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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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门- 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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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子来得比贫僧想的要快。”隐在阴影中的和尚,盘坐着一动不动,若不是这一声回答,怕是很难发现此人的踪影。
  “哦?”漫不经心地出声,由尘顿在那人不远处,“如此说来,你知我此次来是何意?”
  “为了廉公子,”淡淡的声音,起伏不大,却总能使人心平气和,“无非性命二字。”
  收起冷冷的笑意,由尘淡淡地说:“你倒是看得通透。”
  “贫僧看得透,只怕是公子仍旧当局者迷,一切看不透,却也做了傻事。”
  “傻事?”淡金色的双眸微微露出帽檐,一片阴暗中,闪烁着寒冷的幽光,“我唯一做的傻事,便是没有在你前一世就将你结果,让你轮回至今,害了同一个人一世又一世。如若不然,廉君又何苦为了你,去求这万家灯火。”广袖一挥,一个东西从那袖口中滚落出来,落到地上发出“哐当”的脆响,只是积在里面的灯油,却未有倒出一分一毫。
  “公子错了,”迦叶缓慢摇了摇头,一直闭上的双目缓缓睁开,清淡的神色让人觉得那般的无谷欠无爱,风轻云淡,他对着地上的铁钵浅浅挥手,那落在地面的铁钵,便立即回到了他的手心之上,“贫僧说你做的傻事,是你来寻贫僧,却并不是真正为了取贫僧的性命。公子狠不下心,也怕断了廉公子的意,绝了廉公子活的念头。你来找贫僧,只不过是想让贫僧明白,廉公子与贫僧命有纠葛,断不掉,忘不掉,连轮回也磨不去。可是公子你忘了,贫僧十世遁入空门,便从未想过世间情爱,廉公子的痴执,是他的魔障,却也是贫僧的磨难。贫僧世世承受轮转之苦,也是为了磨练自身的定力。只可惜,世世定力虽在,却还是逃不了这个圈。或者,这便是命吧。”
  闻言一愣,由尘周身忽而寒气迸发,他浅浅冷笑道:“迦叶,我真是小看了你,原来在你心中,廉君什么也不是,他为了你一生不得安宁,你却只将当做是助你渡劫西化的楔子。迦叶,你果真看得通透,让由尘好生佩服。”拉开风帽,一头雪发露出,幽暗的洞穴内,反射着浅浅的银光,衬着那绝色的容颜更添神秘,让人不无心动,“也对,以你十世修为,自然是将人事看得清清楚楚。西化罗汉是命中注定之事,超脱凡尘无人不愿,你又怎会自寻烦恼。”
  “那么,公子还会狠下心,取贫僧的性命么?”淡淡抬首,迦叶与那双阴冷的淡金色眸子定定对视,深处依旧一片安宁,好似永远激不起波浪的湖。
  然而,片刻对视之后,由尘却忽然吐出了另一番话:“金刚罩,是否在你那里?”
  换来的,是迦叶闭目的深深叹息,无奈而又含着浅浅的失望。

  第五十九回

  “金刚罩在贫僧身上,”迦叶和尚如是说道,“但是,贫僧现下还不能还公子。”
  由尘轻微蹙眉:“既然不是你的,你为何还要据为己有,出家人戒贪嗔痴,我可以理解为,你犯了贪戒?”金刚罩是金臂神将的仙器,他借下界来已有些时日了,若是此时要不回来,他日或许会招人口舌,甚至坏了太白金星的名声,毕竟当初是他替自己借来的。
  缓缓摇首,迦叶垂目:“贫僧与一孽畜有缘,但他此时还不为贫僧所缚。那孽畜是天地灵物,根基深厚,贫僧有意收他于座下。而这金刚罩,便是能镇住他的法宝。因此,贫僧还不能还你,也就当你借于贫僧的。”
  “你倒是好不霸道,抢了他人的东西,还能说得如此理直气壮。”顿了一顿,“大限之期,是何日?”
