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柳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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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柳记- 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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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将裴青在地上放好,起身在室内细细查看了一番,别无出路,只得回到裴青身边,将他重新抱在怀里。他不听萧四命令,两次偷偷行动,如果今次再无收获,回去定不是重罚就能解决的。一时心烦无比,低头见裴青容颜苍白,不由叹了口气。
  
  十三稍稍打了个盹,醒来时怀中已空空如也,静室中只闻纸张翻动的声响。裴青站在一排书架前,正埋头看着什么。十三踱步过去,伸头一望,道:“你在看什么?”
  裴青一脸麻木的表情,十三心下微恙,将那纸张从他手里抽了出来,却是一封书信。略略扫视一遍,那写信之人自称“二哥”,称呼对方为“三弟”,都是些家长里短,信中出现“淦阳”、“益州”、“幽都”等地名,还有“大哥”、“阿细女侠”、“庭儿”等等人名,信末的年份是宣武十三年。他心下一惊,纵然不十分了解当年种种,也明白了这是成武帝白雁声写给蜀惠帝孟子莺的私信。传言当年白雁声、孟子莺与萧瑀三人联手攻下大秦都城后义结金兰,他只当是世人神话,一国之君与他国皇帝、重臣又怎么能以兄弟相称。却没想到真有这样的事情,那信中的“大哥“想必就是北燕萧家当年的家长萧瑀萧大将军了。
  他又逐字逐句看了一遍,白雁声语气极为亲切熟稔,问候了蜀惠帝孟子莺和太子孟庭的近况,又转赠了萧瑀的思念之情,提到白细柳在幽州镇守,扫尽边寇,大展雌威,言下暗含激赏之意,又满是舐犊之情。末了提到益州四月湿冷,提醒惠帝注意圣体,莫要伤春忧心,一切自有“大哥”、“二哥”担待。最后一句提到自己最近正在读唐史,正读到则天女帝传记部分。
  十三看到这里,眼皮一跳,满目都是“女帝”二字。
  抬头去看裴青,见他也愣愣地看着自己,心里一虚,只盼他并没注意到这行字,又想到他冰雪聪明,只怕早已猜出白雁声的原意。
  他正想说什么,裴青已然哼了一声,将信取回来,放好到木盒之中。
  十三不死心问道:“有没有蜀惠帝的回信啊?”
  裴青扫了他一眼,凉凉道:“你偷窥宫廷秘辛上瘾了?”
  十三给他噎住了。见他将一只只木盒打开翻检查看,动作极为优雅,暗道你自己还不是如此。
  十三跑到蜀国的书架前,将标着洪光年份的盒子逐个打开,想找到与凤鸣剑龙吟琴下落有关的任何蛛丝马迹。脑子里却不住回想刚才看到的惊天秘密。
  原来,白雁声早有传位给细柳公主的意思。这样的信想必萧瑀那里也有一模一样的一封。白细柳的生母是萧瑀的亲妹子,想来萧瑀是高兴看到有燕国血统的人登上成国的皇位。那么孟子莺呢?当年孟子莺是什么态度?白雁声几年后将细柳公主嫁到了蜀国,这又是为什么?难道他后来改主意了?白雁声晚年为什么既嫁了公主,又废了太子,令皇位后继无人,让裴烈白白钻了空子?
  他想的头乱如麻,忽听那边裴青冷笑数声,道:“别胡思乱想,小心走火入魔。”
  他大叫一声,将手里的盒子摔在地上,窜到裴青眼前,没头没脑地来上一句:“小七,要是能出去,你和我回燕国好了。”
  裴青给他这一句砸得一愣,反应过来,脸上便微有讥讽的意思,道:“你果然什么都知道,哼,我的处境便是你想得那么糟吗?”
