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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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门-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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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濮落走在他的身侧,一股蔷薇冷香缭绕不散。
  “佛门三毒贪、嗔、痴,是人之本性。佛云人生八苦,即是生苦、老苦、病苦、死苦、爱别离苦、怨憎会苦、求不得苦、五阴炽盛苦,八苦,个个入心,实则是人,定然皆有。所谓佛,怕就是弃了心的人。而人,则是守着心的佛。八苦入味,三毒侵身,凡人,较之超脱圣人,一步一步走得更为踏实,一辈子也不算枉活了。”
  来到内院的酒窖,由尘站在台阶上,指尖一弹,两边的油灯亮起,照耀着阶下的路。
  濮落跟在身后,仔细回味着刚才那几番话:“只是凡人而已,廉君可是想以凡人痴执提醒自己,不要错过什么?”
  由尘轻声叹息,缓缓摇了摇头:“他只是觉得,我们连凡人都不如。”
  妖魔邪道,在佛眼中,只有“诛杀”二字。
  身为精怪之物,即使修心,在世人佛陀眼中,也是非正。只因,他们更次于凡人,不懂人情,飞升上界之前,还要经受脱胎劫难,曲解骨骼,幻化人形。
  濮落顿住脚步,昏暗的酒窖内,四处飘荡着酒香,一罐一罐或大或小,从封泥中散出的气味,或是清甜宜人,或是火烈醉人。
  “你不必将自己与他人比较,”他伸手接过由尘刚挑出的酒坛,里面飘出的气息冷香沁鼻,“你是唯一的,任何人都比不了。”
  不待由尘反应,又问:“找这些酒,有何用处?”
  由尘淡金色的眸定定地看了他半晌,不动不语,忽而轻勾起唇角:“当然是有用处。挑好酒后,等下就要劳烦上仙了。”
  濮落不解,看了看他,墨色的眸子里略带了些警惕:“你又想如何?”
  这一路,虽与眼前人亲近了不少,但也让他看清了狐族天生的狡黠,若是稍不注意,便被他绕进了死胡同。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由尘很喜见他在某些事上屈于认输。
  “放心,只是要点你的紫蒲藤而已。”凤目浅瞌,笑意中带着一丝天生的狐媚,合着本身的深深冷淡,奇异的不让人觉得怪异。
  “城中百姓多染了瘟病,我怕再不遏制,不久便会爆发一场严重的病灾,即使不血流成河,也能使一座生城,瞬时变成死城。这些酒酿里,有些我曾融了些老君的仙丹,若是拿出来熬成药汤,想必定能抑制瘟疫。”转身拿起一方小坛,“至于那些已经染了瘟病,且病入膏肓的人,怕是就要靠你清乾仙君的紫蒲藤救命了。不用全株,一滴汁液便好,毕竟一株就可使人飞升,分人吃了,也让人太过延年益寿,即使成不了人瑞,也成人妖了。”
  濮落听完,朗声笑道:“看来,尘儿你是不用尽我南岳镇山之宝,誓不罢休!华娘你也要我助她早登仙界,人间疾苦也要我施以良药。再这样下去,我怕我们这一生都去不了妖界,仙界的众仙,怕是要急得跺脚了。”
  由尘顿了下身形,看着手中的酒坛,沉声说:“难道不应该?”他看向濮落,“华娘会失去根基,总归是雷火击身,百姓受难,总归是妖孽横行。那道九天玄雷,是你击碎的。”
  脸色一变,濮落犹豫问道:“尘儿是……在怪我?”
