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留下来,是因为董小姐举起了我的手。她很想很想嫁您,所以今日一定要留下来,但又要人陪,于是捉我凑数──这些都是她自己说的。我是想让您知道,我只是陪客,您根本完全不必把我算在内。」她连珠炮似的,一口气说完。
呵呵,什么跟什么?她以为反其道而行,特立独行,就可以得到他的注意力?几时流行起这种新花招?
「你不想嫁,又何必来参与赏花宴?」撑起身,吐槽。
「您不想娶,还不是参与了赏花宴?」歪着头,回敬。
萧证先是张大嘴,继而开玩笑地说:「我参加是因为我不参加的话,皇后娘娘会砍我全家的脑袋。」
她吓一跳地回道:「我没您那么伟大,我是因为不想被爹砍掉我的脑袋,所以来参加。」
噗哈哈地大笑。「你倒说看看,你不想嫁我的理由。」
「欸?」她狐疑地瞟着他。「那一百多位不想嫁您而走掉的姑娘,您都没有一一追问理由了,为什么要问我的呀?」
「因为我觉得你的答案会非常与众不同,很有意思。」
司乔春摇着头说:「哪有,我的理由很普通。因为我这辈子只想做阿财哥的妻子,所以我不想嫁给您。」
萧证一愕,失笑,自己与这小姑娘间竟有这样的偶然。同样被逼着不得不相亲,同样心中都另有真爱,他们俩还真是──
「咱们同病相怜。」
「……你也想嫁阿财哥?!」杏眼圆睁。
上天助他,不想笑爆肚皮的话,他得先掐死这小丫头才行!
隔日,萧府里里外外都沸沸扬扬着同一个话题──少爷终于沦陷了。
坚决不相亲、赶跑一百多位美女,对谁都不曾动心的萧家大少,第一次与姑娘家说说笑笑,让姑娘家靠近他的身边,还亲切地亲自带那位姑娘游园观光,在数座花园间饱览风景。
说不定,老爷与夫人的愿望就快实现了。
少爷终于找着了能让他愿意安定下来的姑娘家!
这也意味着,众人可以从坏脾气的大老爷手底下解脱,不再需要提心吊胆地过日子,担心犯个小错就被老爷迁怒责骂。全府顿时笼罩在欢乐的气氛之中,无人不予以这对「情侣」祝福。
「哈哈哈……」
「呵呵呵……」
但是远远观望着开心的萧家大少,与一夜之间被另眼相待的司乔春而深感不是滋味的人,约有四名。
「她凭哪一点吸引他?」恃才傲物的才女愤怒地问。
「他怎么会看上最不起眼的她?」自恃有几分姿色的美女不平地说。
「她有什么是我没有的?」狡猾多端的千金崩溃。
「他怎么可以选她不选我!」未曾失败过的大小姐气得翻桌。
被众人遗忘的她们,伤心的伤心、不甘心的不甘心,结果有人企图扳回一城,不惜犯下了无可挽回的大罪……
四
我盯……
她瞧着他,瞧到目不转睛。
冬生又不是木头人,自是早早就察觉到那缠绕自己不放的视线。
之所以放着不去理会,理由是假使她找他有事,那么她自会开口要求。即使羞于开口,起码会释放出「帮帮我」的暗示。既然两者都没有,作为一名贴心的奴才,只有随便主子高兴,任由她想怎么看就怎么看。
「总管,预计上贡的干货数量在这儿。」
「好。你们先搬入地下冰窖里,晚一点我会派人去清点。」
虽然今日的忙碌与平常别无两样,但是施加在背上的视线构成了无言的压力,让冬生有处处被监视的错觉,内心不时冒着冷汗。
──不知道我以前在暗中注意少爷的一举一动时,是不是也带给少爷这样不舒服的感受?如果有的话,我这贴身随从可真是太失职了。
过去冬生只知随时注意主子的需要,心细如发的入木观察力是一名好奴才绝不可少的能力。今日冬生稍微体验了下主子这种走到哪儿「被看」到哪儿的滋味后,不禁自我反省着。
「总管,大厨说……」
