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阳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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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阳春- 第5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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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师父那里还有三师兄,怀风尽忙得过来,用不着这许多人进谷来,帮的忙不多,反倒添乱。」
  这一句大出武城意料,想在株州时怀风做个菜自家主子还怕他累着,如今照料病患这等费心劳神之事却反倒不知顾惜,不由大是纳罕,但主子既已发话,那便是只有躬身领命的份儿,应了一声便要将食盒送还厨下,却听怀舟又道:「你也不必在我跟前,今天便出谷去罢。」
  武城一惊,「这怎么使得,王爷毒伤才愈,身边总得留个人照应。」
  怀舟不为所动,轻轻一笑,「我目下好了五六成,足以料理自己。」
  武城急起来,「王爷也太不当心了些,便毒伤好了,那些反贼可一个也还没抓到,若广阳王在派刺客来,这里无人护卫,您若有个三长两短,叫属下们如何向太子交代。」
  怀舟看他似看傻瓜一般,「这谷中便是一名杂役的武功也高过了内宫禁卫,又有师兄们在,那些刺客便多来一倍又能如何,你当这神兵谷如咱们王府般谁都进得?」

  第九十二章

  武城遭了这一通骂也醒过神来,暗道自己实是糊涂透顶,怎地就忘了神兵谷在武林中的名头,论守卫周密防护之强,便连皇宫大内也比之不过,住在这里,实是比在京城更见稳妥,当下再不多话,便行告退。
  便在他拎了食盒出门之际,门扉一敞,哗啦啦一下涌进三四个人。
  「六师弟好了?」
  「老六可没事了罢?」
  笑声伴着招呼声,霎时挤得屋子满满当当。
  韩啸、单景春、苏同、乔青鱼皆是早饭时分听说怀舟醒了,除了云澄心陪在主屋,这四人便一齐来了这里,见怀舟果然精神奕奕不复垂危之态,人人欢喜。
  苏同与他最是交好,一步凑到跟前看他,「你许久不回,一回来便这般吓人,也亏得四师叔带了个神医回来,能够化险为夷,倒叫我们都虚惊一场。」
  这屋里此时已几无落脚之地,武城向几人行过礼便赶忙退了出去,门一关,四个师兄或站或坐,围到了怀舟身边。
  怀舟身份显贵,但在几位看着他长大的师兄面前,同自家小弟也无甚分别,四人七嘴八舌道:「你这是惹了哪个厉害的仇家,怎么用这种歹毒手段?」
  「宫里边不是有御医吗,怎的没解了毒再回来?」
  「我就说你最孝顺师父,却一直不见人影,必是有甚缘故,原来是受了毒伤,也亏得你上千里赶了过来,百善孝为先,老天倒是保佑孝心之人,特特在谷里备了个神医与你,再不致叫你吃亏的。」
  「阴家小师弟说再养几日便不碍了,这几日饮食上需忌辛辣油腻,我叫厨房只做素菜给你,待你全好了,咱哥儿几个再喝酒吃肉热闹一气。」
  乱哄哄中,人人知关心他毒伤如何,却无一人提及上山捉蛇的辛苦,怀舟心中一阵暖意,微笑静听。
  大师兄韩啸年逾不惑,平素里威严稳重,极少与苏同和怀舟这两个年岁相差甚远的小师弟说这许多话,今日十分高兴,不免多费几句口舌,谆谆叮嘱道:「你能活命全赖四师叔家的这位小师弟,费心配药不说,还担心你毒伤反复,怕我们几个照顾不来,竟是陪了你一日一夜,你如今好了,需得好生向人家道谢才是。」
