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了斋夜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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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了斋夜话- 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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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鼎文退回厨房里,心不在焉的煎药,心里直犯嘀咕,这张家班怎么搞的,班主病了,却走得一个人都不见了。又见这厨房里,也没多少东西,米面菜肉都只有少许,怎么也不像是能养活十几口人的样子,莫非大伙全都出去吃早饭了。章鼎文觉得有可能,心里也舒服了一点,可是对于不留一个人照看张簇晴还是有些意见,于是放药在火上煎着,改了文火就出来,到了张簇晴房里,皱眉道:“簇晴,你的班子呢?怎么放你一人在这里,太不像话了。我去找了,织翠也不在。”
  张簇晴心里一跳,慌道:“你去找织翠了?”
  章鼎文想起刚才无礼的举动,脸一红,轻声道:“没找着。”
  张簇晴暗自松了口气,又在床头靠下来。
  真有些累了。
  张簇晴不肯让章鼎文伺候他喝药,只自己接过了就躲在帐子里喝完,又戴上面具才撩起帐子。章鼎文心道还真是怪人,却也不介意,还当他真的难看到不愿意叫任何人看见,笑嘻嘻的接了碗去冲洗,又取来热过的早点放到他面前,道:“我晓得你不愿意在我面前吃,否则又要向在船家那会儿似的,背过身去吃了。我也要回家干活去,你自己记得要吃饭,就算胃口不好也多少吃一点才能好得快。我中午再来。”说着就起身走了。
  张簇晴看看用几张油纸衬着放在他膝上的早点,皱着眉笑了。
  能不能,不要对我这样好,我会放不开。
  章鼎文走出去半里地,忽然想起来忘了跟张簇晴讲,那药吃过后要捂汗的,怕他身子好一点儿就出去乱跑,赶紧回去。才到院子门口,果然就见张簇晴披着毯子从堂屋里走过到另一边的房间里,章鼎文一跺脚,这样风寒要更厉害的。
  章鼎文走进院里,却听见那个房间里传来一声闷响,像是什么砸到地上的声音,怕是张簇晴摔倒,赶紧往里跑,却听见张簇晴幽幽的声音传来:“果然都动不了了。多少年没病过了。起来。”
  章鼎文觉得奇怪,难道是这么一小会儿工夫,班子就回来了?可就这么一条路,也没遇上。章鼎文走近窗户,就着刚才舔破的口子往里一看,大吃一惊。
  屋里面,张簇晴席地而坐,面前的大衣箱敞开着,箱子口上挂着一个人,不是织翠又是谁!
  张簇晴扶着织翠的肩叫他直起身来,对着他的脸又说一句:“起来。”可是织翠还是软哒哒的挂在他手臂上,一点动静也没有。张簇晴叹了口气,将织翠拦腰抱起,织翠的脑袋往后一仰正对着窗户,章鼎文终于看清,那眉眼确实是织翠,可是那呆滞的样子,哪里像个活人。还有那只手,挂在雪白的袍子边,一节一节的那样分明,活人哪会是这样?
  这分明就是一个人偶!
