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绚日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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绚日春秋- 第29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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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边连尸体都没了,浅浅地河水还荡着泥花。

众人跟着他肯糊涂,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问,大摇大摆地过河。

河前方已不再是开阔地,走不多会,大伙在一片洼庄稼地躺下。他们也没有吃的,就坐在这儿搓麦穗。飞鸟搓它还不如阿瓜,搓了一把给阿狗吃,竟让阿狗卡着喉咙,咳嗽了半天。除了他,也就是撒木干不会搓。醒了的高德福吐了一大堆浊物,接别人一把麦籽,塞到嘴巴里嚼几口,打滚嗷嗷,哭着说:“我回去一定要给主子讲讲。他可从来也不知道还有这样险恶的事。”别人记得他还是监军,不敢熊他。梁大壮却嚷:“他不知道的多了!”

高德福想争却只张了张口,突然再挺不住,问:“我心里难受,这是要死了么?!”

飞鸟知道他养尊处优,中了烟毒,安慰说:“不碍事。跟着我,想死都没门。”他想到只走脱二十余骑地惨状,一阵难过,再也说不下大话。他一开始看人手遍地,觉得很快就搓几袋麦粒,不料搓了一个多时辰才攒一点,分吃完也不止饿,只好放弃坐这儿揉干粮,顺势起身说:“我们不能在这揉几天麦粒吧?快走,到了地方就有肉吃!”

大伙想想肉的滋味,倒不再留恋一点麦,反觉得刚喝了河水的喉咙还是渴。他们爬上马再走,整整走了一晚,于第二天进山。

进了山就意味安全,大伙高兴地歇一阵,日上三竿时又被几十敌骑抄上。众人整日没有吃东西,刀举起来再劈下去都是软绵绵的,哪还敢恋战,上马沿一片山林绕到后腰。断后的飞鸟射退追兵,用五匹空马驮回了一些干粮和马肉。先撤的人都很激动,问他射死多少追兵。飞鸟不禁得意,告诉他们说:“我用十八只箭射死十八个人。”他看看身边,已只剩十二人,仅有的一丝得意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们小心翼翼地吃着青稞,到处找水,找到一条山溪。

飞鸟下马到了溪边,扑得浑身都是。他打湿自己的光头,一股透骨的凉意深入,让发紧发热的头脑好一阵舒服。他正要欢呼几声,突然想起父亲曾在和别人下战书时说:不要自不量力,逃命时见了溪水就抢破头。此刻倒觉得像是说给自个的,不禁悲伤地唱道:“失我曾阳城,萧萧马悲鸣。失我水磨山,百姓何将安?迎顽贼兮不自量,走裹马兮饮如狂……”

众人也感到一阵阵的悲伤。

突然,高德福大叫:“这溪水里有腥味。”飞鸟一皱鼻子,也嗅了出来。他用手捧了一把,看到细线般的血丝,当即跺脚往上急冲。眼前的溪水越来越红,越来越红。一块巨大的石头挡了飞鸟的去路。

飞鸟顾不得背后的呼喊,四肢摊拔,翻越而上,而后跳下狂奔,心里咣咣之响。

前面的溪水已不只是血是水,里面栽了两个山寨里的弟兄。他抬起一个头看,放下又抓另一个头看,接着嚎叫着往前趟,骗自己说:就他们两个。冷水渐渐没腰,哗啦啦地开出卷浪的道路,前面突然变成了一条宽广荡波的河流,景象被焦急晃得恍惚。但他仍认得这条打山寨走过的河流,只是还没想好怎么命名。他记得这河可以行船,可以通往更大的河,但努力爬上河口,上下一望,立刻惊呆了,只见半条河都是血红如朱的颜色,里面抛满尸体,残肢压断腿,黑发缠水草,木筏裹衣裳……

他只觉得天旋地转,在河边里站不住脚,“扑通”砸了个水花。

他爬起来,呛着血水往里游,往里摸,不一会儿到了跟前,摸只离开躯体的人头看了看,又抛掉,喃喃地说:“拓跋老贼。你连游牧人的风俗都不顾了,你在河里杀人,任他们的尸体腐烂,任他们淌尽鲜血……”

他语无伦次,游回岸边,站到一块石头上,因心底的疼痛而慢慢地伸长脖子,呼出胸腔沸腾的怒火!这怒火烧得太厉害,喊起来如呜如咽,抽丝而发,一波一波震动着口腔腮壁,断人魂魄。只听它越来越低沉,越来越凄厉,远远萦绕群山,像血海深仇的狼誓一样响了顿饭功夫。

