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着焦先生离开,萧启淡笑着闭上眼睛,兄弟们,我会好好活着,只要我活着,我们千夫营的所有兄弟就都活着……
三日后的一个正午,焦先生刚刚看着萧启喝了药,林公公就举着一个明黄色的卷轴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两名铁甲军士。见到躺在床上的萧启,轻轻摇了摇头,展开圣旨道:“展邦将军萧启接旨!”萧启看了林公公一眼,却没有起身,只是看着林公公。
林公公干咳一声,继续念道:“诏曰:展邦自从军以来,骁勇善战,屡立战功,中州一战,重伤不治,殁于中州,举国为之哀。特追为傲边侯,食千户。贱民史多,伪入军营,首鼠两端,行奸细之事,屡教不改,特贬为奴,发往苦寒之地,即刻启程,遇赦不得释。钦此。”
萧启默默地听着,一直没有低下头。毕竟重伤未愈,脸色惨白如纸,表情却出奇的平静。待内监读完,萧启并未谢恩,而是坐起身,抬起双手,从内监手中接过圣旨。低下头,明黄的颜色,晃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焦先生可以看到,萧启纤长的手指一点点握紧,锦帛上面已满是褶皱。
自己英勇作战才洗去贱奴的身份,谁知兜兜转转,竟然又回到了原点。
萧启此生,共收到三道圣旨,第一道,将自己提拔为大齐最年轻的准将,第二道,任命自己为大齐高阶将领,那时的自己,豪情万丈,对未来充满希望。可是,第三道圣旨,又将自己打入了无底深渊。
从此以后,失去了名字,失去的身份,失去了曾经引以为傲的一切。曾经威名四海的展邦将军萧启,只是一个死人,而活在世上的,是贱奴史多,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自己活着,总有一天,可以报仇雪恨,可惜,自己恐怕不可能完成兄弟们的愿望了……
片刻,萧启抬起头,看了一眼林公公身后的军士,扬了扬嘴角。站起身道:“还请几位大哥稍等片刻。”
军士们也经历过南景战场,对萧启的威名仰慕已久,知道皇上的旨意,全都为萧启感到惋惜,听到萧启的要求,自然不会拒绝,但内监在场,也只是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萧启淡淡一笑,闪亮的眼睛深不见底,看不出任何情绪。他深吸一口气,转向焦先生,直直的跪了下去。
焦先生一愣,忙弯腰去扶,萧启虽重伤在身,却执拗不肯起来。焦先生担心牵扯到他身上的伤口,也就不再勉强。
萧启抬起头,表情微微有些僵硬:“焦先生,您数救萧启于濒死,您的恩德,萧启铭感五内。萧启一直以为,自己总有机会报答先生大恩,可今日才知道,萧启今生今世,恐怕都不会再有这个机会了。先生,请受萧启三拜。倘有来世,萧启结草衔环来报大恩。”
说完,俯下身重重叩首。扣毕,额头微红,焦先生别过脸,不敢看萧启那张绝美的脸,片刻,叹道:“你……要保重……”
萧启轻叹道:“萧启答应过神算子前辈,自会惜命,先生放心。还请先生转告伊娜,就说……萧启……为保性命,入赘到中州神医世家。”
焦先生道:“伊娜不会相信的。”
萧启道:“焦先生这样说就好。”
说完,萧启站起来,向军士道:“走吧。”
为首的军士看了看萧启,掏出肩环,为难道:“将军,这肩环……”萧启笑道:“身为贱奴,自然要上肩环,兄弟们不必为难。”
军士道:“萧准将,得罪了。”说着,拿起肩环,看准萧启的锁骨,猛的扣了下去,登时鲜血四溅,有几滴更是溅到了萧启脸上,衬着惨白的面容,令人心悸的凄凉。
萧启全身猛的一颤,紧紧咬住嘴唇,任锋利的肩环刺穿了自己的双肩。抬起头,深深望了焦先生一眼,没有说话。