  章鼎文吓得不轻,直觉的以为只是像织翠的一个人偶,可又听见张簇晴在里头轻轻的说:“我力气已经这样不济,你都动不了了。罢了,回去罢。”
  他这一声回,那像是织翠的人偶瞬间缩小,变得只有手掌大小,被张簇晴收进了箱子里。
  章鼎文心里乱跳,狠狠一咬牙,定定的盯着张簇晴的脸,嘴唇青白。这个人,到底是什么呢?他心底还是有些侥幸,总希望那人偶只是张簇晴闲来玩耍的,希望他只是会些小把戏罢了,于是等张簇晴出去了,悄悄的溜进屋里,轻轻打开衣箱,瞧见里头整整齐齐的排着一个个小小的人偶,做工极精致,眉目俨然。还有与小人偶相称的小小戏装,小旗子小刀枪,小小的锣鼓乐器,就是一个完备的戏班子。
  若只见这些小玩意儿,大约还会觉得有趣可爱,可再加上刚刚章鼎文见到的那一幕,就只叫他浑身发冷了。
  章鼎文艰难的站起身,一步一步的退出屋子,走到院子里一转身,没命的往外跑,一路上气儿都不歇一口,直跑进家门才停下来,双手支着膝盖喘气,眼睛里模模糊糊的好像有什么暖暖的东西落下来。
  比起惊讶恐惧,章鼎文发觉自己更介意的是张簇晴的隐瞒。
  眼泪终于落下,砸在面前的夯土地上,溅开一朵黑色的花。原来心再冷,落下的泪也是暖的。
  




87

87、戏班子 六 。。。 
 
 
  那天起章鼎文就没再去找过张簇晴,张簇晴大约身体还不好,也没来找过他。章钟文见弟弟每日都乖乖的呆在家里干活,又是带着一双红肿的眼,还以为他终于明白是叫那个叫织翠的戏子骗了,正伤心呢。章钟文心疼弟弟,但是也觉得这样最好,于是也不问什么,静静的等他自己恢复。
  可是章鼎文却像是好不了了,每天早上起来,眼睛都跟核桃一般。干活是极勤快的,可老是出错,今天早上就蒸出了一笼又酸又咸的糯米糕来,原来是将盐错看成糖,又拿发过酵的酸面团去做。章钟文叹了口气,叫他自己歇息去,可他不愿意停下来,就顶着一对儿红眼睛出去招呼客人。
  章钟文也拿他没办法,心想有些事情做总好过胡思乱想,也就随他去。可是章鼎文出去还不到半个时辰,又白着脸冲了回来,发疯一样在案板上倒了半篓子面粉,加上水就揉,一双手弄得沾糊糊的,眼睛里的水珠子都落进了面团里。
  章钟文见他这样,都不敢问他什么,赶紧跑到店堂里去,果然看见那个张老板还没走,过去皱着眉道:“你跟舍弟说什么了?”
  张簇晴也不嫌他无礼,抿着唇摇头。他见章鼎文好几天没来找他,担心别不是出了什么变故,身体好一些就出来寻他,可是一见章鼎文,他一句话都没有,劈头就是一句“妖怪”,张簇晴心里一惊,直觉是被他瞧见了,想要解释也不知从何说起。章鼎文见他讷讷的说不出话,眼睛一红,又加了一句“骗子”,张簇晴拉着他要说话,却被他狠狠甩开,叫道:“你又要拿妖法来害人!”
  张簇晴也急了,连声道:“我没有害人!我虽则有些小法术,可从来不曾害过人!”
  张簇晴也晓得,若是常人看见他的人偶戏班,最多惊讶,恐惧大概也少,甚至还会觉得有意思。章鼎文这样激动,显然是因为织翠的缘故。原本以为喜欢上的是好好的一个人,忽的就变了人偶,任谁也吃不消罢。
  张簇晴心里不是滋味,可是究竟有错在先,什么辩解也说不出,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章鼎文跑进里屋去。张簇晴正踌躇着要不要追进去,可巧章鼎文的兄长出来了,可是劈头就是一句诘问。
  张簇晴晓得自己有错,可是此时也不禁觉得委屈。他自小跟着一个戏班子走南闯北,机缘巧合下跟个术士学了些小把戏,老家灾荒,走投无才出此下策。张簇晴除了戏班子的事之外也不懂什么,面对要将他卖给有钱人家的老班主,他除了逃还能怎样。逃出来了,依旧什么也不会,除了平常拿来玩的小人偶班子,他也没有其他挣钱的路子。
  后来见识广了,法术也学得愈发精深,自然就不仅仅叫人偶演戏,也接些别的活来做。可这些年来,无论在坊间树立了怎样的名号,他终究也没动过害人的心思。
  可是章鼎文,能听得下他的解释么?
