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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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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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恨吗?
  那么多年的相处,感情就在那里,又怎么可能说恨就恨了呢?
  可是骆星易的感情,他又该怎么回应?
  




26

26、§20。 。。。 
 
 
  颜邵再次醒来的时候,骆星易已经不在了。
  隔壁床上的女人对着他友善地笑,连声音中都带着笑意,“你侄子接了一个电话,说是公司里有事情,走了有一会儿了。让我帮你看着盐水,没事的你放心,这里的护士跑得勤。”
  颜邵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是在说骆星易。这么多年,尽管骆星易一直“阿叔”、“阿叔”地叫他,但是其实他并没有真的把颜邵当侄子来看过。他只是收养了一个孩子而已,并没有真正把他当成亲人来看待。
  颜邵朝她点点头,然后闭上眼,准备补眠。
  那女人却开始唠叨,先是反复说着“你们感情可真好”,然后就开始扯一些自己的事情。
  她用一种略带懊悔的感慨语气说,她以前太好强,又太多疑,逼着丈夫离婚,甚至连自己的儿子都不要了,一个人在外闯荡,现在好不容易闯出点名堂了,却发现自己患了绝症。
  “这大概是老天给我的报应。这几年我一直都会想起来,当时离开那个家的时候,我那个才三岁的儿子扯着我的裤子,拼命地叫我‘妈妈不要走’……”
  颜邵睁开眼看着她,她把语气模仿得很像,颜邵甚至感觉到一丝哭腔。
  “你一直都记着。”颜邵不知怎么的就说了这一句,然后他想到了沈钧,想到了骆星易。他发现他也记得这两个人的每一件事,点点滴滴,而且似乎只要一闭上眼睛就能回想起自己一些他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忘记的事情,不论是好是坏。
  在一起的那么多年,他从来都没有忘却过。
  或许这就是亲情?
  “是啊,我一直都记得。这怎么忘得了呢,那是我身上掉下的一块肉啊……我当初怎么会那么狠心,现在想想,真的是老天的报应,才让我现在一个人躺在这里,身边连个人都没有。”她自顾自地说完,然后看向颜邵,“不好意思啊,让你听我这个老太婆唠叨了。这些话我憋了很久了,本来想一个人憋到死的。你侄子昨天跟我说了很多,搞得我也忍不住了。”
  颜邵一惊,上身动了一下,似乎想要挣扎着爬起来,但是他没什么力气,最后还是摔回床上,只能转过头去看着她,急道:“他说了什么?”
  “哎,你别急,盐水还挂着呢,小心别动到针了,到时候还得再扎。”女人被他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从床上半坐起来,背靠在床头,看着颜邵道:“你侄子人不错啊,我虽然没有自己养过儿子,但也知道现在的小孩子都是没心没肺的,大人对他们的好一转眼就忘记了。你侄子竟然都记着,昨天你昏迷的时候他就在跟我说,说你怎么怎么好,哎,听得我都想我儿子了。”她说了几句,然后又扯回了自己,闭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半晌之后又朝颜邵重复了一句,“你们感情真好啊。”
  颜邵抿嘴,用略带沙哑的声音问:“他没说别的?”
  “没啊。哦,对了。他还说他现在想要报答你……”女人突然提高了音量,问道:“哎,你做啥不要他照顾你?你看你这身体也不好吧,他说都是以前为了养他才搞坏的,难得小孩子有孝心,你这样子多伤人。”
  颜邵不知道说什么,昨天骆星易大概是说了一些什么,让女人有了先入为主的观念,他现在不管如何辩驳,大概都解释不清了。
  那女人见她沉默,便也闭了嘴,跟着沉默了片刻,然后又道:“哎,你别嫌我老太婆多嘴,这世上啊,一个人活不了。你侄子是个难得的,你……哎,别弄到最后,跟我一样。”
  颜邵转头看着她,她消瘦得厉害,脸颊都有些凹陷,眼睛往外凸着,看上去有些吓人。身上也没有什么肉,搁在被子上的双手已经瘦得皮包骨头了,被子不自然地隆起着,遮掩着因为腹积水而隆起的肚子。
  那女人见颜邵看她,苦笑了一下,“你别看我这个样子,我也才四十多……比你大不了多少,但是看上去就好像已经很老很老了,我现在都不敢照镜子。”
  颜邵有些惊讶于她的年纪,她看上去大约已经有六十多岁的样子,皮肤蜡黄,暗淡无光,头发倒还是黑的,只是枯燥得厉害,杂乱地翘着。
  “哎,你的盐水要没了,你别动啊,我帮你按铃。”她伸出手去抓床头边吊着的开关,突然一阵抽搐,手缩了回来,按在肚子上,无声地皱着眉头,半晌之后才缓过来,重新去按铃。
  护士来得很快,朝两人赔笑道:“不好意思啊,今天有点缺人手,没来的及巡房。你们怎么了?”
  “他的盐水没了,还有一瓶大的,要换一下。”女人用下巴指着颜邵,“他侄子走的时候跟我说他跟你们打过招呼的。”
  “哦,对……还有一瓶营养针要挂,等等啊我去拿。”
  “哎,还有。”女人拦住要走的护士,苦笑道:“好像药效过了,帮我再打一针吧。”
  小护士皱了眉头,“你这样不行啊,早上才打过,再打下去要上瘾的。”
  颜邵默默听着,眉毛一挑,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那女人又道:“没办法,痛啊,我这病也治不好了,没多少日子可以活了,什么上瘾不上瘾的……拜托你了,啊?”
  那护士还想要坚持,女人又道:“我跟你们李主任打过招呼的。”
  护士要说的话被噎了回去,无奈地看了她一眼,转身走了回去。
  女人的手依旧捂在肚子上,颜邵有些犹豫,问道:“你……打吗啡?”
  “止痛针嘛。不打没法熬啊,这疼得……”女人朝着他虚弱地笑,眼里满是无奈。
  颜邵沉默了。
  