  十三直直道:“当年成武帝有立女帝的意思,那蜀国、燕国我猜也是同意的,你娘亲是三国都中意的人选,你身上有成、燕、蜀三国的血脉,论理可说是天下之共主……”
  他话未说完便被裴青恶狠狠地打断:“住口!这都是你的猜测罢了,这样的话今后不可再说了。你要再说莫怪我和你翻脸。”
  十三脸涨红了,也大声道:“你不让我说,我还要说。三国当年的态度,保不齐就有什么密信、密旨、信物之类的东西留下。将来若是落在别人手里,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你便是众矢之的,天下哪里有你容身的地方。若是落在别有用心的人手里,只怕也会引来一场滔天祸事。你那哥哥我瞧着很不是东西,逼宫弑亲,帝王无情,想必头一个就是要杀你的人……”
  他说话间,忽然听见裴青一阵剧烈咳嗽,忙要去扶他,却被他狠狠推开,见裴青抬头,眼中血红,胸中懊丧不已,怎么又惹他发怒伤心了。
  裴青怒极反笑,哑声道:“就是我哥哥要杀我,到北燕去你便保得了我吗?”
  十三给他问得亦是十分激动,挺起胸膛道:“有我十三在,定然保你无恙。”
  裴青冷笑道:“只怕到时萧殊萧王爷一声令下,你也要靠边站。”
  十三无语,红着脸要辩白什么,脸上颜色变了几次,终于将到口的那些话咽了下去,眼中神色却极为坚定,柔声道:“我们到雪山上去隐居,我师父在那里有一座山庄,风景极好,萧王爷定会庇护我们的。”
  裴青听闻浑身一震,端视十三,只见他紧抿着嘴唇,脸上线条紧绷,眼中又是惴惴又是期待的神色,便扭过头去不忍看他。十三大急,连忙拉住他手,道:“小七,你可要想好了。这世上的人但凡和皇位沾上一星半点关系,哪一个能有什么好下场。你看不到那慕容氏,”他顿了顿,声音便低落了下去:“个个自诩皇族贵胄,自以为是,骄纵跋扈,还不是都叫萧王爷砍了头去……”
  裴青知他素来是个直肠子,心里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这会儿先前肚子里的那股火气渐渐淡了,又回味刚才十三情急之下说过的话,嘴角边擎了一丝微笑,抬头看他:“你道我恋栈权势高位?我现下不过还有些事情没有弄清,不能一走了之罢了。”
  十三得了他这一句心下大安,拉着他手咧嘴笑了。他二人少时便是这样一边吵一边好,翻脸比翻书快,两人都不觉得有什么奇怪,却听见静室中有人鼓掌笑道:“果真是竹马情深。”
  两人一惊过后,对视一眼,心道终于来了,携手从书架后走出来,见一人正在堂前焚香叩拜,却不知是从哪里出来的。
  苏别鹤转身打量了两人一眼,眼角含笑,道:“阁中遍寻不着侯爷,原来侯爷逛到这里来了。萧兄弟去而复返,我这御剑山庄还有什么值得萧四将军记挂的东西吗?”又道:“两位这般情深意重,当日聚义堂上为何一副互不相识的模样?”
  十三大是尴尬,正要开口,裴青捏一捏他的手心,道:“我却好奇,苏盟主为何在这里供着前朝皇帝公主的牌位,那无字的牌位又是为谁而立?”
  苏别鹤脸色微变,看了看裴青,见他脸上的大义凛然,又觉得好笑,暗道果然是白家的好孩子,懂得捡别人的心尖儿戳。道:“长夜漫漫,既然侯爷精神大好,我倒有些事情和侯爷商议,烦请借一步说话?”
  他话音未落,十三挺身而出,道:“便在这里说好了。”
  苏别鹤转眼看他,客气道:“萧兄弟有何见教?”
  裴青以眼神止之,对苏别鹤道:“盟主请。”
  十三再要开口,只见苏别鹤袍角在桌上一拂,后面墙上便缓缓开了一扇小门,二人相继离开,室中只余他一人。
  
  
 
作者有话要说:十三,你终于开口了




第六十四章

  裴青紧随苏别鹤入了另一处所在,也是一间石室,布置典雅,座椅俱全,似是会客议事的场所。裴、苏二人分别落座,室内一时沉寂。
  苏别鹤眼神恍惚,仿佛不知从何起头,沉吟良久,方对裴青道:“公主去后,天下人都在寻找谢玉和小太子,却不知谢玉将你藏在平蜀大元帅裴邵家中,世人万万料不到你们竟在仇人身边待了这许多年。我也曾派人夜探晋王府,谢玉机警,深居简出,加之你小时候和现在长得很不一样……”
  裴青知他是要说自己在十岁以前都是做女孩儿打扮,一声清笑,道:“这些陈年旧事盟主不提也罢。裴青只是想知道,盟主召集天下英雄开试剑大会,大费周章,引我入彀,到底意欲何为?”
