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惟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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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惟双- 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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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纳兰性德看了看桌上的平平的菜色,挤出几丝笑意,说道“你们自个儿用吧,我要赶着上朝。你们刚来没几日,平时有空多向夫人讨教讨教府里的规矩。”

    向雪和芙兰对视了一眼,双双飘飘福身道,“奴婢遵命。”

    纳兰性德侧脸对锦墨温和的说道,“揆叙还没醒,别吵到他。”

    “是,大少爷。”

    纳兰性德做出很赶的样子抬脚出门,披着两名侧室吃惊的目光转向甘露院。此刻水浸天正在和白薇对剑,姿态飘逸灵动,一招一式仿佛是从心底油然而生。

    水浸天余光瞥见了他;收势把剑交给白薇,轻轻的问道,“怎么还不去出门?”

    “一是来向你道谢,二是有个好消息。”

    比起方才见到两名侧室的拘束,纳兰性德在水浸天面前活像一只自在欢快的小狗。

    水浸天抱着肩膀,轻轻地笑着说,“好消息?难道是吴三桂暴毙了?”

    “当然没有那么振奋人心,不过也是大大的好消息。”纳兰性德伏在她耳边,低声说道,“他终究许了的。”

    “你岂不是因祸得福?两房妾室总算派上了用场!”

    水浸天话说得轻巧,心里竟也酸酸的,又好似吃了未熟的杨梅一般苦涩。

    “这个嘛……”纳兰性德面上掠过些许的踌躇,神采飞扬之色顿消。

    借着满园的春色,二人立在院子里,各怀心思的默然相对了片刻,水浸天低声提醒道,“时辰差不多了。”

    纳兰性德连忙收回遐思,笑容纯净的近乎透明,说道,“我走了。”

    走出没几步,他似乎想起了什么,陡然收住脚步,回身低声问道,“据说,你要走?”

    水浸天心中疑惑,不明白他缘何突然有此一问。但嘴不对心,未加思索的回答已然出口,“是有这个打算。阿爹一个人在大理,我放心不下。”

    “走的时候,我送你。”春日时节,话一出口,却好似沧桑的秋风扫过。

    “嗯。”一冷一热交替的太快,水浸天心中一凉,目光随着他的背影出了院门。她着实未想过要走,反倒是纳兰性德提醒了她:是该走了。

    ******

    康熙十三年四月中旬,吴三桂旧部王辅臣受其蛊惑,窃取陕西平凉关等三处重镇,举兵抵抗朝廷。陕西经略莫洛、陕西提督张勇联名上奏,兵力单薄,粮草匮乏,乞发兵救援。

    康熙十三年四月下旬,康熙提调蒙古铁骑进京勤王讨贼,与康亲王杰书共赴浙江。命定西大将军多罗贝勒董额帅师入川,任命图海为抚远大将军率军入陕。

    康熙十三年五月初五,江南总督阿席熙疏报,饶州贼犯徽州婺源县等徽州、江浙接壤要地。康熙复谕将军希尔根、总督董卫国、提督赵国祚等速行剿灭。江南总督阿席熙、安徽巡抚靳辅、严饬军备,加意防御。

    同年八月十二,图海攻至平凉城北部咽喉要道虎山墩。虎山墩城高数十仞,王辅臣以精兵固守。数十门红衣大炮齐发,虎山墩顿时火光四起,生灵涂炭之状惨不忍睹。王辅臣部将坚守不出,双方僵持不下。

    八月十九子夜,紫禁城南书房

    点燃安神香,待康熙睡沉,纳兰性德才轻手轻脚退出南书房。打马疾驰回府,他知水浸天明日要走,心中挂念,必要回去亲自送行才好。

    急匆匆行至东跨院儿,但见院门紧闭,本以为水浸天会想平素一般为自己等门,今天却……向来只有妻子望门盼夫归,我与她不过是有名无实的假夫妻,纵然等门又有何意?

