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夜色深沉明月高悬的时候，小玉端了宵夜推开杨戬的房间，里面黑麻麻的安安静静，杨戬早已经不知何时离开了。
月凉如水。
虽然已经到了春天，但是初春夜里还是带着几分寒意。
包拯回到驿站简单吃了点饭，因见展昭眼底隐隐带着乌青，心疼他连轴转的不曾得闲，便早早吩咐他下去休息。
展昭还在迟疑，包拯已经叫了王朝马汉今夜当值，一下子叫了两个带刀护卫，展昭也不好强争，便答应了包拯往驿站西厢走去。
驿站西厢此刻一溜儿的房子里住的都是此番随从包拯出巡的护卫长随，此刻还有没睡下的，却也畏寒躲在屋子里吃酒打牌疏散筋骨，隔窗都能听到嬉笑声。
展昭单独住在把头的一间屋子里，这里靠墙安静，离的大门又近，包拯有什么事情站在院子里一叫展昭就可以听到。
本来连日疲乏展昭也是真的累了，但是听说杨戬来了心里着实惦记，偏偏小玉没有说杨戬落脚何处，只说今夜待展昭闲暇里便会前来，却又没有说明时辰，展昭忍不住暗中埋怨自己道：“真是昏了头，怎的连这点儿常识也不曾问问，二哥来是不来什么时辰光景也没和小玉细问。”
一边自怨一边脱冠换服，忽然想起杨戬最爱喝茶，自己屋子里却是连热水也没备上一壶，又忙提了水壶到前厅伙房里打了热水，刚走到自己房门口猛地浑身一个激灵——屋子里有人！
展昭平素出门习惯房门反扣，此刻屋子里虽然安静如常但是门口的铜扣却已经打开，隔窗看过去里面灯火明亮却偏偏没有半个人影，展昭沉了气息静听，却可以听到房屋里细细而平缓的呼吸，来人并没有刻意掩饰呼吸声。
展昭轻步接近房门，里面却忽然传来一阵稳稳的脚步声，还没反应过来房门忽的一下子拉开，一个挺拔的身影背光而立。
展昭有些发愣。
那人便笑：“怎么？不过月余未见，你竟已经不认得我了？”
展昭张了张口，只觉得胸口又热又酸的什么东西一下子涌到脑门子上，半晌方道：“二哥……”话音未落却带出哽咽来，杨戬伸手一把将他拉进屋子里来，反手关门，道：“我悄悄来的，不想被旁人知道，若是被公孙先生抓到少不得要聒噪我何时拿书来看了，你可要体谅二哥这点儿私心，别哭出来了，被隔壁谁人听到误会我怎么了你却叫我如何分解？”
展昭被他话语说笑，不好意思的垂头擦去眼角的一滴泪，红了脸道：“瞧我这点儿子出息！我只是有些惊喜罢了，却再也没有料到会这般，倒是叫二哥笑话了。”
杨戬拉着他慢慢坐到床榻侧，端详着展昭，见他面色微红眼底雾气未散，许是熬夜熬得多了眼皮子底下略带一点儿乌青，人却是清减许多，下巴都尖起来了。因为只穿了单衣出去，手有些发凉。
杨戬忙着端详展昭，展昭也不住眼的看看杨戬，多日未见杨戬还是那副清淡的样子，面色红润精神饱满，一双黑漆漆的眸子越发的深不见底，唇角含笑掩饰了剑眉飞扬带来的凌厉。杨戬的手还是一如既往的温热平和，虽然杨戬看起来颇为淡然，但是紧握着自己手时却还是不自己的稍稍加了几分力度，显示出杨戬内心深处的情绪。
手被杨戬这样握住，渐渐的暖起来，仿佛心也在这无声中渐渐暖起来。
相对无话，展昭却觉得整个人似乎都熨帖起来，由里自外全然放松下来，仿佛只要有杨戬在，便是有天大的事情也能过去。
半晌，杨戬叹道：“瞧你这样子瘦了很多，想必这趟差事做起来不易，我原本也不该前来打搅你正事，偏自你走后这心里就空落落放不下去，到底也是坐不住了，想着左右无事我便当是春游一趟也罢了，谁知上了路却再也对那些景致没了兴趣，倒是越发惦记你了。”
