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平凡早上起来，就发现屋子里围了一堆手拿刀剑的武士。
其中也有陆十三。
孙平凡不解地望着陆十三：“怎么这多人都来我这儿了？”
陆十三一挥手，那些人退到了门外。
陆十三坐到孙平凡的床边，帮他梳头发。
他缓缓地说：“我族中人世代守护女娲娘娘，拥有世人梦寐以求的长生之能。百余年前，中原人进我谷中，盗走我族中圣物，企图获取宝藏与长生之法。月教教主为寻回圣物，大开杀戒，血洗中原。圣物虽然找到，但却丧失了长生之力。我族耗费百年，终于寻回圣物，但离恢复长生之法，尚缺一个血引。”
孙平凡目不转睛地看着陆十三一张一合的嘴巴。
“而这个血引，正是你——你先天的心疾，也是由此导致。”
陆十三手下不乱，将他的头发绑好。
“今日，是十年一遇的阴年阴月阴日，也是血祭的日子。”
孙平凡睁大眼。
“血祭是要——祭我？”
陆十三扶他站起来。
“是。”
孙平凡腿一软，直直瘫到了地上。
“你答应我，带我来这里，就是为了，为了血祭我？”
陆十三弯下身，看着他苍白如纸的脸。
“是。”
“那，那要怎么血祭——”
“在你心脏处扎进一颗钉子，绑在祭台上，血流七天而亡。”
陆十三盯着他的眼睛，慢慢地说。
“我会死——”
孙平凡感觉自己的心脏仿佛被人掐紧了，只剩下了求生的本能。
他死死拽着陆十三的衣角。
“十三，我不想死啊，十三，我求求你，这个长生之法一定是骗人的，哪有这样邪性的事！十三，你看在我对你痴情一片的份上，你放过我好不好，好不好——”
孙平凡泣不成声。
陆十三看着这人哭得鼻涕眼泪一把，用手握住孙平凡的衣袖在他的脸上抹了一把。
他柔声说：“你不要怕，七天之后，我一定给你个痛快，不让你多受罪。”
孙平凡的双腿如抖康穗，眼前的这个人是如此陌生，如此冷酷无情。
这个人，还是他喜欢的那个陆十三么。
难道，这才是他的本性？
难道我在做梦，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孙平凡做梦似得被陆十三带上了祭台。
祭台下人山人海，穿着节日的盛装。
当孙平凡被冰冷的枷锁铐住了手腕和脚踝时，他明白过来，这一切都是真的。
台下的人穿着盛服来庆祝他的死亡，庆祝自己族人的新生。
想不到自己有一天死去，竟还有这么多的观众！
而一步一步算计他，送他去死的人，是他心心念念喜欢的陆十三。
哈，多么讽刺！
台下的人吃惊地看着祭品哈哈大笑，这人难不成是疯了么。
孙平凡一口吐沫吐在陆十三脸上。
“陆十三，你和你的族人妄想长生，我诅咒你们不得好死！”
台下的人群情激奋，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陆十三只是淡淡地抹去吐沫。
“孙平凡，你不要着急，还有一个时辰。”
陆十三倒转沙漏。
时间过得缓慢而迅速。
漏下的沙不会回去。
每个人都在静静地等，陆十三在等，孙平凡也在等。
别人在等生，他却在等死。
沙漏流尽了它最后的一点沙。
陆十三缓慢而郑重地洗手，擦干净。从青铜匣子中取出一个长约一寸的钉子。
孙平凡被固定在祭台上，动弹不得。
他眼睁睁地看着陆十三一步步向他走来。
陆十三站到了孙平凡的对面。
他们四目相对。却谁也看不懂对方的表情。
