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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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眼前的一片眩晕过去，思堂睁开眼，却对上了熟悉的目光。
星璇。
“璇！你怎么会在这里？”他坐起身抓住那人的手，立即意识到，星璇也是通过魂魄来到这里的。
他刚从地脉中走出来，竟然又闯入这样危险的地方……
还没有反应过来，一只手掌抵上了自己后背，源源不断的灵力灌输了进来，胸口的伤随之渐渐愈合，原本微凉的身体也多了几分力气。
思堂心中微微发热，却听见耳畔一声冰冷的呵斥：“你怎么能随意闯进这样的地方！也不想想，能在妖界任意而为的，岂是等闲之辈？！上次的屠肆在魔界只是小角色，就已经那么厉害……”
思堂低下头，带着歉意乖乖认错：“……属下知错。”
“随我一同回去。”星璇拉起他，向四下张看，却发现道路千回百转，不知应向何方。
“璇，你先回去，这个幻境变化无常，当心魂魄迷失不能返回！”思堂一抬眼，发现他额上突然出现的青色印记，不由抓紧了他的手：“我用空间法术先送你出去，其他事之后再说！”
“那你要如何？”星璇沉了脸色。
“无妨。只要你们以实体进入，击败幻境的架设者，这里就会消失，我自然能够出去。”
星璇显然已经毒发，没有再多时间犹豫，思堂运起法阵，催促道：“快走！”
“你等我。这里诡谲幻妙，千万不可迷失了。”星璇又回头看了他一眼，才转身离去。
思堂在他身后轻轻舒了一口气，然而悬着的心却没有放下。
现在，他和他，连生死都牵在一起了。
这“魔界之门”里的时间不知是不是也静止了，思堂枯坐了许久，一面为星璇担心，一面又自恨无所作为。忧虑之中，忽然感觉身旁景象如流水般波动起来，幻境一遍遍地不断变化，几乎要晃花人的眼睛。又似乎是在倏忽之间，整个幻境如同被打碎的琉璃瓶，在极端的变化之后骤然消失，一切归于虚无。
思堂睁开眼，发现自己仍坐在里蜀山外城的山洞里，身体已经恢复于有形。
迎面一片白色衣袂急急行来，袍袖带风，话里忧急：“思堂，你怎样？”
身体并没有不适，些微的无力感并不影响什么。于是他摇摇头：“还好，只是功力消耗过大，调息片刻就没事了……璇，你的毒怎样？”
“放心，蓬絮已经帮我压制毒性了……有生以来第一次不用服解药，真是轻松。”星璇笑了笑，示意他安心。
“之前……多谢你。”
“自家兄弟，何必客气。”星璇摆摆手，让身后的南宫煌等人走了进来。
几人都就地坐下，此处洞穴里灯火煌煌，安静幽凉，正是适宜议事的地方。思堂道：“创建‘魔界之门’的是一个叫殊明的仙，蜀山派出身。他野心很大，对于妖界和蜀山都有所企图，不可不防。”
南宫煌忿忿点头：“不错！看那家伙一脸正气的样子，没想到居然是这种奸诈小人，差一点被他骗了。”
“这种人没什么真本事，只要看清他的真面目，就容易对付了。”思堂向后靠在山洞的石壁上，心里仍为方才那场落败耿耿于怀。
“蜀山派是否对其十分信任？要提防他利用蜀山势力对付妖界。”
星璇此话显然点醒了南宫煌，他立刻跳了起来：“啊呀！掌门还不知道他是这样的人，我要赶紧回去禀报。”
“事不宜迟，我陪你们进地脉。”星璇也站了起来，倒似完全没有把刚刚发作的毒性放在心上。
反而是一旁久不出声的蓬絮拉住了他：“等等，璇哥哥，再休息一晚吧……你的身体，实在不适宜马上进入地脉。”
“不要紧，你不是已经替我压制毒性了吗？”
“可毒不根除，终究会会继续侵蚀你的身体，怎会不要紧呢？”