军士又拿起铁链,小心翼翼的穿过肩环,将另一端握在手里,道:“萧准将,请吧。”
萧启抿了抿嘴唇,好看的酒窝若隐若现。焦先生心下一痛,低下头不忍再看。
因为气血虚弱,并没有多少血流出,但双肩已经染得鲜红,因为担心触痛萧启,军士每次都是等萧启上前,自己再向前走几步。
一直走到门口,萧启都没有回头,焦先生这才猛的回过神来,转身抓起药箱,也不看里面有多少药,一股脑的塞给一边的军士,嘱咐道:“药的用法都标在瓶子上,路上就拜托你们照顾了。”
军士点点头,道:“先生放心。萧准将是我们心中的大英雄,这一路,我们自会好好照应。”
听到焦先生的话,萧启身形微微一滞,但又很快向外走去。
行行重行行,连绵的群山,芳草萋萋,乱云翻滚,风雨欲来。
萧启一路上没有回首,只是默默向前,锁骨上的血迹已经干涸,虽然军士都很小心,但每走一步,铁环都磨得伤口剧痛。身上的重伤也一直没有痊愈,每走一步,都要承受莫大的痛苦。可萧启不言,只是默默承受。
很多次,随行的军士都让萧启停下来休息片刻,可萧启一直拒绝。
军士押送萧启,直到江州城外。名叫霍江的军士道:“将军,我们只能将您送到这里了,过了江州,会有渡州的军士前来接管。那时,他们得到的,只是史多的资料……所以,可能他们对您……总之,山高路远,将军珍重!”
萧启淡淡一笑,神情虽然憔悴,风骨却丝毫不输往日:“多谢两位兄弟的照拂,有一句话,萧……史多想叮嘱兄弟,送走我后,断断不可再回军营!切记切记!”
霍江一愣,看了看同行的朱骏,似乎有些不解,萧启也不便解释,抬起戴着镣铐的手整整蓬乱的头发,笑道:“渡河吧。”
霍江犹豫片刻,道:“将军,我们……明日再走吧?”
萧启摇头拒绝道:“不必,夜长梦多,倘若误了期限,反而连累你们。”
朱骏一向寡言,也不多说,只是向萧启深深一揖,萧启微微颔首算是回应:“多谢兄弟们照顾,切记,不要再回去!”
此时,哨公已经将船摆渡到了岸边,南景刚刚收复,对于押送奴隶的军士,哨公也习以为常。可当他看清萧启的面容时,一脸骇然,几乎惊叫出声。
萧启侧过脸,不去看那哨公,淡淡道:“很多事情,还是不知道的好。”
哨公会意,只是低头划浆。
萧启静静现在船头,望着如洗的天空,嘴角扬起一抹淡薄的笑意。自此一去,世上再无萧启,取而代之的,是贱奴史多。然而,无论是萧启还是史多,报仇雪恨的责任,永远不变。
大齐军表言,展邦将军萧启,重伤不治,殁于中州。天下缟素,万民哀戚,可这些,萧启都看不到。
第〇一章 坤城战狼()
坤城位于大齐最北端,接壤咯卫什和景北诸部,一年到头,寒风呼啸,不见四季。
坤城采石场位于云梦山中,群山环绕,少有外人前来,只是隐约传出的敲击声,昭示着采石场的存在。
这里虽然名为采石场,实际上并不是为了提供石材,而是为了消耗被贬为奴的重刑犯的体力,让他们无力反抗。这里的刑犯,大多是十恶不赦的匪徒,杀人魔王,以及……因言获罪谏臣。
他们每日的工作,就是将大石从采石场的一头搬到另一头,周而复始。身体强壮的匪徒,有的还可以支撑个几年,那些体弱的文官,大多不到半个月就会死去,然后被随意丢在乱葬岗上,任野兽啃食。
已是初冬,可里面的奴隶,大多光着上身,艰难的搬运着一尺见方的石块。
采石场的东南方,一个瘦弱的男子正扛着一块大石缓缓的走着,男子低着头,看不清他的容貌,但锁骨上已经生锈的肩环以及前胸后背狰狞的伤疤让人不忍细看,少年走到采石场西南,放下大石,抬起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色,又低下头,搬起一块大石原路返回。
一条皮鞭狠狠的抽在男子身上,男子鞭痕斑驳的后背上立刻又爆出一道血痕:“史多!磨磨蹭蹭的干什么!动作快点。”
萧启的身体并没有因为皮鞭而有所停滞,就连颤抖都没有,只是低头赶路。那头领纷纷的又抽了萧启一鞭,吼道:“快!否则别想吃饭!”
