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忽地想到刚刚下去的总管——就男人而言,有张过分漂亮的脸蛋,和一双太过水波荡漾的眼。但,他若是个女儿身,皇后会立刻要证儿将她迎娶过门,靠她细心的手腕,想必会成为很有帮夫运的大房媳妇儿。
真要从这里面给证儿挑一个……皇后瞅着面前三名姑娘,暗暗叹息。
「让哀家猜猜,这里面哪一个是证儿你中意的呢?」
没想到萧证等也不等,斩钉截铁地道:「司乔小姐。」
不必说,三名姑娘很错愕,连皇后娘娘也不免露出意外之色。
萧炎在自己面前口口声声地说「证儿迟迟不表示他喜欢谁,到现在还没能决定娶谁」,怎么现在一下子证儿就挑好了?
「我最中意司乔小姐,她是位不可多得的伴侣,娶到她的公子,会是天下少数的幸运儿之一。」
娶到她?怎么一副自己并不会娶她的样子?皇后不解。
「即使我想娶……司乔小姐,你愿意嫁我为妻吗?」萧证当众求婚。
皇后兴趣盎然地等着看那名有点胆怯、微缩着肩膀的姑娘作出决定。
「……多谢萧少爷的好意。我……不想嫁。」
众皆哗然。
难道萧家第一长公子的身价,已经低落到连十六岁的穷酸贵族姑娘都看不上的程度?前不久的赏花宴之际,萧证可是百来位千金争相抢夺的夫婿人选啊!究竟发生什么事,竟让评价一落千丈?
「哀家可以问为什么吗?证儿哪里不好?」见萧证不打算开口,皇后只好替他代问。
司乔春摇着头。
「萧少爷很好,是个大好人。小女想和少爷成为一辈子的朋友,只是不想成为少爷的夫人。
「因为小女在萧家待的这段日子,深深地体会何谓『豪门一入深似海』。这儿与小女生长的家,差太多了,小女没有自信能成为这样一大宅子的女主人。还有,再也不想被人丢进冰窖了。」
「喝」地倒抽口气,皇后不忍、心疼地说:「哀家似乎听见了匪夷所思的事。萧炎,是谁将人丢进冰窖内?你怎么一个字也没跟哀家提?」
「不,这件事其实也是出乎我们意料……」擦着冷汗,萧炎呐呐地说:「因为不想惊扰到皇后娘娘,幸好也无人受重伤,我才认为不必一一向您报告。」
轻一拍案。「一五一十地说给哀家听。」
「是!」
片刻之后——
掌握来龙去脉后,皇后叹原来小姑娘身上发生过这样的事。
皇后可以说并不觉得奇怪,因为这种事在宫中是司空见惯了。登上后宫之顶以来,她不止一次身陷危机,被人扯后腿、被下药毒害,甚至差点受到政变迫害。这些全是出自嫉妒或野心勃勃的妃嫔、外戚所设计。
「听说你的家族过着并不富裕的生活,不曾遭人谋害,可能会被吓到吧?不过……其实这不是非常罕见的事,想坐在人人梦想能登上的高位,你就得接受被众人羡慕、嫉妒或陷害的麻烦。这是谁都得付出的代价,哀家也经历过这一遭。」
言下之意,是要她再想想。
「启禀娘娘,今日要小女为理想而死,小女死而无憾。但小女已经明白,萧家并不是小女该葬身之处,小女才选择离开。」
看样子,她心意已决。
「真的好吗?原本你有机会大幅改善家族的生活,你的爹娘也正在等你的好消息吧?」
「依附着大树,不如将自己变成大树。」笼罩脸上的乌云散去,一片豁然开朗的表情,司乔春抬脸说:「小女不想再依赖姻缘,我想……到皇宫去……想靠着做女官,自己攒钱给爹娘。」