  颜邵被骆星易叫醒的时候还有些恍惚,他看了看窗外已经半黑的天色,问道:“我怎么睡着了?”
  骆星易微微笑着,答道:“营养针里有镇静的成分。”
  颜邵点点头。他在骆星易的注视下有些不自然地撇开头,然后疑道:“她……人呢?”
  隔壁床已经整理整齐,用一张塑料纸盖着,下面是消过毒的床铺被褥。
  “转病房了,ICU。”
  “怎么了?”颜邵惊道,“中午的时候不是还……”
  “具体的我也不知道,就听到她说疼,叫来护士,要打针,护士没同意,然后医生来了,查了一会就说要转病房。”骆星易把椅子往前挪了一些,离颜邵更近了,“估计是要不行了,医生说她止痛针打太多自己没感觉,其实病情早已经恶化了。”
  颜邵有些说不出话来,他转回头,呆呆地看着天花板。那女人几个小时前还在跟他说话,突然之间就进了ICU,而且可能再也出不来了。
  颜邵突然想到她连个亲人都没有,如果要下病危通知书,也不知道该朝谁发。
  他突然有些感慨,看了一眼在他身边坐着的骆星易,唤道:“骆骆……”
  “嗯?”
  骆星易应了一声,可是颜邵又说不出话了。
  骆星易也不疑有他,见颜邵不开口,便开始自顾自地说话。
  “医生说还得再住半个月,不能吃东西,只能天天挂针。”
  “阿叔,我突然觉得这样也挺好。你在医院里,起码不会天天想着要走,我也不用一直担心你会突然不见。”骆星易苦笑着,他一边说话一边看着满脸惊疑的颜邵。
  颜邵的脸上竟然有一丝惊恐,骆星易突然有些心疼,凑上去更靠近他一些,安抚道:“阿叔,我不会再关你了,你别怕我……之前是我昏了头了,竟然做出那种事。”他又苦笑了一下,“都是林骅那小子害的,天天在我耳边说这些事情,当然我也不对。都是我的错。”
  “可是阿叔,我真的不是想要害你,真的。我……”
  他急切地说着,然后突然又静了下来,自嘲道:“现在说这些也没用。”
  颜邵似乎叹息了一声,用细微的声音念着他的名字:
  “骆骆……”
  “阿叔。”骆星易把手伸进被子,握住颜邵的手,两人手指交叠着,颜邵似乎有些犹豫,但是最终没有挣开。
  “阿叔,我想好了,我放你走,好不好?但是起码你要先把身体治好,然后你想要去哪里都可以。之前是我太自私,拦着你不让你做想做的事情……是我的错,错得离谱。可是你这个样子我又实在不放心,我会想你如果一个人在外面不想吃饭怎么办,会想你如果碰到什么麻烦了怎么办,你不在我身边,我真的不放心。”
  “骆骆。”颜邵叹道,“我不是小孩子。”
  他的声音依旧沙哑,透着一股虚弱无力的感觉。
  “我知道。”骆星易道,“我知道你不是孩子,可是你从来不好好照顾你自己。每次都是。”
  颜邵不知道要怎么样来反驳他。
