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提。”对方压低的声音有些无奈，却还是能察觉到一丝宠溺，“我快被那家伙烦死了，好歹该留点儿时间给自己。”正说着，对方突然倒吸了口凉气，姜淮糯紧张地握着听筒，听到那边出现了作家男友的声音。
“小沿你跟谁打电话？我都听到啦，你怎么可以嫌我烦。”
“方河！你给我悠着点儿！等……老子腰要断了你他妈给老子住手！”
姜淮糯立刻挂断电话，惊魂未定地转过身，结果就直直对上了米需一双眯起来的眼睛，那小子不知什么时候凑到他身后来，狐疑地盯着他。
“你给谁打电话？”
竟然是跟电话那头一模一样的问句！
米需伸手抓过姜淮糯还拿着手机的手，就着他的手去看屏幕上的通话记录：“齐沿，这是谁？”
“是我的朋友。”他忙拂开米需，也不知道在心虚什么，米需更是紧追不舍。
“你也有朋友吗？除了那帮讨厌的小鬼？”
“当然啊！我是成年人，当然也有成年的朋友！”姜淮糯想借机树立威信，因为最近扛不住米需耍赖，给这小子办了借读，到自己班上上课，成天被学生蹬鼻子上脸也好跟自己亲近也好，都被米需看着，米需似乎越来越讨厌自己的学生了。
“成年人，我也是啊，我做你的朋友就够了。”米需跟在他身后，死活要跟他纠结“朋友”的问题。
“怎么可能。”姜淮糯有些惊讶地转身看他，“你看起来也就十六七岁的样子。”
米需二话不说，抬手便脱自己的卫衣，姜淮糯来不及阻止，就看到了米需身上，从腰侧绵延到后背的暗纹。
哪怕是在白天，也能看到那暗纹隐约散发着微光。
米需修长骨感的手指指着自己人鱼线上方的花纹，理直气壮地：“喏，会发亮的，都是成年雄鸷。”
姜淮糯觉得脸有些热，僵硬地扭过头，但米需从来都是不识时务的，偏要凑上来。
“喂，我是成年的！跟我交朋友就好了啊！”
“不一样啦。”
“有什么不一样的！”
“我……对了，砂糖橘跟蜜橘不一样，我看到楼下的水果店两种都在卖，你想要哪种？”
米需本来瞪着他的脸蓦地懵了，僵硬了一会儿，思维还是脱缰野马一样绕着橘子跑不回来，姜淮糯好笑地看着他神情纠结，好像还没弄明白自己被转移话题，只磕磕巴巴地问：
“两、两种都要行吗？”
那句脱口而出的“不一样”到底指什么，姜淮糯自己也没弄懂。
他答应了科幻作家的邀约，同对方去参加了外人觉得非常无聊但两人都十分享受的讨论活动，不管怎么说，两人确实聊得起来，时间过去那么久，做朋友也未曾感到不自在。
确实是朋友。
那么米需跟朋友，有什么不一样呢？
“这是怎么了？”耳边突然传来科幻作家狐疑的声音，姜淮糯抬起头，正好看到头顶飞过去一大群鸟，不仅仅是常见的麻雀，一眼扫去能辨别出很多其他不常见的鸟类。它们看上去并不完全像是受到惊扰，拍打翅膀的声音甚至有一丝诡异的整齐。
两人对视一眼，有些疑惑，但都没有太放在心上。
可是当姜淮糯回到家，发现米需不在，等到深夜也不见回来的时候，不可避免地，他联想到了下午那次稍显怪异的场景。
姜淮糯从沙发上起身，打开电脑，在搜索栏中输入“鸷”。
他记得米需曾经说过：暗纹会发亮的，都是成年雄鸷。然而搜索结果显示，在中文里，鸷并不是任何一种鸟类的名称，而是形容词，用来形容凶猛鸟类的。他转而去搜索鸟类习性，特别是鸟群一致度惊人的飞行情况，得到的解释也不确切：【这个现象被称为无标度相关，已超越生物学范畴。】深入搜索的话，不仅涉及到生物的自组织现象，甚至延伸到了物理学中的耗散结构。
姜淮糯想起一句话，传说是人们对未知事物的定义。
突然幻为人形态介入到自己生活中的米需，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传说，只不过人类对此知之甚少而已。
