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不像是做梦。
尤其是梦里就出现过一次的那个红衣的男孩儿，那眉那眼，到如今，对扶舟来说已然很模糊了，但他就是觉得熟悉，好像在哪见过，而且这张脸，总是离自己很近，近得一伸手就能碰到。
弄柳将白粥递给扶舟，道：“夫子说让你多多休息，等身体都恢复了再去跟大伙一起上课。”
扶舟接过粥碗，又从弄柳手中拿了筷子，抬眼时恰见弄柳低眉在整理衣裳，侧脸在病中的少年视线里这么一晃，居然就教扶舟觉得再眼熟不过，想来想去，顿时一阵惊讶涌上心头，他便即刻拉住弄柳，道：“就是你！”
弄柳被扶舟这一惊一乍的行为弄得摸不着头脑，低头却见整碗粥都洒在了被子上，他赶忙从扶舟手中抽回袖管，干净利索地把盖在扶舟身上的被子一卷，夹在臂弯里，又与床上的少年道：“你坐着别动，我给你去拿床新的来。”
偏偏少年抱着被子匆忙出门的背影教扶舟看着看着就不由笑了出来，但方才心底滑过的那个念想却逐渐深刻起来——弄柳是在扶舟七岁的时候进的紫阳书院，夫子从来不说这个师弟的来历，也没人旁人知晓，从弄柳来了书院的第一刻起，他就是个左右逢源、极有人缘的人。更重要的是，扶舟如今才发现，那时候才来书院的弄柳，居然长得跟他在魔障里看见的那个红衣男孩儿很相似——那张脸，忽然就变得清晰了。
弄柳抱着新被子进来的时候，扶舟还在出神，他将被子铺好，给扶舟掖上，问道：“你刚刚咋咋呼呼的，做什么呢？”
扶舟的目光落在床边的少年脸上，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弄柳是整个紫阳书院长得最好看的学生，仅仅说是眉清目秀还不够，反正就是很好看，不同于一般男孩子的好看，但也不是像女孩子那样的脂粉气，总之就是教人看了还想再看，总也看不够似的。
面对扶舟这样几近审视的眼光，弄柳不光心无所惧，甚至还靠过去，嘴角噙着笑意，问道：“扶舟师兄在看什么呢？”
这脸离得这样近，扶舟就能看见弄柳
3、床边微凉的手 。。。
那一双黑漆漆的眼，幽深如山腰的碧波潭，却是不由自主就教人陷进去了。
记忆里红衣男孩儿的脸忽然就化成了一团白雾，扶舟怎么也想不起来那孩子究竟长的什么样，就有眼前弄柳的样子清清楚楚，长长的睫毛在他眨眼的时候闪动，依旧很好看。
在此之后，扶舟的脑子里就一直浮现着弄柳的样子。那少年轻含微笑面对自己的眉眼，眉飞入鬓，瞳如点漆，怎么也抹不掉，就连睡觉的时候，都是弄柳的模样。
扶舟最喜欢听弄柳叫自己“扶舟师兄”，只有这样叫了，他才觉得自己还有点师兄的样子，否则总是被师弟照顾着，他都觉得怪不好意思的。
心里想着弄柳的声音，那声音就慢慢从心底爬了出来一样，浮在扶舟耳畔，一声一声传来，比以往都要柔和，甚至伴随着这种低唤，有一只手抚上了他的脸，从耳根慢慢移去下巴，从轻抚的指尖变为手指的指节，缓慢轻柔，像在寻找着什么。
扶舟能清楚地感觉到那只手的主人就近在身边，肌肤相触的感觉也越来越真实，这么多年来，夜里他时常就有这种感受，有个人就在身旁看着自己，但他看不见那个人的脸，因为尽管此时此刻意志是清醒的，他却动不了分毫，连眼都睁不开——只有在这种时候，扶舟才会想起，几乎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出现一次这种状况，但平时他对此毫无印象。
那只手就跟过去一样从下巴开始贴着脸往上移，还是不怎么用力，照旧停在太阳穴的地方，然后用指腹轻轻按着。
