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天堂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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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天堂等你-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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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军首先说,爸,您批评教育我们是应该的,别这么说。
木棉的丈夫小金也说,就是,您教育我们是为了我们好。
其他人也都说,是啊,是啊,爸您有什么话就尽管说吧。
只有木槿别着脸看着墙上的挂历不出声。
欧战军看着她,沉默着。
白雪梅见欧战军沉默,知道他在克制自己。这个时候他需要她站出来。她就接过话说,今天把大家叫回来,是有好些事想和大家商量。咱们这么大个家,这么多的人,应该时常地交流一下情况,你们兄妹之间也该互相多关心关心。比如说木棉下岗再就业的事,木鑫做生意的事,还有木槿的事。
大家听了很意外,连木棉本人也有些意外,和丈夫对看了一眼。
其实这前两件事是白雪梅临时加上去的,她想冲淡原来的主题,不想让木槿太难堪。木槿看出了母亲的心思,一直别着的脸低了下去。
白雪梅说,木棉下岗的事可能你们都知道了。他们一家三口只靠小金一个人的收入是不够的。
木棉说,妈,我不是告诉你我找到工作了嘛。
小金连忙制止她说,木棉,你让妈把话说完嘛。
白雪梅说,木棉他们夫妻俩想租一个铺面搞经营。他们算了一下,需要2万元资金,但是他们自己凑不够,短缺1万。
白雪梅顿了一下,没有把原来给过他们的那1万说出来,接着说:我和你们父亲觉得这是一个自谋生路的办法,决定支持他们一笔钱。但是这笔钱并不是我和你们父亲的,我们已经没有什么积蓄了。这笔钱是这些年来你们几个孩子孝敬我们的,我一直没有用,都存下来了。
所以我想应该告诉你们一声,相信你们能理解。
大家对这件事毫无思想准备,听了母亲的话面面相觑。
欧战军也有些意外,不满地看了木棉一眼。木棉敏感地察觉了,说:我不要,妈。我说过我现在不需要。就是将来真的要开店,我也会自己挣够资金的,不用家里的钱。
小金说,你看你,这是妈的一片心意嘛。
木兰说,给你你就拿着,赌什么气嘛。
木棉觉得二姐的话有些刺,更坚决地说,我肯定不要。我自己能挣。
木鑫忍不住说,五姐你就别犟了,你现在那个挣法,要挣到哪一年才够?再说你现在做的那些工作我看着就难过。
木棉打断他:小弟,不要说。
木鑫住了口。大家都觉得有些蹊跷,木棉好像有什么事瞒着家人。
木棉缓和口气说,挣到哪一年算哪一年。爸不是说了嘛,有什么大不了的困难,至少氧气是够喝的嘛。
欧战军眼睛一瞪:你说什么。
白雪梅心里越发地忧虑,她不希望再为此争执下去了。她转移话题说,木棉的意思,是说她能自己克服困难。但是我想,我们一家人还是应当互相帮助。木军你说呢。
木军说,妈,帮助木棉是应该的。但不应该由你们老人拿钱。你们的生活并不宽裕,你看你平时什么都舍不得吃舍不得穿,苦了一辈子也没享过什么福。我提个建议——木军转头看晓西一眼,又看看弟妹——我们几兄妹每人拿一些钱出来帮助木棉,不要让爸爸妈妈拿了。
木槿首先表示同意,说没意见。
接着是木兰,也说没意见。
只有木鑫不说话。
木军说,小弟,你怎么样。