他没有办法借助科学去寻找米需。
只能等他。
第8章 ＇“别走”＇
米需消失了整整三天。
姜淮糯留意着周遭，不管是校园里的啄木鸟、小区里的麻雀还是公园里的鸽子，这三天里，他没有见过一只鸟。
周围并没有多少人注意到这现象，新闻里播报动物园里的孔雀在笼子里撞伤翅膀、行为怪异，也只短短出现了几秒。
“发现没，糯糯老师最近很阴沉啊，跟他开玩笑他都不搭理的。”
“那不是阴沉，那是失魂落魄啦，一定是失恋了！”
“诶诶？那我可不可以做接盘侠？”
“滚啦猥琐女！”
姜淮糯自顾自垂着眼讲课，对讲台下公开八卦他的交谈充耳不闻，他觉得米需还不回来的话，他真的得请假了，他现在根本没办法好好上课，实在愧对工作。
下午还有课，姜淮糯到食堂吃饭，自己一个人坐在那盯着免费汤发呆，这个时候筱敏却而走了过来，伸手指敲敲他的桌面。
姜淮糯跟上课神游的学生似的，回过神来，抬起头看筱敏。
“糯糯老师，你知道米需去哪儿了吗？”
筱敏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睛死死盯着他，很奇怪，看上去也不是来关心同学情况的。
姜淮糯掩饰般推推眼镜：“啊，他请了假的，好像是有事回老家了吧。”天知道米需的假条还是他给班主任递的。
筱敏看了他一阵，突然在对面坐了下来。
“别怪我多嘴，那家伙看起来呆头呆脑跟你一个智商水平，你也别轻易信他。”
“诶？”他好像被一同骂了？
“这个时候消失，指不定就是春天到了，憋不住要找同类，那你身上为什么还有他的气味，占着茅坑不拉屎吗。”筱敏好像在那自顾自说得义愤填膺，姜淮糯这边已经满脑袋浆糊了。
“同类？茅坑？”
筱敏斜他一眼，特别鄙视一样：“跟你说你也不懂，你懂什么呀。”说完起身就走了。
姜淮糯本来就情绪不好，被这么没头没尾地说了一通，更加郁闷了。
但是他好歹也听出来，筱敏好像知道米需不是人类。
他这会儿完全吃不下饭了。
下午上课的时候也一直写错板书，最后实在讲不下去课，只好叫同学们自习，他刚刚放下教案，就听到教室门口传来微弱的声音：
“报、报告。”
姜淮糯转过脸去，看到了浑身挂彩，制服也破破烂烂的米需。
教室里响起轻声的惊呼，姜淮糯愣了一秒，连忙跑过去扶住对方。
“你怎么了，怎么这个样子？！”
米需抬起头来，对他笑了笑。
“可算见到你了。”然后眼睛一闭，就厥过去了。
学生们全都围过来，姜淮糯也顾不得交代，扛起米需就往外走，筱敏跟了出来，正要追上前面的两个人说什么，一阵好似风暴袭来的响声打断了她，在上体育课的学生包括教室里的学生都被惊动了，纷纷探头出来，议论着掏出手机录像。
黑云压城一般的鸟群掩盖了天空，却并不凌乱，而且，都是冲着那两个人过去的。
米需却在这个时候，像是相应召唤，垂着的脑袋抬了起来，慢慢睁开了眼睛。
他瞪视着前方，瞳孔变得尖锐，鸟群朝他聚集过来，遮天蔽日，又让那瞳孔倏忽放大。
姜淮糯想起来，为适应光线强弱，鸟类的瞳孔会相当迅速地放大缩小。
面前的少年的的确确，是个异类。
然而在意识到这个的时候，姜淮糯却已经开口了。
“别走。”
第9章 ＇印随式初恋＇
第一次见到姜淮糯的时候，米需浑身湿哒哒的，用刚刚成型的喙顶开了蛋壳。
当然，那个时候的姜淮糯也很小，胸前戴着红领巾，小小年纪矮矮的鼻梁上就架了一副塑料眼镜，眼镜腿儿上栓了绳子，挂到脖子上，防止眼镜弄丢。
那时候整个附二小道郊外春游，大孩子们胡天胡地地疯玩，低年级的小孩子跟在后面。
有人爬到一棵看上去相当粗壮年岁颇大的树上，招呼下面的人，说发现了鸟窝，更令孩子们兴奋的是，那里面有几枚雪白雪白的蛋。