  由尘叹息一声:“我有何资格怪你?你以为带我去千里迢迢的零界山,我便不会知道人间此番劫难,一不耽搁行程,二不令我自责。虽然,身为一界仙君,确有些自私。但是,天下人皆能怪你,唯我一人怪不得你。不止事因我而起,还因,”顿了顿,“我比你更自私。”
  即使知道时日无多,却还是因为一时贪念,害煞旁人。
  然而……
  不仅是华娘,他欠谁的,都说不清。
  神色复杂地看向暖黄衣袍的人,那样超然绝世,明艳不可方物的淡然仙人,却陪着他在这样破落阴暗的小酒窖。
  他由尘,终究欠得最深的,便是这人啊。

  第二十回

  太守府前,四五个家役手拿长棍,虎视眈眈地盯着大门前的人。
  府邸上空有佛光普照,这些人面色如常,只是略微沾了晦气。
  “劳烦通报一声,梅山酒肆老板,有要事相商。”浅色的披风覆在身上,风帽隐藏三千银丝,帽檐下的阴影,让人看不清容颜上的丝毫表情。
  “你……你你……”带头的家役舌头打结,脸色青白,欲前不前。
  不是他不敢,只是……前日里平白移位的石狮,现下就杵在他身旁,无故消失的人又突然冒了出来,还如此明目张胆,身旁更是跟了一个器宇不凡的人,天人姿容撼得几人腿都软了,嘴里能蹦出一个字都算胆儿大的。
  “这位大人,在下此番来,是有关崦嵫城家家人命之事,”上前一步,面前的家役受惊地猛然后退,一个甚至连棍子都险些掉了,“若是怠慢了,你们或许担得起一条人命,可是,十条人命,百条人命呢?”
  那带头的家役,身材精瘦,獐头鼠目,虽畏畏缩缩,细小的双目中却闪烁着一抹算计他人的精光。
  他两眼一转,忽而直起腰板假意咳嗽一声,对着两人拱了拱手,谄笑道:“哎哟,是尘老板啊!风帽遮了尊颜,小的没看清。不知,尘老板来找太守,所为何事?”
  若是平日,这厮对由尘可从没如此好言好语过,一是太守府内当差,自认是有身份的人,瞧不起非官的三教九流。二是由尘皮相过美,流言甚多,于他心中早是下九流一类。如此,平日里若是见着了,不是粗言讽刺,便是有意调戏一番。
  这男人若是没有男人的样,搁男人堆里,连女人都不如。
  不过,妖怪就另当别论了。
  “我刚说过,人命之事。”由尘轻勾着嘴角,眉眼半瞌。
  “哦……”精瘦男子拉长声音,有些意味深长,佯装为难道,“是为这事啊!可是,不巧了,太守正好不在府内。”
  由尘看向男子,细长的凤目清冷凌厉:“那么,我们便进去等。”音色低沉,缭绕脑海回旋三千,让人不由为之心窍出神。
  等男子回过神来,由尘早已和身旁的天人男子稳步踏进府内,一派悠然从容。
  “诶诶!你们不能进去!”他暗地大叫糟糕,连忙推了身旁几人,厉声吼道,“杵着这儿作甚?!还不赶快拦住!”当下,那几个神魂颠倒的人,浑身一震,呆滞的目光缓缓清澈起来,转身见那两人都快走到院子里了,连忙抄着手中的长棍,口中大呼地冲向两人。
  然而,几个家役还未靠近两人十步以内,一道无形的屏障,从那暖黄衣袍的男子身上迸发出来,一下将几人弹出数十丈之外,惨叫之余,背后皆是摔到墙上、或是圆柱的火辣疼痛,落到地面后更是惊魂未定,一个个趴在地上哭爹喊娘。
  “哎哟,我的天呐!那人是谁啊?怎么比那个秃驴还要厉害?”望着一个个惨不忍睹的家役,精瘦男子心有余悸地躲到石狮后,暗自庆幸方才没有冲上去。
  光天化日之下,两人不仅不请自来,还明目张胆地登堂入室,院中枯树上的积雪都震碎了一地。
  “这太守府内好清静,”濮落一路与由尘并行,抬眼四处打量院内格局,“家役仆人也不多,这人间的官员不都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由尘侧身,看到一个躲在柱后的丫鬟,走到她跟前,冷清的容颜宛如是老天雕琢的无瑕翠玉:“可否劳烦姑娘替我俩沏一杯茶?”
