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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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故事-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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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黎晓,过来,坐这儿来!”老爸摘下眼镜招呼我。
  “等会儿爸,我先换衣服。”
  一低头,我逃跑似得钻进房间。关上门,门外赶快传来妈妈的唠叨声:“这孩子,咱…咱都快管不了了……”
  “得了你,一会儿你少说话,我问他…”
  我脱掉外套,倒在床上。头还隐隐作痛,我根本无法以一个清醒的头脑面对眼前的事。突然有种想要流泪的冲动,撇撇嘴,眼睛干涩的像进了沙砾。真羡慕那个女人啊,可以想哭就哭,想笑就笑。
  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我回北京、工作还有夜不归宿的事情被父母提到案头上理论,这些事他们没有收到任何消息,全是最后才知道的,因此对我的不负责非常愤怒。其实前两者并不怎样,只是这夜不归宿让他们格外担忧。
  “给你打电话也不接,”老爸夹着烟头的手在我面前晃,“工作不忙的时候回一个也好吧!你知道你妈多担心吗?”
  “祥儿,有什么事儿跟妈说!你一走六年,回来就跟生人一样,还有谁比爸妈更亲啊!”
  好多事情我承认是我做错了,可却也无法挽回,我能做的只有道歉。老妈说的没错,爸妈最亲,是我最在乎的人,所以我不想让他们担心,我才把很多事埋在心里不说。他们都这么大岁数了,该是我孝敬他们的时候,不该给他们添堵了。
  我乖乖地陪父母呆了一个周末,还好脾气地去见了两个我妈给介绍的对象。回来的时候老妈满心欢喜地问我怎么样,我打着哈哈敷衍过去,心里却很是厌恶那些女孩的做作和虚伪。
  相比之下,雁红——我事后向陈子非问了她名字——到更加坦诚真实,没有大小姐的样子,也从不掩饰自己的感情。她成熟大方的韵味和风情万种的气质都是自然而然流露出来的。我更加青睐她那样的女人。
  到了下个周末,我也正式向父母提出要求搬出去独居。因为家离医院太远,如果要加班的话实在不方便,太晚回家也会吵到父母睡觉。爸妈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答应了,并提出要帮我在医院附近买一套房子,为以后结婚用。我干脆地拒绝,却也终于点燃了我妈压抑已久的怒火。
  离家出走。这种事儿很多小学生都干过,我却在都快三十岁的时候实践,之前都活得太保守了吧。
  当我拖着行李出现在陈子非面前的时候,他意料之中的愣住了,当然,是叼着烟呆呆地望着我:“你又要走了?”
  “走哪儿去?我已经没地方可以去了。”
  他没有请我进去的意思,似乎还在思考我怎么这幅样子来找他。
  “雁红…还在?”
  自那之后,他一直处理雁红的事,我也没有让他来接我下班。
  “没在,她已经走了。你进来吧。”
  屋子收拾得好多了,应该是雁红做的吧!我果然没有看错,这个女人不仅成熟美丽,还是个能持家的贤惠人。
  “她去哪儿?你们的事儿处理得怎么样了?”
  “我让她把孩子打了,她在我这儿休息了几天。今天早上起来,她就不见了。”
  “打了?”他用毫无感情起伏的语气说着这几天发生的事,令我格外震惊,“你为什么让她打了啊?”
  然而陈子非的疑惑却并不比我少:“不打了还生下来啊?谁养啊?”
  “你啊!你怎么那么不负责任啊!”
  他仿佛在嘲笑我的正经:“你觉得我们俩像是能要孩子的人吗?她那个职业能带着个孩子干吗?而我像是会娶她的人吗?”
