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如懿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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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宫如懿传- 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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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颇为感慨,眼底闪过一丝润泽:“皇后贤惠。”

    皇后环视座下:“臣妾有一事一直想回禀皇上。其实嫔妃之中,慧贵妃与娴妃的位次最高,侍奉皇上也久……”

    如懿听见提到自己,不自觉地一凛,看向皇后。她抬头时正撞上慧贵妃的目光,两下里相触一闪,旋即转头,各自露出无比得体的笑容。

    皇后含笑望着她们俩,眼中尽是温煦的关切之情:“其实不仅贵妃和娴妃,海贵人和嘉贵人也未生养过。臣妾想,不如请太医院开些催孕坐胎的方子,让各宫嫔妃都喝下,也好早有身孕,宫中也热闹些。”

    皇帝欣慰道:“如此,便是皇后有心了。”

    如是闲话几句,各人也便散了。皇帝对怡贵人的身孕格外重视,便让皇后亲自送了她回景阳宫,自己回了养心殿。

    如懿与晞月踱出慈宁宫外,晞月自嘲地笑笑,难得地没有敌意,寥落道:“怡贵人恩宠一向不多,皇上一个月也不过只去她那里一次,居然也有了身孕。而本宫和娴妃你,居然沦落到要请皇后配制坐胎药才能求子的地步。”

    如懿也颇伤怀,小指上的银鎏金嵌米珠护甲硌在掌心是冰冷且不留余地的坚硬。她勉强笑道:“一股子运气不来,皇上来得再多也是我们没有福气。”

    晞月黯然一笑:“从前在潜邸的时候,你家世比本宫好,恩宠比本宫多。如今到了宫里,这情景掉了个个儿。本宫哪怕有多不喜欢你,可有一点不得不承认,在子嗣上,本宫和你一样艰难,膝下孤凉。”她话锋一转,忽然道:“本宫和你膝下无子也就罢了,可是玫贵人怀着身孕的时候人人都说她身体康健,即便有点小病小痛,也不过是嘴上溃疡之类的小事罢了。太医也说怀着的是个男胎,怎么生下来成了公主不说,还成了个死胎。死胎便死胎吧,偏偏皇上还存了芥蒂,整整一个月都没去看过她一次!”

    如懿淡淡笑着道:“皇上圣意,岂是姐姐与我能揣测的。”

    晞月含了一丝隐秘的笑容,挥手示意身后跟着的宫人退下,低低在如懿耳边道:“听说玫贵人的孩子,不只是死胎那么简单。当夜你也在永和宫,难道没发觉什么异样?”

    如懿心口微寒,唇角却含了一缕恰如其分的笑意:“能有什么异样,不过是皇上亲眼见过那个孩子,所以伤心罢了。”

    “再伤心,时间过去也能冲淡一切,再加上旧情,皇上不至于对玫贵人芥蒂至此。中间一定还有什么别的缘故,是不是?”

    晴暖的阳光卷起碎金似的微尘,一丝丝落在身上,亦沾染了那种明亮的光晕,可是如懿分毫也不觉得温暖,那种从身体深处蔓生的凉意,丝丝缕缕,无处不在。她徐徐道:“还能有什么别的缘故,旧爱伤怀,怡贵人又有了身孕,皇上移情之后,玫贵人只会更受冷落了。”

    如懿所言非虚。她的延禧宫就在永和宫正前,每每经过,看着门庭冷落,几可罗雀,她便可以想见,里头一寸一寸寂寞孤独的时光,是如何难挨了。

004  喜忧(二)

    这样的日子,她也并非没有挨过。君恩如水向东流,得宠忧移失宠愁。宫中的女子,这一日复一日,何尝不是这样挨过的。

    晞月更走近一步,语不传六耳:“可是本宫怎么听说,皇上命宝华殿的大师在永和宫诵经一月超度祈福,是因为玫贵人生下的孩子,是个妖孽!”

    如懿连忙示意噤声,神色平淡而波澜不惊:“贵妃娘娘,宫内不比别处,这样的话可是说不得也传不得的。”

    晞月收敛笑容,冷冷一嗤:“这样的话,何止是本宫,满宫里都在传着呢!如今只怕是玫贵人足不出户,迟早也要知道了。”

    如懿心头一凛:“满宫里都在传?”

