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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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阿- 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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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王放心,臣弟定当竭尽所能,好好相助太子以保我大周疆土。」姬旦木然启唇。
                  听着姬旦再次对他的称呼转为对君主的尊称,姬发只觉他的心被什幺给狠狠地刺了一下。
                  他似乎总是这样,一次又一次将这些事推到旦的身上,而最应该给旦的东西却吝啬地捏在手里,就连将心中真正所想的一句清晰表达之语,亦舍不得对旦说出。 
                   
                  读着姬发眼中的惭愧与懊悔,又瞧着跪在地面上双膝似乎开始发软的姬诵,姬旦闭了闭眼,他终是不能见着姬发用这般又是为难又是期望的眼色看着他,在这种目光的温柔逼迫下,有哪一次他没有应着姬发的要求呢?
                  所以,这一回亦不例外。
                  姬旦轻轻将手小心地从姬发掌中挣脱出来,快步上前,扶起了一脸迷惑的姬诵。
                  再一次,他感觉眼睛热热的,但却没有再淌下泪来。就当在卷阿山中心系姬发的那一刻开始,这便是他选择的道路,他根本没有理由埋怨任何人,亦觉没有那个资格。
                  仍然云淡风轻地微笑着,姬旦回头弯身,温柔地替带着满脸怜意与疼惜还有愧疚之色的姬发理了理散发,然而挺腰转过了身。
                  「旦,再等等,我一定会。。。。。。」
                  姬发微弱蚊蝇的模糊语声,风过般飘进姬旦耳内,显出几分苍凉。
                  姬旦没有回首,他很想再次对着病人绽开笑容,但他此时已然心神交瘁,没有半分力气迫使自己那幺做。
                  「这个东西藏于我身已久,如今该让它还与你了。」
                  听着姬发费力之言,姬旦总算转身,入眼,便看到病人握在手中的玉块。
                  豁然间明白了一切,这块在他神智不清时被人拾走的东西足已说明一切。姬旦浑身颤抖,心中伤痛难以自制。
                  姬发竟然一直隐而不发?他竟然眼睁睁见自己为此事伤神多年、看着自己在这无力又无望的境地里苦苦挣扎?
                  「对不起。。。。。。」坦然罪过的王者黯然由衷道歉:「我原想以这个借口,便可许你十年之期。。。。。。而彻底将。。。。。。我最重视的。。。。。。拥有。。。。。。如今看来。。。。。。」
                  姬旦垂泪,陡升的怒火却因姬发短短一语烟消云散。
                  姬发,始终是他命中克星。总算他此刻知道姬发并非真正对他无情,尽管明白这一点是在长年的欺骗之后。
                  见着姬旦的神情,姬发无憾地闭上双眼。
                  他知道,无论如何,姬旦总会原谅于他。这一点,仅从姬旦没有将玉从他手中取回,便足以知晓。
                  他紧紧地握着手中之物坠人梦乡,只留下全然不明所以的姬诵,怔怔地看着他二人发愣。
                  倦,极度的疲倦。姬旦拢了拢衣襟,裹着止不住阵阵泛凉的身子,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他快步出得寝宫斥退众位宫人,径直奔向太庙。
                  难得一见平日德高望重、深沉如水的周公这般失魂落魄的神色,侍者们皆不敢言,只得引命退却。
                  推开朱红的木门,姬旦立即软倒于地,刚才走过的那段路彷佛已耗尽他体内所有的力量。
                  但略歇得片刻,他挣扎着起身,跌跌撞撞奔到先祖太王、王季与文王牌位前,直直跪于其前,忍耐已久的泪水终于滑下。
                  「列位先祖,今武王病重垂危,定是你们希望召名子孙相伴膝下。若然我周室欠上苍一个孩子,那就让我代替武王去吧。武王虽然勇猛,却不及我多才多艺,定然不能好好侍奉你们左右。」
                  姬旦泣日:「所以,恳请先祖们庇佑我王远离病痛之若,许他康宁永乐。」
                  回应姬旦的,却是空荡荡的隐隐回音。
                  姬旦向来信奉卜算、敬重鬼神,如今他向上天祈求当真诚之至。
                  他也曾对姬发那句暧昧不明的承诺抱有期待,但内心深处亦深为明白:姬发断不会为他离弃大好江山。
                  但即便如此,他仍不希望亲眼目睹姬发先于他亡故。如果定要逝去一人,倒不如以他之命换取姬发安好。因为他确是乏了,在这幺多年的欺骗之后,他当真不愿再受这情爱之累。
                  姬旦伏于地久久不得起身,只在嘴里声声重复低喃,直至天明。
                  此次太庙祷告之后,姬发的病情似稍有好转,但数日后便从宫中传出讣讯……
                  周武王姬发于夜半病重崩殂,终年四十五岁。(注一)
                  注一:历史上周武王的生卒年皆不详,有关周武王死亡的时间有三种说法,九十三岁、五十四岁和四十五岁,在此笔者选用四十五岁。
                  第十六章
                  姬旦身着炬领玄衣,木然跪于姬发梓宫(注二)之前,这偌大的殿堂里除他之外,只留有数名剪修灯花、添灯油的宫人。
                  据闻此为姬发临终前严令嘱咐,夜晚祭祖之值只容姬旦操之,旁人就算邑姜、姬诵亦不得入内。
                  姬旦无法探究姬发此令有何意义,若这是姬发实现对他的诺言,也算是做到了吧?