第二部 击壤奋歌 第二十九章 墨钜西发齐家门,帝以碧血书国恨(1)

都四天了,博格阿巴特还没有消息。他怎么能在上万人马的包围圈中漏网,从眼前凭空消失呢?拓跋巍巍很不舒服,因而对部下送来的几名女子也没有多大的兴趣。他觉得自己若不能破解博格阿巴特逃走的秘密,便没有战胜对手,因而不肯罢休。

随从们作为讨厌的参谋,一刻不停地嘀咕:“没向东逃窜,没向南突围,没回水磨山……”看似替主分忧,实际上却惹得拓跋巍巍头疼。

拓跋巍巍赶走他们,又从头到尾地看过包围博格阿巴特的兵力布置,还是找不出博格阿巴特逃走的秘密。他感觉到身边有点异样,扭头见是范成文,立刻要范成文给自己参谋,问:“博格阿巴特到哪了呢?怎么逃出去的?”范成文听说中原王师西出将至,特来商议大事,见他和几个门户武士念念不忘博格阿巴特的踪迹,告诉说:“博格阿巴特非是穿了小兵的衣裳,在混战中被人所杀不可。”

人人都这么说。部下这么说是为了推卸责任。范成文这么说是为了安定人心。可自己呢,自己要这么说,是不是一种无可奈何?拓跋巍巍抬头盯了帐篷顶部,说:“你是为了大朝出兵的事吧?勿忧,彼我去,不如他来。”

他入了魔一样,答完就回到博格阿巴特的逃走路线上,苦思说:“博格阿巴特有长生天的保佑不成?”

※※※

汹汹的火光照亮飞鸟的脸庞,让他的眼睛亮起来。

飞鸟选择逃走路线很简单,先是利用骑兵败退形成的口子逃脱里层包围,而后绕过敌骑回返的路线,摸到浅水河岸。因为地图上的这道河流已不再是河,千户、万户也没让人到河对岸大规模搜捕。飞鸟引诱回弥补口子、据守河岸的敌兵,再走向一条被河水和山势构成的死胡同——腱子岭。基本上摆脱了天罗地网一样的包围。

腱子岭南坡陡峭,河水顺流而下,却是条天然生路。

众人乘筏而下,两岸皆山,几乎遇不到任何障碍就已经走出陇上,抵达仓州北部。

敢在旷野生火即意味着逃出生天。

他们携带的马肉还有不少,回火一烤,吃起又干又硬。高德福怕俩孩子啃不动,发阿狗和阿瓜块硬肉吃着,让他们等自己用铁盔煮肉。飞鸟有点过意不去。给高德福说:“他们哪会啃不动?你看,你肉还没煮好。他们都已经啃饱了。”看着阿狗和阿瓜憨态吃相,高德福突然滚了眼泪,抽噎说:“小主人可比他俩难哄十倍、百倍,小时候老是哭,大一点就不肯吃饭,还喜欢骑人。看掌嘴,有次看了次杂技,非要我们也啃烧红的铁条。人都说咱家享福,其实,咱家也难……”

飞鸟笑道:“那就别回去了!就让他们当你死啦。你看阿狗赖,他也顶多咬咬人。”

高德福哽咽说:“你别乱说。小主子是龙种,他金贵,后来也知道疼人了,知道赏我们东西。”

飞鸟不快地说:“都是孩子,他娘的金贵。俺家阿狗和阿瓜就不金贵了?你看你他娘的就是奴才相,赏你仨瓜俩枣的,你就美滋滋的。”他问:“你跟老子说清楚,俺家阿狗金贵,还是你小主子金贵?”

高德福无奈笑出声。说:“你也不怕杀头?!”

乞亿多歹连忙挪来屁股一坐,黑着脸问:“唉!还没回答呢!”

撒木干“嗨、嗨”一叫,大声说:“你咋跟监军说话呢?”

飞鸟自家弟兄几个横眉竖眼地坐去包围住他,你摸我扛地问:“你咋说话呢?”撒木干连忙求助飞鸟:“博格阿巴特。你还管不管?”乞亿多歹惊讶地问:“哎哟。这不是撒大将军吗?”说完晃悠到跟前,突然伸手,在空气里扇了一巴掌。喝道:“撒大将军?”

