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卫营副统领乾鲲奉命接苏允出宫，见到云青时也只是微微躬身行礼：“青郡主。”并不似在其他宗国中拜见皇亲时的膝跪恭谨。
云青微笑颔首，向苏允道：“苏大哥，我只能送到这里了。”顿了一下，柔水美目拂过男子面颊，“希望我们，后会有期。”
学着男子的模样，静柔美丽的女子双手抬起，抱拳一礼。
这动作让苏允怔了一怔。
记忆中，有什么疏忽而过，似曾相识。
“青……”
恍惚中不经意脱口而出的话语被不远处的一阵吵闹人声打断。
“什么事？”
乾鲲按刀喝问前方发出大呼小叫的侍卫。
“是丹公主……”
急急奔来的侍卫话音未落，前面的人群发出一片惊呼，无数人向四面逃散，不少人跌倒于地七零八落。
这一下，连云青也被惊动，与苏允一起回过了头去。
帝宫方向急速驶来一辆大车，八匹雪狼前驱，速度快如闪电，只听风声呼啸，车已自身侧飞驰而过，直冲下大坡去了。
车轮激起的漫天雪雾中；一抹霓裳娇丽艳红。
“是小丹？”
云青吓了一跳。
“是丹公主！”追得满头满脸是汗的姚金霖脸色青白，“青郡主，陛下有令，内眷们不得出宫，可是属下们不敢拦，也拦不住，还请郡主拦一拦公主！”
云青疾走几步，那雪狼车一瞬间就去得没了踪影，即便想拦也太迟了。她回头问姚金霖：“车上就她一个人？”
“还有小亓殿下。”
“哦。”云青松了口气。
“没事了。”女子恢复了温柔如水的微笑，向急白了脸的姚金霖和乾鲲道，“大概是公主在宫里闷了想要出去玩。应该是求了圣旨的，你们不用着急。”
原来如此。
所有人大大松了一口气。
青郡主的话自然再不会有错。
“那么，”姚金霖总算喘出一口气来，问道，“可要属下派人保护郡主？帝都城虽比其他地方安全，但到底鱼龙混杂，公主和殿下甚少出外走动，若生意外，恐不太好。”
“这倒不碍事。”云青笑道。
有小亓在，怎么会让小丹一味胡闹？
“我想，他们很快就会回来的。”
220 雪狼车 （下）
“我想，他们很快就会回来的。”
云青说这句话时并没有想到她所说的“很快”竟会这么快。
那话音刚毕，斜坡外一阵大风刮起，吹得人眼睛迷离，风中少女嗓音清脆。
“青青姐姐，你怎么在这里？”
云丹驭术娴熟，急速冲回的八匹雪狼在众人几步之遥戛然而止，蹄步划一，有如训练有素的精兵。
“咦？”红色的衣裙在激起的一片雪舞中翩飞，它主人的声音却比那醒目的艳红更突兀，“‘微臣’？‘微臣’你也在啊？”
苏允愣了愣，少女坐在车头，一双本就大而明亮的眼眸此刻更是带了十分的惊诧瞪视着自己。
她是在跟自己说话？
身侧有人轻笑出声，“上次苏大哥自称‘微臣’，小丹大概觉得新鲜，就这么拿来称呼你了。别见怪。”
云青笑着解释，苏允的目光在雪车的后座上绕过又垂下，躬身：“微臣拜见君上。”
亓珃在车上抬肘轻扬。
“不必多礼。”云丹略粗了嗓音抢着说出这四个字，学着亓珃也做了免礼挥手的动作。
众人都是一怔，顽皮的少女却自顾自“咯咯”笑了起来。
“小亓哥哥，你正经起来真有趣。”云丹向亓珃眨了眨眼，自袖中掏出一块半月形木牌，扬手抛向了姚金霖等侍卫。
“这是母皇给的出宫令牌，刚才走得急忘记给你们看啦。”
云青问道：“小丹，怎么这个时候还出宫？明天就是玉龙雪融之日，今天晚上不是要……”
云丹眨了眨眼。
云青立刻会意，不无惊讶：“陛下竟准了你……”
