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的星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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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的星夜- 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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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了刻度,有些时候脑海里一片空白对那个人短暂失忆,有很长一段时间不会把他想起;可是有些时候满脑子都是那个人的影子,注意力没法转移,耳边还会产生荒谬的幻听,似乎有人就贴在他的耳畔,轻轻地喊着他的名字——Hikaru。Hikaru。一遍又一遍,或是悲叹或是哀沉,却像将死之人模糊破碎的呓语。
  周遭太安静,子时已过,连风声都懒怠。财前靠在床头的身体被夜露的气息凝得僵硬,他知道不全是冷夜的责任,因为他又听到了那个声音,因为太安静而更加清晰,清晰得就像身边真的坐着某个人,某个已经不该存在的人。
  那个声音,不知是幻觉,还是从脑海里倒腾出的回忆。财前嘲笑自己对那个人的记忆究竟有多么深刻,直到现在都忘不掉那抹声音在呼唤自己名字的时候,起承转合的音调。Hi。Ka。Ru。简短的音节被他拆分,倒带重放,一点点像又薄又脆的刀剐着他的耳,痛感蔓延到心底融化成戒不掉的甜。
  饮鸩止渴。是谁发明的词,竟入木三分。
  这呼唤仍在耳边绕,却不是出自他的本意。他的思绪被控制住,一只从黄泉河畔三途水中伸来的无形的手将他的思绪生生拧转,引到一个他全然陌生的领域去,可他竟不晓得反抗,或者说,没有半点反抗的余力。
  还是说,他知道那个地方存在着某个人,所以,在知晓的那一瞬间就缴械投降。
  那个混蛋。财前倚在床头喃喃自语。你这混蛋——翻来覆去也就是这两句,那天晚上也是,黑夜被化成又稠又酽的一滩,蚕茧一样让人透不过气。他的呼吸被扼住,迫使他剧烈地喘息,好得到半丝存活的可能。只是导致这种状况的罪魁祸首还是不肯放过他,他被逼得狠了咬着牙骂那个人混蛋,最后意识都混沌了仍然兀自低语。
  你这混蛋——财前的嘴角微微扯开,耳边的声音越来越清晰,眯缝的眼看不见月色,只剩一片漆黑,如同身临黄泉河畔。那个雪天分明是澄净的白色,茫茫的望不到边缘,可是在他的梦里就陡然消暗,黑得触不到底。在彻底的暗色里他却能看清一点点晕染在肩头脸庞上花蕾般的血珠。他相信每一个梦都在漆黑永暗的三途水,那里不见天日,那里漫山遍野开满血红血红的曼珠沙华。
  你这混蛋……他的头侧向左肩,那里的骨一跳一跳地疼痛发烧,那里曾经浸染某个人温热的鲜血。那个人的鲜血流尽的时候仍然食古不化地喊着Hikaru,Hikaru,反反复复地,后来那个人的声音变成了魔咒,从记忆深处探出来,绞进自己的耳,在每一个那个人想随心所欲的夜晚把自己拽进黄泉河畔三途水,看着鲜血色泽的曼珠沙华倏然盛开。
  自己已经不再属于自己了。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后来种种愈演愈烈,一发不可收拾。在其他人眼里纠缠的是那个人,全心投入的是那个人,孰不知真相应是本末倒置。
  你这、混蛋……翕动的唇片只剩低微的将近消散的轻喃,财前在意识消失之前恍惚是笑了。他还是喊不出那个名字,过了这么久,竟然连那个名字都不敢言之于口。那不是灾难是什么,那不是劫数是什么,凭什么那个混蛋可以这么轻松这么沉重地喊着Hikaru,就像从始至终背负着所有沉重桎梏的只有他一个人,而自己却是隔岸观火无关痛痒的那一个。
  你只告诉我凭什么。你凭什么在活着的时候牵动着我的心,牵动着我的整个思绪,连死了也不肯放过我。你凭什么一直阴魂不散地喊着我的名字,你凭什么喊得出口!
