:“身子不适?”
  “不,我很好……”孙秀青摇摇头,既而将头深深埋在坚实微凉的胸前,口里轻轻地道:“我只是,觉得太高兴了。。。”
  花海飘香,纷繁如锦,美好的梦境太过绮丽,就越怕有一天会失去。
  相伴的日子有多幸福,失去的一瞬就有多痛苦。
  ……如果这真是梦,那就让我,不要醒来。
  
  正午,仙客居。
  楼下走上来两个客人。其中一个是长的很好看,脸上带着笑意,有着四条眉毛的人,另一个则是俊朗、悠然、月白色的外衫透着稳重儒雅,笑容十分温和的年轻人。 
  他们当然就是陆小凤和花满楼。
  此时正是吃午饭的时候,酒楼里的人很多,然而,楼上却奇怪地并没有过多的嘈杂声,即便是有人谈话,也是下意识地压低了嗓音。
  只是因为,靠窗边正独坐着一个白衣如雪,面色冷峻有如寒冰的男子。
  在看见白衣人的刹那,陆小凤已惊喜地笑出声来:“你怎么在这里?”
  这个男人,居然是原本应该待在万梅山庄的西门吹雪。 
  两人于是便在桌前坐下。陆小凤摸了摸嘴唇上的胡子,道:“闭关出来了?你到江南,可不是来看风景的罢。”
  西门吹雪冷然道:“杀人。”然后语气忽又慢慢放平,缓缓道:“找人。”
  陆小凤道:“杀人?杀什么人?”复又问:“找人?”
  “栖影阁,杀谢青欢。”西门吹雪冷冷道,却没说要找的是谁。陆小凤知道他的脾性,既然他不说,也就没有再问。
  一旁的花满楼眉尖微皱,但终究没说什么,因为无论是他还是陆小凤,都知道西门吹雪要杀的人,必然皆是有要杀的理由。这一点他虽然并不赞同,但也承认,对于公义的评断,西门吹雪向来是十分纯粹的。
  不一会儿,酒菜便端了上来,陆小凤把面前的菜肴为花满楼报了一遍,然后给自己倒上一杯竹叶青,闻了闻,笑嘻嘻地对西门吹雪道:“这里的酒虽然还不错,比起万梅山庄的却还差得远,上回本来想去蹭一顿酒喝,你却闭关不见客。”
  西门吹雪拿起茶杯,稳稳地喝茶,并不说一个字。
  陆小凤对于他的脾气再清楚不过,便也自顾自地喝酒吃菜,其间不经意地向窗口一瞥,忽回头对正安静进食的花满楼笑道:“我见过的画舫也不算少,却没看过这么素净的。”
  花满楼淡淡微笑:“哦?”
  陆小凤道:“别人出来游春,乘的船都是精雕细琢,团红锦簇的,唯独这条船,虽然精致,却什么装饰也没有。”花满楼点头道:“想来是主人喜好简洁的缘故。”
  陆小凤笑道:“这样的船上面,一定没有年轻漂亮的姑娘。”他话音未落,就见对面西门吹雪目光朝向窗外,一双没有任何其他色彩掺杂在内的冷傲眼眸中,似乎蕴着一丝不一样的情绪。
  那艘外表简练净雅的的画舫悠悠地停在不远处的江面上,不知何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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