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兽丛之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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兽丛之刀- 第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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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半死不活,他就能一口咬断谁的脖子。
  
  不知过了多久,卡佐也靠在了一边打了个盹,忽然,他的耳朵一动,听见了山洞外面有人声。
  他忙偏头去看长安,长安已经睁开了眼。
  
  卡佐眼珠一转,收起方才抱着长安嚎啕大哭的傻样,双手摊开微微往下一压,继而一抹,示意同伴自己已经把外面都弄干净了。
  长安微不可见地点了个头,然后悄无声息地站了起来,他的动作略显凝滞,却十分自然,一举手一投足都在调整自己。
  
  卡佐一直打不过长安,但是长安和自己人动手十分留余地,总是点到为止,以至于卡佐承认长安是比自己厉害一点,却不知道这“一点”是多远,现在,他明白了。
  那是一种无法言喻的精确,他了解自己身上的每一块骨头,每一个关节,他知道怎样最大限度地节省自己的力气,也能把全身压在那一线的刀刃上——那是真正的雷霆万钧之力。
  
  卡佐没有流过他那样多的血和汗,因此不明白,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这个人,他从不接受,也从不质疑,只是孤注一掷、死不回头。非凡
  
  长安已经躲到了洞口,洞口极狭小,他的后背贴在墙上,微微侧着身,低着头,受伤稍微轻些的脚支撑着自己,另一只脚虚悬着,膝盖微蜷,借着这个动作,他就仿佛“坐”在墙上似的。
  卡佐会意地跟着站了起来,长安抬手一指山洞口的另一边,那里的石头微微向里弯,天然形成了一个凹陷,空间可以勉强容纳一个半大孩子,卡佐站进去稍显勉强,只能委委屈屈地窝在那里。
  
  洞口被卡佐用茅草挡住了,可是他们两人都知道那是无济于事的——常年在野外生存的兽人们全都知道如何搜寻被野兽掩藏起来的山洞,两个受伤的人不可能长期藏在水里或者树上,那么也只有可能是山洞中了。
  唯一的优势,就是这洞够窄够深,够窄,因此只容得一人进入,够深,因此一眼看不到底。
  
  长安的左手胳膊肘抵在山岩上,短刀静静地横在他的手掌上,卡佐那样敏锐的五官六感,竟然连他的呼吸声也听不见,他只见长安微垂着眼,像是已经睡着了,又或者是跟岩石已经融为了一体。
  
  搜查的人马上就到了,依然是那些整齐有序彼此之间不交流的兽人们,由一个有理智的亚兽统一指挥,四散着各自翻找隐藏的山洞。
  一个人越走越近,卡佐的拳头也越攥越紧。
  
  随后那人小心地撕扯开洞口的茅草,探头往里看了一眼——可是太黑了,他什么也没看见,于是他极小心地往前迈了一步,让眼睛适应着周围的环境,同时伸手去扶山洞的岩壁。
  就在他迈第三步的时候,兽人的眼睛已经让他飞快地适应了黑暗,他看见了卡佐。
  
  卡佐已经决定拼了也要动手,便递出了自己的拳头。
  
  那搜查的人一偏头躲过,张开嘴,似乎是要喊人,忽然,一只滚烫的手伸过来,猝不及防地将什么东西塞进了他嘴里,随后他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这人颈子上的血溅出被长安用自己身上撕下来的破布条堵住,以防它喷溅出来——喉管被割开,只能发出微小的、气流涌动的声音。
  
  卡佐见机极快地接住这人,不让他倒下,非常有技巧地将他缓缓拖进了山洞,看起来就像是那人慢慢地走进了山洞一样,长安依然借着一半的稻草隐藏在洞口,用悬着的脚尖点了点那死人身上的衣服,卡佐会意,三下五除二便将那人衣服剥了下来。
  
  长安往外看了一眼,趁着暂时没人过来,低声道:“穿上。”
  那人身形与卡佐差不多,卡佐瞬间以为自己明白了他的意思,便利索地将那死人的衣服穿在了身上,又摸出了他的令牌,还往自己脸上抹了些泥和灰。
  