  女子有些惊恐地缩了缩,却忽然瞧见风帽下的容颜,顿时呼吸急促脸红起来,与方才被那黄袍男子的天人姿容震慑住的感觉一模一样。
  “哦……好……好的。”那嫣红的唇角,挂着一抹似有似无的淡然微笑,女子失魂落魄地点了点头,然后梦游似的转身离开。
  “沏茶?”看着女子的背影,濮落轻笑,“倒是惬意。”
  由尘不语,自顾走进前厅,安然坐在两旁的宾座上,神色镇定自如。
  除了家役胆子大些,其他的仆人早已躲了起来。
  前些日子被捉进暗牢,雪白的头发没有引起注意,是那晚投栈之时,动用了法力改变颜色。太守霍麒涞怀疑他是妖孽,加之当日早晨的石狮之事,这些家役仆人也不可能不知道,怕是都认定他是城内挖心喝血的妖孽了。
  濮落坐到他身旁,两手闲散放定在两膝上:“府衙还算清俭,这太守是个清官?难怪你要来找他。”
  半瞌的眉眼上,细长乌黑的睫毛轻微扇动,眉宇间显现着淡淡的疲惫之色,由尘玉白的脸颊,仿若不知不觉间带了一丝病态。
  他慵懒地支起头,撑在茶案上,闲散冷清,那眉间的天生冷魅,也缓缓隐了去。
  方才那女子沏好茶,心底七上八下地端了上来,红着脸颊望望由尘,又看看濮落,安静地放下茶盏,便一语不发地跑了出去。
  由尘揭了揭茶盖,青涩的茗香顿时顺着水雾缭绕而出,错开杯口,只是闭眼浅嗅着温热的茶香,并未品尝。
  濮落问:“这茶,不是用来喝的?”之前被由尘揶揄了几回,自然就学得深究其意了。
  由尘半睁眼眸,嘴角的笑意微有些狡黠,他点点头:“这回倒是猜对了。”
  如此,一世英名的清乾仙君,只得学着由尘的样子,轻错杯口,静静地看着缭绕的茗香水雾。
  “霍麒涞早年为官,本是名列三甲之才,却由于策论过于犀利,虽字字珠玑,然不懂避重就轻,顺从君意,即使恩师翰林学士力荐,也没有保住他就京当职,以致被派到这么偏远的地方。”清冷懒散地垂目低语,由尘缓缓道出来此地的缘由,“他秉性刚正不阿,为人正直,即使远离天子脚下,也一心只为百姓。这院中的置备,若不是早年在其它地方有些营生,仅靠朝廷俸禄,怕是连衙役的月钱都付不起。”顿了顿,“这院子常年冷清,人气旺盛时,只有太守大寿,或是关押暗牢密犯。”不胜荣幸的是,他前些日子刚受到如此待遇。
  “如此,这样为百姓着想的官员上哪去找?当然,就是他霍麒涞本人了。”
  “若是我没记错,崦嵫城内不是有位王爷?他是皇族后裔,怎么也会在此地?”想起此事,濮落略有些不解。
  “青凤王爷?”由尘淡漠冷笑,“他算什么皇族后裔,不过是前朝余孽罢了。”
  濮落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却还是有些想不通,“只是,朝代更替,不是最忌前朝余孽未清?为何只将他发配边远,而不斩草除根?”
  “说来,也是因为红颜祸水,”他瞌着眼,低沉的声音恍如无骨,“王妃孟虞人本是前朝太子太傅的掌上明珠,因其兄长是名武将,不止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也会些拳脚功夫,是当时有名的奇女子。本朝开国帝君的五皇子,也就是后来的太子,现在的国君晏阙,十分倾慕孟虞人。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孟虞人又和前朝三皇子闵之溪,也就是青凤王爷,相互倾许,并早有婚约。前朝奸臣当道,晏氏父子密谋数十年,以致后来一朝改朝换代。不过,那时孟虞人已经怀了独子窦瑺羿,因政变动了胎气,身体愈发虚弱,不足月便诞下了窦瑺羿辞世而去。这对晏阙来说,无疑是最讽刺的报应,他想得到的人,却在他得到江山的时候命归黄泉。青凤王爷闵之溪,若不是孟虞人离世时,逼晏阙留他活命,现在又哪来的窦归尘。只是,其子窦瑺羿因非足月而诞,至今还是个痴儿,无疑是一大憾事。江山美人,红颜祸水,当朝国君得了天下,却永失了心中所爱。也算是因果轮回,善恶有报,他窃江山,便绝了永恋。”
  凡尘恩怨不休,就像地狱永不会空。
  一个美人便能引来苍生劫难,屠杀血戮,生灵涂炭,可见凡人痴执何其之深。
  只不过,有些痴执是没有结果的,随着滚滚黄河一去不返。
  而如今不知今夕是何夕,恍如前尘做了一回黄梁之梦,然后南柯梦醒。
  “我不信因果轮回,”突然,濮落沉声说道,“也不信命相,只信我自己。”
  他抬头看向厅外,万里晴空虽飘着白云,地面上仍堆积着片片残雪。
  只要他想,立刻便会风雪大作,甚至云雷滚滚。不是雷公所为,而是这天地没有敢忤逆他的任何事物。即使蕴育他的苍天,即使玉帝,也止不住他随心所欲的脚步。
  清乾清乾,乾坤空清,为我独尊。
  由尘睁开双目,淡金色的眸子穿过水雾,深深地望着那张完美无缺的侧颜,清冷的声音沉沉地说:“你不是我们,我们也不是你。你可以逆天,却无法让人人都逆天。独特的是你,唯一的也是你,信命因果,轮回业报,只是因为我们不是那个唯一。所以,即使不愿信,也不得不信。”
  濮落蹙眉:“你信?”