木鑫笑了笑,说,其实五姐需要的这笔钱,我一个人就可以拿。说句你们不爱听的话,我少办一张会员卡就够了。我早就想帮五姐了。只是爸爸总嫌我的钱不干净,我就不好意思自讨没趣了。
欧战军本来听见几兄妹这么互助还得到几分安慰,听见木鑫的话一下子气起来,说,你以为离了你的钱就不行了吗?你不拿我拿。
木鑫辩解说,我并没有说不拿,我的意思是我一个人拿就行了。
欧战军说:不必,我们看重的不是钱,是情义。
木鑫有些生气地说,难道我就没有情义了吗?我是靠自己的能力挣的钱,又没贪赃又没枉法,就怎么不对了。
欧战军说,你少在外面给我丢人现眼就行了。
白雪梅听出欧战军的意思,说:木鑫,你也顺便把报纸上登的那件事说一下,免得家里人为你担心。
木鑫看他父亲一眼,没好气地说:那消息是弄错了的。那家超市本来就是股份公司,我不过入了股,本来想干好了就全盘过来,后来看看没什么前景,就卖掉股份撤出来了。出事的时候法人早就不是我了,那些记者没调查清楚就乱写,他们报社的头头已经向我道歉了。
不过,即使是真的也没什么大不了,生意上的失败是难免的。谁能保证永远是赢家。
欧战军听了解释,也不再搭理他,转头对其他人说:木棉的事就这么定了,木军,木兰,木槿,木凯,再加上我,每家出一份。
木鑫说,你就忍心要二哥出?他在西藏已经够苦的了。
欧战军说,这不用你操心。
木棉看父亲为她的事和小弟发生冲突,再次说,算了算了,大家的心意我们领了。开铺子的事以后再说。我现在真的有工作,有稳定的收入,爸妈你们不用替我担心。
欧战军不容分说地把手一挥:这件事已经决定就不再谈了,现在讨论下一件事。
气氛一下又紧张起来。
木槿看看大家,笑了一下说,是不是轮到我了?先由本人陈述一下事情的经过。
白雪梅看她一眼,说,木槿,这样的事,你就别再开玩笑了。
木槿说,我开玩笑?我哭都来不及呢。是你们硬要出我的洋相,开什么家庭会议,这和宗法祠堂的堂审有什么区别?这本来是我的隐私,凭什么要摆出来让大家讨论。
木兰没想到木槿一上来口气就这么硬。她想,到底是木槿,换成别人,谁敢。
欧战军瞪着眼说,别动不动就用隐私来掩盖你那些……你那些不好的行为。
他本来想说“丑事”的,终于说不出口。他停顿了一下又说,你看看你把郑伯伯和林阿姨气成什么样子了?两个人都犯病了。哪有你这样做媳妇的。
木槿说,谁叫他那么没出息的?这么大的人了,这种事还要跟父母讲,好像还没长大似的。我这么多年了,有苦有难跟谁说过?我不都是一个人承受的?夫妻间的事就该由夫妻自己解决嘛。
欧战军没想到木槿丝毫不认错,口气还这么冲,火气渐渐上来了:不对!你那些事不仅仅是你们夫妻间的事,它已经超过是非界线了,我们做长辈的有责任管。
木槿也火了,说:管管,就是你管出来的问题。当初要不是你非要我跟他结合,哪会有今天的事。
欧战军愣了一下,说,怎么,你还嫌小郑不好?人家小郑哪点不好?一个党员干部,事业有成,你还要怎么样?而且出了这样的事,人家也没有和你大吵大闹你还想怎么样?不要以为自己是个大学生,是个编辑就不得了了。
木槿脸色煞白,一时说不出话来。
木鑫看不过去了,替姐姐嘟囔说:感情上的事,哪有那么简单。
木兰也说,还是让木槿把话说完吧,她肯定有她的难处。
欧战军一看姊妹们还向着木槿,气得大声吼道:我还没让你们发言呢。
子女们一怔,不再吭声了,但神情显然是不满的。白雪梅没有说话,端起水杯递给欧战军。欧战军接过来,咕噜咕噜地直往下灌,好像在灭火。
白雪梅说:木槿,你爸的意思,不是说你和小郑就不能离婚。真的没有感情也可以离婚,木凯不是离了吗?他只是希望凡事好好商量,别闹不愉快。你爸和小郑他爸,是几十年的老战友了。你要理解你爸的心情。再说小郑也是个老实人,好好商量解决不行吗。