云丹忙不迭的跳下车驾，奔过去捂住云青的嘴巴，趴在她肩头耳语。
云青含笑点头，目光瞥向车中安坐的亓珃。亓珃只是向她一笑，并不多问，也无好奇。小丹的鬼主意向来就多，不问也罢。
云丹自以为安排好了一切，将手一拍，转眸便看见了苏允，便是一步跳过去。
“‘微臣’，你怎么还背着包袱，要去哪里啊？”
“苏大人已请旨出宫。”云青替苏允答道。
“出宫？要走了么？可是你才刚来啊！”
云青道：“小丹，不要多管闲事。”
那语气温柔如故，只略有教导之意，云丹乖乖答了个“哦”便不再问了。
“那么我送你吧，反正我们也要出宫的。青青姐姐，你也跟我一起去‘那里’吧？”
云丹笑靥盈盈，看了看苏允，又看了看云青，见两人都有迟疑。她是个说什么就做什么的性子，一手拉起一个便往雪车上走。
“别磨磨蹭蹭的了！最讨厌你们这些大人不干不脆！走走走，我的雪狼车可是出宫速度最快的车哦，你们平时想坐还坐不着呢！”
221 般配 （上）
被陌生的女孩拉住手，苏允惊得愣住，直到被拉上车仍是错愕得忘了反应。
云丹毫不客气的按住苏允双肩让他坐下，皱眉道：“‘微臣’你那样看着我干什么？我脸上又没长花。”
“你脸色长出花儿来倒没什么稀奇呢！”云青在她身后笑道，“你吓到人了还不知道？亓国的女子哪会像你这般粗鲁无礼。”
她向苏允一笑，“苏大哥别见怪，我们的小丹就是这样的。”
“咦？苏大哥？”云丹完全忽略了前半句，发现什么大惊喜似的叫起来，“青青姐姐你叫‘微臣’什么？”
云青蹙眉嗔道：“不要总是这么大惊小怪的好不好？人家是有名字的，不要老是‘微臣’‘微臣’的叫个不停。”
云丹水晶葡萄似的大眼睛瞬间放出了光，瞧了瞧云青，又瞧了瞧苏允，瞧了瞧苏允，又瞧了瞧云青，忽而“噗哧”一声乐了。
“笑什么！”云青莫名脸上一红。
“没什么。”云丹摆手撇嘴，忍住笑却是靠近了苏允身旁，凑到他耳边轻声：“‘苏大哥’，你很有福气哦，我万人迷的青青姐姐喜欢你呢！”
她那声音轻则轻矣，只是云青靠得很近，怎么可能听不见，听见了脸更是火热起来。
“小丹，不要胡说！”
女子羞涩的侧过脸去。
帝都的人大多直爽豪迈，但云青却是接近南疆的水柔性情。那一侧脸的温情看在苏允眼里，便又是一种恍惚，有什么记忆中的流光疏忽而过。
“啊哈！”云丹一拍手，一跳就从苏允身旁跳到云青耳畔，“青青姐姐，”她的声音似乎压得很低，“你的‘苏大哥’也挺喜欢你呢！”
这一下，不仅云青的脸如朝霞般红艳如火，连苏允也面上一热，知道自己又失态了。
“哈哈！”
云丹为自己犀利的眼光洋洋得意，看着两人别别扭扭的坐着更是觉得有趣，开心的跳到亓珃身边拉住他的手笑问：“小亓哥哥，你看他们两个是不是很配？我去让母皇下旨，赐婚吧？”
赐婚？
苏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样郑重的两个字，却被这少女如此儿戏的轻易说出口。
车上的另外两人却是见怪不怪。
亓珃淡淡点头，目光飘向远处云山雾海：“你去说好了。”
云青却是一笑，脸上红云未退，神色已恢复如常。
“若说配，”一双柔水美目故意的上下打量着依偎在亓珃身旁的云丹，“我看，还是你们两个更般配些。金童玉女，动静辉映。可不是天生一对。苏大哥，哦？”
眉梢微挑，是难得抚媚俏皮的神态。苏允顺着那眉梢所指的方向看去，亓珃神情清淡，与少女十指交缠。
他移了目光，低声答道：“是。”