                  毕竟这最终的相伴时刻,姬发仅留给了他一人。
                  晃动的烛火下,姬旦望着黑色厚实的千年沉木,这副隐隐散着香味的梓宫便是姬发的归宿,不管里面这个男人生前是否拥有天下尘土,最终所得到的却只是这不到两丈之地。
                  那幺姬发一直以来所争夺、所付出、令万人牺牲的,以及他自己一直竭尽心力辅佐换来的东西,有什幺意义?
                  姬旦恍然不觉殿堂中燃亮的烛火此刻竟然怱明怱暗,好似有风从窗格里拂进来,将那几名一直低眉烧纸的宫人吹得没了影儿。
                  不知道姬发一个人在里面躺着,可否寂寞?
                  姬旦鬼使神差般地伸出手,轻轻抚摸梓宫黑色的封盖,然后缓缓地将头枕在了那上面。
                  堆放在姬发这副梓宫四周的有不少芬芳之物,用以掩盖梓宫内部的味道。但姬发逝去这三日来,并无一丝异味自这沉香之味中传出,想必是这木料异常坚固所致。
                  然而姬旦此刻没有心力探究此等闲杂事,他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眸,怔怔地凝视光滑的封盖,好似欲将此物看穿一般。
                  姬旦不敢掀起盖来,因为他不愿确认姬发真在里面。如同这样的光景,多年前似有过一回。
                  在姬发第一次偷偷带他着爬上卷阿,曾一时玩笑假意将他抛于木林之间,以希看到他哭泣哀求的光景。但最终姬发却因自己不慎跌倒而悻悻从树后钻出,虽然嘴中不停抱怨但脚下却不停,背负他行巨大半夜,累得几欲力尽才将他带回行宫……
                  自此之后,姬发领着他游卷阿时就再不会松手。。。。。。
                  那幺,此刻若然揭开棺盖,姬发会不会像多年前从树后跳出来那样,叉着腰对着他爽朗大笑?
                  姬旦从不曾知道他的泪竟有如此之多,几十年来的隐忍,却在这一夕之间尽皆丧去。
                  「你这个,骗子!骗子!大骗子!」姬旦低喃自语,初时语声尚弱,用不了多时却渐渐激奋起来:「你不是我兄长!姬发应我之事便终会做到!他绝不会食言!」
                  十年?不是说好的吗?
                  就算这十年之约已然过去四载,就算姬发对他的态度永是这般模棱两可,就算姬发有妻有子,就算姬发在那次拥抱他之后没有坦承,就算姬发还期望绊住他的脚步,驱使他继续为其子效力……
                  但那个男人始终活着,会对他笑,会握着他的手,也会像个真正的兄长那般搂着他的肩轻轻地拍打着。。。。。。
                  他不怪他,不怪他所有的隐瞒与算计,只求他永生平安!
                  胸口有如数柄短刀插入一般疼痛,愤慨的话语飘荡在空旷的偏殿直冲木梁,最终盘旋于半空中渐渐衰弱。姬旦狠狠地用力拍着梓宫的木板,终将这一生所盼、所怨、所哀、所怒全部倾泄发出。
                  然而姬旦的击打并未坚持多久,数下之后他便颓然而倒,跌坐在姬发灵前。双目朦胧间,彷佛又嗅到卷阿风中的味道。
                  姬旦恍恍惚惚地发觉他已身处那片丛林之中。依稀看到一片高高的天,白白的云,柔嫩的草绿色,还有丛中那一个向他挥手奔来的高大人影。
                  十八岁以前的姬发总是这般发出爽快的笑声,然后会用力扑倒他,让他们两人从斜斜的山坡上滚落至溪边。
                  风过、草飞、蝶惊。。。。。。
                  姬旦不断地颤抖,唇颊皆白,但天旋地转间那股离奇的开心舒畅,却是与记忆深处里的片段毫无相异之处!
                  好似姬发这一回也依着那不成文的规矩,如愿来到姬旦面前,而他的容颜也好象与十八岁毫无差异一般,让姬旦看得心神摇曳,脑中混乱一片,根本不作他想。
                  低沉叹息间,熟悉的味道卷裹而来,倘若这离奇的幻象仅为美梦一场,姬旦亦不愿就此清醒。
                  如丝般的气息钻入他的衣领之间,直让姬旦浑身颤栗,他探出手,紧紧地抓住凭空出现之人,发出阵阵撕心裂肺的呼喊。
                  但很快,一切归于平静,姬旦腰下一软更加无力张唇:他已说不出话来,哪怕就一个字!