  我以为我碰到了不可阻挡的真爱,然而却只是世上时时刻刻都在发生的俗套的情感故事。最重要的是他后来的话:“我根本不爱她,是她一厢情愿。我帮她把孩子做掉,那才是我的责任。”
  我能说什么吗?我还能说什么?说他不可理喻,骂他禽兽不如?我凭什么这样说着人家?他们俩的事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又或者说,陈子非这个人,除了是我的“车夫”以外,也没有什么其他关系。我干嘛要这么上心。
  “这是什么?”茶几上留着一封信,我看了信封,是雁红的留的,“你不看吗?”
  “你看吧!我没兴趣。”说着,他提着桶出去洗车了。
  我真是服了他了,这只没有感情的动物。
  信的内容如下:
  子非:
  我走了,即使我是那么的舍不得你!在你这儿休养的这几日,你一直精心照顾我,我甚至恍惚以为我们能就这样过下去。可你的沉默还是让我醒了过来,我心里特别清楚,你根本不会爱上我。
  其实我见过的男人不少,也有很多人对我说喜欢说爱,可我一点都不稀罕。你第一次出现在三里屯的街头,我就在人群中一眼看到了你。后来我主动投怀送抱把你灌醉,那一晚你却没有动过我,只是小心地抱着我,喊着另外一个名字。自那以后,不知道多少个夜晚,你都把我当成了别人。你闭着眼睛轻轻地呼唤她,我就把头埋进你怀里无声的流泪。我多希望你也能在梦中呼唤我!
  认识那么久,我从没听你说过你的过去。我也有问过你,你只字未提,我唯一知道的,也只有那个名字——“晓”。那天我跟你摊了牌,我说我想要赚你的钱,拜托不要整夜整夜的只是相拥而眠,我使出浑身解数的吸引你,你勉强答应。直到我说,把我当成晓吧!你竟抛下我愤然离去,我才知道,在你心里,我根本没有位置。
  我走投无路到想用孩子留住你,真是异想天开,你怎么可能会在乎这个?你心里装的东西太大,根本不是我这样的人能明白的,那些爱啊情啊根本不入你的眼对吗?常常盯着某个医院的大门发呆,还不时地对一些国际上发生的事发表自己的评论,那个时候的你是最吸引我的。我仿佛能看到你过去的影子,那么才华横溢那么优秀的一个人。我后悔为什么没有早一点遇到你,可那时,我们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吧!
  子非,我很感激上天能让我遇到你。希望你以后能和你的晓幸福,你能像以前一样过你想要的生活。你现在一点也不快乐,我看得非常清楚,你本不该是这样落魄的。再说一次,无论你对我什么感觉。子非,我爱你!吻你……雁红看完这封信,我想我能明白陈子非了。如果他是个不负责任的男人,大可以放着痴情的雁红不管,或者虚伪地接受她的爱玩弄她。但他不是,她为她的未来想,他也诚实地表达了自己的感受,不爱就是不爱,即便会伤害你,但也不能欺骗你。
  对他,又多了那么一点了解。旁的不多说,至少陈子非他是个好人。
  “写什么了?”他看我不对劲,把信拿走去看。
  看着看着,他脸色变了,尴尬地解释:“你别误会,那个‘晓’不是你。”
  晓?我差点忘了:“当然没有,咱俩才认识几天。”
  我真的没有在意那件事,完全被雁红的深情和陈子非的诚实打动。
  “对了,你怎么带着行李啊?”
  “我……我离家出走了!”
  我向他讲述了我这一周来的遭遇和今后的打算,说是离家出走,也不过是搬出来住,就不用那么少年的词了。
  “那我陪你去樱花路那边看看房子吧!”说着,他拿起外套。
  “你…你不用出车了?”我被他突如其来的热情弄得有点尴尬。
  “那不重要,”他无所谓地说,“你现在无家可归了,才最重要吧!”
