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
但这样的克劳德，却消失了。
现在在裕树怀里的，只是具娃娃，完全没有「人」的感觉。
懊丧与悔恨有用吗？他为什么愤怒？因为他嫉妒。嫉妒克劳德出众的样貌，嫉妒克劳德的天真，嫉妒克劳德的坦率，嫉妒克劳德能那么自然地与人群相处，嫉妒克劳德拥有那么多他没有的东西！他为什么愤怒？因为他羞愧。羞愧自己的畏首畏尾，羞愧自己的失败，羞愧自己的愚蠢，羞愧自己身上没有任何地方值得克劳德喜欢他，所以将全部责任都归疚于克劳德，认定克劳德只是遵照计算机芯片在行事的娃娃，是在欺骗他的感情，哄骗他这个一无是处、活在虚拟世界里的人。
倘若整件事打一开始就脱离常轨，克劳德之所以「活」过来是因为具备自由意识，而非程序语言联结的效果呢？
那是不是方才他的暴行将克劳德给「逼」走了？
或许克劳德是一缕魂魄，寄宿在充气娃娃身上，想与他为伴，终因看穿他的真面目而放弃？
愈来愈多离奇的思考与揣测涌现，只可惜无论哪个是对的，都无法帮助他解决现况。
「克劳德，对不起。」裕树绝望地流着泪，紧搂着克劳德。「我要怎么做，你才会再回来呢？」
「他不会再回来了。」门口忽然传来答复声，裕树抬头望，惊见两个克劳德站在家门口。
两个克劳德！
不对，那不是克劳德。应该说，他们只是外观与克劳德完全相同，金色的头发、海蓝的眼睛、白种人肤色，却都穿着情趣内衣。上半身是豹纹小可爱；下半身是件豹纹丁字裤，几乎仅遮住重要部位，诱人的雪白大腿袒露在外，小腿则穿有豹皮制成的高跟长靴，整体充满野性的魅惑气息。
「你们是什么人？怎么会跑进我家？」裕树本能地向后缩了缩，靠在床边。
「我们是恶魔工厂的秘书，我的编号是CL6666…1。」其中一名「克劳德」开口，声音相当稚嫩，像极还没成熟的小孩：「他是CL6666…2。」他指了指另一位「克劳德」。
「恶魔工厂？你们和克劳德是同一个地方生产出来的？」
「什么克劳德？」CL6666…1板着脸，眼里妖气满溢：「我们是来回收CL1069的。」
「回收？」裕树连忙把克劳德再抱紧一些。「为什么？」
「他是我们工厂的瑕疵品，是个白痴！」CL6666…2撇了撇嘴，不屑地道：「是个还来不及教育基本知识与任务内容的笨蛋，而且连追踪芯片都没植入。为了找他，我们费了好大一番功夫吶！」
「对啊！他是个白痴，」CL6666…1掩着嘴，妩媚地笑了起来。「幸好他被电视采访到，否则找得我们好辛苦，还被恶魔大王骂得狗血淋头。都怪工厂管理员爱喝酒，货品滚出去了都不晓得，原来是落在一个大宅男手里，躲在这种隐密又破旧的脏公寓。」
「我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裕树急气败坏地大叫：「克劳德是我的，不准你们带走他！」
「大哥哥，」CL6666…1妖娆地踩着高跟鞋走过来，带着一抹扑鼻甜香，他蹲下来以挑逗的眼神盯着裕树。「你要这白痴做啥？你晓不晓得他在我们工厂里，只是个下等货色？与其要他，不如要我！」
「离我远一点！」裕树红着脸抱起克劳德，跳到床上骇然地望着两名不请自来的诡异客人。
「哎哟，脸红了耶！」CL6666…1转头对CL6666…2道：「瞧瞧，他好纯情哦！一定很好吃！」
「对啊！而且还细皮嫩肉的，不像昨晚那个肌肉男，肉硬得要死，而且还中看不中用，玩个几次就站不起来了。」CL6666…2拿出一台外型拟似手机的东西来，从中拉出一支细细的金属棒，金属棒前端有颗网状金属球，乍看之下像麦克风，却又有些小光点在上头闪烁。他把小球对着裕树，兴致勃勃地笑着。「我来查查看他的性经验和性能量。」