  思绪被牵拉着远去,像一澄在水中化开的墨色。财前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知道自己很快就会见到什么,或者是某个人想让他见到什么。在那个梦里他总是发不出声音,身体也动弹不得,许是因为那个下雪的日子他的呼喊已经用尽了这一生所有的声音,许是因为他被那个人紧紧抱在怀里,他已经不愿离开,不愿那一刻结束,不愿其后那些刺心的种种再发生下去。
  所以让他一次又一次堕入这个黑暗梦境的不是挥之不去的幽魂,而是他自己,是他不愿忘却那些刺心的种种。他曾抛弃过某个天真的梦想,那个梦想是这一辈子都会和某个人一起活下去,活着看遍那些变幻莫测的世事无常,那些风花雪月青空云海。那些风景年年都在,某个人已经在下着雪的日子离开,可那些被他遗弃的梦又回来了,碎片拼贴成曾经最完美的形状,完美得滑稽可笑。
  放不下,忘不了。
  你问过我愿不愿跟你离开,你说你会带我走,你凭什么食言?不,也许你没有食言,你这混蛋一直说到做到,即使是我也知道,不,正因为是我,才比任何人都明白……你是来履行你的承诺的,你终于来履行你的承诺了,你是来带我走的,去到你的领域,去到黑暗里都能开出鲜花的地方,到那里你就不会担心你做了错事,不会害怕误了伦常,等到了那里……到了那里……
  到了那里,你就能承认,你就能接受,你就不会那么痛苦,你就不会那么愚蠢了。
  是不是,——Ken……ya、さん?
  “Hikaruさん!Hikaruさん!”朦胧间财前感到身体被大力摇晃起来,像是一艘被暴风侵袭的船,东倒西歪。财前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几欲呕吐,那个清亮的大嗓门随着摇晃的动作在耳边忽远忽近的,“Hikaruさん你醒醒!Hikaruさん!!”
  “咳……小金?”财前掀开眼皮,鲜艳的红色发丝亮晶晶地跳进眼底。他用手背捂着嘴压抑住呕吐的冲动,发出含混的声音。
  “原来Hikaruさん也会偷懒。”远山金太郎蹲在床边笑,咧开嘴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财前支起发酸的身体,昨晚他竟就这样靠着床头睡着了,一直睡到现在日上三竿,红日满窗。
  他听着金太郎的笑声,伸手揉了揉红色的发顶:“原来小金也知道回来。”
  金太郎摸着头天真地笑:“因为今天是Hikaruさん的生日,我昨晚就赶回来了,本来昨晚就想来找Hikaruさん的可是Koshimae非说太晚了不要打扰你休息……啊,Hikaruさん你快跟我来看我给你带的礼物!”
  “笨蛋就是笨蛋,永远找不到重点。”清冷的声音从门口漫过来,戴着一顶白色帽子的少年倚在门口,一手插在裤子口袋里。对上财前的目光时他压了压帽檐,“生日快乐。财前君。”
  “太狡猾了!”小金果然炸毛,“Koshimae你耍赖!第一个祝Hikaruさん生日快乐的是我才对!”
  越前龙马哼了一声侧过脸去,“所以说你还差得远。”
  “啊啊啊Koshimae你果然是想打架!”小金蹭地跳到门口,动作之快令人瞠目结舌。他一把抓住越前的手臂往外拖,“太嚣张了,来一局定胜负一局定胜负!”
