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面具的额头新增了一个洞,红色水纹的位置被彻底戳穿了。
迎着阳光看去,呆籽悲摧地发现一道光透过那个窟窿,落在自己身上。
光?
呆籽不由愣了愣,凉宅有阳光了吗?
他迟疑着走到窗边,窗外的景色与以前大不一样。尽管他依旧住在第七层,不过覆盖在走廊外面的巨大符咒全都取了下来,放眼望去,视线无阻,眼前是阳光照耀下的苍凉山岭。
呆籽放下白玉面具,推门走出房间,一阵风吹动了衣衫。他扶着走廊的栏杆眺望远方,梦魇笼罩了几千年,这里被破坏得相当严重,浸透了黑血的泥土,黑色的巨大石块,东倒西歪的枯木。
没有丝毫生命的气息。
整个景色之中,没有任何值得呆籽喜欢。
唯一欣慰的仅是如今梦魇魔不在了,阳光重新返回了这片土地。
风吹动了屋檐的金色铃铛,发出清脆的声响,一切仿佛宁静的不真实。
呆籽正沉浸在虚幻的安宁,一只光秃秃的鸟冷不丁飞到呆籽跟前。呆籽下意识往后一退,看清之后才发现是重明鸟。
一场打架,重明鸟又全身光溜溜的了,也不知什么时候可以改掉这个打架拔毛的坏习惯。
兴许是近来凉家姐弟忙于处理凉宅累积几千年的大凡小事,来不及出门寻找琼浆玉液,所以,重明鸟始终保持着这般姿态。
重明鸟心里清楚,这个时候应该找谁帮忙,见到呆籽终于醒了,它四个乌溜溜的眼珠期待地望着呆籽。
呆籽被它看着一头冷汗,哆嗦着摸出了白玉瓶子。
瞅见白玉瓶,重明鸟顷刻目光发直,口水几乎淌出来,不过它好像想起来了另外一件更紧急的事情,抓稳爪子上的酒坛,哼哧哼哧地飞进屋,满脸笑容:“白将军,酒买回来了。”
闻言,白乌鸦打了一个酒嗝,点头示意:“放下吧。”
重明鸟把酒坛放在地面,讨好地拍了拍翅膀。
对此,呆籽向重明鸟投去了无限同情的目光。以往住在微雨山,都是呆籽跑腿去为白乌鸦买酒,想不到在自己修养的这几天,这个重任立刻有一只善良的鸟替他分担了。
重明鸟处理了酒坛的问题,这才新高彩烈地接过呆籽手中的白玉瓶子,仰头喝水。
琼浆玉液进肚,它的羽毛又长了出来,大概是没有之前那么渴了,它喝了几口就停了下来。
呆籽擦了擦瓶子,收好,满心哀痛的打量破了洞的白玉面具。这下完了,他回去该怎么向师父交代,他细细摸了摸面具,心里想道:面具兄,你还好吧。
没有声音回答他,莫名的,呆籽感到有些沮丧,他不清楚面具兄伤得重不重,不知对方何时才能康复。
关于受伤这个问题,呆籽的思维不由飘远了,想起了其它的往事。他表情扭曲了好几次,他还记得,被凉阖击中之前,在下九层,他打了凉夜,抽掉了重明鸟的羽毛,还伤到了凉昼和凉云,简直是罪孽深重。
呆籽不清楚后来的情况,也不知他们的伤势如何了。
他正想问,突然听到重明鸟在和白乌鸦说话:“白将军,我今天在买酒的路上,打听到一些关于魔域的消息。”
白乌鸦从容淡定地喝了一口酒,抬眼看着它:“我不是将军,你认错鸟了。”
重明鸟见白乌鸦心情不佳,只得硬着头皮自顾自的往下说:“我听那些魔域的妖魔说,魔域近期刚经历了一场血战,死伤惨重。”
呆籽一听这话立刻提起了精神,新奇地望向重明鸟,催促它继续说。
重明鸟清了清嗓子,不急不忙的徐徐道来。
魔域老一代的长老们早就看凉阖不顺眼,奈何凉阖力量过于强大,不易对付。于是这一次,三位长老合伙给凉阖送一张帖子,邀请凉阖前去赴宴。
明则喝酒赏乐,实际上是计划困住凉阖,进而威胁凉阖放开手中的权力,重谈划分各自领土的问题。长老们聚集了大批人马,他们精心布置宴席,暗藏无尽杀机。
哪知那晚,凉阖并未赴宴,仅是他身边的四魔将替他前往。
四魔将向来忠心护主,他们早就明白对方醉翁之意不在酒,自然不会与这三位长老谈任何事情,凉阖迟迟不出现,激化了双方的矛盾。
双方打了起来,打得昏天黑地。
事情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不久,凉阖出现,事情终于回归平静。
呆籽偏偏脑袋,以那位魔尊的性格,貌似不像是那种会坐下来慢慢闲谈的类型,呆籽好奇问道:“之后呢,凉阖有没有答应他们的条件?”
