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和物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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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和物语- 第6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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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於这一纸锁国令──当时为之奔忙的人们不会不知道,直到十四年後的宽永十四年才终於全部完成。而这一锁,就锁住了整整两百年的和平盛世。
  
  ──“我已经悄悄把你回来的消息通报了上样,他很高兴。听侍从们说,上样已经好久没有开怀笑过了。”上一次真田来探望他,是刚刚安顿下来的时候。墙上还插著重阳节的茱萸,这个满面沈重的武士每每提及家光的,总是会不经意露出短暂的、很复杂的神色。
  
  “因为还没有调查出追杀你的幕後主使,上样答应保守关於你行踪的秘密。”而其余的时候,在真田脸上只能搜寻到的东西,就只剩下沈重两个字而已。
  
  不二总是隐约能够感知到,深藏在这个不动如山的外表下,有一个脆弱而柔软的影子。那个影子带著熟悉的气息,像一个遥远梦境般沈睡在真田的体内。连他自己也从未曾察觉到的、重要的存在……
  
  每个人都有自认为荒谬的,不敢接受的现实。
  
  在真田疑惑不解的注视中,不二低头发笑,“你们如果把我的身世告诉他,不知道他是否还会高高兴兴地保密麽?”
  
  “不二……”
  
  那位深居在高高城墙内的上样,可能至今也认为是自己的爱情带给他灾祸而感到愧责。不二一直记得家光拉著他疾步穿过骏府城长长的、幽暗的走廊,满眼泪光地将他推出城门时,攫住胸口的疼痛就像现在一样伴随著心跳愈发明显。
  
  或许此生,是要注定要欠著这一笔了。
  
  “真田桑,有件事想拜托你。”
  
  “什麽?”
  
  “如果有一天上样的生命遇到威胁,我会毫不犹豫地站在他面前。请你记得我的话。”不二站起身走出屋子,没有再去看真田的表情。
  
  余下的日子,便是在这座古朴的宅院里过著大隐隐於市的生活。每过数日手冢会来看他,但是为了安全也总是在入夜到达,天亮前就离开。负责照看他生活起居的人都是一些陌生的脸孔,还有隐藏在宅子周围的忍者,看得出来都是饭道山的高手。不二从来没有想到手冢在甲贺家竟然拥有这样的势力。
  
  不二丝毫不怀疑,这座看上去毫不起眼的民居却是眼下这个世界上最安全的栖身之所。然而……
  
  “衣物足够吗?”“上次的风寒还有再复发吗?”“有什麽想要的东西吗?”看著对自己嘘寒问暖的手冢,不二却只能笑著摇头。他不能告诉他,他最大的愿望是跟他回家,而不是在清冷的黎明目送他的背影离去。
  
  他不能……
  
  又一阵风带落黄叶,仿佛惧怕黎明到来般急急地坠落。
  
  万籁俱寝的夜晚在消逝之前好像中了妖术般地,寂静得可怕。持续了半夜的雨完全消停後,穿过走廊涌入房中的空气清澈而寒冷,月光蓦然普照。倚在门边的洁白的寝衣微微一瑟,合上了格窗。
  
  “不二。”
  
  低哑的声音带著些许睡意在身後响起。
  
  不二回过神,转身看向被榻的方向。手冢已经一边按著额头一边掀开被子坐了起来。纸笼中的烛火不知什麽时候已经熄灭了,微弱的月色透过纸门和竹帘,屋子里溢满了静谧柔和的蔚蓝色光线。
  
  “在想什麽?”
  
  “没有,雨已经停了呢,等一下你回去的路就不会那麽难走了。”
  
  “冷吗?过来这里。”
  
  “我吵醒你了吗?”不二依言踩上被褥,正要坐下时只觉得手臂上一紧,接著大掌一把扯过他的手,不二低呼了声後重心不稳地跌下去──
  
  “手冢……桑?”
  