呵,这倒新鲜!有些姑娘恐怕一辈子也没有自食其力的念头。
「想进宫并非难事,可是真的好吗?里面有许多不为外人道,不知比你在这儿见识到的,要残酷、凶狠多少倍的事时而发生,你能受得住吗?」
司乔春深深地叩首。「小女会努力。」
「那让哀家看看,能给你作怎样的安排,你跪安吧。」
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她高兴地叩首回到自己的位子上,还睇见了萧证无声地说了句「恭喜」。
「证儿,司乔小姐不嫁你。你有打算由这两位中择一吗?」皇后才一指,跪在前方的董小羽立刻一副兴冲冲、等不及想扑上来的样子。
萧证摇了摇头,道:「一直谈论我的婚事,娘娘也累了。何不休息一下,看场戏吧?」
皇后欣然答应这提议,边享用糕点瓜果甜品,边喝杯香茶,等着欣赏。
前方戏台子的厚重帘幕拉开,戏热热闹闹地开场——
故事第一幕由一场赏花宴开始。主角花旦受邀到大宅子作客,在一场赏花宴上,与男小生相谈甚欢,两人私定终身。
第二幕是由老是在花旦身畔干扰、欺负的三名彩旦开始演。
「听我说、听我说分明……」
富态的彩旦挺着圆滚身子,对着另外两名彩旦不停说着花旦的坏话。
从花旦是狐狸精转世,如何拐骗男小生,排挤他人,说到花旦背后作法诅咒,才使得男小生对她们爱理不睬。
「咱还能饶了她吗?你们今日不杀她,另日就会被她害惨……」
「你说的是真的吗?」
「千真万确!」
富态彩旦还取出了一包药唆使两人下毒。两人最初犹豫不决,富态彩旦于是日夜不分地在她俩耳边说「不会被发现」、「只是给个教训」、「那丫头不能留」之类的话语,直说没有了她,男小生就会重回她们身畔。两人忍受不住这番诱惑……
——帘幕暂时拉起,中场休息。
「呵呵,挺有意思的戏,怎么才进入高潮,就休息了?」
「很高兴娘娘您喜欢。」
萧证一个转头,对董小羽微笑说道:「董姑娘您喜不喜欢?」
董小羽瞪着双大眼,神情恍似厉鬼上身。
「董姑娘?」
「……小女……」
逼不得已地开口。「觉得这戏不怎么样。旦角差劲,特别是彩旦演得糟透了。」
「在下亦有同感!」萧证一个拍掌叫好。「不愧是董姑娘,立刻就看穿那蹩脚的演技。到底是演过正角的人,和临时搭上顶替的姑娘,等级截然不同。」
董小羽脸色发白,一颤。
「不如等会儿重新开幕,你上去演吧?剧情你不很熟悉吗?因为已经在现实之中演练过一次了。」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才不……」
这时唰地两道人影从舞台上冲了下来,宫廷护卫们立刻守住娘娘,但两名彩旦的目标是董小羽。她们一左一右地拉着董小羽的手臂,不知在她耳畔说了什么。董小羽一个腿软,硬生生被她们带往戏台上去。
「不——不要!放开——」
她一边挣扎着,一边吼叫着。「我什么也没有做!我没有在她喝的茶、吃的东西里下药,也不是我把她推进冰窖的!都是你们两个做的……放开我!」
台子上的三人,看不出是在演打打闹闹的戏,或是真的打打闹闹。
皇后娘娘远观着这骚动,蹙起眉。
无论这姑娘做了什么,她都不适宜做萧证的妻子,太不妥当了。