杨戬说的直白，展昭却听得不觉有何不妥，微微垂头浅笑：“我还当就自己一头发热没事就会想起二哥来，听了二哥这话这下子心里可舒服了。”
杨戬贴近展昭的面颊，低语道：“真心想我？”
展昭不言语抿紧了唇点点头，却忍不住面颊绯红又烧起来，道：“这一趟差事累心累力，总想着要是二哥在身边便是有天大的事情二哥也能打发周全了，全不似我这样愚钝的需要花费如此多的心力才能勉强应对。”
杨戬假意失落道：“原来你想我，只是因为我可以帮你做事罢了，倒有些伤心。”
展昭忙道：“二哥误会了，也不全是……”说到这里却不知怎么接口继续了，一下子把话噎在了喉间，越急越说不清楚。
杨戬忙拍拍他的后背，自失一笑：“莫急，我只是打趣你的，你的心思我都知道，你不必急于分说我都懂——看你这样子，倒像是我真的欺负了你去，我来这里许久怎么你连一口热水也不招呼吗？”
展昭顿时回过神来，忙起身倒水，道：“瞧我，本就专门去打水来着，谁知见到二哥一下子都忘到脑后去了，还要二哥来提醒，真是不该——不过，我这里可没有好茶，二哥只能对付着喝口水算了。”说完，忍不住又是一笑。
杨戬看着他的笑颜，感到心底有根什么弦轻轻拨动弹出一片涟漪，那烛影灯火下安静恬怡的身形竟可以这般轻易触动早已冰封千年的心湖，那么自己这一次的选择应该值得了。
端着热热的水杯，杨戬并没有喝，只是静静看着展昭不言语。展昭随意坐在他身侧，问道：“二哥这次来山东玩多久？”
杨戬沉吟了一下，道：“不一定，我想去曲阜拜拜孔老夫子，小玉还想要去泰山看日出，总得需要些时日吧，我最近闲散的很，倒是没有什么需要紧赶着的。”
展昭高兴道：“刚好这里事情告一段落，前天包大人还说要到曲阜去代天子祭拜夫子的，若是可以同行那岂不是可以多和二哥在一起待些时日了？”
杨戬有的怜惜的看看他，道：“你这里忙的什么一样怎么能比我那般闲适，包大人要代天子行礼，那一套程序可是繁琐至极，从地方官员到孔家人员怕是要排出去百里相迎，我要是和你们同行哪里还能看景玩耍？”
展昭想想也是，便也没有勉强，只是轻叹道：“这样，哪有多余空闲和二哥相聚？”
杨戬道：“无妨，我随你们大队而行，得闲就来寻你可好？只是你这一路上本就疲劳乏累，若是我总来打搅你哪里还能休息的好？”
展昭忙道：“不觉得疲乏，见到二哥不知为从里到外的都舒坦了。”
杨戬笑道：“不想我这展兄弟也学会说好听的话了。”
展昭道：“不是特意，是真心。”
杨戬握了握他的手，道：“我知道。”
一时无话，屋子里安静下来。
静静中似乎可以听到蜡烛滴泪的声音，展昭看着杨戬不知不觉的眼皮渐渐沉重，最后身子一歪便倒在了杨戬的怀里。杨戬随手将水杯放置一侧，慢慢扶着展昭躺下，替他脱了鞋盖好被子，静静坐在一侧看着展昭。却原来展昭是这般的放心自己，在自己面前全然没有任何防备，连自己点了他的睡穴也无知觉。
他明明已经如此疲累偏要打着精神和自己说话，却不知自己更心疼他眼底隐约的辛苦。
似乎考虑了一下，杨戬眉梢一拧仿佛下了什么决心，慢慢伸手到展昭胸前，从膻中穴开始以自身内里灌输一路而下直至关元穴，行经之间带动展昭自身内力游走任督二脉。
虽然失去法力不能感觉展昭经脉之中的亏损，但是纯内力行走经脉还是很轻易的可以补充展昭所失内力精神。
半顿饭的功夫，杨戬的额角已经显出微汗。
又过了片刻，杨戬深深呼吸收功，面色已经发白，勉强想要起身，试了一下却有些腿软，不禁苦笑，天庭的司法天神到了此番地步不知道被外界得知会引起怎样的波澜。