  就像我第一次见到他的伤痕一样,此刻我只能心虚得回避他闪烁的目光。
  趁这周末,我就想把房子敲定,因为如果真的成了无家可归的人,也只有陈子非能收留我了,这会让我感到很尴尬。因为他的秘密太多,他的眼神太深邃,我看不透,读不懂,我怕被卷进与我无关的事中,弄得一身腥。这是我当时的预感,事后证明,人的第六感有时是非常准确的。
  房子离工体不远,我本来并不中意,因为惧怕国安球迷的过分“热情”,这个我在海外也有所耳闻。但房子的条件是在太好,房主要出国所以急着出手,价钱也好商量,又在使馆区附近,是块金地儿。
  “住我那儿去吧!”看我准备敲定要付定金,陈子非突然说,“我那儿收拾收拾地方挺大的,住两个人没问题,每天接送你下班也方便。”
  中介尴尬地看看他又看看我,我摆摆手,甚至没有看陈子非:“房租要一次性付半年的对吧?六千乘以六……”
  他没有再听下去,好像一分钟都不耐烦待下去,出去抽烟了。
  “你刚回来不知道,北京的房价现在高的离谱,我想帮你省几个钱,我那地方真的挺大的……“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絮叨了?
  “咱俩,还没到亲密得能住在一起的份儿上呢!你那么多秘密,没事儿就冒出一个怀孕的女人,还有那些复杂的过去……”我看到他变了脸色,才住了口。
  “你想知道吗?”
  我心头一颤,当然!当然想!这些话当然没有说出口,而是平静地回了一句:
  “你会告诉我?”
  “以后吧!”
  “那我等着!”
  忙碌的一周又开始了,我也进入了新生活。换了住的地方,医院也调整了作息时间,早班六点半就开始上病人了。我以为要早起了,谁知上了几个夜班接早班的连轴转,身体有点吃不消。
  抽空买了几箱奶,又煮了好多鸡蛋带着,怕营养跟不上。中饭在食堂解决了,晚饭就无所谓了。但有很多次都想和陈子非一起吃都被他谢绝了,他嘴上说怕我又喝醉,但我知道他在逃避我。
  “腕儿还挺大,请客都不吃!”
  他偏着头向窗外吞云吐雾:“再说吧!你快上去吧,外边冷!”
  在楼道的窗户边上,我朝下看了一眼。他还没走,只是手中多了个酒瓶。
  半夜,我才听到车子开走的声音。
  尔后的几天,他发短信说家里有事,暂时不能来接我了。我只回了“好”,自此他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同时,我也终于在事业上小有成就,主任以为海归徒有一身海外的洋气,却没想到我的技术水平竟也能给他这死气沉沉的急诊科添彩。
  那天下班很早,陈子非还是没有来。同事武和平盛情邀请我去参加科里的聚会,就在三里屯的一个酒吧里。我恐怕醉酒就不敢多喝,这次可没陈子非那样的人照顾我了,一直小口小口地抿。同事都说我没意思,嚷着要灌我,可我还是立场坚定地拒绝了。话说明天还上班,可这些人没正形儿起来可真是不管不顾了。
  散伙的时候,有两个人是真多了,站都站不住了。我怕他们吐了,就没敢上去扶。事后武和平直说我这人太冷漠,喝酒聊天话也不多说一句,就跟活在另一个世界似得。我耸耸肩,没解释。说不清楚的事,我一般都干脆的什么也不说。临走的时候,听闻跟北街那边有人打架,我就打了车赶紧走人,这地方果真不宜久留啊。
  回到家,我就重复着每天必做的事,洗澡、喝热牛奶、看晚间新闻。正当我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响起了敲门声。
  我把所有的灯都打开才敢去开门,这么晚了真不知道谁还回来,从猫眼也看不到那人的脸。
  “谁啊?”