把蛋拿下来之后，提议烤了吃的、剥开看看的、或者揣回去孵出来的，都有，大家见者有份，很快瓜分干净了。
姜淮糯拿了最后一个，雪白蛋壳上有颗并不明显的黑点。
他抬头看看被翻得乱七八糟的鸟窝，抿抿嘴巴，终究是抵挡不了做实验的诱惑，把鸟蛋带走了。
他理科好，家里一堆科学课外书，他找出一本写了制作孵蛋箱方法的书，找来了泡沫箱、灯泡、风扇和水槽，以及温度计和湿度计。
每天定时观察温度计和翻蛋，过了半个月，他在写作业的时候，听到了泡沫箱里传来了细微的响声。
小小的姜淮糯，揭开了泡沫板，屏住呼吸，凑近去看那枚有瑕疵的蛋，蛋壳的顶端裂开缝隙来，被什么东西从里面啄着，然后碎开一块。
淡黄色的鸟喙从裂口中戳出来，张了张，发出了第一声微弱的鸣叫。
之后用了数分钟，一只丑丑的、又瘦又小、湿哒哒的小鸟崽钻了出来，张着它没长毛的翅膀，抬起头来，对上了姜淮糯睁得好大好大的眼睛。
米需一直都记得，那双盛满了惊喜和好奇的眼睛，他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个瞬间，接受到的是这个世界带给他的最大的善意和欢迎。
但是很快，姜淮糯就发现它没办法照顾米需了，幼鸟需要成鸟的羽翼和体温，需要大量的进食，他按照书上写的来照顾米需，但米需还是日渐虚弱，他不知道，米需不是一般的鸟类，他是鸷族，在自然环境中都难以存活，更不要说是人工喂养。
姜淮糯把他重新捧回到那棵庞大的古树边，爬了半个小时才爬到树上，被弄烂的鸟窝好像修好了，成鸟并没有在，姜淮糯捧着米需，坐在树枝上等，直等到了傍晚。
成鸟回来了，是一只通体漆黑的巨大的鸟，像鹰一样，甚至比鹰还要让人觉得危险，它张开翅膀朝姜淮糯冲过来，在第一时间发现了姜淮糯手心里的米需，尖啸着把爪子猛按到姜淮糯的胸口。
姜淮糯从树上摔了下去，等他醒过来的时候，是被第二天出农活的村民发现，送到卫生所里的。
大概是那次摔狠了，姜淮糯忘记了自己曾经偷走了一枚蛋，并且将它孵化了出来。
一只小小的、潮乎乎的鸷。
那种甚至没有在传说中出现过的异族，凶猛、巨大、在黑夜中会散发鬼魅的流光。
姜淮糯忘了。
“叫我的名字。”
米需从回忆中晃过神来，对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而感到手足无措的姜淮糯说。
“啊？”姜淮糯眨了眨眼睛。
“叫我的名字，我就不走。”
姜淮糯从来没有见过神色如此认真的米需，鸟群一直在头顶盘旋，翅膀扑打的声音和不寻常的尖啸让姜淮糯压力倍增。
他完全乱了，当鸟群聚集过来的时候，他本能地认为，米需会被带走。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手心已经满是汗水，再怎么犹疑忐忑，却还是没办法放开米需的胳膊。
“米需。”
姜淮糯抬起眼睛，把那两个字咬得稳稳的，米需琥珀色的眸子亮了亮。
“米需，别走。”
对面的少年笑了起来，那个笑容明亮得好像第一缕破开云层的阳光，姜淮糯听到自己胸腔里轻轻的一声“噗”，好像咬碎了夹心糖果。
鸟群似乎变得急切，盘旋的速度好像将空气都搅成了漩涡，米需抬起头看了看天空，然后又看向姜淮糯，脸上一直挂着可以称得上愉悦的笑容。
“我是你的了。”
他这么说完，在姜淮糯还反应不及的时候，就伸手绕到姜淮糯的后颈，姜淮糯觉得最后一块颈椎处，袭来一阵极其短暂的刺痛，接着便有什么东西从自己的身体里被拉了出去。
散发着淡淡光晕的链条，被米需从姜淮糯的后颈拽了出来，在空中抛出一道非常轻盈的弧度。