  “回见,财前君——”越前慢吞吞的声音被拖远,财前还能清楚地听到小金火力十足的声音“Hikaruさん你快点出来啊看我给你的礼物看我怎么打败Koshimae”,他撑着太阳穴苦笑,这些年小金的个性竟丝毫未改,还是见风就是雨的,闹了这大半天,还是没有“第一个祝Hikaruさん生日快乐”,看这幅架势,估计得等到和越前打完一架才能想起来。
  啊啊,原来,今天是自己的生日吗……财前洗漱完毕换上外衫的时候想着,可笑的是,旁人记得比他自己都要清楚……他自己竟记不起来了——不过,他的生日原本也就是从别人口里听来的。
  四天宝寺从前的王白石藏之介有着不可思议的母性倾向,好心泛滥的过了分,在外旅行总喜欢捡些可怜的小猫小狗回来喂养,理由是不忍心看着它们饿着肚子流落街头。但是一段时间过后白石带回来的小猫小狗已经不再单纯指的是动物,活生生的人类也被囊括进去。
  所以财前就是白石带回来的一只小猫——这是告诉他这一切的某个人的总结,后来某个出言不逊的家伙自然遭到了财前的一记手刀。
  除去那些不靠谱的比喻,财前是白石带回来的孤儿这个事实是没法否认的。财前被白石带回四天宝寺的时候还只是个小孩子,没有关于过去的清晰印象,那时候捡回他的白石年纪也不大,但也已经是一国太子。白石登基后财前问过他知不知道自己的过去,温柔的王很坦诚地告诉财前,他是渡边王上妹妹的孩子。他的父母因为意外去世后,白石奉渡边王上的命令把他带回了四天宝寺。那时白石笑眯眯地点了点桌上堆积如山的卷轴话锋一转:“所以财前就是根正苗红的下任继承人,现在就开始加油吧。”然后把一堆事务推给他包袱款款溜之大吉,留下财前对着满桌子的卷轴嘴角抽搐青筋直凸,见挽回无望只好认命地替白石处理。
  这种事情只要开了头就没法停止,财前在日复一日替不知偷溜到哪里的白石会见朝臣批阅奏折的时候不知不觉就成了习惯,有时白石善心大发愿意做那些他的本职工作,财前也会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一声不响地学习或者记录。财前不是傻瓜,非但不是,他还是被四天宝寺众口称为“天才”的继承人,他知道白石的用意。白石是借偷溜之名让他早早开始历练,为他日后继位做准备,财前也认命认得心甘情愿,有点变成白石小尾巴的势头。
  对财前来说,跟随白石,服从白石,是如此顺理成章天经地义的事情。朝堂上他喊他白石殿下,私底下他喊他一声前辈,亦师亦友的关系。财前敬慕白石,一如白石敬慕着从前的王渡边修。渡边王上去世后白石抚着财前的发顶告诉他,渡边是个了不起的男人,有着不可思议的力量,却把毕生心血花费在培养自己身上。白石说,如果没有渡边王上,也就不会有现在的“圣书”白石藏之介。
  “我没有什么出众的天赋,所以我啊,只有不停努力,才能承担起修さん对我的期待。”白石仰脸看着青空,“修さん把让我继承四天宝寺,我就要做一个优秀的王;修さん把你托付给我,我就要让你成为比我,比修さん,比任何人都要强的王上。”
  很久以后财前独自在灯下处理政务的时候,都会想起那时白石扬起的侧脸,想起他拍着自己的发顶笑着说加油,想起他自嘲地说自己果然还是比不上修さん可以教给财前更多有用的东西,要是辜负了修さん可就没脸去见他了。
  白石离开之后财前常常这样想起他,就像当年白石对着自己想念渡边。财前一个人坐在白石从前坐着的位置上时会发呆,他想,白石前辈,果然是一点都不明白。渡边王上成就了完美的圣书,而正是这位圣书成就了财前天才的名号。四天宝寺的“圣书”教会了他很多他从未明白的事情,不只是政事,还有人生,他教导他如何成长,如何独当一面,如何从少不更事的男孩变成坚韧沉稳的男人。
  然而另一个人对财前而言,却是另一码事。
  和那个家伙的相遇不算什么令人愉快的回忆,可是财前至今都记得清楚,每一个细节都纤毫毕现。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讨厌的家伙,一头金色的发在眼前晃成残影,扎着眼底明亮的难受。那个家伙的速度从那时开始就快得惊人,他的语速自己也跟不上。相遇的那天财前走在曲折的回廊里,耳边忽然响起密集的脚步声,只一抬头便发现空气里嗖嗖布满耀眼金色的痕迹,黑色的身影四面八方地晃,财前被晃得发晕,索性低了头自顾自往前走,对所谓的异象视而不见。