  “黎晓……”
  这声音是……我赶快打开门。
  好久不见了,他竟然以头破血流的样子出现在我面前。扑面而来的血腥味混着酒气,让我一阵晕眩。回过神儿来的时候,他已经把我抱入怀中。
  “晓,你回来了!”他竟然在笑,“你终于还是回来了。”
  我僵在那儿不敢动,他抱我抱的更紧。
  “对不起……晓……对不起…我没能保护好你……”
  我感到了眼泪的温度,他把头完全地埋进了我的肩窝。
  “晓……不要走……别再离开我……”
  “我不走!”不知是哪里来的冲动,我竟一把抱住他,“我哪儿也不去了。”
  “别离开我……”

    ☆、六年

  早上临出门的时候,他还没醒。给他头上的伤换了药之后,我急匆匆地咽下茶鸡蛋,叼着一袋奶,出门了。
  赶到医院,看看表,六点二十,急诊大厅里稀稀拉拉的有几个病人。我从休息室换好白大褂出来的时候,正赶上武和平刚到。他向外使了个眼色:“院长来了。”
  我透过休息室里的窗户向外望去,果然院长在和主任说着什么。也许是以为这么早不会被人看到他们私下里的交往,但却被我和武和平逮个正着。
  “你说他们说什么呢?”武和平边换衣服边问。
  “这我哪儿知道?反正不是什么事关生死的大事,只关乎他们二人的利益就是了。”
  “哈哈,你还挺逗,还事关生死。”
  “本来就是,在急诊科,除了病人的生死,你还想谈什么?这里的每一分钟都事关生死,谈别的可就选错地方了。”
  武和平没想到我会这么认真,耸耸肩,不说话了。
  给一位七十多岁的老婆婆缝合头部伤口的时候,我才想起陈子非头上的伤口,是不是也应该来几针才好得快些。
  “那电梯走的也太快了,我根本看不清就踩下去了……”老人一个人出门想去感受一下北京的地铁,却一不小心摔倒在电梯上,磕得头破血流的,“不过放点血也好,我头疼了好几天,现在也不疼了。”
  听了这番豁达的话,我哭笑不得:“下回出门让儿女陪着您,这次好歹只是伤了皮肉,要是摔出大毛病来了可就不好了。”正好七针,收线,打一个漂亮的外科手术结,“CT和片子我都看了,您胳膊腿儿挺硬朗的,头部也没事儿,以后出门要多注意啊!”
  老人一个劲儿答应着感谢着,临走时的背影突然让我想起了我老妈。以后还是少任性一点,抽时间多陪陪她吧。
  “黎晓,现在忙吗?”主任满脸堆笑的进来,吓得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没事,您有事儿?”
  “啊,也不算什么大事儿,过几天……”
  突然,急诊科的大门“咚”一下被担架车撞开了,紧接着就是护士长急切的高呼:“黎大夫!武大夫!快!抢救一!”
  我没再理会主任,迅速冲进抢救一室,可武和平却没有跟我一起冲进来。
  “杨文忠,76岁,医大的教授,在家突发心梗……”
  急救中心的大夫后边说的什么我完全没听清,只是“杨文忠,医大教授”这几个字,好像一把火,引爆了头脑中深埋的定时炸弹。
  “黎大夫?黎大夫!”
  “什么?”我回过神儿来。
  护士长焦急地看着我:“您没事儿吧?现在也没时间换医生了,你快来看看病人吧!”
  “哦,好。”
  “心电监护,做血常规凝血全套。”我飞快地下着医嘱都不给护士们
  重复的时间,拿小手电看了一下瞳孔,“深度昏迷,呼吸窘迫,气管插管!”看着这张熟悉的面孔,我突然迷茫了。
  “……给你这个难得的机会,是有学校的考虑在里面的。你有很强的日语基础,到那边去应该能很快的适应学习,不会让兄弟学校看扁了咱们。当然,有像全能冠军这样的人才,相信他们一定会对咱们刮目相看的。这样一个全能的学生,再加上一个如野草般适应能力极强的普通学生,真是培养多方位的人才啊……”
  六年前,这一席话出自躺在病床上被抢救的这个老者的口中。杨教授,他比六年前老了很多,我努力想象却无法将当年为自己的完美计划而神采飞扬的脸还原到眼前这张布满皱纹、苍白憔悴的脸上。往日的神采不在,现在的他就仿佛一只脆弱的待宰的羔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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