裕树瞪着CL6666…2操作他从未见过的机械，过没多久，小球发出极亮的光与哔哔声，CL6666…1与CL6666…2同时妖里妖气地笑了起来。
「太棒了！他的性经验才三次，而且三次都是跟CL1069，从来没与人类发生过关系，和处子差不多嘛！没有被人类污染过的性能量最质纯鲜美了！」CL6666…2收起机器，贪婪地望着裕树，还舔了舔嘴，像是把裕树当成美味的食物在评论。
「呵呵，不如我们把他和CL1069一起带回恶魔界好了。」CL6666…1奸邪地笑道：「把他关进宠物笼，调养肥一点后再享用。」
「你你你们在打什么奇怪的主意？」裕树结结巴巴地问，看出这两个披着克劳德皮的奇怪家伙不怀好意，脑袋里开始思考该如何逃走。
「大哥哥，你该不会是在想要怎么逃走吧？」CL6666…1笑咪咪地开口：「没有用的。」
「你怎么会知道我在想什么？」裕树脸色铁青，还在抗拒。
「我们是恶魔大王的直属秘书，能力算是恶魔界的佼佼者；人类对我们来说，简直比小蝼蚁还不如。」CL6666…2伸出手，轻浮地抚摸裕树的下巴。
裕树拍开他的手，嫌恶地道：「我不会跟你们走的！」
「笑话，我们又没打算邀请你，当然是强行带走啦！」CL6666…1与CL6666…2同时伸出右手，先是在裕树头顶闪现一抹金光，而后一张金色的网凭空出现。裕树连逃的时间都没有，连同克劳德皆被怪异的网困住。
「做什么？放我们走！」裕树在网里左突右冲，但那张网像蜘蛛丝似的，紧紧贴在他的皮肤上。
「你很吵耶！」CL6666…1又挥了挥手：「让你睡着好了。」
话才说完，哔哔啵波的电流开始在网上奔窜，钻入裕树身体里，引起剧烈的刺痛，随之而来是一阵痲痹与晕眩，直觉已无法再控制身体的活动，意识也逐渐变得模糊，整个人昏厥过去。
020
【宅男的充气娃娃】 020
昏昏沉沉中，裕树做了个梦。他梦见克劳德穿着与电玩里相同的服装，黑色的毛上衣、与皮裤，左肩有个芬里尔狼的标志，并背着那把几乎比他还高的巨剑来找他，将他接进电玩世界里，在虚拟世界一起冒险、打怪物、锻炼秘石等级；有天他与克劳德遇上游戏里的大魔王，克劳德因不敌大魔王而被抓走，裕树见大魔王有一栋楼高，又张牙舞爪的，吓得魂都飞了，连忙拿出「自战斗中逃走」的秘石，直接离开战斗事件。
「新田裕树，你还真是个孬种！」大魔王见裕树使用逃走的指令，一脸不屑。「像你这种人，不配当克劳德的同伴！」他张开血盆大口，将克劳德吞吃进去，接着手一挥，天上落下斗大的「Game
Over」字样，压在裕树身上，动弹不得，只能等死……
梦逐渐醒转过来，心痛的感觉却仍徘徊不去。
「你看，他在哭耶！」
「一定是你太粗鲁了啦！」
「我哪有！每次都是这样做的啊……」
两抹稚嫩的童音在交谈，裕树睁开眼，一下子被光线刺得有些疼，只好先半玻ё叛刍饭酥茉狻Ｖ患礁隹死偷屡吭谒南赂共浚谇郧运接铩！�
但那都不是他的克劳德！是顶着秘书头衔来找他的CL6666…1与CL6666…2，因为他们眼里都散发着难以言喻的妖气，与克劳德的天真可爱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你们……？」裕树想张口讲话，才发觉喉咙干得快撕裂，身体也好像被下了麻药似地僵硬。
「你帮他拿杯水来吧！」CL6666…1对CL6666…2道。
「我不要！你去帮他拿……」CL6666…2不愿搭理，自顾自地拉开裕树的浴袍，像发现新大陆似地摸着裕树的跨下。
