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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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臣-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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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却觉更不可测。 
  一脚踏空—— 
  
  黄载予蓦地醒来。睁眼看见黑沉沉穹顶,一身冷汗津津。 
  “爱卿?”耳边有人道。 
  惊觉自己身在何处,又是一阵心颤肝抖。 
  “臣罪该万死,惊扰了陛下。” 
  王上顺手拂去夜明灯罩,借微光审视礼部尚书狼狈表情。“无妨。倒是爱卿,怎么被梦魇怕成这样。” 
  
  他怕,怎能不怕呢。往后是风雨狂乱的夜,往前,却是甜香沉郁的深渊。
  
  




☆、第 6 章

  礼部尚书躺在自家后院玉兰树下,小憩。因为斑斑点点光晕仍透过树荫,只得用袖子遮住眼。 
  树上的鸣蝉,早拿篓子兜了去,家人小心地不敢打扰。 
  “哥,哥哥!”有人霍拉拉地撞着岔道上的矮树踢翻凳椅一路丁零咣啷地跑来。“呜呜,救命啊。啊啊啊。” 
  礼部尚书的袖摆动了动,放下来。他支身坐起,看了看满眼泪水张着口跑来的妹妹,一脸无奈神色。“卡着刺了?蹲下让我看。” 
  黄玉穿着一身黄衫子,漂亮的莲花褶衣袖子就那么撑在地上,她迎着阳光“啊——” 
  礼部尚书弄了半天,把那根卡在喉腔子里的鱼刺挑了出来。口水眼泪糊了他一手。“都多大了,连个鱼都不会吃……” 
  “肯定嫁不出去!”十四岁的少女自己接着他的话。却又撒娇:“都是因为哥哥现在不帮我拆鱼骨头。” 
  礼部尚书叹一口气。这好几年来,家里没别人,对这个妹子宠得确实过了头。“老罗怎么不帮你挑?卡着刺跑半个院子,真是要命的刺,你小命哪里还有。” 
  “我不要啊,就要哥哥帮我挑。” 
  礼部尚书按额头。“犯愁。你要找个会一辈子帮你挑鱼刺的人家,是贫是富,什么门楣,我都不嫌弃,立刻把你嫁了。” 
  “哼。嫁妹子被你说的好像倒垃圾一样!就算我嫁个有钱人家,也蛮可以给少奶奶找个佣人专门挑刺啊。”黄玉儿撅着嘴。 
  “那你快去嘛……”黄载予将擦手的帕子放在一旁,又倦倦地把腿翘上椅背。 
  “哥!” 
  “啥?” 
  “最近你怎么这么懒。好不容易看见你在家里竟然就是渴睡。” 
  “……累。” 
  “什么事情累呢?”少女撑着下巴在礼部尚书身边蹲下来。 
  “……公事。” 
  “原来是公事呀。该不是……被王上那个的很累吧?” 
  “谁跟你说这些的。” 
  “这还用人告诉么,连着几个晚上被公公叫进宫就不回来。” 
  “……” 
  “哥哥你有没有腰酸背疼哦?要不要叫太医来揉一揉?” 
  “你脑子里都是什么?是因为公务劳神而已。” 
  少女换了左手撑住下巴,右手在地上画着圈。“那个那个,哥哥……” 
  “……你自己去玩会行么。” 
  “行。哥,再回答我一个问题就好呗!” 
  “问。” 
  “听说那个苏白漪苏美人也是王上的入幕之宾耶。你见过他没。” 
  “……尚书台每天都见。” 
  “不是嘛,我是说,在王上的寝宫里,你见过没!他真的也是王上的那个么?” 
  几束阳光照下来,礼部尚书的眼皮子抽了抽。 
  “你……别告诉我你喜欢苏白漪。” 
  少女吐了吐舌头。“怎么了。苏白漪人又好看,又有才华,夺魁到拜相,风头可足呐。满京的少女,一半都喜欢他。不过,我不是那一半里的一个……我只喜欢哥哥呀。” 
  “……” 
  “只不过我认识了个朋友……她总说苏白漪就是那为了平步青云,不惜抛妻弃子的贱男人。唉,苏相看起来风华无双,可能会做这种事情吗?” 
  
