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昨天没睡好吗?”眠沅湘看他脸上的黑眼圈越来越明显了。
玄翎摸摸自己的脸,好让自己清醒一点,“是一直都没睡好。”不知道为什么他有点害怕,自从他们从地宫中出来之后,每天晚上都会被噩梦惊醒,每一次惊醒之后他都会发现自己居然站在冷宫里,就在冷宫庭院里那棵枯萎的树下看到自己父皇的身影。他就站在那里,默默地看着树下的地面。
就好像是有什么人把他特地放到那个地方一样。玄翎心惊,又感觉不到对方是什么意思。
如果是心魔在作乱的话……佩戴在手腕上的舍利子并没有变化,就算这是心魔捣的鬼,他应该不在附近。
长到这么大玄翎才发现原来自己的父皇心里藏着一个很大的秘密,可是为什么会在现在让他知道?
距离皇太子生辰和大婚还有十天,皇宫内四处都是喜气洋洋加上忙乱得热闹的宫人。昔桃更是和百里明晰一个东一个西地张罗着。
玄翎也问过百里明晰是怎么知道他和眠沅湘在地宫里的,温和的百里明晰在眨了眨眼后依旧是先前她偶尔看到的说辞。玄翎看了她一会儿,决定相信她的话。
百里明晰和昔桃不一样,昔桃是一个容易看透的姑娘,想到什么就会去做什么。百里明晰却是个会隐藏起来的人,脸上那种客气和温和的微笑其实阻挡住了别人的视线。
玄翎这两天都被百里明晰抓着试穿大婚时的服装,从前就最不耐烦穿繁琐衣服的玄翎在这种特殊情况下只有认命的份。眠沅湘也是准时到他那里报到,只为了看玄翎脸上那苦闷又无可奈何的表情。
“你真无聊。”玄翎赶他又赶不走,眠沅湘的表情就像他是个稀奇玩意一样。连百里明晰都在后面偷笑。
眠沅湘摊手,“确实无聊。”他没事做啊。
玄翎近期内虽然和列帝有了隔阂,可是答应了飞廉忙于修改律法的玄翎不得不把思考问题的心思抽出来先应付眼前的大事。而在忙着应付的时候飞廉又把一位据说先前曾经给他制作婚服的姑娘找来给玄翎添置些衣物。
那套曾经精心为北琉的皇太子准备的婚服已经很凄惨地在北荒王之子的手底下报废了。眠沅湘还能清楚地记得那上面精细的刺绣出自于名家的手笔,燃烧的火焰般的色彩据说是用了特殊的染布方法,眠沅湘怎么说都是北荒王的儿子,各类精美豪华的绫罗绸缎也见过不少,以他的眼光来看,那件婚服几乎能称得上巧夺天工,也和玄翎更相称。
“今天来的那个姑娘?怎么了?”玄翎好容易把今天试穿的任务结束,就差没有趴在桌子上哀叹几声了。
“帮你量身的那个。盯得我有点发毛。”眠沅湘不是因为那姑娘的容貌记住她的,而是她的眼神。那位姑娘边帮着玄翎量身,边用恶狠狠的恨不得吃了他的目光看着他。看得他还以为自己做过什么对不起人家的事了。
“你上次弄坏的那件婚服就是她的杰作,我倒奇怪她没有当场吃了你。”玄翎大笑,真是难得的笑料。
“原来这样……”深深害怕自己以前是不是干过什么坏事的眠沅湘把心放回了肚子里。
“你以为是什么?”他的思想还真是扭曲。
“没什么。”眠沅湘连忙否认。
看玄翎心情不错,眠沅湘问了出来,“那事儿,你父皇怎么说?”
“我还想你什么时候会问呢。”玄翎没有什么特别的,只是看起来有些累,“他什么都没说。”
“啊?”
“他连一个字都没有和我说。”玄翎的脸上浮现出了烦躁的表情,“我有些担心。”
“呃……”眠沅湘还是决定不要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了,“你昨天晚上梦游了?”
玄翎梳理头发的手一顿,“怎么了?”