  然后他兴致勃勃地跟着走到洞口,等着听长安下一步如何安排。
  谁知长安看也不看他,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外面,口中用极低的声音短促地说道:“出去。”
  
  卡佐吃了一惊,若不是情况不允许,他几乎要拽住长安的领子冲他咆哮一番——他难道就是那种临危就乱,丢下方才救了自己的好兄弟不管的混账?他难道不是个男人,不是个兽人武士,像个阉汉与亚兽小白脸一样地站在别人身后躲躲藏藏?
  卡佐的脸都涨紫了,指着长安简直说不出话来。长安只扫了他一眼,就知道这傻大个绝对不会按自己说得去做的,两人静静地对峙了一会,谁也不肯让步。
  
  然而片刻后,卡佐见长安目光忽然一转,还没来得及为对方的妥协松口气,便只见那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忽然从山洞里蹿了出去,卡佐简直想象不出那刚刚重伤到行动都费力的人究竟是怎么做到的,他仿佛只是眼前一花,人已经不见了。
  
  卡佐本能地追了出来,却已经落后了长安一程,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兽人在搜查山洞的时候找到了他们要的人,一不小心被他跑了,正在追一样。
  
  这动静惊动了别人,搜查的人一拥而上地去追长安,没有人注意到卡佐。
  卡佐难以化兽,又有伤在身,绝对跟不上此时的长安。
  
  等卡佐反应过来的时候,长安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而与此同时,华沂已经到了陆泉所在之处,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便将跟着长安的人全部给弄出来,劈头盖脸地训斥了一通。
  东海王与陆泉长老的分量一个天上一个地上,何况这几个跟着长安的人本就是华沂派来保护他的。
  
  一哄一诈,便有人顶不住压力,将长安如何路遇那疯子,又如何知道对方主帐所在处的事原原本本地说了。
  
  华沂当机立断,认为事不宜迟,所有人休整一宿,第二天疾行军出发,要直捣对方的主帐老巢……至于路达,华沂只是扫了一眼,到底什么话也没说——眼下正乱着,还不是窝里斗的时候。
  
  直到此时,他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敌人是谁……直到当夜。
  一个陌生的、脸像石头一样的兽人忽然从天而降般地送来了一封信,交到华沂手里之后,立即横刀自刎。
  
  华沂面对着这一具直挺挺的尸体,忽然心生不祥的预感,他勉强定下心神,打开了那染血的信,里面只有一句话,十分熟悉的笔迹。
  “你的人在我手里——二哥。”
   
87、卷四

  华沂脸色没变;他只是一动不动地看着那张不大的字条。
  
  所有人都疑惑,那张只比巴掌大一点的字条上到底是有多密密麻麻,写了多少东西;乃至于他们的东海王足足看了有一炷香的工夫还多;简直要把它给看穿了都没有放下的意思?
  
  陆泉瞧不出他是喜是怒;只是瞧华沂那不认识字一般一直低着头的模样;又低头看了一眼横尸在地的送信人;心里忽然打了个突;不知该要如何开口问——陆泉简直痛恨起自己;该他说话的时候,他总是想不起来说什么;等他想好了,黄花菜都凉了。
  要是……索莱木在这里,就好了。
  
  华沂好像丧失了对时间的感觉,等他感觉自己的手都举麻了,已经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他才面无表情地将纸条塞进了怀里,连一点要给别人看的意思也没有,然后一言不发地转身回到了帐子里,回手关了门,留下一群人摸不着头脑地在那里面面相觑。
  
  直到这时,华沂脑子里都是麻木而空白的。
  
  细细想来,他这一生,都是因为一个人而改变的。
  他本该是个高不成低不就的贵族家的孩子,无忧无虑地长大以后,就每天混吃等死,与人一团和气,甚至看起来有点糊涂,心里时而转几个乱七八糟的小算计,就这么混到老,变成一个滑溜溜、只会装傻充愣的老狐狸。
  
