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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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门- 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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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瞧见他异色的眉,男子已在心中肯定了他身有怪疾,心中古怪一动,加之本身性子较为温良,当下便回礼应了下来:“叨扰算不上,我正觉得院里过于清净,没什么人气,公子若是不嫌弃寒舍简陋,住进来便是。我姓卢,单名一个济字,常日身边之人都唤我一句卢生。只是村里百姓耿良,才高抬了我为‘先生’,公子若不嫌弃,也可唤我一声卢兄。”
  由尘淡淡点了点头:“那由尘,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听着两人文绉绉地说了半天,卢济还是应了下来,张九不由心底松了一口气,背回鱼篓傻傻笑道:“先生既然答应了,尘公子有了落脚之地,老九也就放心了。这时日也不早了,老九要先回去了,省得娘子担心。尘公子,先生,有事就对张九说,张九一定万死不辞!”语毕,十分豪迈地拍了拍胸口。
  卢济闻言,只是温和地笑笑:“好了好了,张大哥你就快回去吧!不然嫂子又得担心你了!”渔人之险,众人皆知。若不是为了养家糊口,谁愿意将性命,拴在阴晴不定的浩瀚深海之上,只盼早去早回,莫要徒惹人担忧。
  “张九明白!先生,我这便回家,晚些时候再来拜访。”说完,对着卢济和由尘拜别,转身离开。
  “尘公子,进屋吧。这日头有些毒,屋里正有些凉茶,解暑驱疲,很有效的。”
  “有劳了。”
  如此,由尘便在如此平凡的渔村中住了下来,而那名叫卢济的年轻游医,也一时成了他同檐下的舍友。
  卢济的这所屋舍,据说是他初来此地自己所建,之中当然也有村中汉子帮忙。他那时正巧遇见提篮村盛行古怪的海病,而自己对于怪疾也颇为上心,又见县城大夫全然束手无策,便停住脚步留了下来。
  十日之后,费尽心机试药施药,终是将那古怪的海病抑制了下来,还得提篮村安宁。
  原来,那段时间有人捕回了一些罕见的鱼类,不知其中厉害,又见家畜食了没有大碍,便放心烹食了一些时日。
  哪知,那些海鱼对家畜没有害处,却是对人体脾肺极为损伤,因此才造成了多数村民重病不起。
  卢济试药许久,才制出了清除毒素的药剂,而后赠与染病村民,且不取分毫,博得众人之心。
  这也是提篮村村民,为何称他为“先生”的来由之一。
  “寒舍甚为简陋,幸好加上我那间总共有两间屋子。本是为了方便照顾病人,现下正好腾出来,供你们歇脚之用。”领着由尘走进那简陋的屋子,卢济一边说着,一边整理那本就用不着多加收拾的小房间。
  “对了,我这里还住了一个人,就在帘子隔壁。他身子不好,这几天我要上山为他采几味特殊的药材,只要尘公子不嫌弃,就放心住在我这间屋里。”
  由尘见卢济极为客气,颇有些愧疚,他道:“先生言重了,是由尘唐突才对。”
  人间不缺伪善之人,想那崦嵫城的青凤王爷,虽贵为皇室,却仍为了一己私欲,施邪术替自己的儿子换心。若窦瑺羿并非命有将相,怕是他也不会蠢蠢欲动窃取江山。
  只是,国仇家恨,又身怀雄才,也难怪他不安于现状,想要覆了这刚生的新朝。
  可惜的是,濮落曾经说过,当朝紫气犹甚,龙脉绵长,即使不过十代,也怕要经百年,青凤王爷这一举,也算得上是命中劫难了。
  心底咯噔一下,由尘忽而反应过来,自己竟又想起了那不该想起的人,心中泛起一阵苦涩,无言闭了闭双目。
  “先生。”他喊住眼前正忙的人。
  卢济没有停下手中的事,只是嘴上接话道:“尘公子累了么?若是累了,先到隔壁歇一下,这被褥我就快换好了。”
  走到卢济身侧,由尘好似不经意地问:“先生可知隔壁人的身份,难道先生不怕遇了贼人么?”