“蓬絮，”星璇转过身，双手轻轻搭在少女的肩头，柔声道：“我不希望你为我牺牲……我希望一直能看到你现在的样子，知道吗？”
“嗯……”蓬絮神色犹不定，脸颊却悄悄飞起一片绯红。
思堂站在众人之外，默然移开了目光。
手下的人来报，新的地脉入口在外城北部，是里蜀山最为荒凉的地方。
星璇、南宫煌和王蓬絮都在那间山洞里休息，只待几个时辰后便上路。而思堂却走了出来，守在地脉入口边，以防意外。
方才那个女孩子脸上的神情仍然在他心里挥之不去，他知道，她是唯一可以为璇解毒的人。可如今看来，一个不愿对方牺牲修为解毒，一个又犹豫不决……这样的局面，他却无法改变一丝一毫。
因为这些都与他无关。璇最终的抉择，不是自己可以左右的。
他只能保证在自己能够做到的地方让璇没有后顾之忧，他的愿望，不过是想让璇计划了许久的事可以成功。那对星璇有多重要，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独自守着静静的河水和散发着淡淡光芒的法阵，似乎会更有一种寂寥之感。
背后突然响起沉稳的足音，一步一步，踏着荒土而来。思堂发间一对猫耳立刻竖了起来，刚要转身，却被阻止住：“别回头。”
是星璇的声音。这嗓音清沉悦耳，再熟悉不过，思堂不由得安心了些。
背后的人越走越近，渐渐靠了过来，然后有一双手从后环住了思堂的身体，微微收紧一些，胸膛贴着他的后背，似乎，比往常要暖一些……
——这竟是一个拥抱。
思堂怔住了。脑海中第一个想法却是：难道是有人冒充了他的首领，连自己没有分辨出来？
然而贴着耳朵的一声低低呼唤让他所有的想法都烟消云散了。
“思堂，是我。”
思堂终于忍不住转过身，不在意冲开了那双刚刚还搂住他的手臂：“你怎么了？”
蟾光拂落在星璇脸上，一瞬间，那张脸变得柔和好看了许多。
星璇在笑。
不是偶尔浮起的浅笑，不是勉力为之的苦笑，此时的他，是从真心里、再自然不过地向思堂弯起了嘴角，笑的得意又满足。
这个神态……甚至有些像他的兄弟，南宫煌。
思堂惊异于自己的感觉，又问了一遍：“你怎么了？”
星璇再次环住了他的肩头，将他拉了过来，让两人紧紧贴在一起，喃喃道：“思堂，我能感觉到你的身体，很暖。”
翡翠石般的眸子睁大了，思堂迎视着他的目光，发现那里面藏不住更多的喜悦，不由脱口而出：“你的身体……恢复了？”
第 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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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了解到魔界之门中因祸得福的那段经历后，思堂仍有些遗憾：“成魔又有什么用，即使是魔尊，也无法根除你的毒。”
星璇依着他坐下，脸上掩不住微笑：“能够重新拥有六感已是幸事，我已无奢求。”
“那你更要撑下去，以后一定有办法解毒的。”
思堂认真的目光让星璇心里泛起一阵暖意，忍不住握住了他的手：“思堂，其实我恢复感觉后，第一个想法就是……想要感受你的气息。”
“……为什么？”
“你我早已生死相托了是不是？我也……不想放开你……”
听到他陡然出口的话，思堂的眼睛已经无法移开。他感觉到自己的手正握在对方手心，两人像以前一样相依而坐，一切都自然得仿佛理所应当。
可是……这话……
以往的每一个日子里，他想说，却从不敢说的话，从对方口中说出。这是怎样的一个局面？
思堂忍不住也笑起来：“璇……这不像你。”