  他突然有一种错位感,明明他才是骆星易的领养人,应该是他来照顾骆星易的,可是这几年来似乎都是骆星易在照顾他,在迁就他。骆星易创业辛苦,可是依旧坚持着每天替他做饭,承担着家务,就是为了替他调理这个被他自己折腾坏了的身体。
  他甚至一直很可笑地觉得能够靠自己养活自己,可是事实上,他做的那些工作,即使是做一年甚至更久,可能都不够他在医院里耗一个礼拜。
  到底是哪里来的,这种奇怪而且又毫无依据的自信。
  或者说,其实从一开始,这就只是他一个人的倔强和蛮不讲理。
  他似乎一直都在害怕着什么,一直都和骆星易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可是骆星易不会是第二个沈钧,也不是那些面和心不合的沈家人,他是骆骆,那个一直都很亲他很黏他的骆星易,除了前段时间的那件事之外,骆星易从来没有哪里不顺他的意。
  颜邵突然觉得,他把他在沈家受到的那些伤害,都转移到了骆星易身上。
  他因为早年的那些事情,不相信亲情,甚至不愿意相信人。可是骆星易是没错的,那个孩子一直都很听话,从小就很努力,一直都是想着要对他好。事实上他也做到了,只不过是颜邵自己害怕了,事到临头,他变得胆小。
  他不想要承认自己竟然对骆星易产生了依赖,这种感觉和亲情太过相似,他害怕了。
  他一直都把自己伪装得很坚强,很独立,可是事实上他正在老去,如果没有骆星易,他甚至连自己的身体都照顾不好。可是骆星易已经大了,他已经立业,终究要成家,以后自己就是一个老不死的拖油瓶。
  他害怕骆星易会抛弃他。他已经被沈家抛弃过一次,这种感觉他不想再感受第二次。所以他选择抛弃骆星易,装成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假装好像自己并不是那个受害者。
  真正退缩的,是他。
  “阿叔,阿叔?”骆星易急急地唤他,手从被子里收了回去,然后又搭在他脸上,胡乱地抹着。
  骆星易有些害怕,刚才颜邵忽然闭了眼睛,他以为他累了,没有打扰,可是过了没多久颜邵竟然哭了起来,无声地,眼泪突然就从眼角滑落了。
  这种情景不久之前他才刚刚经历过一次,颜邵在他面前哭,软弱地流泪。那次是因为他强迫颜邵,可是现在又是因为什么?
  难道颜邵有梦魇?
  他手足无措,抹着他的脸颊,然后又用袖子去擦眼泪。
  颜邵睁开眼睛,眸中一片清澈,并不像是刚醒的样子。骆星易被他吓得不轻,终于缓过神来,抽了一张纸巾给颜邵擦脸,声音软得一塌糊涂,“怎么了阿叔?你别吓我……”
  “骆骆……”颜邵却只是念他的名字,再没有其他。
  