  章钟文不晓得个中缘由,虎着脸道:“你回去跟那个什么织翠讲,别再来招惹舍弟了。那小子傻,也穷,没什么好图的。走好不送。”
  张簇晴见他下逐客令,纵使面皮再厚也不好意思再等下去,只好一步一顿的回去了。
  章钟文松了口气,却又皱眉。这个班主也真怪,怎么像是对自家小弟十分上心似的。回到里间,章鼎文果然还在揉面,那一大团面水加多了,烂糟糟的沾的到处都是。章钟文叹着气将他赶离案板,又加了些面进去,自己揉起来,转头对章鼎文道:“我跟那张老板说了,叫织翠今后别来。你也收收心,好好做事,我跟爹娘说去,给你说房媳妇,你就不会乱想了。”
  章鼎文听见织翠的名字一愣,半天才回过味来,将头低了下去。这些天他还真没想过织翠,一味的埋怨,那簇晴怎么这样把自己当外人,这样的事也不跟自己说。
  章钟文仔细看看他的神色,心里有些微的惊讶。瞧他反应,倒像是更加在意那个老板。可乡人都说,那老板生得难看得紧,怎么就入了自家小弟的眼。
  可无论是谁,终究还是不好。
  章钟文是真心疼这个弟弟,暗想着叫他疼一时总好过疼一世,还是赶紧将媳妇说定才好。
  章鼎文不晓得兄长心思,此时只觉得满腹委屈。那个簇晴,见他生气了,也不会追进来劝劝他的么?亏得他还不敢走远。
  章钟文向来手脚快,想到了就去做。他将章鼎文交给爹娘看着,自己跑去寻媒婆去。章家两个小子向来讨喜,媒婆一听见说章鼎文要讨媳妇,都将脸笑得如同花儿一般,取来一堆儿纸来给他看,上头都是生辰八字之类。水乡的女子就属媒婆最有学问,除了麻将牌上的字,也总认得子丑寅卯的。
  章钟文想总得弟弟喜欢才成,留下了几个看来不错的,打算带回去给章鼎文看。半路上却被一个漂亮的男子拦下,横眉竖目的问他,章鼎文在哪里。
  章钟文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心里奇怪,他什么时候认得这样一个人物了?又觉得眼熟,终于想起来原来是那叫织翠的戏子,当下脸色就不好看,也竖起了眉毛,冷道:“怎么,还来找舍弟?不都跟你家老板说了么,舍弟穷得很,没什么能叫你挂记的。”
  织翠是被宠惯的,哪见过这样不知好歹的人?双手往腰里一插,声音比他还冷:“你眼睛是白长了好看,瞧不见的么?分明是我家老板挂记他,做什么说我?我问你,那家伙在哪里?”
  章钟文管他是谁,眉头一皱就要绕过他,却被织翠一把拉住。回头一看,那人一双美目含怒,就是生气也好看得紧,怪不得叫那傻弟弟心心念念。章钟文拂开他的手,扬了扬手里的纸卷,嗤笑道:“我不管是谁,反正舍弟即将成亲,别有不识相的来捣乱就好。”
  织翠看他倨傲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一把揪住他的袖子,骂道:“把人家心骗走了,自己却去成亲?你好良心!”
  章钟文看着他,口气也终于软了下来,轻声道:“舍弟是个男子,令班主也是男子,终究是不好在一起的。我这样说你总明白了罢?”
  织翠愣了愣,放了手,哼道:“借口。”
  章钟文苦笑不已,怎么是借口,这个理由还不充足么?
  织翠恨恨的瞪他一眼,跺着脚转身就走,走了几步忽然回头,朝他喊道:“我一定叫老板来劫亲,绝不让那家伙成婚!”
  章钟文扑哧一笑,这小子,却也不像普通戏子那样惹人厌么。
  章鼎文被他爹娘跟兄长好好的看起来了,又被塞上一堆姑娘的生辰八字叫他自己挑选。按说这已经算是迁就他的了,谁家爹娘会让儿子自己挑媳妇。可是章鼎文却还是开心不起来,对着媒婆们乱七八糟的笔迹发呆,现在那骗子在做什么呢?
  怎么这么多日子过去,还是不来寻他?
  却不知,这几日张簇晴来了许多次,都叫章钟文拦了下来。张簇晴敬他是章鼎文的兄长,怎么也不好硬闯。法术自然有,可又怕章鼎文见了不高兴,也没敢用,只是一日一日上门候着。
  织翠自然也跟着来的。他对章鼎文没什么兴趣,一来就揪着章钟文吵架,弄得每日点心铺子门前都有好些看客,来瞧那漂亮的台柱跟人拌嘴的模样,弄得章家生意都没法做。
  




88

88、戏班子 七 。。。 
 
 
  这样过了好几日,章钟文好容易觑了个空带着章鼎文一道出了门。李巷有位老太太要做寿,这家孩子孝顺,知道老太太喜欢章家的点心,专程请章家兄弟来做寿桃寿糕。章钟文原本不喜欢这样的差事,此刻却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拉着章鼎文提前两天就去了。
  可是一到李家,兄弟两个就傻了眼。李家老太太还喜欢听戏,他儿子就将张家班请来了。这算什么,冤家路窄?