  等到视线稳定下来,不二发现自己姿态不雅地跨坐在手冢的身上,襦袢的下摆散开至膝盖以上,双手还紧紧地抓著对方胸前的寝衣。衣衫上残留的紫云香瞬间唤醒了不二的意识,他有些羞赧地松开手冢的衣服。
  
  而察觉到不二想要逃离的企图後手冢伸手捏紧了那枚细细的下颚,鼻尖几乎相抵的距离,灼烫的气息喷在不二的唇瓣上。
  
  “手冢桑,时间还早,你再睡一会吧。”不二偏过头想要摆脱下颚的钳制。
  
  “身体怎麽那麽冷?到底要给你多少温度才够呢,不二?”手冢突然加重了力道,扳回他的下巴让他的视线再也无处可躲。不二吃痛地皱眉,被迫再度望向手冢的脸。
  
  刚从睡梦中醒来的城主大人,衣冠不整,长发散落在脸颊边,是任何人难得一见的闲散面貌。不二正想开口揶揄几句,柔软的唇一下子压进来,那张略带慵懒的表情倏忽之间占据了他视野的每一个角落──下巴上的力道逐渐松脱,轻轻按压住他後颈,唇齿之间因此被迫加深的纠缠伴随著心跳传来难以平复的滚烫温度。
  
  呐,手冢桑。
  
  用这样的方式给予的究竟是温暖呢,还是暂时的忘却?
  
  为什麽越是沈溺在这个怀抱,却越是想要从这里逃离?
  
  不二闭上濡湿的眼睛,在胸口剧烈而疼痛地跳动著的,是幸福还是绝望呢?
  
  “不二,看著我。”手冢的温度稍离,取而代之是耳畔温柔并且坚定的声线。努力地睁开眼睛维持视线,不二看到手冢的眉眼混沌成一团熟悉而又美丽的影子。他不再抗拒,反而弯起了眼睛,漾出一个餍足的笑意。
  
  “我已经不冷了。”
  
  “啊。”手冢应了声,整理了一下不二凌乱的衣裳,稍一用力将这个纤细的身体压进自己的怀中。
  
  “呐,手冢桑,我想问你一件事。”不二顿住话头,等到手冢默许後继续说道,“真田桑他们……到底要做什麽?江户城里真的会有他要的东西麽?手冢桑也觉得靠一个养子的血脉和一把剑就可以改变这个天下麽?”
  
  “不二。”手冢的嗓音沈了沈,示意他打住。
  
  “你知道吗,我梦见过淀殿的样子,是位很美丽的夫人,但是十几年前她拆散了我的家,现在又来要求我去夺回丰臣家的东西。你说是不是很可笑?我常常在想,如果那天我在骏府城外死了,手冢桑一定会决心为我去报仇吧。真田也好,阿福夫人也好,上样也好,谁也拦不住你的剑。可是仇恨真是很可怕的东西,给你力量,给你生存下去的理由,摧毁了一切之後却什麽也换不回来。我不恨淀殿,也不恨真田桑,谁也不会去仇恨,因为我很害怕……想到充满仇恨的你我将会迎来怎样的悲剧,我怕你……”不二没有说下去,只是缩紧了肩膀低下头把脸埋进手冢的臂弯里。
  
  他心里对一切都很明白,可是从来都由不得他来选择。
  
  “手冢桑,能等我睡著了再离开麽?只要一会,只要一会……”不二喃喃低语。手冢和从前一样轻轻地拍著他的背安抚著他,他们像这样安静地待在一起,却只能是天空里片刻绚烂的烟花。
  
  但是回到手冢的身边之後,不二的世界终於再次回归平静。
  
  
  
  注:
  (1)泉岳寺建於庆长年间的外樱田地区,位於现在的东京港区内。
  (2)品川是东海道五十三次的第二站,今天的东京都品川区位於东京港的西侧。
  
  
  
  
  天亮前,不二轻轻移开窗,外面的雨停了。屋檐边星星点点的水珠还在滴答纷落,云霭散去後,露出霜微寒薄的天际。
  
  而屋檐下,依旧是绽如夏花的衣裳和笑颜。
  
  秋天步入尾声的时节,手冢开始越来越繁忙,来看他的次数也逐渐减少。撕下十月最後一张历纸时,发现距离上次见面已经过去整整二十日。
  
  这天,不二正望著天空发呆,思忖著昨夜是否会是初雪前的最後一场雨,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带著记忆中的气味出现在他面前。
  