  由尘淡然勾起嘴角,摇摇头:“不信,只是认命罢了。”
  身形一顿:“那你还这般执着癯仙?”
  闭上眼,由尘轻言:“他不是命,是我唯一的亲人。”

  第二十一回

  “老爷,就是他们!”
  院里一阵人声杂乱,安然坐在宾座上的两人寻声望去,正见那精瘦的家役,领着一身便服的霍麒涞忿忿而来。
  由尘懒散地半睁着眼眸,风帽下的阴影只露出那抹似有若无的淡笑。
  “来了。”他低声轻语。
  近日城中瘟病四发,霍麒涞急告上奏朝廷,却自此石沉海底,了无音讯。而后,若不是他向恩师翰林学士书信一封,自此还不知道,原来现下天下早已大乱,崦嵫城地处偏僻,朝廷根本无暇顾及。
  极南之地蛮夷甚多,西方又有豺狼饿虎觊觎,前几日天降雷火,不止弄得民不聊生,四地暴发严重瘟疫,更促使蛮夷因天灾,愈发想要易主中原。
  所谓天灾之后,必有人祸。
  君王虽不昏庸,小人却是难防,朝野之中暗流汹涌,与前朝所比,有过之而无不及。这便是先帝怀仁,逆行“飞鸟尽,良弓藏”,以致自以为开国有功的人,心怀鬼胎,毒瘤深种,任新帝几经波折,也无法斩断根基。
  如今,天灾一来,无疑是天赐良机,自是在朝野内外作怪兴妖。
  “你来做什么!”霍麒涞沉声低斥,眉头紧皱,刚直的面容虽凌厉如初,却微微泛着乏意,想是在外为城内疫情劳累奔波了一天。
  晃眼一看,忽而瞧见宾座上的另一人,神色一愣,不由痴了片刻——
  这人好生器宇不凡!
  与其他人不同,第一眼看清濮落,虽也被那张胜于凡尘一切色相的面容惊住,但真正令他感到压迫的却是他无形中散发出的王者之气。
  犹如九霄寰宇,他是一个清冷孤独的神明,让人望而生畏。
  由尘放下手,神情淡漠地整了整衣袖,看着怔愣的霍麒涞,缓缓道:“太守大人刚从疫区回来?”
  霍麒涞回神,蹙眉:“你问这个做什么?”
  由尘起身,端起手侧的茶盏,缓步走到他身前:“当然是与太守大人商讨,如何控制疫情,解救百姓。”
  霍麒涞一听,冷哼一声:“不可能!”拂袖转身,“本官不可能与妖孽为伍。”
  似是早已料到,由尘清冷地转动着手中茶盏,错开的杯口处,早已不再溢出浸着茗香的水雾。
  “太守大人,你府上的茶确是好茶。”他莫名说道。
  霍麒涞不知所意,不悦问道:“你想说什么?”
  由尘看了他一眼,缓缓踱回宾座旁:“茶是好茶,可惜凉了。”
  霍麒涞大怒,猛然转身,狠盯着由尘:“你这个妖孽到底想说什么!本官没空听你闲扯!”
  由尘背对着他,只听得见那低沉冷淡的声音:“茶凉了,人就该散了,难道太守大人还不明白,”他略微侧首,狭长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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