  章鼎文远远的望见张簇晴跟主人说话,慌慌张张的就躲进了灶间。但是张簇晴早就看见,匆匆了结了谈话就来找他。厨房不小,可也就这么点地方,章鼎文能躲到哪里去?
  张簇晴看着缩在灶台后面扭头不肯看他的章鼎文,叹了口气,缓缓道:“鼎文,我晓得你气我,其实我也气我自己。你就听我两句话,我说完就走,好不好?”
  章鼎文等他往下说,可张簇晴还真等他回话,只得哼一声算是首肯。张簇晴笑起来,轻轻的说:“我初见你,就上了心,心心念念的要见你。可你一双眼睛都黏在织翠身上,我能怎么办?我自然也想告诉你,我的班子里都是人偶,可是你要多伤心。一拖再拖,就铸成大错了。鼎文,你能原谅我么?”
  章鼎文其实早就不气他,只是下不来台而已。对织翠的感情是什么,这几日被他哥哥一点拨,也多少明白了一些,如今也不再想着他了。可是这个骗子,如何能轻易饶他。想见他又拉不下脸,只能自顾自的生闷气。张簇晴这几句话是真的说到他心眼儿里去了,如今就等他多说几句好听的,就可以原谅啦。
  章鼎文喜滋滋的打着如意算盘,这男人叫他掉了这许多眼泪,少不得要他花许多口水才能原谅了。
  张簇晴细细瞧他脸色,心中一块大石头终于放下,靠近几步一句一句的哄他。章鼎文快二十了,其实也还像个孩子呢。
  章鼎文被他几句好话讲得心头熨熨帖帖,可脸上还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张簇晴轻轻一笑,过去将他轻轻圈进怀里,把脸埋进他肩窝,叹息道:“你要如何才能原谅我呢?”
  章鼎文心里乱跳,一句原谅险些就讲出了口。转念又觉得太便宜他,嘴巴一撅,佯装生气。
  就是张簇晴也不禁在心底叹气,这小子,看着一幅大大咧咧的样子,却是比小姐还难哄。可是脸上是万万不敢表现出来,只好细细想着什么话能将他哄开心。
  忽的外头传来惊呼声,一眨眼就见主人家慌慌张张的跑进来,一脸惊恐。章鼎文一下子将张簇晴推开,转过身去兀自脸红,可张簇晴看出了不对,连声问道:“怎么了?提前了么?”
  主人家一张脸青红交错,拉着他的衣袖大呼:“快!快!老太太她……她不对了!”
  张簇晴闻言一愣,对章鼎文打个手势要他好好呆着,转身就往外走,急切道:“怎么回事,不是说是媳妇么?”
  那主人比他还急,哭丧着脸道:“我本以为是她,不想原来是我娘!”
  章鼎文听不懂,满腹好奇。虽则张簇晴叫他乖乖呆着,可他怎么会是听话的主,悄悄地就跟在后头一起来到堂屋里,却见屋里那原本好好在太师椅上坐着的老太太站到了八仙桌上,一身暗红的新衣裳都撕了好几个口子,面上更是狰狞,手里举着一个烛台四下乱挥。
  章鼎文定睛一看,险些唬出魂去,那老太太身后拖着一条油亮的尾巴!
  张簇晴几步走到桌前,皱眉道:“你这鼬鼠精,怎来作怪!还不快将老夫人的身体还来!”
  那鼬鼠精桀桀怪笑,拿烛台向他一指,恨道:“你原不是和尚道士,怎来管这闲事?滚开!”
  张簇晴见那烛台锋利的尖儿上已是红的,眉头一皱,眼睛四下一扫,就见好几个人都被伤着了,横七竖八的倒着。就是他带来的几个人偶戏子也有捂着胳膊腿的。他这些人偶除了唱戏,降妖伏魔也是好手,不想在这满脸皱纹的老太太手下吃了亏。
  张簇晴一向指挥人偶做事,自己其实一点功夫也没有,见这精怪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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