“根本没有谈。据说凉阖出现之后,二话不说,血洗全场,该死的全死透彻了,再也无人敢提及半个字。”重明鸟耸肩,这种风范才是凉阖向来的行为作风。
听到这儿,难得白乌鸦开口说话了:“什么时候的事情?”
重明鸟琢磨再三:“我算了算时间,总觉得应该是他来凉宅的那晚。”
听到这话,白乌鸦慢悠悠地偏过头。看来这位魔尊也有够无聊,魔域的事都堆成山了,他还有心思来凉宅晃悠顺道接走自己的弟弟,只是苦了那几个魔将,死撑杀机涌动的宴席。
当夜,凉阖带走了魔性不稳的凉弈,也不知凉弈目前的情况怎么样了。
“白……将……”重明鸟尚未说完,立即收获白乌鸦的警告目光,后面的话直直地咽了回去,重明鸟微笑,“白兄,今天风和日丽,要不要出门散个步?”
白乌鸦冷冷地瞄了它一眼,果断翻过身,搂住酒坛不说话,当作了拒绝。
见状,呆籽苦笑。
难不成,重明鸟这是在约白乌鸦吗?
自从呆籽认识白乌鸦以来,鲜有发觉白乌鸦搭理过什么鸟,从始至终与酒坛为伴。
对于白乌鸦的独身理由,息景合理解释为,白乌鸦眼光高,挑剔得很。
当然,白乌鸦的回应是,靠,你有本事找一个不是你情郎转世的男人试试,看谁更挑剔。
于是,息景一直和转世情郎在一起,白乌鸦一直和酒坛在一起。
呆籽正欲劝一劝重明鸟,白乌鸦脾气不好,不能急一时半会。重明鸟是一只好鸟,要对自己有信心,除了眼珠多了两个,老是扒光毛之外。
刚往前走了一步,呆籽突然听闻楼上传来争执声,似乎有许多人在争吵。
呆籽困惑地望了望楼板,重明鸟对此摇头叹气:“好几天了,他们都是这样。”
这几天,呆籽均在昏睡,不了解身边的状况,他想了想披上外袍,去了第八层。
解开梦魇,第八层外的美丽幻景随之消失了。
第八层经历了频繁的打斗显得格外破旧,呆籽没走近,就已听到混乱的杂音。
其中,最大声最有气势的莫过于凉昼:“吵什么吵,大姐自有决定,你们这样闹算什么?”
“她有决定?那她倒是给我们一个说法。”一名中年男子非常激动,“大家困在梦魇这么久,这些年的损失,到底怎么算?”