  朝会下来,正又碰见苏白漪。 
  还未走到跟前,苏白漪已笑道:“黄大人。” 
  礼部尚书赶紧抱拳:“下官失礼。” 
  “黄大人急急忙忙,又是往上书房去?” 
  黄载予顿了顿。“不是。下官只是,回部衙而已。” 
  苏白漪的微笑仍挂在嘴角。“如此。正好,在下也要往那边走,一起罢。” 
  
  一边闲聊。“黄大人,最近与东国的那桩案子,可有进展?” 
  “回令君,大体没有。找了个情由,加重驻兵,东国说定会调查,但到了中旬也未给出交代。” 
  “……这样啊。那么他们到底打算如何交代呢?” 
  “如何交代么。下官以为,不管是何说法,到底都只是个说法。辞令这种东西,不论委婉还是严厉,也动摇不了根底。以东国的委蛇,难保不会再出类似的事。” 
  “呵……听王上说,黄尚书还说,甚或要打仗来。” 
  黄载予默了一默,眼观足下。他原话并非如此。 
  
  虽不是没有几分奉迎意味,但前一日他说的是:“我国历经战乱之离析,荒年之贫瘠,不占天时,又缺物力。虽然在王上治下,渐渐复苏,但暂且确实只能以忍让为上。但事出必有因,据臣所知,东国国君虽当盛年,但王子三人,都有争储之意,如同剑在弩上,不得不发。试问,他们为了出头,会不会不惮于铤而走险。王上,操备军防,警惕东疆。大荒经不起再败。大荒有了我王,也不应该再败。” 
  
  话虽然这样讲,但王上再传给苏相,也不知变了几分意思。 
  “黄大人,王上虽然英明,毕竟也还年轻。既然年轻,就肯定会有热血。男人爱挥洒热血,当然难免会向往些旌旗猎猎,决胜沙场的故事。但是,别给他讲那些百战百胜,我意昂扬的事。那都是过去的事了。过去的大荒是怎样,如今留下的故国又是怎样。那些荒帝是怎样,王又如何能和他们一样。看看那些残缺的疆土,疲倦的百姓。荒国打不起仗。” 
  
  “下官……没有对王上说过这些话。”黄载予垂目,目光看着脚下路。 
  
  “我知道。尚书大人之智慧,怎会弄那些胡扯。”苏白漪肃色道。“王上虽不往心里去。也经不住总有人说,王上天命承祧。必有神助。说的就像是王上只要坐在那里什么也不做,稻谷米粒儿就会像下雨一般掉下来。说的就像是王上只要往那千军万马面前一站,敌方就会丢盔弃甲,痛哭求饶。我们荒国的如今,怎能寄望那些天花乱坠的故事。” 
  
  “苏大人所言极是。”礼部尚书道。 
  
  苏白漪停住步伐,语气蓦地变的轻盈。“唉,我怎么劳累尚书大人听这些烦恼。”他脸上漾开微笑,整个人又如往常一般和气亲切。迎面来了几位官员,看见苏黄二人并肩而行,赶紧打恭。 
  
  “能够倾听令君的烦恼,是下官的荣幸。”礼部尚书向路过的同侪颔首回礼。 
  
  “其实,也不能全怪众人愚痴。”苏白漪略略向路过官员微笑:“那多半也因由,前代王迎回王上时,就是那般宣扬。”
  




☆、第 7 章

  二人并行到岔路尽头,梨花一般的苏相飘飘然地回身袖手,向黄载予莞尔一笑:“那我先走一步。”礼部尚书低眉躬身:“大人请。” 
  
  望着苏白漪飘然去的背影,礼部尚书回想起一些旧事。 
  那时代王愈加老迈,王位却虚悬,只因未找到正统的遗族血脉。 
  等代王找到当今王上时,可真是喜出望外。要知此前,曾出过几个浑水摸鱼的冒牌货,钦天监对各种自认的王嗣已经是格外防备。 
  但据说王上甫一现身,代王便再无猜疑。 
  黄载予那时年纪还小,常随着父辈出入宫掖,这类的故事听的很多。 
  