    晞月冷笑道:“可不是?以为谁瞒得住谁呢,你若不信,自己去听听便知。”晞月说罢,唤过宫女一同离去了。

    宫里的闲言碎语一向就比在阴暗角落里窜来窜去的蛇虫鼠蚁都要多。藏匿在宫苑红墙碧瓦之下的犄角旮旯里,嘈嘈窃窃,鬼鬼祟祟,交头接耳,蠢蠢欲动。像灶房里老鼠的窸窸窣窣,像墙头草左摇右摆,一只耳朵咬了另一只耳朵,好话赖话,一律咬着牙舔着舌头咀嚼着吐进吐出。只有添油加醋,没有短字少句。

    这便是后宫的闲话了,没有一日断绝,倒像是无边无际的春草,漫无边际地滋生着。往这闲话的波澜起伏里投下一块惊涛巨石的,是玫贵人的自缢。

    永和宫闭绝一个多月的大门再度开启。如懿得知消息的时候,已是午睡醒来饮茶用点心的时分。阿箬来禀告时,如懿惊得险将手中的一盏清茶皆泼了出去,忙忙扶了阿箬和惢心的手往永和宫去。

    如懿赶到的时候皇帝和皇后都已经在了。她请了安便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玫贵人被皇后贴身的素心和莲心按住了坐在床上,兀自呜呜哭泣。皇帝气恼之余不免有些心疼,口吻却是十分严厉:“宫中妃嫔自戕是大罪,你有什么想不开的,居然敢在紫禁城内自缢,也不怕添了宫里的晦气!”

    玫贵人只穿了一身素白色缀绣银丝折枝迎春的衬衣,外头披着一件石青刻丝灰鼠大氅,那青青翠翠的素白底色,愈显得那脸没有血色,唯有雪白的脖颈上留着深紫一道勒痕,楚楚可怜地昭告天下,她是刚从鬼门关上被人拽了回来。

    玫贵人呜呜咽咽地哭着:“臣妾本来就是个晦气的人,还有什么可说的。皇上恕了臣妾,由得臣妾去死便罢了。”

    皇帝气得别过头去,皇后亦不免含了怒气:“即便你没有家人需要顾及,也不怕连坐。可是皇上有什么不疼你的,你便这样自轻自贱,轻易毁损自己的性命,岂不是辜负了皇上对你素来的心意?”

    玫贵人哭得愈加幽凄:“只有臣妾自己对不住皇上的。臣妾无话可说,也无颜再侍奉皇上!”

    皇后看着满地跪着的宫人道:“你们也是,不好好伺候着玫贵人,由得她这样伤心这样闹,本宫要狠狠处置你们才是。”

    那些宫人们吓得拼命磕头道:“皇后娘娘恕罪!皇后娘娘恕罪!奴才们也不知是出了什么事,贵人的情绪会这样激动!”其中一个领头的宫女哭着道:“这几日贵人小主一直心绪不定,晚上也惊梦连连,睡得并不好!今儿午后小主本是要午睡的,可是小主并不让奴婢们伺候,全打发了出去。奴婢在外头听着不太放心,又听见凳子落地的声音,怕出了什么事,结果闯进去一看,贵人小主竟把自己挂在梁上了!”

    如懿忙问道:“那么你家小主到底是为了什么想不开?可是为了孩子的事?”

    那宫女怯怯地摇摇头,又俯首下去。

    皇帝气得狠了,连连问:“你有什么想不通的,尽可跟朕和皇后说,再不然,娴妃和你这样近,你也可以告诉她。”

    玫贵人哭着道:“皇上不就怕臣妾和别人说话知道些什么吗?所以皇后娘娘也将臣妾关在这永和宫里不许见人。臣妾知道自己人微言轻又命薄如纸,除了把自己吊到梁上,还能有什么办法?”

    皇帝将手中的茶盏重重一砸:“荒唐!”

    如懿忙接过茶盏吹了吹道:“茶盏太烫,皇上仔细手疼。”

    皇帝微微颔首,正要说话,却见寝殿门口杏子红的衣衫翠罗一闪,却是慧贵妃娉娉婷婷立在了那里。她由着宫女伺候脱下斗篷,声音冰冷冷的:“臣妾要是玫贵人,听说了那些闲话,也是要想不开的了。好好的孩子,死了也罢了,还要被人传成是一体双生的妖孽,雌雄不辨。这世上有几个做母亲的能受得了。”

    皇帝神色大变,蹙眉道:“你从哪里听来这些无稽之谈,还跑到这里来说?”