222 般配 （下）
云丹红着脸松开抱紧亓珃的手。
“什么般配？青青姐姐你瞎说，不睬你了！”
她说不睬就真的不睬，不睬所有人，红色的衣裙飞起，人已跃至车辕后，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根长鞭。
“驾！”的一声娇声高喝，鞭子下八匹雪狼吃痛的嗷叫一声，撒开四蹄狂奔而出。
车行如电，向斜坡下急速飞驰。云丹的窘迫都化作斥责雪狼的鞭子，一下下完全没个节制，速度越来越快。
风雪浓密，前路迷离。本来出宫的这段山路就以路陡雾浓着称，需得小心驾驶才可保无惊无险。
云丹的御车技术比之老道的驾手也不逊色，怎奈她此刻面烫如火，心中恼羞，便失了分寸，把个四平八稳的大车赶得犹如空中飞旋的风筝似，上下颠簸，险状百出。
“小丹……”云青双手死死抓住车辕，警告劝说的话被雪片呛入喉管，咳嗽着没法继续。
这闹得有点过了。
亓珃站起身，足下一点来到云丹身侧。一手拉过缰绳，一手按住仍自不断挥舞长鞭的手，亓珃蹙眉道：“小丹，停下来。”
“不！”云丹碰到他的手，立刻向旁边躲，不由自主的看了一眼背后，生怕别人瞧见什么似的。
她这一回头连带着手上乱扯，缰绳拉转雪狼的脖子向着一侧歪去，车差点翻转。
“给我。”亓珃又一次去夺她的长鞭，口气多了一分严峻。
前方是个窄道，道侧万丈深渊。
“不要嘛！”
云丹也晓得厉害，却还是执意不肯放手，“小亓哥哥，我能行的！”
像个不被信任的小孩子，她急着证明自己的能力，用力推开亓珃的手。
转角处，风雪起，雪车晃了一晃，亓珃被推之下立足不稳。
“小心！”
云青疾呼，尾音未落，已有一双手臂将摇摇欲坠的身子扶住。
亓珃的背脊倒入一副宽阔的胸膛。
熟悉的温度，熟悉的怀抱。
他怔了一怔。
身后的人也怔了一怔。
下意识的动作，没来得及多想。却未料，颠簸之中那欲倾的身子倒入了自己怀抱。
雾大雪浓，四下昏暗。
看不见，听不见，只有紧贴的身体传来并不真实的触感。
一瞬，天地间仿佛就只有他们两个人。
亓珃心中一动，恍惚着垂首去看环在自己胸前的手。他缓缓的将自己的手抬起，移近……
可以么？再握一握你的手？
在这风雪弥漫的异国之乡？
两声惊呼传自雪车前后，骤然的清醒将紧贴的身形分开。
亓珃飞扑向前，一手接了云丹，一手控住缰绳。苏允回到车后，将失手欲倒的云青扶住坐稳。
雪狼仍在疾驰，驾车的手灵活稳妥。须臾，穿过暴风雪，从窄陡的山崖回到平坦的广途。
“吓死我了！”云丹拍着胸口，偎进亓珃的怀中惊魂未定。
“多谢苏大哥。”云青微红了面庞轻轻抽出被苏允扶住的手臂。
两个男子都没有说话。
方才的一幕，落入风雪之中。
恍若，前世的一个梦。
223 皇城 （上）
长坡下一座巍峨皇城。
城中东南西北四方矗立高塔四座，直入云霄。塔间有长廊相连，浮云纵横，人若在其上行走，恍若直身仙宇琼境。
皇城方圆百丈，位于帝都云渊城的正北。云渊城方圆千里，规模宏大，非一般宗属国的王都可望项背。
云丹所驾的雪狼车停在了皇城的北山门。
此门乃山顶帝宫与人间皇城的必经之路，站在门前下望，帝都城的景色尽收眼底。
此时正值午后，冬日艳阳普照，脚下的这座城阙如沐金光之中，纵横街道井然有序，屋宇巷陌鳞次栉比，渺若蝼蚁的行人熙熙攘攘络绎不绝，就有喧闹的市井人声远远飘来，迎面一阵暖风，人间热浪竟是把这冬日严寒也要吹散。
“好热闹啊！”