  “不二桑。”还显得有些稚嫩的嗓音,用熟悉的口吻低低地叫出他的名。
  
  
  
  
  之四十回 完


之四十一 人之海,归之途(前篇)
  
  
  
  
  “不二桑。”
  
  他叫住了走廊另一头的背影,等著那抹熟悉的蓝色慢慢朝自己转过来,等著那双好像花瓣般纤细的眼眸用曾经的姿态弯起。
  
  
  
  
  
  卯时(1)的锺声响起时,早起的搬运工人和小贩各自负著货物包或者担子站在在町门边等著,等町门开启後,街上的行人就开始流动起来。店铺哗啦啦地卸下门板,老板站在门口舒展筋骨,一边跟隔壁店的人打招呼,一边指挥奉公人进行清扫的工作。女人们挽起衣袖冲进厨房准备一家人的早餐,在切萝卜和煮沸水的声响里,江户人每天就是用这种喧闹的方式来唤醒蒙蒙亮的晨光。
  
  不过今天奉行所(2)的人似乎迟了一些,天色依旧黑暗得必须借助灯笼来照明,肆虐了一夜的风雨虽然已经停息了,然而刺骨的寒意像水一样轻易地浸透衣袄,紧紧缩著脖子等开门的人一边跺脚一边低声抱怨著,他们呼吸在嘴边的白雾不断地出现又消散在阴冷的空气中。
  
  等了少顷,町门终於缓缓地开启。虽然天气很不好,江户的清晨还是不可阻挡地到来了。沿街的店门口挂起了很多盏纸笼,好像迎接十五日夜晚的庆典一样,站在店门口的人们不约而同地抬起头凝神仰望天空。
  
  一个矮小的身影穿过町门後站定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灰褐色的外衣并不显眼,藏在头巾下面的墨绿色眼瞳像猫咪一般滚圆地瞪著寒意和灯光中忙碌而井井有条的景象。离开佐云城再次回到江户色调浓重的繁华世界里,像无法适应似地,就这样呆立在路边。他知道从这里到泉岳寺只有不到半刻的脚程,眼前是旅途结束之前最後的一小部分了。
  
  周围愈发显得寒冷,抬头朝空气呼出一大口白气,在它完全消失之前,龙马举步向前走去。
  
  天际慢慢泛出结了霜的幽蓝色,少年记得他要去拜访的人有一件这样颜色的褂衣,每次想起那些精致的银色流水波纹和盛放的山茶花,那个人的气息好像就近在身侧──洁净的,安逸的,淡淡一缕,只是轻易倏忽不见。
  
  “现在对手冢来说,听从他的意思去做就是我们能够提供的最大帮助了吧?”启程去佐云城之前,大石这样自言自语,虽然他的焦虑程度比任何人都要来得强烈。龙马看著他故作镇定却手忙脚乱地把不合时节的衣物整理进行李箱,低下头一言不发地走到外面的走廊上。
  
  所谓成年人的世界就是有众多的无可奈何和忍耐,龙马对大石的话虽然不以为然,却也说不出什麽反驳的理由。每次只能把不甘心的目光投向手冢,然後咽下快要冒出嘴边的问题。
  
  “龙马,不二桑他是不是出了什麽意外?”
  
  “那家夥的剑术比谁都要漂亮,不会轻易被放倒的。”
  
  在佐云城里的日子过得安稳无波,但是太一常常在半夜被噩梦惊醒。龙马每次发现他红著眼睛躲在烛光照不到的墙角,只能勉强自己违心地说一些安慰的话。
  
  但是和太一不同,龙马需要的不是一时的安抚或者陪伴,他无比迫切想知道不二失踪的真相。究竟是遇到了怎样的变故,又或者是被卷入了怎样的事件,是否还安然地好好地活著呢?
  