萧启不言,只是默默,这时,刺耳的锣声又响了起来,这是采石场午饭的信号,萧启将大石放回东南角,排队领了小半碗已经发酸的野菜,一个比石头还硬,点缀着霉斑的窝头。
萧启苦笑一下,冬日里还可以保障酸菜的供应,真真不易……
强忍着恶心吃下令人作呕的午饭,萧启站起身,看着阴沉的天空,仍然微笑,兄弟们,我会活到,为你们报仇雪恨的那一日!
已经入夜,可采石场还没有休息的迹象,直到交了子时,才有尖利的锣声提示他们可以去休息。所有的奴隶都被卫兵押着,进屋睡觉,唯有萧启没有动,因为,按照上面的吩咐,萧启每日都是被绑在门口的柱石上,不得进屋。虽然所有卫兵都不知为何会有这样的规定,但视人命如草芥的他们,也不在乎这些,甚至乐此不疲的折磨这些奴隶。
其他奴隶,大多见惯了虐待与死亡,所以,不会也无暇对任何人施以同情,哪怕,只是一个眼神。他们的眼中,唯有漠然。
而萧启,已经习惯了这些非人的折磨,活下去,为兄弟复仇的心愿一直支撑着他,忍辱,然后活着。
白日里的阴霾渐渐散去,如水的月色照在萧启脸上,望着温柔的月光,萧启无来由的想起了伊娜美艳的脸庞。
伊娜……终究,是我负了你,可是,在军表上,我已经是个死人,又背负着兄弟们身死的深仇,这样的结局,于你于我,也许是最好的结果。
三日后,已经接近子时,萧启一如往日的搬运着石块,忽然,山上响起一声尖利的呼啸,接着,就听到巡逻兵喊道:“狼群来啦……”
卫兵一听,只留下少数看管住萧启等人,便跑上山抵御。
群山中遭遇狼群本不稀奇,可是在初冬时节便有群狼来袭却是不多见,听巡逻兵声音里显而易见的紧张,想必这次的狼群来势汹汹。
萧启和所有奴隶一起,被十余个卫兵赶到一处,围在中央,卫兵的刀尖,齐齐对着他们。萧启无暇顾及离自己只有半寸的刀刃,而是静静的听着山头上的动静。
士兵们似乎先是用箭射杀狼群,奈何黑夜能见度不高,加上山中狼夜视能力好,举动又灵活,箭大多落了空。听着箭矢碰到山石的声音,萧启微微皱了皱眉头,果然,过了一会儿,就听到有人喊:“撑不住啦……把奴隶顶上去!咱们撤!”
下面的人会意,摇晃着手中的尖刀驱赶着萧启等人,让他们上山,挡住疯狂的狼群,给卫兵逃跑的机会。
看着山下狂怒的狼群,萧启身边的奴隶纷纷向后退去,一个只有十五岁的少年全身颤抖,猛的跪在卫兵脚下,哀求道:“求求你,求求你啊……我不想死……不想死啊……”
卫兵冷冷的看着那少年,不为所动,那少年颤抖的抱住卫兵的腿,又道:“求求你……求求你快救救我啊……”
手上的泥土,蹭脏了卫兵的靴子,卫兵嫌恶的皱了皱眉头,拔刀出鞘,猛的砍下少年的头颅,狠声骂道:“贱奴!竟然敢脏了大爷的鞋?”
喊完,用脚踩着少年的背擦了擦刀身,然后向萧启等人吼道:“不想被老子砍死的,都乖乖的冲上去!后退一步,老子就砍死一个!”