  似是不想由尘会询问此事,迦叶的身子微微动了一下,而后接着道:“三日之后。”
  微微愣住:“这么快?”由尘的语气中,有着一丝的诧异。他不曾想过迦叶和尚今世的大限之期,竟会来得如此之快,快得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这也难怪了,难怪廉君拼死去求万家灯火,原来是迦叶的大限之期就快要临近了。
  “说吧,你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两人静默许久,终是由尘开口打破那怪异的气氛。
  迦叶笑了笑,轻得犹若过耳杨柳之风,再回首时,已找不到那难见的笑颜。
  由尘不得不承认,迦叶是个很俊朗的和尚,再加上那眉心的一点佛缘痣,朱砂红似胎记,如不是脸颊上始终带着胸怀苍生,慈悲为怀的淡笑,或许,这个男人会是一个很好的归宿。
  只可惜,命生罗汉之相,终归还是要尘归尘来土归土,一心只为菩提树。
  廉君寻的这人……有时候想起来,其实比癯仙更为高不可攀,即使攀得了,却是孽缘,身负了孽债。
  如果可以,由尘真的很想彻底地斩断两人间的羁绊,最好相忘于江湖,对面而不相知,至少还能活下来,至少在天地间留下一抹影子。他是相信缘深缘浅,情浓情薄的,只要活着,总有一天还会再遇。
  “心愿?”
  迦叶沉吟,眉心间的朱砂红痣像是一滴鲜红的血,浓得化不开,凝成心中戒。也便是这佛缘痣的证明,他迦叶始终是与红尘无缘的。
  “我要取你性命,自是要满足你最后一个愿望。”清漠的声音,不含一丝情感,此时的由尘,在廉君与迦叶之间,始终都只是一个看客,即使他再忿忿不平,那两人间的事,他能插足的,便只能是救一个,毁一个。
  “倘若真要说出一个,贫僧倒真是有一个未了的心愿,”平静的话语,配着云淡风轻的神情,那一脸慈悲之色掩盖下的,也不知还有多少的喜怒哀乐。
  “你说。”
  “贫僧希望,廉公子可以从此忘了贫僧,而且,贫僧不想再见到他,望公子告诉他,我俩既然生世无缘,还是放了吧。”
  “……就这个?”
  “就这个。”
  清风似的笑,晃在由尘眼中,那般刺眼,他的心竟隐隐泛起酸涩。总觉得,这人口中吐出的话语,是那般的淡然无事,却又何其揪心。
  无论局中局外,都并非看不透,只不过,想为自己找个心安理得的借口罢了。
  “……好,”片刻,由尘沉声回道,“我会在廉君找来之前,杀了你。”
  “多谢。”
  然而,听到这松了一口气似的字眼,由尘却是一阵恍惚。
  这是在谢他了了他的心愿,还是在谢他,了结了那纠缠的宿命。
  ×××
  崦嵫城内,青凤王府。
  窦归尘正从独子窦瑺羿的别苑归来,身后是两个打着灯笼的家仆。
  “世子妃现下可好?前日里大夫开的药剂,可有效果?”沉稳迈着脚步,窦归尘沉声问道。
  右手边较为年长的家仆连忙答道:“世子妃现下已经安定了下来,大夫说那日是动了胎气,世子妃底子并不薄弱,稍加调理,就会好转过来。”
  “恩,”低声沉吟,窦归尘微微点了点头,“这些日子看好世子妃,已是将近六个月的身孕,若是世子妃和本王的孙儿有什么闪失,本王拿你们是问!”
  “是是,小的们都记得牢着呢!”两个家仆唯唯诺诺地点头称是。
  望了眼前方,自己的别苑只有几步之遥,忽而,窦归尘的眼底闪过一丝光芒 ,只愣了一刻,随后顿下脚步:“好了,将灯笼给本王,你们也回去休息吧,记得从明日起,不仅要好生照料世子,更要防着世子妃有一丝的磕着绊着。”
  “是,王爷。”那右手边的家役将手中的灯笼递给窦归尘,躬了躬身。
  正当窦归尘欲执着灯笼走向自己的别苑时,那一直答着话的家仆怯生喊住了他:“王爷……”
  刚毅的眉峰不动声色地轻蹙了蹙,他略微转身:“还有何事。”
  家仆吞吐地仰视了他一眼,而后似是极为艰难地说道:“小……的是想问王爷,尔恪已经在柴房关了六天,期间不吃不喝,王爷……是不是应该把他放了?不然,闹出人命来……”
  “我青凤王爷还怕闹出人命?”