  尽管拼命延长待在道场里的时间,尽量不让自己有时间去烦恼焦躁,但是每到安静下来,总是隐隐有一种感觉占据他的意识──如果遵照手冢的命令继续守在佐云城里,他也许永远也不会得到答案。好像有一个声音在鼓动他,就像两年前让他毅然决定追随手冢的时候一样,被责备也好,被处罚也好,想要听从自己任性的决定。
  
  下定决心後,龙马留下一封书信给大石便连夜离开佐云城。他没有带上太一,好不容易摆脱谣言和排斥,并且成为有可能接过手冢家业的继承人,就算知道会被好朋友埋怨,为了太一的安全著想,龙马还是一个人上路了。凭著记忆一路跋涉回到江户的府邸已过了晌午时分,冒雨前行至浑身湿透的龙马却发现这里只剩下死气沈沈的长廊和庭院。执勤的藩士告之手冢被将军召见登城去了。
  
  独自回到那扇拥有整个宅邸最广阔风景的圆窗前,龙马眺望著笼罩在雨幕之下的山之手,怀念著曾几何时大家一起去游玩过的江户凑,海面上的船只和晴朗颜色,还有那位曾经坐在窗前对他说著往事的房间主人。
  
  在藩邸中找不到丝毫头绪的龙马又漫无目的地回到街上。换了身不起眼的浅灰格纹衣衫,特地挑了一把没有藩纹的普通雨伞,经过侧门的时候对守卫说需要出门买点东西,这位藩士是曾经和龙马在道场里交过几次手的年轻剑士,一眼就被认出来的龙马很顺利地得到放行後低著头快步走了出去。
  
  雨势没有减小的趋势,开始为年末作准备的商人就算在这种糟糕的天气也不肯停歇地运送著各种各样的货物,小心避让著车轮的龙马默默地沿著街边的店铺行走。一年前他在京都像只没头苍蝇一样寻找手冢的下落,心中却不曾如同现在一样空荡并且恐慌。他不认为这一次手冢会轻易原谅自己,而不二的行踪又根本无处可寻。心情开始有些烦躁的龙马思考著下一步是不是要沿著东海道去不二最後一次发回平安信的骏府城看一看。
  
  天色早早地转暗了,满街的灯光亮了起来。在雨中好像一大滩交错清冷的光影,阴冷潮湿的寒风开始肆虐,龙马在隅田川上的桥边停下脚步,估计手冢此时也差不多该出城回家,他也准备往回折返。
  
  这时,一个身影突然迎面冲了上来,把没注意看路的龙马连人带伞地撞翻在地。
  
  “小弟,你没事吧?!”
  
  一边尖声惊呼著一边将他从地上拉起来的肇事者是一位穿著杏色和服的女子,她夸张地瞪大眼睛和嘴的样子让龙马联想到受惊的猫。但是,被撞得比较惨的人好像是他才对啊……
  
  “有没有哪里受伤?”女子焦急地问道。
  
  “没有。”
  
  暴露在大雨中几乎睁不开眼睛的龙马没有工夫理睬女人的大呼小叫,他挣脱开对方的手,弯腰从地上捡起纸伞。
  
  “都怪我不好,你的衣服都湿了呢,这样会感冒的。”不顾对方的反对,女子满口赔礼道歉地硬是把他拖进了一间茶屋。桌上很快摆好了丸子和热茶,肇事者则是一脸诚恳地把盘子推到受害人面前。
  
  龙马面无表情地垂眼看看食物,又看看女子,这位热情过头的江户大姐总觉得有点眼熟。
  
  “我是丹波屋的芝,刚才真是很抱歉,我刚收了客人的定金急著赶著回店里。小弟弟,回去之後要是哪里有不舒服的地方就去浅草的丹波屋找我,不管多少医药费我也一定会赔你的。虽然我不是什麽富家小姐讲这样的话会让你觉得很奇怪,不过我们老板是个好人,他不会放著你不管……”滔滔不绝的女子仿佛能够预见龙马日後悲惨下场般地继续著妄想般的陈述,完全无视了从对面座位上源源不断地传送过来比窗外的风雨交加还要恶劣的气氛。
  
  说著说著自称芝的女子又开始莫名其妙地焦急起来,“怎麽办,我身上除了店里的货款只剩下支付这顿茶钱的铜板了……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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