  把财前从头晕眼花状态闹醒的是耳上的异样:“喂!”他条件反射地拍开那只在他耳上作祟的贼手,那只手倒还蛮有分寸,只是象征性地扯了扯他的耳钉引起一阵微痛就乖乖被拍开。财前确认自己的左耳和耳钉都完好无损之后才看向那个终于消停下来的罪魁祸首,那个金发扎眼的家伙堵着他的路,正歪着脑袋打量他,明显的身高差让财前暗自挫败。
  “原来你会说话啊。”那家伙一开口就是惹人生气的话。
  财前一声不吭地绕过他继续往前走,那家伙跟上来:“真冷淡啊……我说,等等,喂!”他一把抓住财前的前臂,“走那么快做什么……”
  “你叫我做什么?”财前回过头站定,趁那家伙愣神的刹那把手臂抽出来。
  两个人对视许久,大眼瞪小眼。
  “没事我就走了。”财前再次转身,还没走出几步,那个金发的家伙再次横身拦在他面前,动作快得让空气里填满残影。
  “我说,你不会是在躲着我吧。”那张咧开嘴的笑脸怎么看怎么碍眼。
  “……”财前觉得想要和这个家伙沟通必须持着对牛弹琴的决心,但是很明显这种决心还不够,对琴谈牛还差不多。
  “我是忍足谦也。”也许是看财前的表情过分扭曲,那个家伙终于收敛起欠揍的嘴脸。
  “我是财前光。”财前对他伸手,忍足正常地回握,脸上却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色:“你就是白石捡回来的小猫?”
  果然对琴谈牛什么的还是算了。财前不顾礼节直接抽出手转头就走,这次忍足没追,只是在后面喊着毫无关系的话:“Hikaru你的耳钉很漂亮啊——”
  失礼的家伙。讨厌的家伙。财前对忍足谦也实在产生不了好感。所以他后来发现这个出言不逊对琴谈牛的家伙竟然是白石前辈最信任的谋臣而必须与他共事的时候,更加打不起精神来,所以在商讨政事的时候能离他多远就离多远,说是很讨厌也谈不上,但看着那张笑脸就觉得憋闷。
  但是忍足谦也其人的纠缠程度比得上稻田里讨厌的水蛭,黑色的滑腻的,趁你不注意溜到你旁边,咬开皮肤的缝隙钻进去,越是用力往外扯钻的越深,怎么都摆脱不了。面对财前的冷淡,忍足不但不知情识趣地回避反而越发喜欢缠着财前,用他惊人的语速扯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最后那些话统统变成无意义的叠音,到头来财前什么实质性的话都没有听到,脑袋反被弄得昏昏沉沉差点批错了奏折。
  所以当那个金发的家伙急急忙忙跑进自己屋子里满脸惊慌地喊着什么的时候,财前那一瞬间真的有种想把他扔出去的冲动。
  可是,“Speedyちやん,Speedyちやん!”忍足两手按在财前的肩上语无伦次。
  “喂。”财前想拍开那双施力过度的手,它们拧着他的肩骨很痛。
  但是忍足的手生根一样扎在他的肩上,那个家伙还在喋喋不休着什么,不论是语速还是响度都比平日高了几倍不止。
  “喂!”财前忍不住提高了声音,“你要干什么?”
  “Speedyちやん不见了!”忍足重复着,“你看到它了吗?”
  “Spe……”财前皱着眉刚吐出几个音节就立刻明白忍足的所指。Speedyちやん,是忍足最心爱的宠物,一只财前看来丑陋到有点恐怖的鬣蜥。全身疙疙瘩瘩的,背鳞起着棱,长得不可思议的尾巴几乎占了身体的大半,整天懒洋洋地蜷缩在阴暗潮湿的地方打瞌睡,或者被忍足抱在手里打瞌睡。在财前为数不多和这只鬣蜥碰面的状况里,它总是在打瞌睡,就像从来没睡过觉一样。
  “今天起床就发现它不见了,我每个地方都找遍了就是没有看见它!”忍足拖着财前一路飞奔,话也没停。
  “那种除了睡觉就没有任何活动的东西能丢到哪去……”财前吐槽。
  忍足竟然深以为然,“就是说啊,所以丢了才不正常!啊啊Speedyちやん……跑到外面去被坏人踩死了怎么办……”
  财前又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做对琴谈牛的挫败感。他只能被热血上脑的忍足拖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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