    驻足门口,探手扶住门扇,八月的北京秋意渐浓,空气中弥漫着桂花、芙蓉、墨菊交织的香气。康熙八年相识至今,整整五载,虽不似与玄烨般形影不离,但几乎日日得见,朋友、知己、师徒似乎已经不足以确切的形容两人的关系。若非要给个定义,家人似乎更贴切。

    然而纳兰性德不知,水浸天此刻倚在院门的内侧,静静等着他叩门。可他,却缓缓退下台阶,放轻了脚步翩然而去。听闻脚步声渐行渐远,水浸天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合上双目,将眼前的水雾咽进了肚里。许久未有眼泪,原来这东西仍旧是苦的、咸的、涩的……

    八月二十,黎明时分,水浸天带着白薇和路山自侧门出府,不告而别。大约半个时辰后,水浸天三人三骑驰过道边密林,身后响起伤感、百转之筝曲《西出阳关》。

    陡然收住缰绳,立马侧耳倾听,水浸天桃花般的如水的面上泛起若有若无的涟漪。心想,他终究是来了,如此告别,既免了离别愁绪,也不失风雅。

    最后一节缘何有悲壮之色?秋水歌之景色浮现眼前,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曲终人散,空留愁暮。

    行至通州,水浸天越想越不对头,让路山和白薇先行前往开封府等候,自行折回了京城。

    于府门口翻身下马,直奔正房。见星桥仍在堂上,方觉稍安,便平静的问道,“他在吗?”

    “回少奶奶,大少爷天不亮就出去了。”

    “他去了哪里?你为何不跟着?”

    “大少爷只说要西行办差,让我留在府里照应二少爷。”

    “西行?”西出阳关!想到这里,水浸天转身便奔了出去。

    “少奶奶,少奶奶,您这是去哪儿?”星桥眼见白影闪过,水浸天风姿迤逦,翩若惊鸿。

    “这都是怎么了,个顶个走的没来由。”

    ******

    八月二十日,辰时,南书房

    明珠和索额图前脚迈进南书房正殿的门口,即被康熙的怒吼吓的一个激灵,“你们说,是谁出的馊主意!招降王辅臣用得着他亲自去吗?”

    明珠放缓了脚步,侧脸低声问道,“索相,皇上这是骂谁呢?昨日您当值,派了谁去招降王辅臣?”

    索额图连忙摆摆手,低声答道,“明相,此话不敢乱讲。招降王辅臣的大事,谁敢擅自做主啊?不过,天底下还有谁会惹得龙颜大怒?”

    “……”明珠旋即了然,心想,怪不得人称三眼索相,什么也瞒不过他的眼睛。冬郎这个臭小子,才安生了几天呐!西北军前箭雨飞石,炮火齐鸣,哪里是你能去的地方,简直是胡闹!此事千万不能被琼宇知道,否则家里定然鸡飞狗跳,唉……

    “索额图,朕问你,昨日西北军报为何不直接面呈!”

    索额图未及行礼,连忙拱手道,“皇上息怒,容奴才禀奏,今晨子时西北军报才抵达内阁大堂。那时皇上刚刚睡下,故而奴才未敢面呈。”

    “朕早就说过,三藩战事期间,就算朕睡下了也可以叫醒,尔等为何不听!”听闻此话,众大臣暗自面面相觑,暗自嘟囔,皇上何时说过此话?皇上平素最厌烦惊他好梦,今日这是怎么了?

    “明珠,是不是你立功心切,撺掇他去的?”

    明珠连忙跪倒在地,拱手道,“皇上明鉴,一来昨日不是奴才当值内阁,西北军情也是今早才见到。二来奴才着实不知皇上为何发怒,还望皇上明示。”

    “你们都给朕装糊涂。你们哪个不知道他与王辅臣父子是忘年交,若不是你们几块料撺掇,他岂会去了平凉!”

    众臣集体跪倒,齐声含冤道,“奴才惶恐!”

    “惶恐?你们还知道惶恐?倒把先前寻死觅活的劝朕清君侧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朕还告诉你们,他此去平凉若劝降有成,安然返回,朕自不与你们计较。否则,一律按照贻误军机处置!”

    “奴才领旨!”

    康熙见众臣还跪着,不耐烦的挥挥手说道,“赶紧起来,有事说事儿!”