呆籽心底咯噔一声,想不到这些人醒来之后又开始争执这些问题,早知道还不如让他们继续睡觉,比较清静。
“凉阖是你们主家的人,他放出梦魇魔,把所有人困在这里,这笔账由谁来承担?”一个年轻女子凶神恶煞的吼道。
呆籽急着走上前,哪知踩到地板一个破窟窿,没站稳,猛地朝前扑了过去,慌忙中,不知抓住了谁的手。
紧接着,一声刺耳的尖叫,对方慌忙将呆籽朝旁边推。呆籽定睛一看,面前的年轻女子有一只苍老的手。
呆籽吓得急忙松开手。他骤然想起,凉宅的时间停在灾难发生的时刻,凉弈给呆籽说过,来自第三层梦魇之外的人碰到他们会看见他们此刻真实的模样。
他四处躲闪,同时那些人也躲着他,不忍直视自己一觉醒来变老的样子。
呆籽晃来晃去,晃到了凉夜的身边,晃得晕晕沉沉。凉夜取出药膏在呆籽额头抹了抹,呆籽忽觉额头一丝凉意,伤口没那么难受了。
凉夜的手腕处依稀可见绷带,伤口并未痊愈。
混乱的争吵中,久久不说话的凉云站起身来。
凉云深吸了一口气,极力稳了稳情绪,凉宅剩余的路很难走。
“梦魇魔的事情,给各位分家的长辈们带来诸多麻烦,我代表主家深表歉意。我没有能耐抓住罪魁祸首凉阖,不能把他交给你们处置,给你一个交代,我心中有愧。”凉云放慢了语速。
“身为现任的当家,我理应给你们一个说法,给予补偿。可惜,凉家已大不如从前,没有什么值钱的物品,这儿若有你们看得上眼的,都可以带走。”凉云稍稍顿了顿,“从今往后,若你们还认这个主家,随时欢迎你们回来,如果你们认为没必要了,以后各走各路。主家欠你们的,早已还不清,我能说的只有这么多,抱歉。”
凉云话音刚落,在场所有人面面相觑,沉默片刻,有些摇头,有些叹息,有些去找能够带走的值钱东西了。
“大姐。”凉昼纠结万分。
凉云摆摆头,示意凉昼不要再说,主家欠了太多,倘若还能用这种方式稍微补偿,也好。
凉夜取出一粒丹药递给凉云:“大姐,你经脉受损,理应静养,别想太多了。”
凉云服下丹药,缓了一口气。这么一来,凉家就彻底空了,什么都没有了。
主家的这棵大树倒下,这里的人自然走的走,散的散。
呆籽跟着人群追出去看,情绪低落。
屋檐的金色大铃铛取走了,石栏上的精美石雕也没了,屋内的装饰品一卷而空。
呆籽奔至第九层,幸好,凉家先祖的灵位还在。随后,呆籽爬到塔顶一看,塔顶的那颗宝珠竟然也不见了。
凉宅自喧闹再度转为寂静。陷入梦魇的人醒了,走了,曾经凉宅的家丁和丫鬟们,想要离开的,也领了金银走了。
夕阳西下,空落落的凉宅比梦魇魔在时还要沉闷。
第43章
呆籽近期继续留在凉宅疗伤;免得额头的伤势加重,他顺便在凉夜身边左溜达右溜达;看看有无机会让凉夜帮他治一治头痛忘事的毛病。
梦魇魔死了,魔尊走了;魔域大门关闭了;缩在角落里躲藏的怯懦小金猫总算是耷拉着脑袋出现了。起初它连叫都不敢叫;被凉阖执剑的气势吓得不轻。
这一次它来凉宅练习捕猎;胆子没能变大;捕猎技术仍有待提高,成长的道路十分漫长。
不过,让众人安心的是,小金猫能够在遇到危险的时候很好的保护自己,这一点也算优点。至少呆籽不必在紧要关头忧心小金猫的状况,而且自己没事,才有机会去帮助其他人。
当然,如果小金猫还有胆子出来的话。
白乌鸦酒醒了,外出把凉宅的消息带回给了息景,它随手抓住伤残人士白玉面具让息景看看还有没有救。
息景反复研究了一会儿面具,闷闷地戳了戳上面的破洞,这面具他用了这么久都平安无事,呆籽用一次就玩一个窟窿回来,这一点,肯定不是跟他学的。
他找出一块泥暂时堵住洞口,免得白玉的灵气继续往外泄漏。
半晌,面具晃悠悠缓过气,难受的哼哼:痛死我了。
息景对此十分淡然,痛算什么,知道痛说明还有一口气,没被凉阖一剑劈成两半,简直不幸中的万幸。
可惜,面具破了一个洞,还是一剑刺穿妖血,这下子需要花费好长时间进行修补了。
息景收起面具,白乌鸦扬起翅膀掸了掸肩头的积雪,它打量四周:“今天只有你在家?你的情郎跑哪儿去了?”