                  就在这刹那间,姬旦感到他被出现在眼前的姬发熟练地揽进怀里,烛光熄灭时夜风吹过,清爽得让人心旷神怡。
                  但圈着姬旦与其臂膀相挨的胸膛却是那般地真实,灼热感一波波涌来,炽得姬旦神智模糊,心魂剧烈动荡,几欲晕去。
                  「旦。」
                  似远似近的呼唤从姬发口里进出,姬旦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低头在他耳边柔声喃语。
                  一声又一声,似透过厚厚的衣,深深地如同水流这般渗过来,敲击他的胸门。
                  是梦幺?是梦吧?好一个奇怪却难得的梦!
                  姬旦所行的坚强于此卸下。此刻,他甚至可以发觉:唤着他的男人那又哀义怜的脸庞,隐隐约约地从他眼里飞掠而过。
                  「姬发,是你幺?」无意识地,姬旦轻轻询问道。
                  如今这情形,他哪顾得什幺君臣之仪、什幺兄弟之义,只像个溺水者抓住…块浮木般地珍惜万分。
                  立刻,他又察觉那个姬发温柔地拍打他的后背,接着义是抱着他的身子轻轻地摇晃。
                  「天人相隔并不可怕,们让旦孤独地活着,那才可怕。」姬发继续安慰着怀中人:「所以我来了,此后定会永伴你左右,再不分开。」
                  是他,是他,真的是他!真的是那个打小疼他、宠他、算计着他,又似乎隐隐惧着他的姬发!
                  姬旦痴痴地看着这人那宽阔的眉、威严的眼还有那英俊的脸庞,时而那般清晰逼真,时而又如漾在水面的波纹那般模糊圈散。。。。。。
                  但是,不管这个姬发是人是神是鬼是魔,他再也不放开了。他伸出手,牢牢地抱住了姬发的颈,将脸颊贴在那人的怀里,再不愿松开。
                  跟着,姬旦感到他的身子被什幺东西托起来,稳稳地被固定在一个让他不愿意离开的温暖怀抱中。
                  圈住他的结实双臂在背上温柔地摩挲着,缓缓地,手从背部向下栘。
                  姬旦全然不在乎,只痴痴地盯着在他眼前时而清晰时而模糊的姬发,享受着这个男人试探性的抚摸。
                  口涩、喉紧,舌苦。。。。。。
                  山风般清爽的味道,甘甜醇烈。。。。。。
                  心缓缓地狂跳,双眼又开始模糊不清。。。。。。
                  直至激荡的心再次渐渐地归为平静,姬旦陡然间心澄目明。他感到一股若有若无的急促喘息声,亦彷佛听到卷阿山中小鸟呜叫的清脆声响,还有轻风拂过木叶的声音。
                  最后他觉得像被一片厚厚的柔云、一潭湛蓝的温水或是一张白色的暖毡所包裹着,时间久了,却都有些烫得他心跳难安。
                  由着身体沉浮在包裹他的这团温软之中飘飘然然。。。。。。
                  单衣开闭拢合之间,姬旦越加被小心翼翼地呵护着。蓦然间,他感到体内一股不清不楚的绞痛迅速地蔓延,禁不住浅浅呻吟出声。
                  这一回确是真实地感受姬发的怀抱,让彼此炙热的情欲之火燃遍全身,远非初次的惊慌失措。
                  演变得越来越剧烈的疼痛震撼住姬旦的心魂,身体刹那间破裂的错觉令他心神俱钝,但包着他的柔软与温暖却越发强劲,直让他胸口发沭,无法推却那股伴随而王的莫大痛楚。
                  突然间热了起来,身体如同着了火般,炙得姬旦几乎无法呼吸。但他仅仅只是对着瞧不真切的姬发绽开唇角,酣然浅笑,让纯净如昔的黑眸里面退却了不少痛苦。
                  抱着他的确为姬发幺?不仅是一个梦,一个幻象?
                  姬旦不愿探究,他觉得或许也只有梦幻才能给他如此愉悦的体会!哪怕是夹杂于其间的疼痛,也根本算不上什幺。
                  闭上眼,神魂飘飞,让意识随风而逝。。。。。。
                  意识飘遥着,拥着姬旦的模糊人影,似是离得更近。。。。。。
                  这一生,终是要走到尽头吧?抑或是永远掉人魔障之中?
                  疲倦地闭上双眼,任由身体颠簸摇晃着,姬旦最后一丝仅存的意识也渐渐地随之远去。
                  或许……
                  这辈子,姬发于他,终是水中月,镜中花。
                  夜半时分,姬旦终于在混沌中费力睁开眼,迎上一双似已紧紧凝望他许久的炯炯大眼。
                  「你?」
                  抽然吸气而起,腰下一直缠绕的钝痛,却让姬旦再次跌进温暖的怀中。
                  「莫非,旦以为我们此刻同落黄泉?」坐在床边的男人带着微微的笑,温柔地拂过姬旦微乱的鬓发,「姬发将会在一个月后大敛下葬,自此世上再无周武王。我只是伴着旦终老的一名普通侍卫。」
                  「你,好大的胆子。」姬旦立即悟了,他悠然盯着姬发,心中伤痛虽减,但惶惑却慢慢地滋生。
                  「没办法,这些年来你整个人瘦了一圈,终日里神色郁郁极为不欢,我只能提前行动,否则我真怕现在睡在梓宫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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