“十三，我怕痛——”孙平凡轻轻地说。
陆十三手中的钉子没入他的心脏。
心头血一点点地涌了出来，顺着钉子流到了祭台上。
神奇的是，祭台好像有生命般瞬间把血吸了进去，不见踪影。
陆十三跪到地上：“女娲娘娘保佑我族顺利长生！”
祭台下的人也乌央乌央地跪下，“女娲女娲娘娘保佑我族顺利长生！”
孙平凡想看看陆十三此刻脸上的表情，他的脸上，会不会有心痛，自责？
可惜他看不到。
孙平凡昏了过去。
血却还在流着，一滴一滴地，离开他的身体。
进献给女娲娘娘。
孙平凡到了晚上才醒过来。
他是被佩儿叫醒的。
他迷迷糊糊的看着佩儿，还以为她像往日一样来给他送饭。
心口却感觉一阵冰冷，他低头一看，原来今时早已不同往日。
钉子扎在他的胸口，他却已经迟钝的感受不到痛苦。
佩儿端着一碗参汤：“孙平凡，你把这碗参汤喝了罢。”
孙平凡苦笑：“你们为什么不让我痛快地死呢——”
佩儿见他这样，心里难受得紧，不知不觉落下泪来。
泪水大滴大滴地落进碗里。
“孙平凡，你就喝了吧。是我们对不起你——”
孙平凡想帮她擦擦泪，手却已经被拷上动不了了。
他只得苦笑着说：“我还没有哭呢，你就不要哭了。”
佩儿擦干泪，喂他喝下参汤。
佩儿想了想又说：“孙平凡，其实右护法他——”
“不要提他了。”
孙平凡打断她。
佩儿只好下去。
月亮染上了一层血色。
陆十三站在祭台下，出神地望着月光。
以孙平凡所在位置，正好看不到他。
佩儿看着陆十三一人站在月光下，说不出的寂寞冷清。
“十三哥哥——”她忍不住出声叫他。
陆十三转过头，
“他喝完了？”
“嗯。”佩儿点头。
陆十三又转回去，不知在看些什么。
“佩儿，你有没有觉得，今晚的月亮，跟十年前的很像。”
都是一样的红月，血色钧天。
佩儿依稀记得十年前中原人闯进了山谷，屠杀她的族人，只为获得长生之法。
“十三哥哥，你不要多想了，快回去休息吧。”
陆十三没有动，也没有理她。
佩儿只好独自回去。
不知为何，她的心里惴惴不安。
她在心里是同情孙平凡的，他是无辜的，不应该为了他们的自私而死。可站在族人，教中的角度，他又非死不可。没有他的血祭，就没有族人的长生，月教的复兴。
世人皆求长生，能有几人抵抗的了长生的诱惑？
可她在陆十三的眼中，就看不到这种渴望。
她担心，会有什么变故发生——
作者有话要说：
☆、第 10 章
正午的大太阳又晒又凶。
孙平凡感觉自己像个鱼干一样在风中晾着。
他现在没什么别的想法了，就想早死早超生。
下辈子投个好胎，别再遇见这些倒霉事了。
陆十三怕他晒死，端了杯水喂他喝。
孙平凡喝的很急，呛着了，大声地咳嗽，心口的血像喷泉一样喷了陆十三一身。
他渐渐平复了呼吸。
“哎呦，溅了右护法您一身脏东西可真对不住喽。”
陆十三就跟没听出他话中的讽刺一样，捡个台阶就坐下了。
孙平凡现在想昏过去，可惜没成功，他清醒得很。
他只能无聊地站着，看着自己的血一点一点地冒出来。
“哎，我说你坐在那儿有意思嘛。”孙平凡有点想抽自己，这都什么时候了，他居然还嘴贱。
陆十三没有理他。
孙平凡就一个人自说自话。
“反正我也跑不了，你就把我手松开吧，铐着怪疼的，还影响血液循环。”
“陆十三，你不要不理人嘛，咱俩这也算一夜夫妻百日恩了，你跟我说句话有什么的。”
“啊，我知道了，你一定是嫌我啰嗦。可我就这么爱说话，自己也管不住。”
————
孙平凡这么自说自话大概有半个时辰。