姜淮糯觉得身体里有什么被一起抽离出去，这种感觉诡异而迅速，却并没有让他觉得害怕，因为是米需，因为米需一直看着他的眼睛。
姜淮糯蓦地腿下一软，要跪倒的时候米需捞住了他的腰。
“我要打开你了。”米需在他耳边说。
而这个时候，鸟群已经纷纷围住了两人，街上只看得到惊悚片一样整齐的、在阳光下散发着流光的无数羽翼，像筑建巢穴那样，形成了古怪的屏障。
在不绝于耳的尖啸和翅膀扑打声中，姜淮糯努力支撑着自己不要失去意识，四周黑暗，他只看得到发着光的锁链和被隐约照亮的米需的脸。
那条链子，被米需握在手里，他的指骨用力，那些盘踞在他衣服下的暗纹仿佛疯长的藤蔓一样，瞬间爬满了手上的皮肤。
米需平日总是吊儿郎当的，行动莽撞笨拙，剥橘子都剥不好，这个时候，他握住链条的手却尤其郑重，仿佛那是王冠、是权杖。
但那其实是禁锢之锁。
姜淮糯眼睁睁看着米需，把锁链绕到脖子上，逐渐拉紧。
他以为他要窒息，心慌地伸出手去，结果那锁链却像是感应到什么一样，拥有生命一般摇晃出响声，疯狂从姜淮糯的后颈腾出，附到了米需的身体上。
那犹如捕食一般的动态，在姜淮糯还来不及喊叫出什么的时候，就忽然消失了。
消失了，链条好像瞬间溶进了米需的身体，就这么消失了。
米需揽在他腰上的手垂了下去，比他还先跪到了地上。
鸟群渐渐散开，周围已经聚集了无数围观的人，姜淮糯抬头茫然四顾了一番，然后他看了看米需，终于说出话来：
“救、救护车！”
第10章 ＇科普时间＇
“救护车有个屁用！”熟悉的声音吼道，姜淮糯抱着米需软软的身体，抬起头来就看到了暴力地拨开人群挤进来的筱敏，女生的脸堪称恐怖，嗓门也大，“跟我走！”
姜淮糯万万没想到，筱敏竟然把他们带到了道观。
他抱着米需跟着筱敏去到了一座香火缭绕的道观，高中女生风风火火地摔门进去，一边喊人一边把书包甩到一边，解开制服外套也丢到地上，要不是眼下情况危急，姜淮糯又要忍不住说教了。
“我这辈子从没见过鸷族，要不是上次被这家伙整了，我也没想到能遇见这种上古生物。每个鸷族都有一个‘翼匣’，鸷族的力量继承于混沌之神，没有得到过进化和自然界的过滤，因此很难控制，所以他们需要相匹配的‘翼匣’在他们成年的时候禁锢他们的力量，因为伴随成年而来的是繁殖期，也就是发情。就跟所有动物一样，发情会让他们暴躁好斗，力量难以压制，这个时候能控制他们的只有‘翼匣’，但也有急功近利的鸷族，不愿意力量被压制，选择放弃打开翼匣，我读到过的文献，这种行为的后果只有一死。”筱敏顿了顿，“这家伙估计就是不想开‘翼匣’，才把自己搞成这副模样，还影响了方圆百里的鸟类一起失控。”
筱敏一边给姜淮糯科普，一边急吼吼地吩咐着道观里的人，米需被摆到了房间中央，大家按照筱敏的话，给米需周围放上了一圈香炉。
“……那米需的‘翼匣’在哪里？”
“他的‘翼匣’就是你。”筱敏回过头瞪他一眼，“我第一次见到他的人形态就发现他身上跟你有一样的味道。”女生这么说着，抽着鼻翼在空气中嗅了嗅，“甜腻腻的，真恶心。”
姜淮糯愣了愣：“甜腻腻的，是橘子吗？”
“对，就是那种味道！”
“啊，那是因为他喜欢吃橘子。”
“他是因为喜欢你才喜欢吃橘子的。”
姜淮糯愣住了。
“鸷族会把‘翼匣’放到自己信赖的人手里，因为‘翼匣’的束缚对鸷族来说是绝对的、不可抗拒的，而承接‘翼匣’的那个人，就会成为翼匣的载体，一个装着‘翼匣’的匣子。在双方都达成共识的时候，鸷族可以从这个人的身体里打开翼匣，释放禁锢自己力量的远古契约。”
她接着说：“鸷族生来便是独居，不存在家庭观念，所以承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