    慧贵妃倒也不惧,盈盈施了一礼道:“臣妾还用从哪里去听说,满宫里私底下谁不是这样在传呢。”

    玫贵人凄厉地尖叫着哭了一声,从床上挣扎着起来,膝行至皇帝跟前,抱着他龙袍一角道:“皇上,请求您告诉臣妾一句实话,臣妾的孩子是不是一个妖孽,是不是连是阿哥还是公主都分不清?所以皇上会厌弃臣妾至此,整整一个多月都不愿来看臣妾一眼!”

    皇帝勉强挤了一丝笑容道:“外头的闲话,你别去乱听!朕不来看你,也是为了你安心养好身体!”

    玫贵人哀泣道:“臣妾哪里还能养好身体?即便臣妾幽居在永和宫里,也能听见宫墙外头的议论。难怪皇上连那孩子也不让臣妾看一眼便送走了,原来臣妾生的真是个妖孽!”

    皇帝有些烦躁,喝道:“王钦!”

    王钦紧赶着从外头进来道:“皇上,奴才在。”

    皇帝冷冷道:“你去宫中彻查,到底是哪些人在散布谣言,说玫贵人生下的是个妖孽。一旦查到,无论是哪个宫里的,立即送进慎刑司,终身不得出来。”皇帝这话口气虽冷,但目光更是锐利,只逡巡在王钦面孔上,逼得他渗出了一脸冷汗,忙磕了头道:“皇上放心,奴才身边断不会有这样散布谣言的人,更不会有听过这种谣言的人,奴才会即刻去查。”

    皇帝轻轻“嗯”一声,道:“玫贵人,旁人有这样的揣测谣言都不要紧,但你是孩子的生身母亲,你若存了这样的疑心,还要为此赴死,岂不是连你自己也在这样揣测自己的孩子了。朕没有别的话,只告诉你,你便再要寻短见,谁也救不了你,更换不回那个孩子!”

    皇帝再无二话,起身离去,才走到庭院中,却见慧贵妃紧紧跟了来道:“皇上,臣妾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皇帝道:“有话便说吧。”

    慧贵妃施了一礼,便道:“臣妾想着一事,不管玫贵人生下的孩子是什么,即便是个死胎,也是不吉利的。且玫贵人又这样寻死觅活的,怕是冲撞了什么。如今怡贵人有了身孕,又住在永和宫后头,要是受了这不吉利的人与事影响,再涉及腹中胎儿,那便不好了。”

    皇帝道:“那你的意思是如何?”

    慧贵妃道:“皇上多有子嗣,人人无事,唯有玫贵人的孩子有事,那便是玫贵人的不祥了。与其留这样一个不祥人在宫中,还不如请玫贵人移居宫外别苑,再不要住在紫禁城中了。”

    皇帝淡淡“哦”了一声:“只有这样的法子么?朕的本意,是想请几位法师超度之后便可以解了玫贵人的幽禁了。”

    慧贵妃摇头,正色道:“臣妾别的不敢多言,不管玫贵人所生的是死胎也好妖孽也好,子嗣为上,若是沾染了她的晦气,宫中再有一个那样的孩子,可如何是好?大清百年国祚祥瑞,难不成就要断送在她手里?”

    如懿正跟着皇后出来,听到这句,不觉便上前了一步。皇后按住她的手,缓缓地摇了摇头。如懿心下担忧不已,回头望去,玫贵人还在寝殿深处郁郁哀哭不止。

    皇帝依旧是不动声色:“话不要说半截,都吐出来吧。”

    “玫贵人不祥,上承天恩居然还会生出那样的孩子,这样阴鸷的祸水,是断断留不得了。臣妾想着,反正玫贵人也是想不开了要自缢,不如成全她,让她陪着那个孩子去了,也算是积了阴德。”慧贵妃扶住皇帝的手臂,小心觑着皇帝的神色,意味深长道,“左右那个孩子是什么样子,皇上是亲眼见过的。这样的孩子,宫中是绝不能有第二个了。”

    皇帝的身体轻微一震,像是被她的话语深深触动,旋即陷入更深的沉默之中。

005 流言(一)