木槿听出母亲是在帮她说话,一种委屈的感觉顿时涌上心头,大滴大滴的眼泪滚出了眼眶,哽咽着说:如果好好商量能解决问题,我哪会拖到今天?他死活不离,难道我就这么被他耽误一辈子?过去我总是替别人想,一忍再忍,现在我要替自己想想了……我才43岁,我还有半辈子要活,我不想这么凑合下去,我也有追求幸福的权利。
木槿的话让一家人都感到惊诧。
白雪梅看着木槿,好一会儿才幽幽地说:其实幸福不幸福,只是一种感觉。并且这种感觉是会变化的。也许你现在觉得你和小郑之间没有感情,将来会有的。
木槿大声说:不。永远也不会有。我从来就没爱过他。妈,也许你觉得没有爱情也能在一起生活,可是我不行。当初你和爸是因为战争年代,没办法,靠组织介绍,为什么还要在我们这一代身上延续你们的悲剧?我可不想像你那样活一辈子。
欧战军按捺不住地拍了一下桌子:不许这样和你母亲说话!你母亲怎么了?她这辈子怎么了?她比你们谁都活得好,活得清白正直。
木槿忽地一下站了起来,说:爸,妈,对不起了,既然你们要把我叫回来谈这件事,我今天就要把所有的话说出来,我已经憋了很多年了!当初你们只知道按你们的意愿行事,把我许配给他,你们从来就没问过我生活是不是幸福,你们只希望我给你们争光,好让你们在外人面前脸上有光:我们木槿是大学生,我们木槿是编辑,我们木槿的丈夫是处长……你们只盼望我不要出麻烦,不要给你们丢脸,可是你们替我想过吗?你们谁关心过我?这么多年来我到底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你们想过吗?我每次回来总是在你们面前强装笑容,可多少次我一个人在家里哭得头痛欲裂,你们有谁知道?现在我终于下决心要开始新生活了,终于下决心改变命运,不管你们是否支持,我的决心都下定了。你们不必费心讨论了,哪怕离婚后的生活是下地狱我也要离。
木槿说完这番话,抓起自己的包拉开门就往外冲。
木军惊慌地跟着站了起来,叫了声“木槿”,不知如何是好。妻子晓西一把将他按回到座位上,自己站起来追出门去。
欧战军完全没有料到女儿会如此刚烈,呆怔在那里,气得大口大口地喘气。白雪梅觉得万箭穿心,女儿的话把她的心搅得鲜血淋漓,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目光呆呆的。
木兰站起来,走过去为父亲和母亲添了些水,同时小声劝慰说:爸,妈,你们别太生气了。木槿她就是这样的,气过了她会认错的。木军也附和道:爸,妈,原谅妹妹吧,她现在情绪不好,说话可能有些过激。木鑫闷头抽烟。尽管他对父亲有一肚子意见,可还从来没把父亲气成这样过。他能把生意上的对手气得上吊,可他从来不敢这样对待父亲。
过了一会儿,晓西把木槿带回屋来了,木槿在剧烈地抽泣着。
欧战军看着她,又看看其他孩子,大家都低头不语。他深深地吸了口气,说,你们好像对我的意见很大。好吧,既然木槿已经开了头,今天你们就把心里话都说出来吧,我保证不发火,保证耐心地听你们说。怎么样,从木军开始。
木军连忙摇头。晓西看他一眼,似乎想说什么,木军拽了一下她的衣襟。
木兰心里笑了一下,想,有什么好说的?说了有什么用。
木棉夫妻俩互相看看,不知所措。木棉知道这样的事,是轮不到他们发言的。他们今天晚上回来完全是应付。木棉想,木槿真是生在福中不知福,自己的工作又体面又有钱,丈夫大小是个官,还想怎么样?要是她也像自己这样下了岗,我看哪还有什么心思谈情说爱。
这时,木鑫按灭了烟头开口说话了。大家都有些意外,但似乎也都有些期盼。木鑫笑笑说,看来哥哥姐姐们都开不了口,那我就来说吧。反正我怎么做爸都不满,索性说出来痛快些。爸,尽管你革命了一辈子,为党和人民立下了汗马功劳,但我要坦率地说一句,你是个自私的人。
木兰心里一惊:这木鑫也来得太猛了。
木军索性叫起来:木鑫,你怎么这么说?。
欧战军沉着地说,让他讲。