每当这个时候，扶舟就觉得浑身的关节都像在被尖针狠狠扎着一样痛，但他的四肢就跟被巨石压着一样不能动弹，只能任由这种痛苦在那根手指每一次按住太阳穴的时候加剧，待手指松开了，疼痛也就跟着消失了。
如此反复了好几次，扶舟疼得就差喊出声来，那只手又照旧慢慢滑下，抚过脖子、肩膀、胸口、腰身、腿，那只手滑过的地方，痛楚即刻就消失了。扶舟只觉得四肢百骸都随着这阵抚摸舒张开来，前所未有的舒坦。
耳边有人在跟自己低语，但扶舟根本听不清说的是什么，就好像他梦里那些模糊得完全分辨不清的人影一样，他也只能感受到有这样一个声音存在。
脸颊上好像是被人亲了一下，那人的唇软软的，但好像没什么温度，吻上来的那个瞬间，扶舟就有一种透彻心肺的凉意，他很想这个时候伸手抓住这个人，看看他究竟长得什么模样。
然后手臂忽然就传来了一阵刺痛，顿时就将扶舟激得从床上蹿起，抬眼时，他已能看见透过窗扉照进来的阳光，教他不由眯起眼，才能适应此时的光线。
扶舟赶紧掀开衣
3、床边微凉的手 。。。
袖，但手臂上什么都没有，也没有六岁的时候被红毛狐狸咬伤而落下的伤痕，但他记得这个位置，分明就是当初被狐狸咬的地方。
外头已经有其他学生的脚步声，但扶舟还按着手臂坐着不动。
“扶舟师兄。”叩门声响起，同时有弄柳的声音传来。
“进来。”扶舟到。
推门进来的果然是弄柳，穿着书院里学生统一的衣裳，手里还抱着书本，在扶舟看来，弄柳比他更像个文弱书生，尤其是这师弟的身形在整个书院里也是难得一见的纤瘦。
“你怎么还在床上？”弄柳放下书本就拿了屏风上的衣裳，又把扶舟从床上拽下来，道，“夫子免了你这几日的早课，没说你可以不用去听课，快点快点，要是迟到了，夫子罚起人来，谁都求不了情。”
扶舟还有些呆呆的，就由着弄柳帮自己更衣，又是系衣服带子，又是立衣领，还有正纱帽，一样一样做起来很是娴熟，不一会儿的功夫就把扶舟弄得人模人样，又准备了水过来让扶舟洗漱，随后抱起书，拉着人就往外头冲，说是再晚一些时候，就真的迟到了。
扶舟被弄柳这样拉着往课堂跑，出房门的时候没留心门槛，硬生生给绊倒了，整个人扑去弄柳身上，又是一出人仰马翻，然而抬头时，他还能看见弄柳那始终犹若春风拂面的笑意，缕缕从眼底渗出来，丝毫不怪罪他的粗枝大叶，还那样叫他，扶舟师兄。
4
4、不速之客 。。。
扶舟惊慌地从弄柳身上爬起来，想着方才瞧见弄柳含笑的目光心里头就更是乱乱的，一个不留神，整个人便跌坐在地上。听见弄柳的笑声，他抬起头，见小师弟笑得两条眼睛都快眯成缝了，他便挠挠头，也跟着一起笑了出来。
“我说扶舟师兄，弄柳师弟，你俩怎么坐地上啊。”一个抱着书本过来的少年书生问道。
“快起来。”另一个看着还要小一些的书生上前将扶舟扶了起来，“引航师兄光会说，也不知道扶一把。”
见扶舟被顾琢言扶起，弄柳便攀着一边的栏杆站起身，道：“引航师兄，琢言师弟，你们也不早啊。”
沈引航微微顿了神色，而后赔笑道：“起晚了，起晚了。”
见顾琢言正在捡拾散落地上的书，沈引航便立刻去帮忙，拍了灰尘，交还到扶舟与弄柳手中。
扶舟拿了书还想说什么，却被弄柳抓住手腕就往课堂跑，还听见那小师弟笑着朝沈引航与顾琢言喊道：“最后一个进课堂的必定受重罚，两位师兄，多多担待了。”
扶舟这才想起还要去上课的事，便跟着弄柳一块拼了命地往课堂跑。
两道身影终于奔到了书院，却不见课堂里有一个人影。
扶舟正纳闷，却听见外面传来人声，他遂与弄柳过去探看，果真看见所有学生都围在花圃边不知在看什么，就连教书的谢夫子都在那儿。
扶舟与弄柳面面相觑，忽然听见有人道：“它动了！你们看，它动了！”
禁不住这话的勾引，两人就此上前，拨开人群，却是看见花圃的草丛里卧着一只狐狸，通体红毛，油光发亮，乍一看就像是团火种。