    皇帝静了片刻,只是看着庭中幽幽红梅,吐着暗红色的花蕊,像是溅开了无数血腥的红点子一般。如懿悄悄看着皇帝的脸色,只觉得什么也瞧不出来,皇帝的神色平静极了,如同秋日里澄净如镜的湖面,犹有暖日的金色余光洒落面上,平添了一分暖调。

    皇后按了按如懿的手,悄然上前,柔声道:“慧贵妃的话是急了些,但臣妾心想,这满宫里无论是谁,无论什么事,都比不上大清的国祚要紧。”

    如懿一想到“自缢”二字,只觉得浑身发冷,忍不住道:“皇上,玫贵人的孩子纯属意外,既然孩子一生下来就已经死了,那更不会干系旁人,更不会影响大清的国祚。”

    慧贵妃笑道:“娴妃这话便是说得太轻巧了。皇上正当盛年,以后多的是孩子。孩子是阿哥还是公主都不要紧,要紧的是聪明齐全,成为对大清有用的人。娴妃如今都未有生育,试想若是受了贱人的祸害,也生下了这样的死胎,娴妃你身为人母,能否接受?到时候便悔之晚矣。”

    如懿一听她拿自己做例子,其心恶毒,心底愈加难耐:“天命庇佑,我是不怕的。慧贵妃若要担心,便担心自己的孩子吧。”

    慧贵妃眼波一剜,清冷道:“本宫要念及的不仅是自己来日的孩子,还有眼下怡贵人的孩子和日后旁人的孩子。娴妃你为玫贵人求情,是不是敢担保,以后宫中再不会有这样的祸事,还是有了这样的祸事,到时你与玫贵人便一起殉了那孩子,以报大清?”

    皇帝呵斥道:“好了。站在这儿便这样争执不休,成什么样子?”

    如懿与慧贵妃对视一眼,只得屈膝道:“臣妾冒昧了。”

    皇后低声道:“皇上,那您的意思是……”

    皇帝皱了皱眉,扶住皇后的手道:“怡贵人的孩子就请皇后多多看顾。至于玫贵人,就先挪出永和宫,住到宝华殿前头的雨花阁去,让她邻近佛音,好好清净清净心思。”

    慧贵妃犹有不服,道:“皇上,可是她生下了那样的孩子……”

    “孩子?”皇帝轻轻一嗤,“是否恩准玫贵人自缢且容后计较。朕倒想知道,宫中到底有哪些胆大妄为的人,敢擅自散布流言,混乱人心。朕断断容不得!”

    皇帝这话说得沉肃,众人闻言皆是一凛。皇帝道:“慧贵妃,这里没有你的事情,先跪安吧。”

    待到慧贵妃出去,皇帝负手立在庭中,身边再无旁人伺候。如懿见他如此神色,又兼之方才那番话,心下便有些沉郁。皇帝的声音极轻:“那夜在这里,见过那个孩子的,只有朕、皇后、娴妃还有王钦吧。”

    皇后婉声道:“是。其余见过孩子的人,当夜都打发出去了,应该来不及在宫里说些什么。”

    皇帝长叹一声:“你们都是朕近身的人啊。”

    如懿会意,旋即道:“臣妾谨遵皇上吩咐,不敢有一言半语泄露。”

    皇帝点点头,又问:“皇后,那日王钦把孩子送去处置,路上不会有人瞧见吧?”

    皇后的声音极低,仅仅足以让身边的人听清楚:“出了永和宫的门就扼死了,一路就是个死胎送进小棺椁封好焚化。这件事,臣妾身边的莲心跟着一块儿去办的,绝不会有差错。”

    如懿虽知那孩子是必死无疑,却不想是王钦活生生扼死的。不知怎的,她便觉得心口哆嗦着窒闷难言,几乎想要呕吐出来。

    皇帝轻轻“嗯”了一声,慢慢踱出庭院。如懿听着满庭风声萧索,肆意而狂暴地穿过枝丫,自己仿佛也成了其中枯靡的一枝,任由逆风侵袭,不得摆脱。

    如懿回到殿中,便有些不耐烦。她描了几笔花样子,便烦恼地将笔一搁。冬日所用的杏子红团福撒金锦帘是喜气洋洋、花团锦簇的颜色,落在她眼里却只觉得那金茫茫的颜色格外刺眼。惢心打了帘子捧着茶水进来道:“小主,永和宫的玫贵人是要搬出去了呢。”

    如懿点了点头,接过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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