  苏别鹤微微一笑,亦不正面回应,反而问道:“太子可知那凤鸣剑、龙吟琴是何来历?”
  裴青在那书架边看了半夜,心下了然,这时道:“当年白、孟、萧三人义结金兰,凤鸣剑、龙吟琴是北燕萧瑀、西蜀孟子莺所赠的信物。世人所传绝世武功、倾国宝藏却是子虚乌有。”
  苏别鹤似是料到他这般说,哈哈大笑,笑罢方道:“既然如此,那萧殊为何又三番四次来抢夺?”他见裴青不语,继道:“那凤鸣剑原是有一双,双剑合璧便可号令北燕八十万萧家军,所以剑即兵符。当年萧瑀赠剑与白雁声,曾允诺有生之年绝不南侵,后世子弟如若挥军南下必先设法取回白家这柄凤鸣剑。一把剑可挡八十万铁骑,保中原万世无忧,这难道不算是传世宝藏、绝世武功?”
  裴青一哂:“若是萧氏下定决心要放马中原,又何必在乎这一把剑?”
  苏别鹤摇头道:“不然。萧殊出身寒微,当年弑兄继任萧家家长,血洗燕京,至今名不正言不顺,军中难免有异心,他若要号令三军,必须得取得这剑才可服众。”
  裴青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
  “至于那龙吟琴,传说是后蜀镇国之器,太祖建国之时命蜀中雷氏家族所造,历代帝王炼心调琴、治理天下,才开创了蜀国三百年蔓延不断的历史。当年谢玉岳阳楼上援琴奏曲,声传八百里洞庭,振古无及,兵器谱上列第一,反而超过凤鸣剑。其实帝王之琴,又岂容世人品评置喙?”
  苏别鹤言毕抬眼去看裴青,却听他冷笑道:“礼重情更重,但不知白雁声当年回报何物?”
  苏别鹤一愣,思索半晌,道:“这倒未曾听说。”
  裴青嘴角微微上扬,眼中似闪过几分阴郁痛楚之色,把玩手指,漫不经心地随口吟了几句:“雁带秋声归别浦,莺分□过巴山。与君世世为兄弟,更结此生不了因。哼,原来是这个意思。想来他除了个念想,也没什么能给他们的……”他望了苏别鹤一眼,淡淡道:“那贼人盗去的剑是假的,真剑尚在御剑山庄。”
  他口气十分笃定,苏别鹤不想半天换来他这几句,心下一惊,只觉此人虽然言谈举止温润有礼,却是心意莫测,怕是远在九天之外。笑道:“太子且听我将话说完。”
  “你说。”
  苏别鹤便正色道:“永嘉丧乱,皇室南迁,初时过江诸人尤怀匡扶国难,克复神州之志。至武帝时社稷稍安,三足鼎立,名士望族尽皆醉生梦死,偏安一隅,坐待江山永逝。如今南北对峙,裴煦弑亲夺位,离心离德,江南世家田连阡陌,重裀叠褥,贫者地无立锥,裋褐不完。而萧殊狼子野心,厉兵秣马,睥睨中原,幸天下之有变。当今之世,不但君择臣,臣亦择君,受命之主,不独创业难,守成亦不易。”
  裴青便冷笑道:“临川王王演就是你选的主子吗?”
  苏别鹤摇头道:“襄助王演只为取回凤鸣剑,此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倒是蜀中孟氏义军,太子以为如何?”
  裴青眼皮一跳,目光如炬,苏别鹤脸上却殊无异色。两人对视良久,方听裴青哼一声:“乱臣贼子。”
  苏别鹤便抚掌大笑,道:“正是如此,乱臣贼子。”见裴青脸上发白,方止笑道:“吴静修竟敢谋害皇子,以下犯上,孟晚楼李代桃僵,以庶犯嫡,都是死不足惜。太子身系三国皇室贵戚血脉,当今世上,身份贵不可言。白、孟、萧三家门生故旧遍天下,当年三位大人的心愿,天下一统、四海归心、胡越一家都指望在太子身上。”
  裴青心道果然如此,只要我不死,这些人一个个都不会省心。意味深长道:“那依盟主看,该当如何?”