扶舟心头大惊，第一眼看见这红毛狐狸就教他想起梦里遇见的那一只，只是这只的个头要小一些。
红毛狐狸一双黑豆眼环视着周围一班少年书生，最后看着弄柳，忽然就扑了上去。众人不由惊呼了出来，看那狐狸试图将尾巴绕去弄柳脖子上，只是不够长，就只能用尾巴梢在弄柳脖颈间扫来扫去。
弄柳抱着那只狐狸与谢夫子道：“夫子，我看这只狐狸是在山上觅食迷了路才来书院里的。”
谢夫子捋着山羊胡，正要去抱那只狐狸，谁知那双狐狸眼朝他一瞪，很不友好。
扶舟暗道，这眼神跟他梦里的狐狸也是像极了，凶神恶煞的，就像要吃人似的。
弄柳仍将狐狸往谢夫子怀里送，待那老夫子接过狐狸，他便与扶舟先回了课堂。
紫阳书院虽然平日少不得山里动物光顾，但头一回有狐狸进来，是以那只不知由来的红毛狐狸成了今日终学子茶余饭后的谈资。
弄柳发现扶舟自从见了那只狐狸之后就总在出神，便打趣道：“扶舟师
4、不速之客 。。。
兄，你又想起书里那些狐妖狐仙了？”
书里的狐妖多是幻化成美人的模样，与人相处，借此夺人精魂，或者真的长相厮守，总少不得情情爱爱，是以被弄柳这样一说，扶舟忽然不太好意思起来，低着头支支吾吾的不再说话。
谢夫子说把那只狐狸放回山里去了，但扶舟总觉得红毛狐狸既然来了书院，就不会这么轻易地离开，是故待入了夜，扶舟去敲了弄柳的房门，说要出去找那只狐狸。
只是弄柳房里一直没人应声，扶舟想着他兴许躲去幽静之所看书去了，便独自一人蹑手蹑脚地走出学生们居住的小院子。
夜里的紫阳山万籁寂静，树影森森，即使是在书院里，也能感受到山中的阴翳之气。扶舟不知要怎样去寻那只狐狸，就想着先去白日的花圃看看。
上课的小楼里如今静得只有扶舟的脚步声，少年提着袍子穿过走廊，终于看见草丛茂密的花圃时，他却停下了脚步——那里阴影团团，一边的墙上摇晃着花草的影子，像是有人在朝他挥手。
扶舟深深吸了口气，给自己撞了撞胆，便朝花圃靠近过去，迟疑着伸出手拨开草丛，果真看见白天见到的那只红毛狐狸还卧在草丛间，睁着眼睛正看着他，有意在等他似的。
扶舟走上前，就跟梦里遇见那只狐狸一样，蹲□，伸手去摸狐狸的头，见小狐狸乖顺地摇了摇尾巴，他便露出笑容来，低声道：“小狐狸，你来书院做什么？”
眼前忽然冒出一团白雾，扶舟吓地跌坐去了地上，待那白雾散开，草丛里忽然就多了个少年的背影，穿着红衣裳，背对扶舟坐着，长发如墨，披散着一只垂到后腰。
扶舟觉得这背影有几分眼熟，但一时间也想不起来究竟是在哪里见过，但这身红衣裳，就跟他在梦里看见的那个男孩儿穿的红衣几乎一模一样。
“小哥哥，我们又见面了。”少年的声音不如梦中那样稚气，同样让扶舟听得觉得极其熟稔。
“你是？”扶舟困惑着。
“小哥哥你不记得我了吗？我们可是见过面的。”那少年缓缓转过身来，浓云蔽月，这会儿光线暗得几乎照不清他的脸。
“你的脸？”扶舟看着整张脸都被长发遮挡的少年，心头不仅没有害怕，反而更想伸手去撩开那头发，将那容颜看个清楚明白。
“你自己过来看看就知道了。”少年坐着未动。
扶舟虽然心中满是好奇，但面对这忽然出现的少年，又月黑天暗，他还是有些害怕的，只是那少年的声音里仿佛带着某种魅惑，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将扶舟的心引得极想知道真相。
少年书生看着那红衣黑发的陌生来客，最终还是慢慢靠过去，微颤着伸出手，欲去拨开
4、不速之客 。。。
那遮挡了少年脸庞的容颜，仿佛只要这样一个动作，心底的某些困惑就能解开。