  怀舟轻笑,「大师兄说的是,我省得。」
  说起怀风,不免又提到这些时日他为师父看病一事,其余几人也纷纷附和,无不对怀风赞扬有加,这个说宅心仁术,那个赞医术高明,又有的道他性子和善贴心懂事不见半分架子,直夸得如朵花儿般,怀舟听了,倒比自己受人称许还要欢喜,然欢喜之余也不免腹诽道:他医术自然是一等一的好,气人的本事却更加高明,心地和善贴心懂事这八个字是当之无愧的,只不过贴心归贴心,惹人生气时却也混账透顶,横竖你们不知罢了。
  怀舟伤势才愈,几人不敢在他屋里多呆,又嘱咐了几句让他好生休养,便都出了门去。
  怀舟这些时日累得厉害,送走几位师兄,重又躺回去睡了一觉,到得晌午,一名杂役端了饭菜并煎好的药汤过来,怀风却是连面也不露。
  怀舟晓得他奉命照看师父,倒也不担心他不辞而别,喝了药后自觉精神好些,变穿了衣服到主屋走了一趟。
  哥舒仲离已然昏迷多而清醒少,下午醒了一阵,与怀舟说上几句便又不支睡去。
  望着师父病容,怀舟心下一阵恻然,在床畔守了半晌,直到云澄心担忧他身体赶了他出去。
  自主屋中出来,怀舟在谷中晃荡了一圈,药房厨房尽皆转遍,也没见着怀风身影,晓得这是有心躲他,也不找了,慢慢踱回屋去,扯了被子蒙头大睡,连晚饭也不曾吃。
  这一睡便到亥时,再醒过来却是因饿得难受,还未睁眼,已闻到一股饭菜香气,肚子登时咕噜噜叫了两声,顺着香味看过去,便见桌上一只打开的食盒,怀风正从里头端出一盘物事,拳头大小四角尖尖,竟是几只粽子,想是刚刚出锅,犹自冒着腾腾热气。
  怀舟眼睛霎时一亮,「这时节哪里来的粽子?」
  见他醒了,怀风放下手中东西过来相扶。
  「厨房里存着去年用剩下的苇叶,我拿水泡了些,包了几个你吃。」
  怀舟于饮食上不大挑剔,唯独对粽子颇多偏爱,往年安王府里一过端午节便包上十来种口味各式各样粽子来吃,怀风走了这些年,却一直记得清楚,听杂役说怀舟没吃晚饭,便特特做了这个与他当宵夜。
  怀舟看了看那粽子,又看一看怀风,轻笑,「你亲手做的?」
  见怀风点头,不由微讶,「这里厨子怎会让你这客人自己动手。」
  「那也没什么,我同他说我嘴刁,只吃得自家做的粽子,人家也便由得我了。」
  怀舟便不说话,目光中笑意粲然。
  那粽子分别是豆沙、蜜枣、蛋黄、五谷四种口味,一样一只绝无重复,怀舟坐到桌前,看怀风一只只剥了粽皮放到他碗里,伺候得周到至极,不禁心下大乐,筷子一伸,大快朵颐。
  待他吃饱了,只觉腹中暖烘烘的甚是舒服,赞道:「你不做神医,做个厨子也是极好的。」
  怀风不由一笑,从食盒底下又端出一碗药汁,「这药本该晚饭后吃的,现下已是耽误了,快喝了罢。」
  盯着怀舟喝下,收拾起空碗放到盒里。
  怀舟见他提了食盒要走,轻轻道:「这时辰厨房的人早歇了,明早再还也是一样。」
  怀风脚步顿了一下,低低哦了一声,那食盒又放回了桌上。
  「你睡罢,我该走了。」
  怀舟轻笑,「睡了大半天,一时半会儿哪儿还再睡得着。」
  看了看怀风,「累了?」
  怀风摇头,「没,」
  停一停,「不过做了这么点事,哪里就累着了。」
  说完了,屋里顿时沉寂下来,许久,才听怀舟低低道:「那便不急着走,陪我说说话罢。」
  怀舟起床时身上只披了件外袍,此时屋中一角放置的炭盆已快烧尽,只剩下零星炭火兀自明明灭灭,两人说话间竟呵出了一团团雾气。怀风看了看怀舟,「嗯。」
  又看一眼炭盆,「我再去捡些木炭来,你等我一等。」
  说着便要出门。
  怀舟一把拉住他隔胳膊,「这般晚了还折腾什么,你上床来,咱两个挤在一处,比烧几盆炭火都要暖和。」