撒木干站起来拎了乞亿多歹衣襟。吼道:“博格阿巴特。你到底管不管?”

飞鸟骂过乞亿多歹,淡淡地说:“撒木干。安全了。你想去哪?!”

撒木干愣了一下,问:“你这是啥意思。当然回去啦?!”他眨动眼睛嚷:“你咋说这话呢?你让我去哪?不一块去找官府,能去哪?”

飞鸟笑道:“谁说我们要找官府?我和高德福是钦犯,去官府,送给人家杀呀?”高德福大吃一惊,翻转回身,大喊:“咱家是被逼的。小主人就饶了咱家。”说着,说着,就揉着眼睛哭出声。飞鸟安慰说:“好啦。好啦。你愿意回去,让撒木干送你回去,好不好?”高德福不肯罢休地说:“那你呢?”飞鸟笑道:“你还赖上老子了?”高德福连忙问:“为啥你不回去?咱家可以为你作证,说你也是被逼地。咱家可不是那种不讲义气的小人。”

飞鸟笑呵呵地说:“那你死不了再说。”

撒木干连忙审视自己,高兴地说:“我倒可以回去加官进爵。”

高德福吭哧半天,轻声喊:“博司长官!”等到飞鸟扭头,他问:“回朝廷不好吗?朝廷未必会治你的罪。小主子最相信奴才了啦。”飞鸟嘲讽说:“已经自称奴才了!你他娘的就没有一点血性?还跟老子谈义气?你走你的就是,怎么干什么都拉着我?”

高德福讷讷地低下头,说:“不回去岂不是背主?”他说:“咱家再没有良心也不敢背主。我得回去,明一早就去投官。”说完又埋着头哭。

他发觉阿狗啃了肉,想捞火上的铁盔,一把拽住他,擦去他嘴上的油嘀咕说:“叔回去。啊。叔不能背主。要是主子杀了叔。你长大了去看看叔的坟……”飞鸟油然生出一股敬意,喝道:“你这个没蛋蛋地少唧唧。他知道你的坟在哪?你他娘的不想走就不走,老子还会亏待你不成?”

※※※

飞鸟早早搂着阿狗躺到铺就的树枝下面,却一点睡意也没有。他一遍一遍地问自己:我怎么想不到拓跋巍巍会打水磨山?我怎么想不到他会向大石首领借道?没打之前,我没觉得水磨山位置这么重要,打了之后,我才感觉到打曾阳只有如此打法最合适?阿狗亮着眼睛嘀咕个不休。把他的思绪打断。他爬起来,借着微弱地火光在地上画完草图,掰断树枝说:“拓跋巍巍不拘章法,用兵如神,打得老子都有点怕了!”

他把阿狗放到自己腿上,亲了一口问:“你嘀咕什么呢?”

阿狗笑出几颗牙齿,凶巴巴地说:“小狗吃肉,变成大狗,大狗咬人。”

飞鸟气不打一处来,问:“你他娘的就知道咬人。狗咬人。没地方去。就拿你小子换吃的。”他发觉阿狗不张嘴就能笑,咯咯如铃。也试着一笑,发觉格外难听,这就联想到拓跋巍巍的作战风格上了,念叨说:“小狗吃肉,你阿哥吃什么?”

阿狗发愣地看着他,嘀咕说:“你吃酒,吃女人奶奶。”

飞鸟上去扭了他耳朵。吼道:“你怎么不学好?还学会吃女人的奶奶?”他震天地嗓门把大伙都吵得爬起来,突然醒悟到不是阿狗不学好,而是自己想歪了,阿狗自己都喜欢吃奶,让自己吃奶也理所当然。他挥挥手嚷:“没事。没事。都睡去。”

高德福却过来责怪:“你把他吓坏咋办?”他讨要说:“阿狗来,让叔抱着睡觉。”飞鸟挑刺问:“你是他阿叔,是我啥?”高德福“嗨”地一叹,问:“那你说,让他叫咱家啥。我都几十好几的人了。”飞鸟不再追究,拍拍身旁的位置。让他坐下,要求说:“你,别回去了。替我带孩子好不好?”高德福一口回绝,说:“我得回去。主子那边离不开……”飞鸟吼道:“你少来。我不能看着你回头就死,坟都不知道在哪,你小子要是从老子手里跑得掉。你尽管跑。”他一扭头,发觉营地里的人又爬了起来,又挥了挥手,蛮横地要求说:“没你们的事,都跟老子睡觉。”

高德福气得嗷嗷地,说:“你咋不讲理呢?”飞鸟没好气地说:“你他娘的在宫廷里混了这么多年。这点道理还不懂?”高德福问:“什么道理?”飞鸟说:“什么道理?没道理就是道理。”

撒木干睡不住了。爬起来急,嚷道:“没道理还是道理?你怎么能不让走呢?”