  卢济低笑:“贼人害我做什么?我不过就是一个大夫,钱财皆是没有,外面院子里的青菜草药倒是不少,他要是看得上,统统拿去都无碍。虽然我可能要心疼上一阵子,但总归是保住了脑袋。若是连脑袋都没有了,那我真是亏大了。”微微的调笑中,透着一股轻松自在,让人很是羡慕。
  默了一下,由尘又问:“那先生知道,他现下在何地方?”
  忽而顿住手中的动作,卢济回头看向他,略微疑惑地盯着那双淡金色的眼眸:“尘公子认识他?”言语中是几分警惕。
  浅浅吸了一口气,由尘看着那清丽的容颜,不知为何,一向冷漠的自己,竟对他生不出一丝疏离来,甚至还想再为亲近。
  半晌,他终是低低道:“不瞒先生,由尘此次离乡,正是为了此人。”
  彻底放了手中的事物,此时的卢济紧紧地盯着面前雪白的男子,屋外即使艳阳高照,他仍旧身披斗篷,头戴风帽,奇怪也是奇怪过,但瞟见他的眸色和眉色时,便觉此人是身患异症之人,自是不想惹人流言蜚语,何况容貌之姿如此出彩,想必曾有过不少往事。
  因此,作为一个大夫,他不愿过问他人的前尘之事。
  只是,想起那个温和的如同莲花一般的男子,卢济不由在心底深深叹息了一声。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只怕是相欺。
  若是来者是善,那还好说。可是,来者不善,怕是以那人的身子,再也撑不下去了。
  这也是自己急于上山采药的最大原因。
  “尘公子,请恕卢生多言,”卢济开口对着由尘说道,沉稳不羁,淡淡却又不卑不亢,“那是一个可怜的人,已经不起其他的挫折。我想问公子,身为医者的卢生,真的可以放心的将病人交予一个陌生人么?”之前并不知他是为此,现下深思熟虑之后,也就多有几分顾虑。
  半晌沉默。
  忽然,由尘一下揭开自己的风帽,头顶雪白的发丝瞬息若梅枝断裂,根根柔柔地垂落下来。
  “先生,由尘不知该否信你,心底却不知为何十分想要信你一次。我由尘对天起誓,此次来寻廉君,实为救他,我不愿看着他孤单死去,更不愿为自己留有遗憾。若是先生慈悲,请成全此事。”
  人世间,有些事只要法力无边便能解决。可是,对于有些事而言,莫名的信任与认可,比障眼法更为珍贵。
  卢济此人,即使不是十世善人,也是与佛家颇有渊源的人。由尘全然复原的双目,因十一根紫蒲藤开了天眼,虽不能确定他与佛是孽缘,还是善缘,却总归是有缘的。
  因此,对于这样一个人,由尘也只想做一回平凡人,不以法力寻人,而以真心寻人。
  惊讶地望着那一头耀眼的银丝雪发,那泛着微光的发丝,像是冬日里的白雪一般,冰寒却又透着动人心魄的美丽。
  可是,即使容颜再过倾城,好似娇娥,卢济在心底始终知道面前的人是一个男子,一个孤傲而又清高的男子。
  即使是如此姿容的女子,怕是少了他身上的那股气质,也是逊色千分。
  叹息一声,再次转身铺起床褥,换上新的凉席,卢济的声音略略带了一股难言的感叹,他轻声道:“廉公子现下,怕是在村口一户人家门前,出去已有三个时辰,若你能拉回他,便好生劝一劝。”顿了一顿,似是想起了什么不愿说的事,又道,“他的身子即使不是常人,依我看来,也怕是时日无多了。”
  语言中,深意颇重。
  ×××
  “世尊,若诸众生诵持大悲神咒,堕三恶道者,我誓不成正觉,诵持大悲神咒,若不生诸佛国者,我誓不成正觉,诵持大悲神咒,若不得无量三昧辩才者,我誓不成正觉,诵持大悲神咒,于现在生中一切所求,若不果遂者,不得为大悲心陀罗尼也。唯除不善及不至诚。乃至说是语已,于众会前,合掌正住,于诸众生起大悲心,开颜含笑即说如是广大圆满无碍大悲心陀罗尼神妙章句……”