连续挨了好几个巴掌后,董小羽哭哭啼啼地说:「你们要我怎样?好,我承认迷药是我买的,是我给的,其它我什么都没有做!」
「董姑娘……」司乔春失望地起身。「你也和……她们一样?」
「哈哈哈哈」地,董小羽抛弃了面具,道:「我和她们不一样,我比她们聪明多了!我才是最该成为萧家大少奶奶的人,可是你毁了一切!你演的这出烂戏,会换得什么苦果,你自己知道!我要全部抖出来,你这只爱男——呜呜呜呜!」
她还未及说完话,又被舞台上的人拖到舞台后方,下台一鞠躬。
「皇后娘娘,我为这短暂的难看插曲向您致歉,现在一切已经结束了,咱们重新观赏第三幕吧?」
「哼,难看?哪里,演得可是精彩了。」
皇后好气又好笑地抄起手边的象牙雕花小扇,敲了敲萧证的额头。
「只有你这大胆兔惠子,敢将哀家欣赏的戏变为你教训人的地方,哀家还在中插了一角。」
「您不喜欢,我保证不会有第二次了。」
「呵呵,谁说不喜欢了?只是说你太大胆,幸好今日是哀家坐在这儿,才能容忍你的任性呢!」
萧证率性一笑。
申时一到,皇后娘娘的座驾按照预定的时间,即将启程。
重演一次上午浩浩荡荡的阵仗,不同的是此次送行的,只有萧证与萧炎父子俩——这是应娘娘所求。
「我可不想看到一堆哭哭啼啼的脸,就你们两父子送我就好了。」她说。
所以现在他们各站座轿一方。
「结果今日还是没能决定证儿妻子的人选,对不住了,萧大哥。」
皇后娘娘非常遗憾,此行的最终目的还是没达成。一位姑娘想当宫女,一位姑娘……中途离席,最后的孙家姑娘前一刻还趾高气昂,下一刻却哭丧着脸对她说「娘娘,一山不容二虎,小女无法容忍与人共事一夫。」便自行离开了。
「不、不、不,娘娘大驾光临,小的已感非常荣幸!」
皇后跟着唤来萧证,道:「这次相亲的结果虽不好,还有下次,哀家不会放弃让你成家立业的念头,将萧家香火代代传承下去。」
「谢谢娘娘的厚爱。」
一顿,他靠近了皇后的耳畔道:「但是请娘娘高抬贵手,别再要小的成亲了,其实小的已经悄悄成亲了。」
皇后蹙起眉。「这可不是能乱开玩笑的。」
一咧嘴。「与我成亲之人,并不知道我已经把他视为我的『妻室』,但我俩如今过着与一般夫妻无异,如胶似漆的恩爱生活。」
「那怎么不带给哀家瞧?」
萧证大胆地直视皇后,神秘一笑。「您瞧过了。」
「胡说,哀家见——」说也奇怪,一日下来,皇后接见的人没有成千也有上百,但一下子她脑海中便浮现了个人物。「是他?!」
萧证含笑道:「请您取回成命。再让我爹押着我相亲,小的会离家出走。」
对象竟是他,皇后摇头一叹。「兹事体大,哀家不能马上答应你。但……我答应你会考虑。」
「小的叩谢娘娘成全。」
前导的阵仗已经走得差不多,随行女官放下了座轿的帘门。「起驾!」
萧家父子俩并肩目送着皇后娘娘离开。
「等会儿到我书斋来,我们父子该有一番长谈了。」直到轿子的背影已经看不到了,萧炎说道。
「是,父亲大人。」犹自微笑的萧证,则显得心满意足。
见到他这模样,萧炎更是大大地哼了一声,自己可是对事态的发展非常、极度的不满!
过去自己实在太宠这孩子了,但从今天起,他会洗心革面,绝对不让这孩子再搞出像今天这样阳奉阴违的好事!