云丹跳下车辕，望着山下人潮兴奋得眼睛发亮。她回身拍了一拍雪狼的脑袋。“好久没有出来玩啦，你也闷坏了吧。”
“小丹，”亓珃仍坐在车上，淡淡道，“临姨交代不可以再骑狼入市。”
少女嘟了嘟嘴，“哦。”
云青轻笑：“骑马也是一样的。”
侍卫牵来几匹高头大马，云丹犹恋恋不舍的抚摸雪狼白缎似的皮毛，皱眉道：“谁要骑这么高的马！”
真是个任性的孩子。
苏允不禁想，却见亓珃亲手拉过一匹略矮小的枣红色马驹，细长凤目有柔软笑意，向云丹缓声道：“这匹吧。”
云丹乖巧的牵过缰绳，手指相触，她的脸上红扑扑的，低头，声轻：“谢谢小亓哥哥。”
这丫头……云青瞧着小丹不同以往的模样，心中好笑，有心打趣她几句又怕她脸上搁不住，只得忍住了笑，上前道：“你们这是要入城去逛？”
“是啊。”云丹看了亓珃一眼又微垂了睫，语音有些模糊的道，“城隍庙的那家酥饼铺子又重新开张了，我想带小亓哥哥去尝尝，看味道是不是还和小时候一样的好。”
“一口香？”云青有些惊讶，“一口香又开张了？小丹你消息倒灵通。”
云丹脸又是一红：“大哥告诉我的啦！青青姐姐别这么大惊小怪的。”
“是是是。”云青捂唇而笑，眼望着苏允道，“大皇子如今代理国政可是真忙，若不是‘有人’远道而来又自小喜欢这老字号的酥饼，只怕可没这闲工夫去理会哪个小商户又开了张。”
苏允愣了一愣。
眼前的三人青梅竹马，情谊深厚，他们之间打趣说笑，确是与自己不相干的。只不过没有想到，亓珃也会喜欢民间的小食。这样市井的习惯，很难与他那样一个人联系到一起。
在北域皇城的亓珃，果然有许多让人意料不到之处么？
云青看小丹恼羞成怒的瞪着自己，忙笑道：“既然如此，你们快去吃酥饼吧。我送苏大哥去驿馆搭乘出城的马车。”
“嗯。”云丹点头，一手牵马，一手拉住亓珃，“小亓哥哥，我们走吧。大哥他们快回来了，咱们先去接他们再去吃酥饼好不好？”
亓珃点一点头，目光不经意间扫过，看了苏允一眼，并未说什么，举步而行。
224 皇城 （下）
皇长子云英自南门回城，而去往莲江城的驿马亦在云渊城之南，其实四人本是同路，此时却分了两拨。
亓珃云丹在前，骑马并辔，云青苏允在后，徒步缓行。
骑马本应比步行快许多，然而一入宫门，人群如潮，宽阔的汉白玉宫道上行人络绎不绝，热闹如市井街坊。云丹与亓珃虽人在马上，但被往来人潮所挡，速度几乎与步行无异。
在后看得分明的苏允十分诧异，在山上看得清楚，这里分明是高塔宫阙庄严肃立的皇城禁苑，怎么竟会嘈杂混乱到如此程度？看那些行人的服饰装束，分明都是些寻常百姓，难道北域的皇城竟是可以让升斗蚁民随意进出的自由之地么？
“苏大哥觉得奇怪？”走在一旁的云青善解人意，看到苏允神色便笑道，“其实平日这里不是这样的，今天比较特别。”
“哦？”苏允问，“今天是什么日子？”
“北域帝都的双灯节，苏大哥可有听说过么？”云青指着宫道两旁的彩灯道，“每年到了这日，全城的百姓都可入宫为皇家张灯结彩，庆祝节日。到了夜晚，陛下也会亲临天桥，主持盛大的敬天灯仪式，为帝国祈福祷告。”
“双灯节？”苏允沉吟，确实没有听说过。
北域自古便是神秘之地，所有宗属国的子民不可企及的高远帝都，却没有料到也会有这样凡夫俗子般的喜庆佳节。
抬首，高入云霄的四座高塔之上挂满形态各异的彩灯，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