  明显寒冷的语气,开口说话的家仆抬了抬头,只望了一眼已经黑了整张脸的青凤王,便直接吓得扑通一声跪了下去:“不……不是!王爷,小的知错了,小的不应该多嘴的!求王爷处罚!千万不要赶小的出王府!”
  这些日子里,自世子恢复心智之后,王府里出了那件惊动上下的事,府内已经有好些乱嚼舌根的家仆被驱逐出府了,有些被逐出府的家仆甚至莫名其妙的失了踪。
  有人联想着那事是青凤王的家丑,自是不会随人传了出去,因此那些失踪的人,多半是被暗中灭了口。
  也由于这个撼动人心的“谣言”,之前还不安定的家仆都个个闭了嘴,甚至再也不敢提那事中的人。
  当然,这其中就包括了这家仆口中所说的尔恪,并且世子性情大变之后,最腻的便是此人,若不是前日里被人撞见了“那事”,怕是青凤王也不会大发雷霆,将他关进了柴房,整整饿了六天。
  也若不是平日里尔恪为人不错,又曾经帮过他,这名家仆也是不愿多管闲事的。
  “关于此事,本王今后不想再听到一丝一毫,”冷厉的语气吐出来,听得跪在地上的家仆直发抖,“若是他还没死,你便给他请个大夫,大夫治不好救不活,是他的命,怪不得本王。若是活了下,也治好了,你就叫管家给些他银两,打发出王府,听见没有。”
  “听见了,听见了!”抹了抹额上的冷汗,这名家仆在心底直打了一个寒战。
  给些银两打发出王府?怕是不是这么简单吧?
  “好了,你们都下去吧,本王现在不想见任何人,也不准任何人踏入本王的别苑。”拂袖说完,窦归尘执着灯笼大步走向别苑。
  瑟瑟发抖地跪在地上,方才为尔恪求情的家仆,胆战心惊地望着青凤王消失的背影,不由重重地松了一口气。
  “起来了,起来了!”一旁站着的另一人,用脚背踢了踢他的腿,“你也是,没事招这罪受!没看见王爷为了世子妃的事黑了半张脸么?你还非要去黑他的另半张脸,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地上的家仆站了起来,惊魂未定地擦了擦额上的汗,吞吞吐吐地说:“我…… ……我不是看着尔恪……挺可怜么?辛辛苦苦为了世子,结果……到头来变成……”
  “你给我闭嘴!”那人一掌招呼到他身上,“还嫌说得不够多么?走,回去了!”说完,拖着他打着一个灯笼往回走去。
  王爷别苑外,瞬时宁静的只剩夏虫鸣叫的声音,人声难觅。
  “青凤王爷,怎的今日脸色这般难看?”
  风流倜傥的调笑声,伴随一把悠悠摇着的黑玉宝扇的影子。
  “你来做什么?”刚毅的脸颊,冷酷得不见一丝柔和的痕迹,窦归尘的脸色较之方才,更添了几分冷意。
  “呵呵,”轻佻的声音微微低笑出声,“王爷不欢迎在下?”略微啧了几声,“也对,已找到合适的心,也替人换了,在下当然是没有用处了。”
  脸色一变,窦归尘坐到屋内桌前:“公子来此地,不会只为了向本王抱怨这几句话吧?”