  黄载予转到礼部。最近爱往礼部部堂跑的人不少,这多半也是因为王上做的太过。 
  黄载予其实厌烦应酬。只不过混在官场几年,也博了个稳重的名声。 
  要知那日高公公虽然特意提点,但是,王上若真不传,谁又那么厚皮日日送上门。 
  所以宫里要不来信,平日酉时才回家的黄载予走的比以往更早,部下们也跟着窃喜了几日。 
  
  好景不长。王上说的是不强求,可没说不会给他施加颜色。 
  例如七卿六部尚书台开会时,王上就可能会对他额外骚扰一番。 
  一来一去,同侪都面露了色。 
  黄载予不敢有什么反应,因为有甚么特别的反应,反而显得特殊,一般地官场上混,最忌讳特殊。 
  这还不算。 
  譬如会散,兵部崔尚书,也算是黄家故交的崔岳直,就拍拍黄载予的肩膀。“王上最近很是看中世侄。”崔老尚书的胡子一抖一抖地笑。黄载予又尴尬了一次。 
  
  朝中有个说法。别国是六宫粉黛,文武百官,荒国的后宫跟朝堂却是一通到底。王上亲政以来,新晋好看的年青官员,睡过后提拔上来成为心腹是常例;而想笼络的精锐,看上之后再去睡过的亦有之。 
  王上在床上的耕耘,与其说是色欲过人,倒不如说是,与属下增进感情的一种方式。 
  
  只是,像崔岳直,甚至黄载予这等,自代王时就扎下根基的大官,王上要与他们增进感情,可能更费心思。 
  
  黄载予会想,王上这两天兴头上自己,是个好事。至少有了机会,才能表现自己是个忠臣。 
  只是…… 
  像崔岳直那样的,礼部尚书想了想崔尚书的脸,又想一想崔尚书那身板和年纪,忍不住地想到,王上哪天若对兵部尚书有了要深入了解的意思,该怎么办呢…… 
  
  白天被王上丢过颜色之后,礼部尚书晚上就多半乖乖地进宫觐见。此后的事情也没甚么特异,礼部尚书所会的花色不多,王上也并非夜夜都有七次郎的兴致。虽然宫闱之中,帘幔之下,总是不少些难以启齿之事……但,基本上都尚控制在礼部尚书认为,以身为一个忠臣,必须要应承的范围之内。 
  
  只有一件事,他忍耐起来,有些辛苦。 
  
  那就是白天丢过眼色后的午后,王上都会命人送来些茶点。茶点都是甜点,因为王上就爱好甜点。 
  黄载予本来吃的不多,更不喜好甜点。 
  第一回还好,至少新鲜。等到第二天,第三天,过了四五天,黄载予看到那篮子,胃里就要难过。 
  其实黄玉倒爱这小点心,却又不敢打包带回去。王上送茶点过来的意思,可不是一般的赏赐。
  
  吃人家的嘴软。王上要黄载予谨记的,兴许是这个意思。 
  黄载予收拾了点心篮子,依旧要晚上还给公公。不是没有能帮忙跑腿的属下,但这样一来,就显得不恭谨了。 
  他叹一口气。在宫中立身,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在世上做人,又哪里简单。他自忖自己一辈子也学不来苏白漪那般掌握人心的本事。然而绝不会推说什么难事,这就是他黄载予了。 
  况且,逃不掉的,这叫做命。 
  
  被内监带入寝宫时,思前想后,这些天对王上,应该是没甚么错处。 
  即便床上有些丢人的地方,王上至少肯定他的努力。 
  这么想来,心情微微轻松。总不能每上一次床,都弄得像要死一次一般。 
  
  王上见他来,从案牍中站起来,和颜悦色地向他笑了一笑:“黄爱卿。” 
  苏白漪却正垂首站在王上身边。 
  
  黄载予怎料到苏也会在这里。沉眉道了请安,心中打鼓。 
  王上和苏大人商议国事也好,亲热也罢,那都是有的。不过公公应该安排他在殿外候着,等王上议毕再去服侍。 
  却径直地带进来了,这可是怎么回事呢。 
  黄载予想了一想,不由觉得他想出来的可能,非常的不好。 
  