  青衣男子,瘦弱单薄得好似随时都会倒下,可是那摇摇欲坠的身子,总是不停地重复着磕下头去,一下一下,闷响沉重,好似决心下定,毫无回转之余。虚弱的神情里,是一片坚定与虔诚,犹如青灯古佛下的信徒,不食人间烟火,只记奥义佛法,闭眼默念经文,深思空灵犹如幽山晨钟。
  静静地立在他的身后,由尘那风帽下的眸子不停地颤动,好似快要决堤的湖水,有什么即将汹涌而出。
  “廉君……”嘶哑的声音,更是颤抖得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你何苦作贱自己,那命定的罗汉,到底有何地方,值你如此沥血献心。
  你可知,他是你命中的劫难,命中的劫难……

  第五十五回

  由尘是亲眼瞧着廉君,在那户人家门前磕满了一千个响头,才出声唤了他。
  廉君回头看向他时,温润的神情除了疲惫与虚弱,只剩下那额上绑着的满是血迹与泥污的布条。
  之后,他缓缓靠着篱笆起身,敲响了那紧闭的木门,直到屋中的人家将自己油灯中的一滴香油,滴进他怀中的铁钵,廉君才好似吐出一口浊气一般,放松了一身的疲惫。
  再然后,他晕倒在由尘面前,怀中还紧紧抱着那黝黑的铁钵,不肯松手一分。
  回到卢济的屋舍,那个性情温和的游医已经留字离去。
  字笺中交代了廉君的大抵情况,厨房里放着廉君这几日的药剂。
  运用法力为廉君疗伤时,感受到那残破而又虚弱的魂魄,由尘忍着一腔怒火和满心难受将之完成。
  那心口隐隐作痛,好似怎么也无法平息。
  桌上摆着那只奇异的铁钵,滴进去的灯油犹如怎样也倒不出来,只是平静地留在钵中。泛着浅浅的光亮,就如一面平整的水镜,倒影出由尘褪去披风的绝色清冷的容颜。
  冷漠而又阴沉。
  这只铁钵,是那断指和尚的吧?上面沾染的佛气,甚至泛着罕见的金色光辉,犹如圣物不可侵犯。
  那么,迦叶和尚,是真的一直与廉君在一起了?
  “……”
  床头传来动静,昏睡已久的人,缓缓睁开了双目。
  “还好么?”淡淡地询问,由尘坐在床的对面,照不进阳光的屋内,阴影一片,他一身的雪白,也好似隐在了阴影之中。
  一声叹息,喂不进清粥的喉咙,好似无力得犹如即将熄灭的烛火,混合着嘶哑的干裂声,又好似迷途在荒漠的旅者,找不到绿洲的出路。
  “你……终是找来了。”他说。
  “若是我不找你,你是否就想如此耗尽心力,以致元神崩裂。”廉君是莲花精,可是他并不如一般的精怪,因为,相较其他,他的心莲脆弱得不堪一击。
  似是在沉思着,廉君半晌才道:“第十世了,”沉沉的声音,好似一点一点深入湖底,“我欠了他,十世了。”
  “那是他命中的劫难,与你无关。”吐出残忍的话语,由尘一向不喜多管他人之事。
  红尘来来回回,己缘都不曾了结,又何必多揽他人闲事。
  沉静片刻。
  “这月之后,是他的大限之期。”
  由尘的身子微微颤了一下,而后终是半瞌下眼帘,没有起伏的说道:“你现在这副模样,就能帮他?”
  迦叶本是命定罗汉,却因少了什么,一直轮转了十世,也不曾位列西方佛界。若是这第十世,大限之期仍不能成佛,不入魔道,便是元神俱灭。
  成佛入魔,一念之间,然而却是天差地别,一个是生,一个是死,一个神在,一个神灭。
  “我潜心求得万家灯火,便是想要塑他金身残缺,或许,大限之期一渡,他便能重登佛界。”低低说着自己的缘由,廉君靠着床沿缓缓支起半个身子,一身青色的衣衫,在阴影之中,显得愈发的脆弱。
  “你以为,万家灯火真的能帮他?”