  不由分说拽了怀风上榻,一把塞进被子里,自己也钻了进去,握住怀风一只手摩挲了两下,「你以前一到冬天便手脚冰凉,如今倒好了许多。」
  除此之外,便安安分分躺着说话。
  怀风先还以为他要来抱自己,浑身都绷了起来,待后来见怀舟一派平静温和,渐渐松弛下来,在怀舟肩头寻了个舒服姿势,将脑袋靠了过去,静静待了一会儿,「武城说那些刺客得手后便全身而退,极是厉害,广阳王何时养了这样一批精锐死士出来,怎的先前一点风声也不漏?」
  怀舟嘿地一笑,「厉冤阁养出来的杀手,便放眼江湖亦称得上一流高手,鲜有匹敌,哪里是怀熙那等庸才能□出来的。」
  「你说什么?」
  怀风大吃一惊,撑起身子看他,「厉冤阁?厉冤阁何时搅进了储君之争?」
  他一起急,语声便免不了带上几分尖利,配上一脸不可置信的震惊之色,怀舟只当他担忧自己处境,不觉疑虑,反倒开怀,轻轻一带,将怀风拉到自己身上,双臂环了上去,「你晓得厉冤阁?」
  不等怀风回话,已自顾自笑道:「嗯,你在江湖上行走时日不短,必是听过他们名头了。」
  怀风伏在他胸前,本是挣扎着要起来,陡然听见这么一句,忽地就不动了,将脸埋在怀舟颈间,模模糊糊嗯了一声,过了片刻,小心翼翼问道:「你怎么晓得那些刺客是厉冤阁出来的?我听说这厉冤阁一向同朝廷不大对付,怎么会被广阳王所用,搅进这趟浑水里?莫不是哪里弄错了?」
  满腹疑虑下,连怀舟双手在他腰间股上大吃豆腐亦不曾理会。
  「厉冤阁出来的杀手武功别具一格,其狠厉毒辣绝非别家模仿得来。从立国至今,朝中大臣多有遭其毒手的,每次暗杀,刑部均有记载,以往偶有禁宫侍卫与之交手,便将其武功路数记录在案,虽不甚详细,这么多回下来也蔚为可观,我任九门提督后特地从刑部调了卷宗过来细看,以此为鉴,加强了京畿守卫,以前虽不曾亲眼见识他们手段,心中却也有数,那日一见那伙人相互配合的刺杀手段,便知确凿无疑了。」
  说着冷笑一声,「俗语道有钱能使鬼推磨,厉冤阁跟朝廷不对付,跟银子却没什么冤仇,怀熙当日许了十万两银子请厉冤阁取太子项上人头,魏长清在船上便已招了,如今再买凶杀我,那也没什么奇怪。」
  讲到这里,倏地想起一事,拍了拍怀风后背,「太子跟我说他那日船上遇险,有个蒙面人深夜示警救他一命,是不是你?你又怎会知道怀熙遣了厉冤阁来行凶?」
  怀风心头骤然一紧,便在须臾之间,急中生智道:「厉冤阁主身染重病,那日找我来看诊,我煎药时正碰上他下属前来禀事,隔着窗子听到他们欲对太子不利,便赶了过去提醒一声。」
  怀舟不疑有他,轻轻笑着亲了亲他额头,「多亏得你,太子方能化险为夷。」
  怀风乖乖趴着一声不吭,心中却是翻江倒海思绪万千,想到堂兄那日信誓旦旦答应自己不去找怀舟麻烦,背地里却做了这一番手脚出来,不禁又惊又怒。

  第九十六章

  不多久,怀舟安下心来重又睡着,只是一只手臂横在怀风腰间不肯稍松,全身上下亦是紧绷着,似稍有动静便欲醒来。
  这般睡法怎得安适二字,怀风暗暗一叹,悄悄自怀中掏出只小瓶,从中拿指甲挑出一点粉末,往怀舟鼻下弹了弹。
  这药粉是专门用来止痛镇静的安魂散,剂量少时亦可用作迷药借以安眠,原是给哥舒仲离配的,还剩了些许,这时拿来用在怀舟身上,不多时便睡得沉了,手脚亦都软了下去。
  怀风目不转睛看着他睡容半晌,轻轻抚了抚,滋出的胡茬扎得手心微疼,连带着心头亦是一阵疼痛。
  入了春,不止天气暖和起来,日头出来得也早了,卯时才到,天际便隐隐露出一点白光,将东方天空映成一片深蓝,衬着几颗尚未隐去的星斗,幽深寂静。
  往常这般时辰,两人均已醒了,不拘哪一个便要起身偷溜回自己住处,目下怀舟兀自沉沉睡着,怀风已然悄悄地起了身,替他掖好被角,蹑手蹑脚出了门。