星璇的眼如同月影沉潭，幽深处犹带着光亮：“我们说好了一起战斗、一起做大事的……就应该在一起……思堂，你说好不好？”
四目相对，似乎都要努力看清对方心里所想。然而四下旷野又实在太过幽静，就连彼此的心跳声都响得让人心慌。
思堂忽然靠过来，紧紧地抱住了星璇，近乎决绝的话语脱口而出：“好！不管怎样，我……不后悔！”
星璇闭上眼，反抱住了思堂的身体，用心去感受着他拥抱的力度。
这是他生平第一次，因一个人的气息而感觉到安心。
月光沉凉，在里蜀山，也不过只有一瞬。
南宫煌和蓬絮寻了过来，远远地便向着星璇招手。
南宫煌身上的朝气让星璇一直羡慕。仿佛没有什么好忧心，没有什么会让他难过不舍。自由洒脱，无牵无挂。
正因如此，他选择了隐瞒。
因为对于这个弟弟来说，若将来失去一个朋友，和失去一个哥哥，意义一定是不一样的。
此时的煌仍把他当做一个讲义气的朋友，一面走过来一面笑道：“星璇，真要多谢你的帮忙，我们一路打通地脉才能这么顺利。真是太够朋友了！”
星璇笑笑：“事不宜迟，我们快走吧。”又回头叮嘱一声：“思堂，你坐镇这里。”
那人依旧是恭敬地应下，却不禁多了一句：“你……保重。”
“嗯。”
一应一答间，交换的眼神，比起从前却多了许多内容。
以至于进了少阴凝碧后南宫煌还在说：“你昨晚跟思堂都说了些什么？怎么今天你们两人都有点不一样了。”
星璇没有看他，只是反问：“哪里不一样了？”
“说不清楚，好像是眼神不对……”南宫煌咳了一声，大大咧咧道：“有那么依依不舍吗？”
“煌哥哥，你说什么呀……”蓬絮听他越说越离谱，也忍不住笑了出来：“明明是你自己喜欢东想西想……”
星璇笑着摇了摇头，也不管身后的两人再说些什么，径自向前走去。
里蜀山的妖没有别的特点，就是闲。
有些妖怪闲下来会聚众斗殴，更无聊的一些会索性造反，拉起一小撮势力就敢占山为王。这帮妖通常会被星璇的部下直接拎走，找个地方慢慢思过。
更多的妖怪能做的就是八卦。除了一些家长里短，还有一心崇拜星璇等人的不停重复那些事迹。而且，自从南宫煌在里蜀山闲逛过几趟后，小妖怪们关于星璇的闲聊就愈发多了起来。
不然，连思堂这般脚步轻捷行走如飞的，在外城匆匆来去一回，怎么都能听到一两句？
也就是从这些风言风语里，他才渐渐了解到星璇不曾告诉他的一些事。比如他曾在双溪为救蓬絮与那只魔斗得精疲力竭，比如在太阴归尘差点为人以身试毒，比如在地脉里数次为煌抵挡危险……
思堂对于这些事情已经见怪不怪，星璇不是一个绝对无私的人，但那些人对他意义特殊，他便会心甘情愿地为他们着想。
里蜀山的妖都说他们的星璇大人沉稳持重、少年老成，是浑然天成的上位者，思堂也一度这样认为。直到后来，他知道，璇也不过是个年轻得让人容易轻视的妖，看似冷心冷情的外表下也希望有亲人伴侧，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生活中每日都充斥着战斗、杀戮与复仇。
第一次认知到这点，是思堂从人间带来关于星璇父母的旧事时。他看见那双朱红色的眸子黯然了很久，什么冷静、什么自持，在那一刻都荡然无存。
再到后来的一天，思堂带回的消息让燎日这个名字有如一根刺深深扎进了星璇心里。思堂发现那双眼比从前更加灰暗，那种被欺骗、背叛的情绪，他恍惚只觉感同身受。他走过去握住了星璇的手，尽管知道对方毫无感觉。
他听见自己说——我会陪你一起报仇。
从倾盖如故，到生死与共，都只在这一个瞬间。
幽娘在逃跑前，对星璇嗤笑了一声：“白毛小妖，你的身体撑不了多久了。你还能跟你喜欢的人在一起多久呢？”
她对每个人说的话，都不过是为了激发他们的怨气而助自己恢复法力。星璇知道，纵然会读心之术，她的话也信不得十分。