无论是自己移动到厨房。
「总管,二房夫人问您上回吩咐的布……」
或是在与其它账房讨论内务之际,冬生都备受司乔春的眼神干扰。最伤脑筋的是,冬生还得应付众人好奇的眼光。
毕竟现在司乔春是少爷的未婚妻候补之一,说不定会成为将来的萧家少奶奶,她这样子猛盯着一名奴才看,实在有欠妥当。
「司乔小姐。」经过了一早上的漠视与放纵,冬生不得不委婉地提问:「您有事要吩咐小的吗?」
「没有哇!」大眼眨巴眨巴。
「那,想必您一定能找到比监督我干活更有意思的事情做,像是到书斋与少爷说说话。」好心建议着。
「我们昨日已经说了一堆的话了,今天没什么话可说了。」
冬生相信他们昨天谈了很多。昨天好几度看见她与少爷两人在萧家花园中、凉亭里、字画厅等等地方相谈甚欢的模样。大家也都说,看样子少爷颇中意她──年纪而言,她虽是众家姑娘中最幼的,但是十六及瓜,是可嫁人的年纪了。
「才一天,就已经无话可说了吗?」冬生讶然。
「是呀,该知道的,我全都知道了。没想到萧家大房少爷,原来和我这穷苦人家的长女有着同病相怜之处,我能体会他有口难言的苦。」
叹口早熟的大气,司乔春又出神地觑着冬生的脸。
想叹气的是小的呀!冬生扯扯唇,既然暗示行不通,只好明讲了。
「司乔小姐,您这样一直瞧着我,会给小的带来麻烦的。」
「咦?」她吓一跳。
可见得她平常心中毫无身份之别的见地,完全不知道奴才与主子间该保持着什么样的距离。冬生只好解释给她听。
但是她听完之后,掩嘴笑了。
「万一你是介意我会变成你的主子,才要我别盯着你看,那你不用担心。证少爷是个大好人,我喜欢他,可是非你所想的那样。我们已经结为忘年之交的盟友了。」司乔春灿烂地笑说。
这可不会是老爷与夫人乐见的结果。
不过冬生并不感到意外,昨日看到他们相处的样子,就像是大老虎与小老鼠在一块儿──老虎只是把小老鼠当成宠物,连拿来塞牙缝的兴趣都没有。
「我会希望小姐别瞧我,也不全然只有这个原因。」腼腆地笑了下。「小的不习惯被人一直盯着……」
「喔!」如梦初醒地顿悟,她马上道歉。「真对不住,因为我越看总管越觉得您生得太好看了,不知不觉贪看了几眼。看来我无意间打扰到邬总管的工作,那我回房休息好了。」
头一次有人说他「生得太好看」,冬生苦笑。「多谢您的称赞。您若有何需要,随时可吩咐小的。请慢走。」
司乔春「嗯」地点着头,挥手与冬生道别。
她边踏着小碎步,走向她入住的「芦之屋」,边想着「帮人保守住秘密,还真是件辛苦的事」。自己一早上不知有多少次的冲动,想告诉冬生……关于萧大少爷心中难言的秘密。
不行、不行,我已经和萧大少约好了。我不说出他的秘密,他也不讲出我的,我们还打过勾勾,所以不能爽约。
易地而处,换成今日萧大少将自己喜欢阿财哥的事直接告诉阿财哥,她也一定不会原谅萧大少,会立刻和他绝交吧?
呵呵,司乔春掩嘴窃笑,可是她好想知道,邬总管听到那秘密时,会有多大的反应。那张处变不惊的脸蛋,应该会无法再维持冷静而变得慌张、手足无措吧?也许会可爱得令人讶异?
「司乔小姐。」
蓦地,两名姑娘堵住了她的去路。
「啊,各位好。」
「你的心情似乎很愉快嘛!」
「喂,乡下是不是流传着什么邪门歪道,能让人不知不觉地对男子施咒下蛊呀?否则你怎么可能三两下就收服了那个蠢少爷呀?」
恶意,就像是一朵乌云笼罩住前一刻的好心情。
「萧大少并不蠢!和他说过话,你们就会知道他非常博学多闻,天文地理无所不知!」她颤抖着反驳。自己受侮辱早习惯了,可是自己刚结交的朋友被侮辱,她一定要挺身而出!