短短的一、两个月内,接二连三发生了太多事,当一切归于平静之际,冬生才发现,大地已经渐渐染上金红的秋意。
就连皇后娘娘出巡,感觉彷佛昨日才过,转眼竟是一个月前的事了。
所以当冬生接到这封由宫内信差送来的信,抢在怀念、思念等情绪浮现之前,他最先感叹的是光阴的飞逝。
「阿春捎来了信,说她已经顺利到宫内,由最下级的宫女司使做起。」
故意在萧证的脸上挥动信纸,骚乱他的呼息。
可是闭着眼,枕在冬生腿上的男人,说不睁开眼就是不睁开眼,仅是懒洋洋地轻哼了哼。
「你得给她回个信。」
「麻烦,不必。」
「你们不是朋友吗?」微怒。
「所以才不用。」睁开一眼,觑着冬生的琉璃黑瞳。「但是你给我个好处的话,我也不是不能商量。」
这是什么样的世界?理亏的比理直气壮的还要霸道。「您信不信,小的可以随时把您从船上推下去。」
「呵呵,鱼水之欢不必一定得在水里,你何必急呢!」
幸好日已落西山,自己脸上的红晕可以辩称是夕阳的错。
「……要什么好处?」有些不甘不愿,冬生只能说服自己,听听无妨。
「现在就要你宽衣解带……你一定不肯吧?」睇笑。
「你忘了上回林子里的教训吗?」
萧证事后还是得乖乖向冬生坦承,那「东西」被人捡走了。
从以前到现在,自己贴身之物只要有什么不见了,冬生一向是比他这个当事人更早一步察觉。既然纸包不住火,不如快快承认,快快受罚,来得痛快直接。
「我没忘。」
因为他和冬生订的男宠誓约里面,又多了一条「严禁野合」。
「哼!」地,冬生双手抱胸地说:「少爷脑子里打什么鬼主意,谁不知道?你是想说,咱们在水上,不在草里,就不算野合。」
萧证微挑起唇,揶揄地说:「喔,你不说我还真没想到呢!呵呵,这倒是不错的变通之道。」
冬生一愣,慌了。「我、我是说不管水上或草里,都是野合!」
「辩辞驳回。」
揪住萧证的胸口,摇晃。「我驳回你的驳回!」
「喂喂,你忘了这只是一艘轻舟,我们可是在水上漂吗?」摇晃得这么剧烈,岂不危险?
可是显然冬生顾不得身在何方,他试着起身去捉船尾的摇桨道:「不管,我要离开这里,免得又被你的诈欺话术给骗了!」
「笨蛋,你那样摇会翻——」
萧证的话才刚出口,轻舟便宛如一片被风摆荡而起的叶子,高高地翻了个面,连同载于上头的两人,都一块儿覆了过去。
从小在湖畔玩水玩到长大,他们都熟谙水性,只是冬生因为落水时太过慌张,手脚乱挥,以致身子在湖水中失去应有的浮力,连喝了好几口水。直到萧证从后面揪住他的衣襟,拉他一块儿往最近的岸边——中央的人工浮岛游去。
「哈啊、哈啊……」
大口大口地吸入空气,萧证先爬上岸,再回头拉起那条湿漉漉的「美男」鱼上岸。
「咳、咳咳……」趴卧在地上,冬生上气不接下气地咳出了好几口的湖水,浑身无力地瘫倒。
可是不一会儿,萧证便用力翻过他的身,跨在他身上咆哮。
「你这傻瓜!如果方才你死了,你不是溺死,而是笨死的!你太不小心了!」
耳朵嗡嗡嗡地发疼。
「在你承认自己早就爱上我之前,不准你死!听到没?」
蛤?冬生抬起手,拨开了如海草般厚厚黏在脸颊上的发丝,瞪着萧证。
「怎样?我『是』知道了。」
萧证也拨开自己的发,好和他对瞪。要比谁的眼睛大就来比!
「讶异吗?奇怪吗?我已经知道一个月多了,只是我还在等着,看哪天某人会自己投降地告诉我。」
「你……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不懂?啊啊,要讲那个咒语你就听得懂了,是不是?」萧证双手插腰,撇着唇嘲弄地说:「痛痛,吸一吸?」
冬生听到血液在脑子里退潮和涨潮的声响。
萧证笑觑着他那副被钉在地面上,如垂死蝴蝶般挣扎的神情,捉起了冬生的手,打开他的五根指头。
「听说,有一天你帮我含着指头吸吮伤口时,却突然硬了起来,是不是?」
眼睛瞅着冬生,不让他转开视线。
长长地伸出舌头,萧证慢条斯理地从冬生拇指的根处开始舔起。
「唔!!」
冬生想抽手,萧证就捉得更牢。
宛如生物的热舌在指缝间抽出、插入。
「就是因为这样,当年你才会一声不吭,突然卸下我随从的身份,跑去当劳什子的总管。」
舌尖在掌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