一个曾经连杀五人的虬髯大汉,“呸”的一声,一口浓痰正中那卫兵面门,铁拳随后赶到,打得那卫兵的脸凹陷下去,那卫兵鼻血喷溅,仰面倒下。大汉一声暴喝,挥拳攻向另一铁甲卫兵,这时,他身后的屠刀也举了起来,奈何大汉虽然孥力过人,但空手夺白刃却不是人人都可以,大汉头颅被身后的卫兵削下,高高飞起,落在几丈开外的碎石上,接着就滚到了一边的阴沟里。
杀一儆百,连死了两个人,其他奴隶的脸色也吓得惨白,一时不敢做任何动作。
为首的卫兵喊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滚上去?”
卫兵见众奴隶仍不肯上前,便冲上前去推那些吓呆了的奴隶。很快,便有十数人滚落下山,成为狼群的食物。
见了血的群狼更加凶猛,嚎叫着意图冲上山坡。卫兵见状,更加疯狂的推搡着外围的奴隶,期望让他们为自己增加活命的几率。
当一只手伸向萧启时,萧启忍无可忍,闪身避过,然后伸手抢过卫兵身上的软弓和箭壶,失如流星,弓如满月,射向狼群,每射*出一箭,至少有一只野狼毙命。
卫兵见状,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又见萧启手法娴熟,准头又好,为了活命,不敢上前阻止,有的卫兵,甚至向萧启递上满满的箭壶。
萧启接连射*出三十余箭,野狼群中亦有不下五十头送命。奈何野狼数目众多,兼之同类的死激发了它们的凶戾之气,狼群的进攻,很快疯狂。而这边,由于刚才毫无准头的射杀,已使箭所剩无几,萧启无奈的放下弓,如此下去,终究不是办法。
这时,传来一声清远的狼嚎,众狼皆停止行动回应,接着,竟然开始了阵行的转换。动作齐整,不亚于军士。看的萧启心中暗暗称奇。
这时,狼嚎再一次响起,萧启凝神望去,只见五十丈开在的白色巨石上,傲然挺立着一只白狼。月光照在它纹丝不乱的毛发上,显得分外威风凛凛。料想这便是狼王。
萧启来不及多想,回身抽出离他最近的卫兵的佩刀,跃入狼群中。众狼见有人出现,纷纷低吼着扑向萧启,萧启临危不惧,刀影翻飞,白刃过处,必有野狼命丧当场。
萧启不敢恋战,而是开路直奔狼王冲去,擒贼擒王,对野兽亦然。狼王见萧启向自己杀来,又发出一声长嚎,狼群微微一滞,继而又扑向萧启,狼王全身白毛竖立,又嚎了一声,众狼才不甘的纷纷后退,为萧启和狼王闪开了一条通路。
萧启心中诧异,继而敬佩狼王,它自知自己只为斩杀狼王,不忍族人伤亡过多,竟为保存狼群实力,不惜以身涉险。
狼王低头拱了拱脚下一只通体雪白的巴掌大小的幼崽,一抖身上的白毛,稳步走向萧启,眼中满是傲然不可侵犯的威严。
萧启**的上身满是狼血,后背上还有几道明显的爪痕,手握战刀,直视着狼王,眼神平静无波。
狼王走到萧启身前,静静与萧启对视,却没有扑上前,萧启握紧刀柄,全身戒备,也没有贸然攻击。
半响,那狼王眼中露出一丝诧异,竟然后退了几步,引颈长嚎,然后带着群狼,掉头便要离去。
此时,坤城守军前来救援,虽见狼群撤退,为争军功,仍不依不饶的弯弓射向狼群。
萧启挥刀斩落一只箭矢,吼道:“它们已经走了,何必斩尽杀绝?”
上面悄然无声,回答他的,只有如雨点般密集的箭雨。
萧启一声暴喝,挺身挡在狼群身前,也不管那狼王能不能听懂,吼道:“我顶着!你们退!”
狼王回头看了萧启一眼,眼神深邃,随即,一声长嚎,带着狼群速速离开。
萧启拼尽全力挥动着手中的战刀,努力为狼群挡住箭矢的袭击,然而,仍然有跑得慢的野狼被箭矢射中,萧启一声暴呵,手中的刀飞舞的更快,毕竟只是卫兵和守军,没有受过高强度的系统训练,箭矢一时伤不了萧启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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