失了法力其实已经伤了经脉，勉力运功行经对杨戬半点儿好处也没有，但是杨戬却还是执意如此。
杨戬闭目修养，勉力归拢真元，直到遥遥的传来一声鸡鸣，眼见展昭眼皮微动就要醒来，杨戬长长舒了口气，悄无声息的推门而出，轻身一跃飞上屋檐，几个起落便不见了踪影。
展昭轻哼一声醒过来，室内光线暗淡一时没有反应，忽的想起什么忙起身打量，屋子里虽然还遗留着杨戬身上那只清淡的茶香气，但是已然不见杨戬的身影。
窗外淡淡的白影闪动，天色微亮，屋子里的蜡烛已经燃尽，只余下一堆斑驳的烛泪。
杨戬什么时候走的，展昭居然不知道。
想到这里，展昭不禁有些怅然。
翻身起床，忽觉身子一轻，周身有说不出的一种轻松，连日来的疲累一扫而空。展昭诧异的运功行走周天，只觉经脉间多了一些什么，说不上了却又异常舒适。
展昭心里忽的一跳，自己怎么就不自主的睡了，又是谁费这般功力为自己恢复安神？要知道每人修习功法不同很难为别人疗伤度厄，一下不小心就会伤到自己。
展昭目光闪动，这必然又是杨戬的杰作！
虽然知道杨戬功力深厚本事高强，展昭终还是不忍，心头跟着就是一痛，便急着想知道杨戬此刻情形，方才猛然想到自己和杨戬坐了半天居然没问问杨戬何处落脚？！
展昭有些懊恼的捶了一下自己的头。
☆、第五十章、异障（上）
五十、
一连多日都是晴好的光景，小玉兴致勃勃拉着杨戬东游西逛，在济南玩了几天，杨戬就提出要去曲阜，小玉还有点未尽兴，却也不能反驳，立刻乖巧的结账驾车准备启程。
天气微热，杨戬换穿了白色的单袍，领口袖边都用银丝细细巧绣着精致的纹路，很平常的一件衣服一下子变显出与众不同的气势来。
小玉痴痴看着杨戬踏步上车，忍不住叹道：“舅舅这般神采便是凡人躯身也是三界少有，要是被什么古怪东西盯上了却是难收拾了。”
杨戬伸手在她头上敲了一记，不满道：“别胡说乱谈，被你这鬼灵精怪的家伙说中了咱们可就不好真的要倒霉。”
小玉忙掩住自己的小嘴，呸了一声，道：“乌鸦嘴！”
杨戬忍笑上车，道：“好了，走吧，怕得赶上大半日的路程了。”
小玉便驾车而行，刚出城门便见到大队的官府人员逶迤而行，小玉心里便有了数，笑道：“舅舅，我们也跟着大队走吗？”
杨戬在车里缓缓道：“凑什么热闹，咱们不走官道，抄近路先行。”
小玉应了一声，抬手甩了一个响鞭，道：“马儿马儿，听到舅舅的话了吗？”
那白马低头打了个响鼻，车驾一颤便拐上另条斜道，虽不是官路却也宽敞平坦，马车走在上面一点儿也感觉不到颠簸。
杨戬久久无声，小玉想说点儿什么却又找不到合适的话题，于是便在这样的沉默中随着马车微微摆动着。小玉抬头看看天空中那一轮灿烂的太阳，忽然有点儿想念那个性子热火火的“表舅”了，那人热情活泼，有他在想必不会这般沉闷了。
过了肥城，包拯便和公孙策、展昭还有十几个亲随脱离了大队人马，细细安排了王朝马汉抬了开封府尹八府巡按的八人大轿的空轿子随大队而行，包拯却只和公孙策乘坐两顶青布小轿换了便服随性而行。
展昭原本不同意包拯这般微服，此番来鲁声势浩大怕已经惹了什么山匪胡子难保安全。但是包拯笑道：“青天白日的哪个知道我是谁？咱们只作老板伙计，又不去那些偏僻山道行进，有什么好怕？再说有你这个江湖南侠在侧，那十几个长随谁不是一把好手，一般的匪众又能奈我何？”
展昭想想也是，自己未免太过小心了，光天化日之下走的又是光明大道，山东民风还算淳朴，想必也不会就有那胆大妄为的冒这个险。但是还是和几个领头的长随协议了半天才遵命上路。