  缓慢踱出阴影,俊美倜傥的男子瞬时落在灯光之下:“王爷所言甚是,麓某来,只是想提醒王爷,莫要为了世子与……那个其他的事,耽搁了大事!天下到手之后,想要修理一个区区小厮,怕是到时世子不听王爷的,王爷还可以握着更为有力的把柄。”
  “这个,本王不需你来教。”窦归尘冷淡道。
  “是是是,王爷英明,”麓公对着青凤王浅浅施了施礼,又道,“在下如此辛苦地为世子换了心,此时他的心智已全,命宫将相之星移为主宫,王爷莫要错失了良机才好。”
  “当然,世子每月一次的心痛病,再过一个月便会痊愈,王爷大可不必忧心。所谓换心之术本是邪门歪道,自是要比常人难耐一点。也幸亏世子天赋异禀,否则若是常人,怕是连第一个月都熬不过去。”说着,若有所思地顿了顿摇扇的手,转而又对着窦归尘笑道,“麓某也想提醒王爷一句,当初为世子换心,王爷可是答应了在下一件事的,莫要忘了去。否则……”他略微艳丽地笑了笑,“在下可以保证,到时王爷会追悔莫及。”
  说完,一收宝扇,朝着屋外走去。
  “在下就恭候王爷的佳音了,告辞。”
  刚转过身来,前一刻还面露着笑意的麓公,刹那换上阴毒的狠辣冷笑——
  若是乱不了这人间的江山,你那宝贝的儿子,怕是就要多吃吃苦头了。
  走到门口后,麓公周身腾起一抹光亮,瞬时消失在了青凤王爷的视线中,只留下青凤王爷一脸复杂地静坐在桌前。
  王府的另一边,由于世子窦瑺羿突发心疾,世子妃又是有孕之身,两人已分在两边居住,而世子妃——崦嵫城的太守千金霍芷嫣,此时便住在靠西的一个小院落中。
  繁星之下,虫鸣声不绝于耳,夏日里夜间独有的闷热,偶尔叫人有些心烦意乱。
  西苑的对面,屋顶之上,漆黑的夜色下似乎坐着一个人,一个成年男子。一动不动,加之浑身的黑衣,若不定睛瞧,还察觉不出一丝端倪来。
  “你还要看到何时。”轻佻的声音,隐含着浓浓的讽刺意味,屋顶上一阵身影幻化,又多出一个高挑的男子来,“我将你留在身边,可不是叫你天天看女人的。”缓缓摇着手中的宝扇,似是极为悠闲。
  “……”那坐着不动的男子不发一语,只是略微垂了垂头,片刻后,默默地站起了身来,“我回去。”沉沉的声音,好似再低一分便听不见了,混在漆黑的夜色中,乍一听还以为是幻觉。
  青衫男子勾了勾唇角,缓慢地摇着黑玉宝扇,夜色下的勾魂眼更加勾人心魄:“这才乖,也不枉我满足了你的愿望。”
  “……”
  站起的黑衣男子沉默不语,只是静静地立在那青衫男子面前。
  片刻之后,青衫男子唤了声“走吧”,他便随着青衫男子一同虚幻了身影,缓缓消失在了这燥热的空气之中。
  完全消散之前,黑衣男子猛地转回头来,遥遥望着那隔了几条九曲回廊的西苑,漆黑的眸子好似只有一颗星辰的夜幕,孤寂而又绝望。

  第六十回

  “天亮了。”
  破晓的光芒从洞穴外追溯进来,像是想要留住时光的手,怯弱而又渴望着时间静止。
  “一夜安宁。”和尚缓缓睁开双目,从几日前,或许是知自己此次渡不了命中大劫,他已经许久不曾进食,仅靠着洞穴中滴下的水滴以解口渴。
  由尘静静地陪了他一夜,三日后的大限之期前,他还不能取他的性命。因为迦叶曾说,他要用金刚罩收服一只与他颇有缘分的孽畜,他还不能就此离开尘世。由尘明白,于是,他等,与迦叶和尚一道,等到他的大限之期。
  因此,这第一夜,迦叶静心念佛,诵读地藏心经百遍,好似在提早为自己超度即亡之灵,不休不眠,宛如石墩。
  “迦叶,我只给你三日的时间,这三日任你去收你口中所说的孽畜。但是,你的命是我的,我不许你死,你便不准死。相反的,我不让你活,你也活不得。”
  “我明白。”清淡的回答,透着勘破天机的淡漠安然,由尘望着一脸祥和的迦叶和尚,想要说什么,却始终开不了口。
  走到这一步,也是不能回头了。
  如此,两人一同行路,迦叶拿着锡杖,身着袈裟,由尘一身雪白,头戴风帽。
  “你要去何处?”由尘问他。
  “去该去之地。”和尚淡笑回答,犹如暮海云巅。
  “何为该去之地。”
  “心无所向,命里皈依,无尘无土,是谓该去之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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