然而指尖还未触上少年发丝，就有一道青光袭来，带来一阵如水凉意，教扶舟立刻缩回手。
“又是你！”那少年朝着青光飞来的方向斥责道，同时平地而起一阵白雾，待雾气散去，少年成了少女，红衣成了白裙——正是扶舟当年梦中遇见的那个蜃怪，她的样貌丝毫未变。
“蜃怪妹妹，你怎么跟那只狐狸一样死心眼，就盯着这书生不放呢？”墙头坐着个青衣少年，一条腿曲着，一条腿荡在空中，嘴里叼着根草，在少年说话的时候上下摇动着。
“死狐狸都没出手，你来凑什么热闹！”少女柳眉倒竖，狠声道，说完就要去抓一旁的扶舟。
青衣少年从墙头跃下，出指一点，又是一道青光凌空而来，阻了那白衣少女的攻势。
扶舟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就觉得后领被人一把揪住，整个身子跟着站了起来。待他回头，却见那青衣少年已然到了自己身边，如那少女一样，容貌未变，就是这眉眼里有些不屑。
“蜃怪妹妹，你也知道那只狐狸这会儿抽不开身，管不得这书生，要让他知道了你趁虚而入，臭狐狸的脾气你也知道，可不是闹着玩的。”青衣少年俨然一副看热闹的表情。
“偏生今天这书生我要定了，等那只狐狸回来了再来找我要他的骨头吧！”白衣少女出掌，从广袖中喷薄而出一阵浓稠白雾，同时四周云雾缭绕，聚拢而来，像极扶舟梦境中的白雾魔障，迷离莫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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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收养的狐狸 。。。
后领被那青衣少年拽着一甩，扶舟便后退了好几步，又有几道青光如柱立在他周围，少年书生伸出手时，明明摸的是虚空，掌心却仿佛能触到屏障。那屏障围成咫尺之地，直将他困在其中。
白雾浓重得只能教扶舟望见那正在缠斗的隐约身影，只是眼前朦胧一片。那雾气透过屏障渗进来，触在扶舟手背上，然后攀附这手臂直接裹在身上一样，有股无形的力量紧紧粘附着，像是在努力挤压什么，也将残存在脑海深处的某些影像挤了出来。
还是雾气缭绕的境地，来来回回走着好些身影，忽远忽近的笑声，拂过眼前的衣摆，在浓雾里显得朦胧又真实。
只是突然传来一声惊雷，晴天一道霹雳，硬是教扶舟浑身一个激灵。
“扶舟师兄？”弄柳见扶舟醒了便好心询问道，“你怎样了？”
扶舟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正躺在房中，外头阳光大好，从半开的窗扇泻进来。
床上少年猛然坐起，抓着弄柳道：“那只狐狸是妖怪！”
“什么狐狸？”弄柳莫名其妙，道，“你又做梦了？”
“不是做梦，是真的！我真的看见那只狐狸，忽然变成了个少年，又变成了个少女，还有那个青衣的少年，他们又出现了！就在课堂后面的花圃里！”扶舟紧紧拽着弄柳说道。
弄柳紧张的神色渐渐宽和下来，道：“还说呢，你都有夜游症了，三更半夜居然就赤着脚跑出去了，要不是敛书师兄起得大早发现了你，你就要被其他人看笑话了。”
“夜游症？”扶舟问道。
“是啊，不信我把敛书师兄叫来，让他告诉你。”弄柳正要走，但见扶舟拽着自己不肯松手，他便只好坐回床边，道，“扶舟师兄，以后那些神怪的书你就别看了，不然整天神神叨叨的，要挨夫子罚的。”
“可是这些天我明明都没有再看那些书了。”扶舟一肚子困惑，垂头丧气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