    看着他们一个个心虚慌张的样子,他不由得暗自好笑:这一招先发制人果然有效,他若能立下奇功,看看谁敢再叫嚣他徒有其表。
59。凤栖梧…第三十三章:樯橹飞烟灭(一)
    一骑游故地,一时百变身,一策结魂吟

    八月二十六,图海大军攻陷虎山墩,休整一日后,大军直逼平凉城下。攻城三日损兵折将,未见成效。围城十日来,不管清兵怎样叫骂,王辅臣概不予理会,坚守不出。

    九月初六,探马来报吴三桂亲信部将赖永兴亲帅三万大军北上救援王辅臣,现屯兵阶州,不日即到。图海命部将将100门红衣大炮安置于平凉城四周制高地点,号令一响,炮火齐发,意欲一举夺下平凉城。

    未时,纳兰性德跟在周培公身后来到平凉城南高地。

    纳兰性德拦住中军传令官,朗声喊道,“麟洲兄,麟洲兄,且慢!”

    图海见是纳兰性德,赶忙迎了上来,笑着说,“容若老弟,你不在京城伴驾,难道是从天而降不成?”

    “麟洲兄,容若此来,有皇上口谕传达。咱们借一步说话吧。”

    “好。”

    三人行至高坡顶端,纳兰性德才缓缓开口说,“奉皇上口谕,望抚远大将军以平凉城四十万军民百姓为念,招降王辅臣为上策,王师攻城掠地为下下之策,钦此!”

    图海叩头道,“奴才图海领旨谢恩!”

    图海站起身,面露难色,解释道,“容若老弟,图海虽然领旨,但恕难从命。阶州现有吴三桂叛军三万余人,不日即可发兵救援平凉城,若不赶在赖永兴之前攻克城池,迟了岂不是腹背受敌?”

    纳兰性德笑了笑,劝道,“麟洲兄,王辅臣手下六万精锐士兵丝毫未损,我军劳师远征,围城十日,锐气受挫,端不利于大举攻城。再者,杀敌三千,自损八百。麟洲兄麾下十万士卒皆为八旗护军,皆是身经百战的骁将。若是折损在平凉小城,岂不可惜?三者,皇上已命定西大将军多罗贝勒董额分兵北上阶州剿贼。”

    儒雅谦和的周培公淡淡一笑,说道,“大将军,培公以为皇上此时命招降王辅臣实有深意。大将军挥师入城绝不是难事,关键是百门大炮齐发,平凉城内必定生灵涂炭、民不聊生,四十万军民将顷刻间流离失所,家破人亡。大将军今日踩着森森白骨得胜,长我军志气,灭贼军威风,可日后呢?”

    图海双眉一皱,问道,“日后?日后如何?”

    “荼毒四十万生灵,都察院的众御史自会把这笔账记在您的头上。待马放南山,刀枪入库,谁还记得您今日之功?且虎山墩大捷系我军讨贼以来首次大胜,将军已然功勋卓著,若一鼓作气平定王辅臣部,相形之下,康亲王、多罗贝勒、安亲王等大将军岂不太过无用?到那时,将军岂不成了众矢之的吗?”

    周培公见图海陷入沉思,便继续说道,“若将军将招降王辅臣之功让与他人,既免去了非议,又全了皇上爱民之心,岂不是两全其美?”

    图海叹了口气,不可置否的点了点头。

    “纳兰大人与王辅臣是忘年交,与其子王继贞私下过往甚密。皇上的意思是,让纳兰大人入城劝降。纳兰大人,您说对吗?”

    纳兰性德拱手称赞道,“培公兄所言极是,不愧是沧宿居士的高足。”

    暗想,当时把你给了图海,我真是太明智了。周培公,你该谢谢我的。又一转念,若没有水浸天从中说和,他怎会屈就于图海门下?也不知道她现在走到了哪里?

    随后,纳兰性德与图海约定以三个时辰为限。当日戌时若纳兰性德未归,即开炮攻城。

    周培公将纳兰性德送下高坡,见四下无人,压低了声音说,“纳兰大人,根本没有援军至阶州剿贼对不对?您也非奉了皇上口谕,对不对?”

    纳兰性德心中一惊,似笑非笑的问道,“培公兄,何出此言?”