说到最后，他直冒冷汗，说的断断续续的。
陆十三终于起了身，走了过来。
“你不累？”
“累——可是我怕不说，以后就没机会说了。”
陆十三盯着他那双不到黄河心不死的眼睛。
“你说。”
“陆十三，虽然你欺我，骗我，瞒我，但我还是喜欢你——”孙平凡牵强着动了下嘴角，“我这样是不是很贱？”
陆十三垂下眼帘，“是很贱。”
他的手抚上了孙平凡的脸，“我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欢你。但我想了很久，是我对不起你，欠你的，我下辈子还你。”
说完他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孙平凡突然感觉自己是不是欠下了情债。
他是不是不该招惹陆十三。
他苦笑，已经招惹了，又能怎样。
他只希望自己还是就这么死了干净的好。
不然等到那天，他要如何面对陆十三。
孙平凡一天比一天虚弱，全靠参汤吊着命。
佩儿每天到祭台的时候，都能看见陆十三像雕塑一样坐着，一动也不动。
佩儿叫醒孙平凡。
孙平凡有气无力地问她：“这是第几天了？”
“第六天。”
他的脸上泛起笑意，“真好，明天，明天就能解脱了——”
佩儿觉得他笑得渗人。
这人快死了，而且还受了那么多折磨。
“佩儿，你能不能帮我松开手链，我难受得紧。”孙平凡苦苦哀求。
这人反正也逃不走了。
佩儿就帮他松开了手链。
“佩儿，谢谢你。”
佩儿无法面对他的感激，匆匆离去。
陆十三这几天来第一次走到祭台上。
孙平凡正在昏睡。
他的脸苍白如纸，睫毛还在微微颤动着，像是要展翅飞走的蝶翼。
他突然想起这个人有次为他受伤了，梦里还叫着他的名字。
梦醒了，他光着脚钻进他的怀里，犹害怕地说做梦梦到他杀了他。
他却终将是要亲手杀了他的。
孙平凡，我欠你的，用一辈子还你。
陆十三一步步走下祭台，脚步沉重而苍凉。
第七天。
阴时阴刻，月色如血。
祭台下的人似乎更多了些。
佩儿惊讶的发现，右护法一下子老了许多。
沙漏一滴一滴地落下。
约莫再有一刻的时辰，仪式就要完成。而孙平凡，也将死去。
孙平凡用最后一点力气睁着眼，看着沙漏。
再等一刻，一切就会有结果——
陆十三也在盯着沙漏。
等待族人的再次长生。
沙漏流尽的一刻，
谷外烟花绽放，照亮了整片夜空。
女娲神像寸寸龟裂，轰然倒塌。
台下一片慌乱。
“天啊，这是娘娘震怒了！娘娘降罪了！”
“不好，有一大群人闯进来了！”
“是中原人！”
相隔十年，中原武林再次大举“剿灭”魔教。
陆十三突然反应过来，他用手捏住孙平凡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来。力道之大似要把他的骨头捏碎。
“这一切，是不是你搞的鬼！”
“哈哈哈！”孙平凡啐了一口血沫到陆十三的脸上，状如疯魔。
“你到现在才反应过来，不是我是谁！陆十三，枉你天真以为一直把我蒙在鼓里。其实是你一步步走进我设下的陷阱！”
陆十三一巴掌扇到孙平凡的脸上。
“我杀了你！”
陆十三刚要拔剑，却愕然感到腹部一凉。
孙平凡的手早已脱离了手链，握着一把匕首，刺入他的下腹。
“你，你的手？”陆十三愕然。
“是佩儿姑娘帮我松开的。”孙平凡笑了笑。
他笑着拔出了匕首。
笑中没有了以往的傻气。
原来这人，城府竟如此深。
一点也不傻。