  若是可以,他又何苦轮转十世。
  “不试一试,怎会知晓。”孤注一掷般,挣扎着最后的赌注。
  “即使试了,结局也早已注定。十指连心,倘若不是他缺了一根小指,导致金身残缺,又怎会轮转至今,还不能开窍。”轻轻一顿,由尘继续说,“你心里知晓,若要助他早登佛界,只能寻回那根断指。而你想要亲眼瞧着他西化罗汉,也必须替他找回断指完整金身。可是,这个代价何其之大。廉君,若你从未自私那一点,肯愿意付出那个代价,又怎会纠纠缠缠了整整十世?”
  有些事因为心知肚明,也因明白个中厉害,由尘才不愿明说,实是那两难的结局,不论应了哪一个,都不是人所愿见。
  “我只是想活下来……由尘,我只是想活下来,”呓语一般的话语,好似牵连了前生今生的遗憾,“他是金身罗汉,我知。他若要重登佛界必完整金身,我亦知。可是……”温润的声音,浅浅颤抖,“我想陪他到那一刻,亲眼瞧见他西化而去,此生所愿,延续了整整十世。偏偏每一世找到他时,用尽了一切办法,仍无法见到那刻,只能看着他世世圆寂,轮回万丈红尘。由尘,我找了他十世,亦陪了他十世。可是为何,我只想用其他方法助他西化,却次次失败。”
  “难道,我们便要如此受尽磨难,永生容不得双方?”
  他和迦叶,从命定相遇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不能同生共死,一个生,另一个便须死。
  廉君便是逆了那天意,才导致一个生世不得西化,另一个靠着心间之物苟延残喘。
  是老天愚弄,是宿命玩笑,寻了一世又一世,却终是残局。
  “你想活,就放手。”手掌紧握,陷进血肉,半瞌着眼帘的由尘,微微侧开头,像是想要躲开什么,无视什么。
  “呵呵……”廉君低声沉闷地笑,听起来却比妇人的嚎啕更令人揪心,“放手……你叫我如何放手?由尘,你说,我该如何放手?我心里的东西是他的,本不该化成人形,就因为偷了他的东西,我才能由心莲转化人形。是我欠了他,是我,而不应是他。我怎能……那般自私,置他于不顾……”
  “那是他的劫数,是你的造化,怨不得别人!”沉声低吼出来,由尘忽而感到好生头痛,一只手抵在额角,“你管了他十世,够了。”这也是错,那也是错,到底孰是孰非,十世孽债,也该还清道明了。
  闭眼摇头,廉君的笑里满是苦涩:“不够……不够……我欠他太多,太多。若非我因一己私欲,只想着亲眼见他西化罗汉,又怎会招此十世孽债……是我错了……万家灯火又怎能抵他金身断指,你说的对,我竟到此地步,还执迷不悟。为何看不穿,便是因为这份孽情,才害得他十世磨难。廉君啊廉君,亏得你寻了他十世,等了他十回,即便到了这大限之期,你仍旧如此自私。守着心间之物,见他灰飞烟灭,一切根基化为尘土。你太痴,太痴执了。”
  “够了!”猛地站起身来,由尘倏尔睁开双目,淡金色的眼眸寒光迸发,“我早该替你杀了他,那是你的魔障,是你的心魔!若非你犹豫不决,此决不定,也不会为了他受了千年折磨。他断指金身不全,是他的造化,你是你,怎能纠缠在一起。我真是糊涂,本应早该分清楚的事,直到现在才明白。糊涂,糊涂之极。好好,我便替你了结此事,杀了他,除了你的心魔!”
  廉君猛然睁眼,身子好似秋日的枫叶坠入尘埃,单薄而又瑟瑟发抖。
  “……由……尘,由尘!你不能那么做,不能那么做!”第一次显得尖锐的声音,带着无限的恐惧,颤抖着想要阻止那隐隐所感的事。
  “不能?”低声反问,绝色的冰冷容颜,面如修罗,他笑问,“为何不能?他又不是我何人,我为了自己的好友,为何不能除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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