“他有要事出门一趟。”息景微微扬起嘴角,笑容里却有些许寂寥。
白乌鸦啧啧叹了两声,如胶似漆的两人也会有分开的时候,它忍不住戏谑道:“你可把他看紧了,男人老往外跑,迟早心也得跑了。”
息景狠狠地瞪了白乌鸦一眼,它那张乌鸦嘴从来说不出多少好话。
但白乌鸦说的也并非全无道理,秦霄宇外出的时间渐渐增多,在家的时间越来越少,尽管息景理解对方为了国事忙碌,理应多体谅。
然而,才从微雨山来国公府没多久,两人相处的时间少了,亲昵也淡了,息景怎会没有怨言,怎能不寂寞。
一个人时,他甚至会不经意的想,是不是秦霄宇认为已经彻底得到了他,所以变得无所谓,认为不过如此,不在乎了。
以往他们一个月才能见面几个时辰,彼此都分外珍惜和对方在一起的时间,如今能朝夕相处,反而依偎的时间显得没那么重要了。
这种想法让息景觉得非常可怕。
“凉宅现在怎么样了?”息景尽可能让自己不去想那些不安的猜测。
白乌鸦摇摇头:“还能怎样?树倒猢狲散呗。”
“呆籽在那边的情况如何,过得好不好?”息景又问。
白乌鸦夸张地连连点头:“放心,你的乖徒弟过得可好了,每天好吃好睡,定时有人为他敷药。他的胳膊肘可不是一点点的往外拐,跟着别人跑了不说,我出来这会儿还非要我帮他买东西。”
对此,息景显得有点意外,好奇呆籽让白乌鸦出门为他买什么。息景拿过呆籽写给白乌鸦的小纸条,看了又看,不由笑了起来。
全与食物相关,放眼望去,还都是甜食类,有些是做好的糕点,有些是食材。
息景挑眉,他怎么没有察觉到,曾几何时,呆籽的口味变了。
他疑惑的目光投向白乌鸦,白乌鸦贼笑:“你以为这是他爱吃的?这些是他用来讨好那位鬼医的甜食。你师徒俩还真一个样,不管别人理不理会你们,一股脑儿的对别人好。不过呢,这也不是坏事,没准哪天凉夜心情好了,就答应为呆籽治病了。”
息景鄙视地瞪了白乌鸦一眼,他一门心思对秦霄宇好有什么不对,对自己喜欢的人就应该好。虽说呆籽治病要紧,但是这辈子找到一个好男人生活同样重要。
不过他向来懒得和白乌鸦争执这个问题,这只乌鸦有酒就足够了,哪管情郎不情郎。
不一会儿,息景发觉又有一只鸟飞进了庭院,这只鸟长得还有点特别。
重明鸟肩背一大堆酒坛,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它抹了抹汗水,一脸笑容:“白兄,酒买回来了,还需要买什么?”
“纸条上这些也要买齐,一会儿带回凉宅。”白乌鸦打了一个哈欠,拿出了呆籽写的小纸条。
重明鸟放下一大堆酒坛,它接过小纸条,来不及休息,又乐颠乐颠地飞远了。
息景用超级审视的视线,从上到下,从下到上,仔仔细细打量了白乌鸦一番。
白将军魅力不减,此番出门一趟,收获忠心耿耿的一只小跟班跑路。
息景对着手呵了一口气,揉了揉冰冷的手指,自从失去力量,诸事不方便,以前他可从没这么怕冷过。
他舒展了一□体,准备回屋:“霄宇过几天回京城,我或许会和他一起去,如果你来这儿找不到我,就去京城吧。”
“或许?你不是向来铁了心,你男人投胎到哪儿,你跟到哪儿,投胎几辈子,跟几辈子。走一趟京城而已,你居然不确定自己去不去?”白乌鸦说完,见息景没答话,继而问道,“京城目前情况如何?”
息景语气平静:“也就那样,压抑到了极致,迟早要爆发。”
白乌鸦琢磨再三,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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