她们交换了一眼,其中一人说道:「抱歉,我们不知道耶,谁叫我们想和萧大少讲话,他却被某个乡下土包子独占了呢!」
「是不是穷得连镜子都买不起,才不知道自己是啥德行,厚脸皮地黏着人家不放呀?」
司乔春紧咬住下唇,不让眼眶中的热气转换为泪水。这种侮辱根本不算什么,不值得掉泪!
「又在欺负弱小了呀?你们还真喜欢这种后母戏码。」董小羽适时出现,伸出援手道:「够了吧?欺负她,也没办法帮你们的丑女容貌加分,你们这么想成为萧家媳妇儿,何不扒光自己送上门去?」
「低俗!」
「我们走!」
「快走、快走!再不走,这儿都快被你们的满身狐狸味给臭死了!」
董小羽以一夫当关、万夫莫敌的气势把她们赶跑之后,回头对司乔春笑说:「你怎么老这么笨!我不是叫你遇见这种女人,直接骂回去就好了吗?」
「谢谢……」呜呜地擦着泪水。
「好了、好了,别哭了。我们去你那儿喝杯茶吧?然后我要你把昨天一个人霸占萧家大少爷究竟都聊了些什么,一五一十地全跟我说。到你说完之前,我都不放你!」董小羽几乎是不由分说地拉着她走。
她心想,这下子糟糕了。自己招架得住她的拷打追问吗?她好怕自己会一不小心把萧大少爷的秘密给说溜了嘴啊!
昏暗夜色下,一高一矮的两道身影,鬼鬼祟祟地从「芦之屋」搬着某样重物横越过了花园,直往伙房走去。
「到了没?我的手好酸呀!」
「就快到了。你小声点,万一被人发现,我们就死定了。」
伙房虽位在主屋后方,中间却隔着宽有十数尺、深约两人高的沟渠,非得跨越设置其间的拱桥不可。担忧过桥时被谁撞见的两人,死命地以最快的脚程越过了桥。对她们而言,万幸的是随着晚膳的清洁告一段落后,各房仆佣大都回去休息了,鲜少有人会靠近这一带。
「就是这儿……把她丢下去就行了!」
指着伙房与食粮仓库间的地面上,一个正正方方的洞窟,规模约可容纳两人并肩进出。望进那阴暗的洞窟,还可见一排向下延伸的阶梯。
两人协力将搬运的「东西」抬到洞窟旁,然后捉起包裹「东西」的棉被一角,一掀一拉,脚再一踹,一个软绵绵的物体,便由棉被中滚了出来,滚下台阶。
「嗳,冰窖的门是开着的,该不会底下有别的人在吧?」
「这么晚了,谁会在里面?八成是粗心的奴才把东西搬进去,忘记将铜门关上了。」
「说得也是。」
解开铜门的地上插鞘,两人协力将笨重的冰窖铜门合上。「就算里面真有人在,反正也只是个倒霉的奴才,就让他和那个穷酸女陪葬,两人到阴间相伴吧!」
呵呵呵的笑声,伴着抹去心头大患的愉快脚步,渐渐离开。
结束了一日繁重的工作,冬生才找到空档到地下冰窖核对各地方送来的、预备上贡的贵重干货。
清点到半途,他带下来的火把突然间火焰忽大忽小,摇曳不定,隐约还传来了重物坠地的闷响。他警戒地停下了手边的工作,收起账本,带着火把前往发出声音处查看。
就在接近冰窖出口的地面上,他看到了横躺在阶梯底下的人儿。
「司乔小姐?!」
将火把往壁上铁圈一插,冬生赶紧探了探她的鼻息。幸好不省人事的司乔春鼻息尚称稳定,彷佛是睡着了。
但是她怎会一身薄裳地睡在冰窖中?难道她有夜游症的毛病,睡着了就会到处乱走,然后一个不小心踩到了冰窟入口,落了空,摔下来?