    “军情战报当日发出,七日后才会抵京。纳兰大人日日于南书房伴驾,极有可能比圣上更先看都战报。想来,纳兰大人出京时,虎山墩尚未攻克,那么定西大将军的援军自然也到不了,除非插上了双翼。唯有纳兰大人胯下的千里神驹,星夜兼程方可抵达平凉。”

    纳兰性德轻轻的笑了,说道,“培公兄一双慧眼洞悉世事,在下钦佩。容若今日方知你为何不肯入仕为官。”

    周培公谦和的笑笑,拱手道,“愿闻其详!”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与其违心劳力的与一帮俗吏同流合污,不如做个能臣的门客来的自在。”

    周培公剑眉微动,笑了笑说道,“培公而立之年有此见地并不为怪,然纳兰大人年少有为,培公不得不钦佩皇上识人之能。若非当今圣上,纳兰大人岂会甘为驱使,屈就御前侍卫之职?”

    “培公兄,不知有没有听过这样一句话。”纳兰性德伏在他耳边低声说,“说实话的人,总是特别的可恨。”

    “纳兰大人,是又爱又恨吧。”

    纳兰性德翻身上马,于马上朗声大笑,继而拱手道,“告辞。”

    周培公注视着纳兰性德姿器巍杰的风姿,感叹道,“古有汉武帝逐卫青于踞厕而视之,今有纳兰性德虽为嬖幸却雄豪自振。他若是到了图海大人的年纪,天下谁敢出其左?”

    “周培公,没看出来,你还有这等的嗜好!”

    周培公被猛地一声断喝,只吓的一个激灵,急忙回身,循声望去……

    ******

    纳兰性德于平凉城下收住缰绳,对着城楼守军朗声喊道,“御前侍卫营副统领纳兰性德奉旨求见山陕大将军。”

    “名字太长,爷记不住,你是那颗葱!”

    纳兰性德微微一笑,旋即朗声答道,“纳兰性德求见山陕大将军!”

    “你等着!”

    一炷香的时间过后,城门打开,吊桥缓缓落下,兵勇列队城门两侧,一名校尉行至纳兰性德马前拱手道,“山陕大将军有请!”

    “有劳!”

    纳兰性德骑马进城,于山陕将军府衙前下马,卸下佩剑,从容而入。只见弓箭手列于屋顶廊下,府衙院内堂上刀斧手林立,满堂一派杀气腾腾。

    山陕大将军王辅臣端坐与堂上,其子王继贞佩刀护卫其左。王辅臣年逾五旬,一对浓密剑眉直插入鬓,双眸炯炯有神,阔鼻、海口,身材魁伟,英气逼人。想他当年立马横刀,几万残兵竟将多尔衮十万铁骑挡于城下数月之久,其骁勇、胆略委实令人钦佩。

    其子王继贞承袭了其父的伟岸之气,身材瘦削,身长七尺,容仪甚伟,颇有一番不怒而自威的气势。不知他父子二人是否念及当年之谊?若说他有几分胜算,只怕一分也没有,不若既来之则安之。

    纳兰性德见到王辅臣父子,一脸老友相逢的欢喜,拱手道,“容若给山陕大将军请安!”

    王辅臣淡淡的说道,“纳兰大人,快快请起。老朽承受不起!”一旁的王继贞双眉微动,似有不悦。

    王继贞对着纳兰性德微微一欠身,说道,“纳兰大人,请坐!”

    “多谢。”

    纳兰性德刚刚坐稳,王辅臣冷冷道,“纳兰大人,念及你往日有恩于我父子,且我儿在京城为官期间承蒙你的照料。王辅臣以礼相待,今日之后,你我各为其主,唯有战场兵戎相见。你若为劝降而来,则不必开口。”

    纳兰性德嘴角微微一扬,缓缓说道,“容若不才,自认没有劝降大将军之能。不过是代圣驾犒征西大军,才有幸再来平凉相见。容若知陕西经略莫洛、陕西提督张勇屡教不改,处处与大将军为难、处处掣肘,致使大将军百口莫辩,无端受累。愤而起兵反抗,委实是朝廷失察,用人不当,绝非大将军之过。”

    “容若起行之时,皇上曾多次嘱咐,言明大将军与吴三桂等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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