木鑫说,大哥,二姐,你们放心,爸已经表态了,今天不发火。爸是老革命,我研究过,老革命和咱们生意人不一样,老革命说话算话。爸,我说的自私,是指你在对待我们子女的问题上。对革命事业你肯定是大公无私的。这么多年来,你不管我们的前途如何想法如何,一切都只从你的立场出发考虑问题。大哥他们就一个孩子,你非要让他进藏当兵,好让你在老战友面前炫耀,你家有三代西藏军人。好让你自豪地对自己说,我这一辈子没有改变,我的儿女们他们也不会改变。
木军无力地说:小峰当兵的事,是他自己提出来的,我也同意的。
木鑫说,大嫂,是这样的吗。
晓西摇摇头,眼圈儿马上红了。
木鑫接着说:我二哥木凯,你宁可让他离婚,也不让他离开西藏,就为了让他继承你的所谓事业。木棉下了岗想开个铺子搞经营,你觉得不光彩不让她开,可你知道她现在在干什么吗?她每天是怎么生活的吗。
木棉制止道,木鑫你不要说。
木鑫顿了一下,说,我只说一句,木棉现在过的是非人的生活。
欧战军说,胡说八道!现在又不是奴隶社会。
木鑫不理他,继续说,现在三姐要离婚,你又觉得给你丢了脸,不问青红皂白就批评就阻拦。我相信三姐离婚肯定有她不得已的理由。
木槿把头深深埋进了手心。
木鑫说,至于我,就更不要说了,怎么做你都不满意。我真不明白,我们党都以经济工作为中心了,你一个老党员怎么就转不过弯来?我每年为国家纳的税比我们全家人的工资加起来还多几百倍。毫不客气地说,爸,国家付给你的养老金,那中间就有我的份子。我怎么就没为国家做贡献了?说到底,就是因为没能替你脸上争光。你最看重的是仕途,惟有做官了你才欣赏,才高兴,才觉得光荣。对不对?可你知道我们是怎么想的吗?你知道我们到底该怎么活才是我们自己吗?我们——大哥,二姐,三姐,小峰,四哥,五姐,我。你知道吗?爸。
白雪梅终于忍不住了,叫道:木鑫。
欧战军拦住白雪梅,说,让他往下说。
木鑫看看母亲,说,没有了。
客厅里陷入了沉默。
久久的沉默。
好一会儿,欧战军终于抬起眼来,依次看了看几个孩子,挥挥手说:散会吧。
4
欧战军经历了第二个不眠之夜。
家庭会议出现这样的结局,是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料到的。当初老郑来找他告状时,他觉得他出面来管这件事是天经地义的,至少在他们家里是最正常不过的,他当时就跟老郑表态说,他一定要把女儿教育过来。
没料到不但木槿不服他管,别的孩子也对他有这么多的意见。木鑫的话句句都刺在他的心上,让他觉得疼痛难忍,让他觉得呼吸困难。
不是说他受不了批评,不是。而在于这些批评他的人,都是他最爱的孩子。他爱他们,他怎么能不爱他们呢?这六个孩子,每一个孩子都来之不易,每一个孩子的出生成长,都有一段难忘的经历深刻在他记忆中。扪心自问,他对六个孩子都是满意的。即使是老六木鑫,他也知道他在本质上是个好孩子,是个绝顶聪明的孩子,能干上进的孩子。他之所以常常板着脸,只是希望他更好,希望他们更好。
可是孩子们却认为……他自私。
当木鑫说出那样的话时,并没有人出来反驳他。连妻子也没有说话。这是怎么啦。
欧战军觉得自己从来都是一个坚强的人,可今天不知怎么了,心里缠绕着一种无法摆脱的悲伤和沉重。他想是不是自己真的老了?经不住打击了?他这一辈子,从来都活得非常开朗,非常自信,无所畏惧。他为自己具有这些品质而骄傲,为此更加开朗和自信。
但木鑫的话就像一把利剑,忽地挑开了深埋在他开朗自信之下的忧伤,让他忽地感到一种陌生的难过,难过得不能自制。
他真的自私吗?他真的为了自己的名声而不顾孩子们的前程吗。
就说木槿,欧战军一直以为他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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