「喂……！」裕树缩了下身子，身体逐渐有了感觉，也稍微能动。
「你去拿！」CL6666…1抓住CL6666…2的手，狠狠地瞪着他。「不然就不准享用！」
「怕你了，我拿就我拿。」CL6666…2心不甘情不愿地走到一旁的桌上倒了杯水来，灌进裕树嘴里。
有了水的滋润，感觉舒服得多，裕树抹去脸颊上的泪，抱着沉重的头坐起，CL6666…1与CL6666…2则坐在他前方，两对眼睛瞪着他的私处猛看，就差没流口水下来。
「这里是什么地方？」裕树边揉着太阳穴边问。
「恶魔工厂啊！你被我们抓来了，忘记啦？」CL6666…1道。
「恶魔工厂？」
「对啊！」CL6666…2抓起裕树的右脚，不断抚摸小腿肚的肌肉，发出令人害怕的评论。「你的皮肤好细，摸起来真舒服，一定很好吃。」
「你们倒底是什么人？也是充气娃娃吗？」裕树实在受不了眼前这两个不断目露饥渴的家伙，索性缩回右脚，拉起被子来将自己的身体盖住。
「我们是居住在恶魔界的娃娃族，充气娃娃是我们产品。」CL6666…1朝裕树抛了个媚眼。「你瞧，我们长得很漂亮吧？」
「如果你们不是充气娃娃，为什么没有名字，只有像克劳德一样的编号？」
「编号CL6666…1就是我们的全名啊！1069则是我们对充气娃娃的统称，所有充气娃娃都叫1069，最多只会依外型不同，前面的英文字母跟着改变。像从你家带回来的CL1069，因为他是采用我们俩的外型下去打造的，所以冠上我们的CL来做区辨。他的完整编号应该是CL1069…222，表示他是CL1069系列的第二百二十二号，但我们都简称CL1069而已，反正只是充气娃娃，叫得那么清楚也没用。但只有真正的族人才能用6666取名。厂内还有其它系列的娃娃，像SE1069、VI1069……等等，多的很呢！」
裕树听得是一头雾水，只好直接切入正题地问：「你们将克劳德带去哪儿了？把他还给我！」
「克劳德？你说CL1069啊？」CL6666…1望了CL6666…2一眼。「他是瑕疵品，当然就只能送到那里啰！」
「哪里？」
「娃娃销毁处啊！」
「什么！」裕树吃惊地张大了嘴。「你们竟然把他送去销毁！这怎么可以！」
「你为什么对CL1069念念不忘啊？那种白痴有什么好吗？」CL6666…1嘟起嘴，搔首弄姿地道：「我们两个比他好多了，比他懂打扮也比他聪明，甚至比他还懂得怎么做爱！他只是工厂里做出来的下等货，是假的，不像我们是真正的恶魔。你难道不想试试我们的本领吗？」
「但话说回来，他那只CL1069很怪耶！」CL6666…2像是在对Cl6666…1讲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工厂里生产娃娃的流程分了三阶段，第一阶段是胚胎期，娃娃会在摸拟子宫的设备里成长，属性较原始的性爱功能于此阶段植入；第二阶段是教育期，就是替他的模拟大脑输入一些生活或工作必需的常识；第三阶段是训练期，会开始教导娃娃该执行的任务内容。通常若没经过第二阶段与第三阶段，娃娃是不可能会醒过来活动与说话，只是个拥有性爱功能的普通充气娃娃而已。」
「你没提，我也没想到。」CL6666…1拿出一本资料夹，翻了翻。「CL1069是在第一阶段刚完成就报失了，理论上应该不会有意识和活动能力，但我们却在电视上看到他被采访的镜头……」他像是被资料夹电击似的，突然把数据夹扔了出去，然后掩着嘴夸张大叫：「天吶！我们见鬼了！我们见鬼了！」
「CL1069被鬼附身了？」被这么一叫，连CL6666…2也慌了起来：「好可怕，好可怕哦！」