飞鸟找到去往他身后地乞亿多歹。不动声色地问:“当真留你不住?”

撒木干扎了打架的姿势,起身高喝:“你凭啥留老子?你自己犯了死罪,为啥要拖累老子?老子拿命换富贵的,跟你走,你能给老子啥?”

乞亿多歹在撒木干身后和弟兄们打手势,突然群起而上。撒木干不作提防,慌忙中举胳膊挣扎,顺势捞到剑柄,惊恐地大吼:“你们要干什么?”剑一时拔不出来,没能再张口,就几条大汉摁实在地。高德福浑身发抖,情也不敢讲,连忙说:“你想咋样?”飞鸟笑着说:“我想咋样?你说我想咋样?我问你们回去不回去,是不是看得起你们?你说你要走,他说他也要走。我该给你们讲啥道理?你在宫廷活那么久,就没揣摸过你主子的心思?他不咔嚓人?还像我一样磕道理?”

撒木干浑身冒了冷汗,大叫说:“你忘恩负义?!”

飞鸟回头问他:“你对我有什么恩?”

撒木干寻思片刻,说:“我们可都是跟你出生入死过地。”

飞鸟冷冷地说:“你不是为我才出生入死地吧?你跟我出生入死地时候,我哪里亏待你了?人家高德福是出于真心,忠实于自己的主人。可你呢?你是惦念富贵。我有大罪在身,朝廷以为我战死了,就不会再追查。我放你,怎知你不会再因为富贵而出卖我?倘若朝廷让你带兵搜捕,我们怪谁忘恩?”

说完,他挥了挥手,要求说:“撒木干巴特尔。你要是还是条汉子,就不要求饶。”

高德福浑身冰凉,连声说:“博司长官。博司长官。”

阿瓜害怕地藏到他和飞鸟的身后,低声说:“阿爸。我怕。”飞鸟低头看看咯咯笑不停的阿狗,叹气说:“怕也没用。我不杀他,改日未必不被他所杀。”阿狗得到鼓励。吵嚷说:“放狗吃肉。”说完,爬起来就去找自己的小狗。

高德福一把拉住他,看住飞鸟,口中兀自嚷道:“小祖宗。你知道什么是死?你还不知道怕。”

飞鸟给乞亿多歹说:“抬远一点,不要让孩子们听到。”他看梁大壮有点不自然,招手喊了他,问:“你是不是觉得他很无辜?”

梁大壮看了高德福一眼,结结巴巴地说:“俺,俺无话。”

飞鸟逼迫说:“你有话,说吧。”

梁大壮又看了高德福一眼,说:“俺觉得主公该杀的不杀,不该杀的却要杀。有些人贪生怕死。留着又是累赘,为啥不杀?”

高德福知道他说的是自己,连忙朝飞鸟看去。

飞鸟指了指高德福,严肃地问:“你说地是他吧?”

梁大壮换地方投视线,极不自然地说:“俺可没说。”

飞鸟冷冷哼道:“贪生怕死就该死吗?你不贪生怕死,干嘛不投河自杀?累赘,我还嫌你累赘呢。你还墨士?兼爱都忘了?!”梁大壮连忙说:“你不是不让俺信墨了吗?”飞鸟赏他一脚,说:“你他娘的瞪着贼眼说瞎话。我不让你信墨了吗?我不要你跟武墨这些混蛋。不让你信墨了吗?吕老县长也信墨,可你看看人家,人家给曾阳办了多少好事?”梁大壮挠挠头,伸头就问:“什么是兼爱?”

飞鸟愕然,骂道:“你他娘地……去。去河边洗把脸回来。”他看梁大壮真要去,只好叫回来,按按高德福的肩膀,郑重地说:“他忠实于自己的主人。”继而又嚷:“你他娘的是傻是笨。我告诉你,兼爱即是:兼相爱,交相利。就是说。你要平等地对待别人,不能因为别人笨点,就嫌弃,不能因为别人累赘,就抛下来不管。大伙要互助友爱,共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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