老天爷保佑,幸好他凑巧在这儿清点物品,否则她穿得这么单薄,不需一盏茶的时间就会被冻成活人冰柱了。
「你醒一醒,司乔小姐!不要再睡了!」
他拚命地摇晃、不停地呼唤,甚至拍打她的脸颊。好不容易,她的眼皮打开了一道极细的缝,含糊地发出呓语声。
「你知道这是哪里?知道我是谁吗?司乔小姐?」
但这已经是极限,接下来冬生再怎样唤她,她仍是无法完全地清醒过来。
于是冬生改变主意,决定先想办法将她运出冰窖再说。他一手支撑着司乔春的腋下,一手则拉着她的手臂绕过自己的脖子,架起了全身软绵无力的她,一步步摇摇晃晃地爬上阶梯。
为了让冰窖保持充分的低温,故意挖得比一般地下冰窖还深了一层,总共约十五台阶的高度,平常走来轻松得很,但现在扛了「大沙袋」,每一阶都是苦战。
可是他想也没想到,爬到接近出口处时,冰窖的铜门竟被合上了!
冬生心一凉,那道特制的笨重铜门,若没有人刻意关闭,是绝对不可能「不小心」而误关上它的。
──如果铜门是有心人关闭的,那么司乔小姐摔下来一事,也不是意外了。
是谁这么狠心,欲置她于死地?
不,眼前最重要的问题,是他们俩要怎样逃生?这座冰窖仅有这个出入口,而他们被困在这里的事,谁也不知道。
现在夜已深,最快也要到明日清晨才会有人注意到「总管」失踪──也就是说,最少自己得和司乔小姐在这冻骨寒温中撑上三个时辰,说不定还得撑更久,才有可能获救。
三个时辰……他吞咽下一口绝望的口水。
不,不能绝望!冬生告诉自己,只要想办法熬到清晨……一定会有人察觉到他们的失踪,找到这里来的!
在此之前,自己绝不能放弃,要绞尽一切脑汁,运用每一分的智慧,为了活下去奋战!
半个时辰过去。
「哈、哈……哈……」
冬生的双手双脚几乎都已经没有知觉了。
为了维持住温暖,他拚命地活动着身子,可是寒气就像蚂蚁钻心似的,从皮肤的每个穴孔中钻入了骨子里,夺走他的体热、强占他的精神。
加上担心火把会烧光了地窖中的空气,早早就熄掉了火,如今身在黑漆漆一片的地窖内,就像是被困在寒冰地狱中般,时时刻刻都是煎熬。
不只如此,他越是活动身子,眼皮越是沉重。
在这种时刻,「睡着」成了难以抵抗的诱惑,只要展开双臂欢迎睡神的降临,就可远离这寒冰冻骨的痛楚。
而且在眼皮的另一端,他看到年幼时的证少爷,朝着自己挥舞着手,叫着他「快来、冬生!」、「陪我玩、冬生……」。
「是,少爷……」
冬生两眼发直地瞅着黑暗中的童真笑脸。「小的,这就……来陪您玩了。」
哈……全然的……黑暗……真是舒服……不想再掀起眼皮,不想抬起手指,完全都不想再动了。
冬生抱着司乔春裹着厚重大衣的身子,倒卧在阶梯最上方,降服于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一刻钟静静地、悄悄地过去。
轰!
「──生!」
铜门被搬开,温暖的空气流入,一道黑影冲下台阶,又急急停步。
「冬──生!」
这辈子从未怒吼过的男人,宛如虎啸般呐喊着他的名字。
「竟然被困在地下冰窖内。」
尽管深夜,灯火通明的「鹰之屋」内,闻讯赶来的一帮友人们,全坐在装饰着巨大鸟笼的主厅内,等待着大夫看完诊从寝榻出来。
华钿青一副难以置信的口气,怪道:「我看邬冬生这笨蛋,应该改名为天下第一迷糊总管才是!」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