27

27、§21。 。。。 
 
 
  颜邵最终还是离开了,悄无声息地。
  尽管骆星易在他住院的时候念了无数次的“不要走”、“不要丢下我”,颜邵还是走了。
  某一天下班回家,骆星易面对着空荡荡的房间,竟然产生出一种解脱感。自从颜邵出院以后他就一直在担心他哪一天会离开,担心得茶饭不思。现在颜邵走了,他也可以不用再想那么多了。
  骆星易苦中作乐,甚至还勾起了嘴角。
  他在不大的房间里走了一圈,发现颜邵并没有带走很多东西,几件衣服,大多是衬衫牛仔裤,还有两件卫衣,冬天穿的厚衣服竟然一件没带。
  果然是没法让人放心啊。
  骆星易只能独自感叹。
  然后他惊喜地发现颜邵竟然带了自己之前给他的一张银行卡,那张卡原本一直放在床头柜上,是在颜邵出院之后骆星易给他办的。骆星易怕他会选择离开,所以在他耳边说过很多次,如果真的真的一定要走,那一定要把卡带上,这样的话起码骆星易不用担心颜邵会没钱吃饭。
  他念了那么多次的“不要走”没起作用,却反倒让颜邵带上了一张银行卡,也不知道是不是该苦笑。
  只是他有点笑不出来。
  他在桌边坐下,手上甚至还拎着晚上准备做饭的食材。颜邵才出院一个月,他在医院里写的食疗菜谱都还没有轮完一遍,颜邵就已经走了。
  他突然有些烦躁,在房间里胡乱晃着,走了一圈又一圈,依旧没办法平静。最后干脆揣了钱包出门。
  尚纶秉的店里依旧很热闹,骆星易发现之前自己一直坐的那个位置竟然空着,毫不犹豫地坐了上去。他很久没来这里,门口的一个服务生可能是新来的,不认识他,看到他脚上的拖鞋竟然还不肯放他进来,骆星易火气正旺,差点跟他打起来,幸好老张就在离门口不远的地方招呼客人,听见声音就赶了过来,安抚许久才让骆星易平静下来。
  新请的那个钢琴师很年轻,看上去不过十八九岁的样子,一头黑色的短发柔柔地贴在脑袋上。骆星易的位置离他最近,从他的角度看过去,那根本就还是个孩子,整个人透出一股青涩的感觉。
  可是他依旧想起了颜邵。
  这可能是因为那个男孩的白色衬衫,但是他的身材其实和颜邵完全不同,虽然都是瘦,可是男孩完全没有一丝病态。于是骆星易就有些恍惚,他好像看见了颜邵,可是又好像没有。到底有没有看见他自己也分不清了,他分明还没有喝酒,可是好像已经醉了。
  尚纶秉被老张叫下楼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画面,骆星易大爷似的坐在他的“专属座位”上,眯着眼,视线在那个弹钢琴的男孩身上划过一遍又一遍。
  他忍不住快步走上去拍他脑袋,调笑道:“发什么疯呢啊?人家可是正经的,音乐学院的大学生,来我这勤工俭学的,别乱打主意。”
  骆星易斜过头瞥他一眼,然后又转过头去,继续看人弹琴。
  尚纶秉脱线得厉害,一点都没有发现他的不正常,在他身边的沙发上坐下,歪着头调侃:“哎,我说,你很久没来了啊?我还以为你阿叔回去之后你就不来了呢。哎,抛弃我啊……我好难受哦。”他夸张地捂着心口嚎叫,引来一片注视的目光,他却没有一丝郝然,依旧笑嘻嘻地道:“大忙人,今天怎么有时间来了?不用给你阿叔做饭咩?”
  他早已嘲笑过骆星易不止一次,一个大男人,一个大老板,竟然还要洗手作羹汤,给人做饭熬粥,甚至全身心地扑在上面。
  “搞得好像自己请不起保姆似的。”
  可是每次他这么说他,骆星易都只是略勾着嘴角,不做回应。
  这次骆星易依旧没有搭理他的调戏,可是这和往常好像又有些不一样。迟钝如他,直到这时候才发现了骆星易的异样。
  “你怎么了?”
  他问得小心翼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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