裕树看着眼前的两人一搭一唱，彷佛在上演双簧，而且自称来自恶魔界的子民竟然怕鬼怕成那样，叫人啼笑皆非。但他们所说的内容倒有些信息在内－－以克劳德的制作阶段，不应该具备活动功能，但是他却「活」过来了。换句话说，那张可爱的笑脸与曾表达的情感，都不是什么计算机设定出来的东西，而是真真实实的表现；就算是鬼附身也无所谓，至少不是虚拟的。
如此一想，裕树才恍然大悟，原来克劳德是真心喜欢他，甘愿守在他身边，所以才会在被粗暴对待之后，问了他一句「你是不是很讨厌我？」当时沉溺于性的他竟没发觉这是一句自己也曾问过的话，而将莫须有的罪名全怪到克劳德头上，难怪克劳德会难过得流泪。
裕树出生于非常富有的家庭，是家里的老么。一般来说，家里最小的孩子常是集千万宠爱于一身才对，但新田家恰恰相反，因为裕树是个「不在计划内」的孩子。他与哥哥和姊姊差了将近十岁，是父母于某次宴会酒后忘记避孕而结下的胚胎；当发现怀孕时，已来不及堕胎，只好将他生下。不被期望生下的小孩，却仍是得养大，但除了物质上的给予，几乎没有情感上的奉献。父母成天为事业而忙，将他丢给褓姆，褓姆也爱理不理的，得他哭了老半天才给牛奶，没有拥抱，没有亲亲，没有微笑。在他记忆中，好像是自己一个人长大，唯一陪着他的，就是房间里的电视。总是看着卡通幻想如果自己是里面的人物，如果自己在卡通的世界里……久而久之，他的情绪只会随卡通人物起伏，与外界失去联结。
他的学业成就表现得很差，不是脑袋不好，而是无心。上课考试时，他总无法自拔地沉醉于自己的世界里，与虚拟的人物互动，所以常会在课堂上无故笑出声，被同学老师视为「问题儿童」，父母知晓后更是气愤交加，万般没想到生下一个白痴！算他运气不好吧，适逢当时经济风暴，父母的事业遇上困难，所有的气都往他身上发，每天少不了一顿殴打，出国在外的兄姊压根儿不记得有这个弟弟，打电话回来连问都没问过他是不是还活着。
记忆中，最后一次挨打是十四岁那年，原因早已不记得，反正也不需要记得。他只知道自己在雨般落下的拳头和巴掌当中，哭泣地问着父母：「你们是不是很讨厌我？」会问出这问题的人，心里其实都有个预设好的答案，并希望对方的回答不符合这个答案。只可惜事与愿违，得来的答案与设想的相同：「我们讨厌你！」刀般的言语刺在心上，当晚他背着行李逃家，一离开就是十年，从没有人找过他。那种被厌恶的痛苦永远不会消散，社会上对他这个国中肄业的人自然多投以看不起的眼光，于是他决定缩起头来，当个不存在的人。有趣的是他从没想过要结束自己的生命，或许是因为他还拥有虚拟世界可供躲藏吧！
但他却愈来愈害怕人群，也愈来愈不相信人。克劳德刚来到他身边时，他很开心，有个人陪他活在虚拟世界里，多好！但低自尊与负面的自我概念像是给他戴了付墨镜，看出来的世界都是黑的，包括克劳德。他不相信自己够格能获得克劳德的青睐，能获得快乐，这与心里对自己的看法严重冲突，所以把罪全归纳至「克劳德只是充气娃娃，一切都是骗人的」，这样才得以平衡，才能继续过他「没有用」的生活。很奇怪吧？连他都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想法会别扭到这种地步。当下唯一最清楚的就是，他将十年前伤过他的话，拿来狠狠地伤了克劳德，让不应该「活」过来的克劳德难过地「死」了。
如果克劳德再也回不来，他等于是杀了克劳德的凶手。
悲痛的情绪涌上，眼泪夺眶而出，裕树变化迅速的情绪看得CL6666…1与C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