公孙策从轿子里伸出头来，问道：“近几日可见过杨戬杨先生了？”
展昭点头道：“倒是见过一次，也没说什么旁的话，先生的书我也没顾得上问呢，不过二哥说他最近也许也要到曲阜去玩的，再见到了定帮先生问一下。”
公孙策的私意也是想试探一下杨戬有没有提及给自己的书的事情，自从告诉展昭关于杨戬的消息后并未见展昭再提起过，想是杨戬已经暗中来见过展昭了，却又没有听展昭说起。这几日又忙的脚不沾地的居然也忘了追问，这会儿一开口就被展昭给堵了回去，当下倒是不好意思再问下去。只好叹道：“几时展护卫也这般精明了，我才开口说了半句你就什么都知道了。”
展昭抿嘴笑道：“怎么先生竟是忘了，这几日你不与展昭说话便罢了，只好一开口总是捎带这问题的，展昭再是愚钝难道还不知道先生的心思，却叫先生揶揄在下了。”
公孙策也忍不住一笑，道：“还不是全怨你那二哥，好端端的传话过来惹我，把人家的肚肠都勾引起来了偏是没了下文，哪个能受得了。”
两人又是说笑了一会儿展昭才快赶几步守在包拯的轿子旁踏马随行。
展昭微侧头见包拯的轿帘掀开一线正看着自己，忙稍弯腰问道：“大人有什么事？”
包拯这几日休息不好脸色越发的黑了，一双眼睛还带着血丝，见展昭来问，自失一笑道：“没事，这几日不是看案卷就是忙重审，累的眼花了，方才听到你和公孙先生说笑，忍不住想看看你们都在做什么。”
展昭回头望了公孙策的轿子一眼，略有些不好意思道：“只是和公孙先生互相打趣罢了，并没说什么正经事情，倒是扰了大人——这一路到曲阜快的话也得一整日的功夫，大人连日劳累不得闲，这会儿不如乘着功夫稍做休息也好。”
包拯搓了搓脸，道：“也好，我略略休息一下，有什么事情早点儿唤我就是。”
展昭应了一声行于轿子最前面，吩咐轿夫手底下稳一些能让包拯休息的稍稍安稳。
正午时分，虽然只是初春但是也稍稍赶路赶的有些燥热了，齐鲁大地又正赶上春旱，包拯一行走得不是官路，路面上浮土也多，马蹄踏上去便激起一串白烟一般的尘土。
展昭伸手拭了一把额上的微汗，回头见包拯的轿子里没有任何声息，垂头思忖了一下返身到了公孙策的轿子旁，在轿杠上敲了几下，公孙策便掀开轿帘探头问道：“展护卫有何事？”
展昭道：“咱们一早出城走了半日，这会儿也该找个地方打尖休息，但是这条路过来居然没看见半间客栈饭铺，我方才看不远处像是有座村寨的样子，要不咱们都那里歇歇脚，可好？”
公孙策伸头去望，却是什么也看不到，四下里人烟稀少，地面上小草方才返青，几棵零落的树木也刚发芽，大日头里有些晃眼，便微微虚了眼，道：“也好，有没有问过大人？”
展昭道：“大人轿子里声息平和像是睡了，我不好就去打搅才过来先和先生商议的。”
公孙策道：“好吧，我就拿个主意，就算咱们吃得消，轿夫也要吃饭休息补充体力的，展护卫看着办吧。”
展昭应了一声，策马而去。
到了跟前才发现，村寨倒是村寨的样子却已经不知道颓败多久了，一色的黄泥墙倒塌破烂的不成样子，村子里连一声鸡鸣狗叫也听不到，墙下半人高的荒草还没有出齐，风一吹哗啦啦的响着显出几分苍凉味道来。
走了一段发现一座城隍庙还算周正没有坍塌，周围空地也算宽敞平整，展昭便在此处下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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