  苏白漪却看了看他,转头向王上道:“那微臣先告退了。这事明日再说。” 
  黄载予想,原来苏白漪并不是共谋。 
  苏白漪言毕就转身,王上赶紧去拦,却堪堪抓到他一小片衣角。“等一等嘛,别走。” 
  因是堂下,苏白漪穿着常服,他一甩袍袖,那雪白衣角十分好看。 
  
  王上叹着气,望着雪白衣袍的苏丞相,走出宫去,空余背影。 
  自嘲地看了看自己的空手,转过来对黄载予道:“黄爱卿,你看朕的身手,怎就如此不堪了。” 
  王上若真要强人做什么事,哪里会这样。不过是不肯难为苏相罢了。黄载予心下了然。也不好说什么,只微躬了一躬。 
  王上挥一挥手,太监围上来,道黄大人这边请。 
  在龙床屏风后又支帘幔,先脱去下裳,为他净身,以免伺候王上时败了兴致,这一套事情,也已经习惯了。 
  只不过偶然想,若是苏白漪在这边,也会让这些人四仰八叉地展开身体胡乱弄这些事么?
  却又安慰自己道,他跟自己品级差的不多,应也不会有什么特别不一样的待遇。 
  但是无论如何,也还是想象不出苏白漪会忍受这种事的样子。 
  
  等到终于够资格去上那龙床时,黄载予就想,王上今晚可能,龙心不甚悦,他得再多加小心。 
  
  翻来覆去,翻来覆去,终于告停之后。黄载予手偷偷揉在后腰上——腿也快断了。 
  做的时候,王上倒没显出与平时有什么不同,只是气氛终究要诡异些。 
  王上背对着他,也许是累了。黄载予不由想,驭下之道,实在是要耗费不少精神。在广布雨露的方面呢,既要光顾这个,又不能完全不理会那个,做王上,其实也颇辛苦。 
  正这么胡思乱想,王上忽然转过来,似笑非笑道:“黄爱卿,今儿从走进来,一个字也没说呢。” 
  黄载予惊了一惊。原来王上是怪他胆敢有暗中腹诽的意思了。连忙辩解:“不是如此,臣只是不知道说什么王上高兴听。” 
  想了想又补上一句:“王上爱听什么,臣没有不愿意说的。” 
  “哦?”王上的嘴角略略弯起来。刚绷起的一点紧张也便舒缓了。 
  王上支颐看着他,黄载予一身汗上,又添一层冷汗。 
  
  也不知过了多久,王上突然又道:“黄爱卿今天——也好像一次也没那个呢。” 
  黄载予又“咯噔”一下,王上竟连这也要拿出来说。他委实不甚记得自己每次是怎样的,总之只要王上高兴就好了。至于自己,既然是男人,多少也会有反应的。今天有没有,其实他也不记得。不过若是太紧张了,硬不起来也有可能。可这该如何说呢。 
  黄载予沉吟片刻。“王上……精气血魂,是人之元神。臣为了服侍陛下,有时候节约一些,也是为了身尽己用,陛下需要的时候都能好好地服侍陛下。”顿了顿,知道这么个糊弄,怕王上还是不高兴,接上早想好的:“臣这样的普通人,自不能跟陛下真龙之躯相比,还请陛下‘体谅原宥,但若是陛下不高兴这样,那臣下次也再不会这样了,这次是委实不知。” 
  “哦。”王上听完,也便不太追究。 
  “黄爱卿,你去把灯关了。”因他躺在灯侧,王上如此吩咐。 
  “是。” 
  
  暗中黄载予总算松下口气来。腾出右手,尽量没甚么动静地揉揉腰背。 
  王上却还没睡。在黑暗中开口道:“爱卿啊,说起来,朕每天遣人送去礼部的茶点,你可吃了没吃?” 
  “回王上的话,都吃了。”黄载予答道。幸好是这问题,王上御赐的点心,他哪敢轻乎。就算最后实在难受在厕下呕出来,那也是吃了,这点王上却是不能怪他欺君的。 
  “哦?不错嘛。不过爱卿最近看来消瘦了不少。还要额外多吃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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