  是荆楚,把他逼到了绝境。
  
  荆楚把他的前半生敲了个粉碎,叫他背进离乡,在死亡里求生,在夹缝里挣扎,一次又一次地逼着他临到无可退却之处,又拼命地活下来,然后蜕皮一样,在万般痛苦中变得更加强大。
  荆楚就是在他心头上压了一辈子的阴影,在他春风得意的时候浇一盆冷水,在他觉得快要走不下去的时候狠狠地刺他一下。
  
  华沂总是想,有一天,他能变得举世无敌,那就是时候该征讨他这一生中最大的敌人了,他以为这一天还很远,就像他的一生还很长那样,他以为自己还有很长的时间去计划,直到天衣无缝,再面对这个人的时候再不会败……却没想到,荆楚就在这样一个猝不及防的时刻,忽然间便出现在了他眼前。
  
  羽翼未丰的年幼时代留下的恐惧与仇恨依然在他的骨子里,有时候华沂自己也分不清,两者究竟是谁更刻骨一些。
  
  这二十年啊……真是恍如浮云一梦。
  
  华沂恍惚间再次拿出了那张晴天霹雳一样的字条,那天夜里叫他生生呕出一口心血的噩梦仿佛和那不祥的字条交织在了一起,叫他的手开始无意识地颤抖。
  可是二十年过去了,每一次那个人出现,给他的都是锥心之痛。
  大概……一个人一生中,总会有那样一个如鲠在喉、如眼中刺、如目中钉的宿敌。是该了结的时候了,华沂想着,他和荆楚,迟早要一决胜负,迟早要你死我活的。
  
  华沂的脸有一刹那褪尽血色,又在下一刻由白转红,直到双目中都充了血。
  
  “荆楚不死,我可真是生不如死啊。”华沂在空无一人的帐子里忽然对自己说了这样一句话,他的手指硬生生地将坚硬的写了字的皮子戳了个洞,字迹被他揉得很快就模糊了,血管跳动得剧烈了起来,这一回,没有烈酒,他的血便自己沸腾了起来。
  
  最初的惊慌与失措搅合一通过后,此时已经完全冷却下来了,渐渐从他的身体里面退了出去。那些多年来他一点一点积攒在身体里的戾气却不受控制地奔腾起来,华沂的牙关在自己也没有注意到的情况下被咬得咯吱作响。
  他的脸颊的线条绷得紧成一线,几乎泛起青来。
  
  在外面热锅蚂蚁一样转了不知多少圈的陆泉忽然看见华沂推开门露了面,便是一怔——他觉得他们的看起来有点不对劲,然而又说不出是究竟哪里不对。
  华沂对他招了招手,陆泉便摸不清头脑地走了过去。
  
  “王?”
  
  “今天晚上,你叫大家把东西都吃饱了,准备好干粮,带上,明天一早,我们出发。”华沂双手背负与身后,神色平静地说道,仿佛他对此已经深思熟虑万无一失了一样。
  
  陆泉迟疑地看了他一眼:“……是。”
  
  然而下一刻,陆泉又听见华沂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用一种几不可闻的声音轻轻地说道:“这回我要把他的皮扒下来,做一张人皮椅子摆在王帐里,也不知道人皮椅子软和不软和。”
  陆泉:“……”
  
  华沂嘴角擎着笑意,眼神却冷冷的,他说完这句话以后,扫了陆泉一眼,眼珠是石头做的,沉沉地透不出一丝光来,转身往营地里走去。
  陆泉张张嘴,脑子里的疑问与惶惑挤成了一团,几乎互相踩踏起来,乱得仿佛一千头野猪踩过的树丛,一句人话也说不出。他尝试几次未果后,再一次自暴自弃地绝望地想道,为什么索莱木不在这里呢?
  谋臣这种事哪里是他这粗人做得来的?
  