可心里就是避无可避地升起了怒火，越知道应该抑制，就越无法抑制。
南宫煌险些摔了剑：“什么老太婆，唧唧歪歪说了一堆，全是挑拨离间。”
“既知道她是挑拨离间，就更不要理睬。”星璇向煌摇了摇头，面上保持着以往的冷静：“她那些话……你别往心里去。”
“我知道，”南宫煌笑了起来，“什么被这利用被那利用的，说得那么难听。我可是拯救蜀山的煌大仙，就算是妖，也比她那种强了一百倍。”
这份潇洒让星璇安心不少，实际上，刚刚幽娘说煌“被妖界利用”、“人不是人、兽不是兽”的时候，他比南宫煌还要气愤。
但其实，既是读心之术的结果，说明煌仍是有些在意的……他目光微黯，却发现蓬絮正在无声地看他。
“怎么了？”
蓬絮一愣，她隐隐觉得星璇此时的心情很奇怪。下意识地想要用读心术看看他的心思，幽娘的话却突然在心中响起——“小姑娘，你很聪明，但是谁会娶一个能看透自己的女人做老婆呢？”
咒诀立刻被吓了回去，她背过身去，应道：“没事……”
话落，不再去看星璇的神色，只是依向南宫煌身边，怯怯低下了头。
第 1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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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眼是看守山洞的小妖之一。
这两日，山洞中不断传出的争论声可让他头疼了起来。每次都是思堂大人被叫进去议事，好端端的，议着议着里面就声音渐高，似乎争论得十分激烈。可苦了他，又要守着洞口，又不能细听，远远地在一旁直纳闷——思堂大人是猫，星璇大人……看上去像狗，又像狐狸……莫非两人真的是天敌？
可以往他们俩关系可一直挺好的呀……星璇待下严厉，对思堂却从没红过脸，哪想到他们平时不吵，一吵起来可是翻天覆地不得安宁……
“咣啷——”
一声清响，有什么东西被扔出洞口，滚了几周落在了青石板地上。青眼定睛看去，一下子心疼坏了。
那、那不是他拿去孝敬星璇大哥的翡翠杯子嘛……这下给碎成一片一片的，也不知凭自己的妖力能不能给复原得天衣无缝。
——不过，这么看来，里面那两位可是动了真怒了……至于吗，生自己的气，摔别人的杯子……
那杯子是思堂摔出去的。
山洞里，两人相峙而立，都一时看着对方说不出话来。
“……思堂，我知晓轻重。”星璇叹道。
“知晓轻重你就不会这么折腾自己！从少阴凝碧回来你就急着筹划那些事，也不管自己越来越虚弱……你是真的不想要这具身体了？”思堂气急败坏，字字如剑，不自觉地就抬高了声音。
“如今煌他们只剩最后一对地脉没有打通，若此时燎日从中作梗，于他们于我们都不利，我自然要护着他们。”
“你这么关心那些人，不如直接告诉南宫煌你是他亲生哥哥，然后让他一辈子留在里蜀山算了！”
“不可！”星璇脸色一凛，踏上前一步：“思堂，我说过的，这些事你务必要向他隐瞒。”
“哼，还是处处为他着想……怎么不想想，此时在内城动用你的人脉，万一让燎日发觉，你自己的大事就会搭在里面！”
“不会的，思堂。我已经筹划周密，只等他们进入阴性地脉就好。”
“那你自己呢？功力消耗越来越多，你就不怕自己撑不下去？”思堂立起眉，忽然反问。
星璇微微一怔。
幽娘的话犹在耳畔，却不及思堂这一句字字钻心。
他知道自己已经是孤注一掷，分心于协助南宫煌，又用仅余的力量计划最后的行动。
不能再拖下去了。他比谁都清楚。
思堂咬牙哼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