佩儿见陆十三受了伤，一剑杀死正与她厮缠的中原人，急忙跑到了祭台上。
“孙平凡，你敢伤十三哥哥，我杀了你！”
佩儿大声喊道，拔剑冲孙平凡杀去。
她看到有一个暗器从背后射向陆十三。
她想也没想，俯身挡在陆十三身前。
暗器打入了她的体内。
佩儿闷哼一声，倒在陆十三的怀中。
她娇妍的嘴唇迅速变成黑色，这枚暗器是有毒的！
“佩儿，佩儿！十三哥哥带你去找大夫！”陆十三紧紧抱着佩儿。
“咳咳，十三哥哥，不用了。佩儿只希望十三哥哥能好好活着，就是佩儿死了，也是心甘情愿的。”
佩儿的脸也开始泛青了。
“佩儿后悔的是昨天，上了这个奸人的当，让他伤了十三哥哥——十三哥哥，佩儿总是，总是想起我们小时候爱去的那片桃林，我死了，你就把我葬在那里吧——”
佩儿的手缓缓滑落。
这个小时候总是牵着他的衣角，声声唤着他“十三哥哥”的女孩子，就这样，死掉了！
中原武林的人已经杀到了祭台下。
整座祭台变成了一片血海。
为首的少林寺方丈觉慧大师大声呵道：“魔教贼子，还不速速束手就擒！”
陆十三轻轻放下佩儿，放声狂笑，似苍龙出海。
“要我就擒，简直是做梦！”
他拔出“苍冥”剑，宝剑似乎也感受到了漫天的杀意，发出“嗡嗡”的清啸声。
陆十三杀入人群中，大开杀戒。
血色钧天。
月亮，也被染成了一片赤色。
中原武林偷袭魔教一役，虽然赢得不光彩，却也是大获全胜。
生擒了魔教右护法陆十三，剿灭了魔窟。
作者有话要说：
☆、第 11 章
孙平凡醒来时，连他自己都惊讶万分。
他居然还活着——
他不是应该死了么。
他这样的人，还有什么脸活着。
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唐姑娘大喇喇地走了进来，盘腿坐在孙平凡的床上。
孙平凡牵强地动了动嘴角。
“你一个大姑娘的，怎么这样大摇大摆地走进男子的卧房。”
唐姑娘一副我就是这样你能怎样的表情。
“哼，要不是姑奶奶从陆十三手下救出你，你小子早就玩完了！”
孙平凡心中一颤。
“陆十三他，他怎么样了？”
是生是——死？
“他啊，死了。”
唐姑娘随意地说。
孙平凡感觉自己的心脏突然停止了。
陆十三，他死了。
因为自己，陆十三和他的族人死了。
是他害死了他的，
而他却还活着——
李姑娘猛地一拍孙平凡的头，
“你小子怎么一副要死要活的表情，我骗你的，他还活着呢，被关起来了。”
陆十三，他还活着。
活着，真好。
“你小子也别高兴，他只要还活着，你的小命儿就有危险。我把你救下来的时候，他可是一副恨不得吃你的肉，喝你的血的样子，吓死我了。”
李姑娘拍了拍她自己的玻璃心。
孙平凡想他活着就好。
要想杀自己，他的这条命就给他。
反正当初，也是他先欺了他，骗了他，伤了他。
孙平凡昏迷这几日都是在马车上度过的。
现在已是身处蜀中的唐家堡中。
八月未央，冬季将至。
蜀中地处四川盆地，尚感不到凉意。
他拐外抹角地向李姑娘打听陆十三被关在哪里。
唐姑娘冰雪聪明，岂不知他想干嘛。
“我告诉你孙平凡啊，你要去看陆十三，我管不着，可你主动去找死，我就得拦着你了！”
他知道唐姑娘是个厉害的主儿，脾气上来了说不定直接把他关起来。
只好温声细语地跟她讲，
“我把陆十三害成这个样子，再不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