  天时尚早,回到自己屋里,怀风无事可做,索性又躺去床上眯着,孰料半个身子才着床褥,便听那门扇笃笃响了两声,登时睡意全无。
  什么事这般早来扰人清眠?腹诽着过去开了门,便见个杂役领着两人道:「阴公子,您府上两位家人前来传话。」
  那两人怀风均识得,是往日里跟在父亲身旁伺候的育鬼堂弟子祖铭和谭罗,这时分现身谷中,只惊得怀风浑身一僵。
  「少主。」
  将人带到,那杂役便自去忙碌,两人进屋行了礼,禀道:「阁主前日得知哥舒谷主病殁,让小的们前来接少主回去,本当昨日便到谷中,不巧赶上场春雨,耽搁了时辰,今早才到,扰了少主清眠,还请少主恕罪。」
  怀风强笑一下,「无妨。」
  不由自主望一眼窗外,「父亲没来吗?」
  「阁主说故人虽逝,长存心头,遥祭即可,谷主之位既已更迭,未经亲邀,不便再行入谷,只叫了小的们前来。」
  怀风收回视线,点一点头,「我晓得了。」
  停一停,吩咐道:「我这便去向云师兄辞行,你们在此等候,莫要乱走。」
  两人虽对神兵谷好奇有加,但见上下两代主子均敬畏如此,又怎敢放肆,当下齐齐称是,候在屋中,当真不敢擅自走动。
  怀风撂下两人直奔云澄心住处,可巧云澄心早起练功,方才已听杂役禀报了原委,见怀风急匆匆前来辞行,也不再多做挽留,只简简单单道:「阴师弟日后有甚差遣,尽可直言,但凡神兵谷力所能及,定当为你办得妥妥贴贴。」
  「云师兄言重了。」
  怀风也没心思同他客套,话说完了转身欲走,才一迈步,忽地省起一事,陡然站住,问道:「云师兄,小弟在谷中看到一本《蛊经》,专述苗疆养蛊之术,极是喜爱,却一直不得空闲抄录,不知师兄可否将此书借与小弟,待抄录完即刻归还。」
  云澄心登时失笑,「不过一本书,什么还不还的,喜欢的话尽管拿去,师弟宅心仁厚,得此书也必定是为钻研医术治病救人,正是物得其主。」
  怀风感激一笑,便即告辞回去收拾东西,回到屋中,对祖、谭二人道:「你们先去谷口候着,我还要去藏书洞里找样东西,稍后便来。」
  那《蛊经》便在他床头放着,哪里还用去瞻竹洞里寻找,待两人取了行李物件一走,怀风一把抓过经书扔进药箱,又从中取出一只青瓷药瓶,匆匆到书案前写下一张短笺,旋即直奔怀舟住处。
  此时天边已露出半个日头,眼瞅着天色大亮起来,怀风悄悄进了屋门来到床前,盯着那睡容看了又看,良久,伸出手去,眼看快要触到怀舟面颊,忽地停在半空,僵滞片刻,又缩了回来,转去桌旁将瓷瓶放下,底下压了那纸短笺,回头再看一眼床上,咬一咬牙,出了屋子。
  谷口处,祖、谭二人已将行李装上马车,此刻立在车前恭恭敬敬候着,云澄心亦等在一旁,良久,方见怀风匆匆赶了过来。
  「小弟方才去洞中取书,误了时候,劳师兄久候。」
  云澄心不以为意,微微一笑,「不妨事。」
  又嘱咐道:「师弟一路好走。」
  目送怀风上了马车,一行人出了谷去。
  怀舟累极之下又下了安魂散,这一觉着实一场好睡,一张眼只觉神清气爽,连日来的倦意都消得七七八八,不由伸了个懒腰,侧头一看,窗纸投进明晃晃亮光,竟然已是晌午时分,一阵诧异,心道:这是睡了几个时辰?
  见枕畔人已然不见,只当怀风回去自己屋里洗漱,也不觉惊慌,想到他昨夜的默然相伴,登时一阵温熙和煦的欢喜,师父去世的哀戚之情也去了几分。
  他一面想着怀风一面起身整束,待穿戴整齐,这才瞧见桌上多了只寸许高的青瓷小瓶,瓶口用蜡封死,瓶身下压着张素白短笺,拿起一扫,寥寥数语登时跃入眼中:菩提生灭丸三枚,可解百毒,望兄珍重。
  赫然便是怀风手笔,再无别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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