  苏别鹤一时不敢直视,微微错开目光,道:“王演,孟晚楼前车之鉴,若说筹组义军,举旗谋反,尚缺实力,假以时日,当政擅权,偷天换日,却并不是没有可能。”
  他说得极是大胆直白,裴青也连连颔首,道:“说的不错。”
  苏别鹤见他面上并无反感,心下一喜,正要作答,忽听裴青追问道:“若真有这么一天,盟主想要什么?”
  “苏某奉老盟主之命助太子复位,与公;太子重振乾纲便是苏某最大的心愿。与私,”他顿了顿,说:“舍弟应陵于武道之上颇有悟性,心胸坦荡,嫉恶如仇,可以为太子俯首效命,斩妖除魔。”
  裴青心想我与你那弟弟见面就不对盘,他若愿意为我所用倒是奇事。思量一番,因问道:“那日宴席之上令弟逼退萧氏,使的几招剑式可是盟主亲传?”
  苏别鹤道:“苏某与应陵的武功都是先师马青云所传,倒让太子见笑了。”
  裴青微微一笑:“乌生如欲飞,破影抱空峦,客心洗流水,余响入霜钟,这几招马青云也能教吗?”
  苏别鹤大惊失色,眼皮颤动,不知如何回答。
  裴青继而道:“这几招分别出自琴曲《乌夜啼》、《秋月照茅亭》、《风入松》,我弹奏之时令弟依旋律变化而自然使出,招式不错,内力却差了几分。听说这门剑法称为玄心剑,是白细柳的弟弟,废太子白琼玉所创。”裴青见苏别鹤面无血色,接着道:“因这剑法要两人合练,一人练剑一人练琴,琴剑相契,心心相印,又称为七弦心剑,正是令当年白细柳、谢玉技压洞庭群雄,名震大江南北的绝技。”
  他见对方并无言语,叹了一口气,道:“苏盟主自小与那人亲厚,不知得了多少曲?”
  苏别鹤抬眼看他,嘴角微抿,露出几道细纹,回道:“得蒙贵人不弃,苏某当年有幸习了一十八曲。”
  裴青点点头:“也算是入门了。剩下的我便传于令弟吧。”
  
  裴青和苏别鹤走后,萧十三一人在那石室里也不知待了多久。他将那书架上自己感兴趣的都摸了一遍,将前朝秘闻旧事统统大饱眼福了一回。然后就是冥想,想到他觉得自己的脑袋都要钝掉的时候,忽然听见书架移动的声音,方见墙壁上开了一个小门,一个素衣丫环走了进来,福了一福,说要带他去见裴青。
  他随丫环出了密室,走出假山洞,天光已然大亮,竟是又回到了聚义堂前的园子。跟着丫环穿堂过院,走了四五进,入了一间屋子,见内室的帘子高高挂起,裴青正坐在床前替人施针,屋里站了几位女眷。
  他上前一看,床上躺的正是阮洵,双目紧闭,脸色青灰,一时失声道:“阮兄弟,这是怎么了?”
  裴青一手拔去金针,立时有小婢手裹白布接过,另有人服侍他涤手,一边洗一边抬头对他道:“不碍事的。”
  十三直盯着床上阮洵看,没注意那边有妇人对裴青施礼道:“侯爷金针素手,着手成春,但不知奴家弟弟中的是什么毒,侯爷给他的方子又是什么?”
  裴青这才正眼去看床前的妇人,含笑道:“苏夫人玩笑了,以苏夫人药王庐传人的身份,难道不知小侯下的是什么方子?”
  苏红玉见他仰面淡笑,眉眼宛若旧日之人,心内惊悚,颤声道:“小洵与侯爷相识一场,还望侯爷手下留情。碧血丹心是大内秘药,先皇自古只用在大奸大恶之人身上,不值得用于微贱之躯。”
  裴青笑出声来,拿布巾将手拭干,道:“苏夫人在怀疑我要害令弟性命?或是有所要挟?”
  苏红玉身子微抖,看着裴青道:“红玉习医多年,皇家之物虽不外传,红玉还是识得一些。小洵的症状与试剑大会上的江湖兄弟如出一辙,当是中的同一种毒。”
  裴青“哦”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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