  然而也是说谁谁就来,就在陆泉两眼发黑的时候,一个侍卫忽然跑进来,从怀里掏出一封脏兮兮的信件,双手举过头顶交到陆泉手中,气喘吁吁地道:“长老,这是大长老从北方的来信!”
  
  陆泉简直像是得了天神的指示,忙心道一声侥幸,奉若神明般地双手接过来,急不可耐地用小刀将捆着信的牛皮筋挑断,这才展开了上面包的皮子。
  长途劳顿,上面的字迹已经有些磨损,却并不难以辨认,索莱木写道:“若王亲临战场,千万稍安勿躁,一定稳住他,无论如何,等我第二封信送到之时,方能动手。”
  
  没有只言片语告诉他该怎么做怎么说,反而给他布置了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陆泉险些两眼一黑——这救命大神不是来救命的,是来坑人的!
  
  针对此事,陆泉思考良久,终于想到了一个万全的方法——他走进了华沂的帐子中,将索莱木的字条交给华沂,然后自己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一般,一言不发地站在一边,等着王和大长老跨越极北的遥远对话结果。
  他等待的时间并不是很长,华沂看完以后沉默了不过片刻的光景,就把索莱木的信架到火苗上,烧了个干净。
  
  “照常出兵。”他嘴角绷得紧紧的,干脆利落地说道,“索莱木……他懂个屁!”
  
  陆泉待要分辨,话还未出口,便被华沂打断。
  华沂看也不看他地说道:“我问你,男人生在世间,是该带着繁文缛节、整日里机关算尽地谋划,还是拿起你的刀枪,亮出你的爪牙,去砍断你敌人的脖子?”
  
  陆泉一下被他哽住了,过了片刻,只见陆泉二话也不说地躬身道:“是,我立刻叫人去准备!”
  兽人的劣根性,禁不得激将。
  
  华沂看着他转身出去的背影,忽然想起了在他还年幼的时候,父亲带着大哥出去,将他和三哥留给了二哥荆楚照顾,那时候荆楚待他们还很好,脾气温和又有耐心,三哥很快被他喂了吃的东西哄睡着了,只有小小的华沂才睡醒不肯闭眼,自己安安静静地玩一个木头削的球。
  
  荆楚见他脾气温顺,便坐在一边走起了神,他从少年时起,便总是想很多事一样,有一点像索莱木,直到小华沂不小心把球掉在了他的腿上。
  荆楚捡起了球,温和地递给他,华沂伸手去接,露出手上的银色兽纹。
  
  那时,他那讨人喜欢却总显得有些奇怪的哥哥面色复杂地望着那道银纹,对他说过这样几句话,直到多年后,依然印象深刻地被华沂偶然想起。
  他说道:“你知道么,我听老人说,很久以前,世上是没有兽人的,要么是人,要么是兽,谁也不会变成谁,可是后来,不知怎么的就乱了套,兽是不会变成人的,它们没那么聪明,只有人能变成兽,这样他们就能忘了做人的廉耻、也忘了自己是谁,假装自己无坚不摧,你说不可笑么?兽人……才是不堪的东西啊。”
  
  兽人是一种不堪的东西,他们愤怒而冲动,充满不加掩饰的、肮脏的欲望,喜欢玷污或强占美好的东西,或为了那些让自己过得更好的资源而相互撕咬不肯相让、或为了得不到的东西而四肢着地媚骨奴颜。
  
  也许荆楚是对的,他实在是比任何人都要明白这些看似强大的兽人的心。
  比如路达的心。
  
  直到陆泉通知众人散去,路达回到自己的单人帐子里,才展开自己汗湿的手心,他握着一个小小的包裹。这是那信使临死之前,偷偷地塞进自己手里的东西,那是对方的人,他为什么认识自己?为什么要给自己这个?
  
  难道……难道阿姝她真的是……
  不,不可能,那么柔弱的姑娘,能做什么?谁会让她一个人跑到敌人的城中做内应?谁会这样残忍叫她去做这种无谓的牺牲?
  路达的心剧烈地跳了起来。
  
  他枯坐半晌,心思百结,终于,鼓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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