“我看到你出去了,叫你也没有反应。”就像上次一样,把眠沅湘吓到了。
“我没事。”玄翎淡淡地回应,有些事情,涉及到了家族里的问题,实在是不适合让眠沅湘知道。
眠沅湘自有分寸,听到玄翎这么说也就没有再过于关注事情的发展。他不知道,在十天之后,他将为自己的决定后悔不已。
列帝自然姓琉,他即位的时候正值太平盛世,太平盛世容易培养骄纵和淫奢,列帝却是有意无意地在惯着他的文武大臣们。身为北琉的皇帝,列帝不是没有过霸气和统一天下的野心,只是在十六年前发生的一件事改变了他。
十六年前玄翎出生,带着一个惊天的秘密。
十三年前玄翎的母后去世,带走了一个秘密。
十六年后他试图埋藏一个秘密,却无意地发现了另一个秘密。
到底该怎么做?该怎么做才能真正让北琉平安呢?琉家是为了北琉才存在的,这是列帝和他的先祖们所坚持着的,而现在,他却在这信念和自己之间选择。
是不是真的?他每夜对着那颗枯死的梅树,想要问自己的皇后,想要问玄翎……
他知道每天晚上玄翎都在跟着他,他对那孩子的心情越来越复杂。
“还给我……还给我……”风从梅树的枝杈上掠过,那怨恨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
“我对不起你。”列帝对着梅树说话。风声把他零碎的话语带到了玄翎那里。
“可是……莫离……”
被他所隐瞒的玄翎的真正生辰是在二月初二,他还记得在母亲的头七时守灵时看到的灵位上这么写着——
北琉崇德宁謦圣羽皇后琉氏莫离……
卷二 红眠 第八章 变(上)
第八章 变(中)
……
“玄翎!玄翎!”小小的胖手在空中挥舞,刚刚被喷了一口茶水在胸口的玄翎不得不伸手把孩子抱起来。
“看不出来。”眠沅湘也笑得快把嘴里的茶水喷出来了,“你这么会哄小孩。”
玄翎翻了个白眼,“没办法,他们都喜欢把孩子丢给我。”
“他们?”
玄翎一怔。他们?不是只有琉念把自己的孩子丢给他吗?他怎么会说他们呢?
眠沅湘看他停下来,脸色好像不太好看的样子,“累了?”
玄翎这两天白天也没什么精神,眠沅湘还是每天晚上看到他不惊动旁人地溜出去,还是每天晚上跟在他身后看着。他也看到了那个站在树下的身影,想要说什么,又每次话到了嘴边什么都说不出来。这是北琉的家事吧,玄翎可以处理得来吧,他没有必要去插手。
他是太信任玄翎的处事能力了,还不知道这位北琉的太子在碰到自家事的时候其实是最糊涂的时候。
“幸好你不会去‘嫁人’。”眠沅湘调侃,满意地看到玄翎的脸红了起来,“要不然肯定是贤妻良母啊。”
“哼。”玄翎别开了脸,“我肯嫁,你敢娶吗?”
眠沅湘托着腮的手一滑,“唉唉唉——”不知道为什么他心虚地转开了视线。
“嘿嘿。”这下轮到玄翎笑了。
他当然不知道眠沅湘这个时候满脑子都是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看到的情景。
眠沅湘是真的觉得自己的想法有点对不起玄翎,他怎么可以在这个时候幻想新娘服穿在现在的玄翎身上的样子呢,而且——穿着新郎服的还是他。
难道——眠沅湘的心头一凉,他真的对玄翎——完了完了,眠家要绝后了。
玄翎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丰富的表情,完全不能理解这个朋友的思想……
从这天的一大早开始,所有人就都开始忙碌了,这边那边,搬东西的,吆喝着流程的,那么大的法典要做起来也是一件难事。好在这些力气活还轮不到太子殿下亲自上阵。
眠沅湘今天早上的时候竟然看到了玄冥也在忙碌的身影当中,大大地啧啧出声,让听到的玄冥狠狠的一眼瞪过来。
“嘿嘿嘿嘿嘿。”瞪过来还不够,玄冥的笑声成功地让眠沅湘发毛开溜。
“哇——”琉光看着眠沅湘离开的速度,惊叹了一声,“比兔子还快啊。”这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动如脱兔啊。
“是老鼠见了猫吧。”琉枢的形容更加……
“还有心思在这里胡说。”玄冥一人一锤敲过去,“还不快去帮忙。”
琉枢和琉光摸摸头,吐了吐舌头。
这一阵子玄翎忙碌得都没有时间来陪他们两个,这个时候,玄冥出现了——或许对年幼的两个皇子来说,玄冥就是一个替代的玩伴。而这个认识,还要持续一段时间——
小皇孙现在已经能说不少简单的语言了,玄翎发现现在要是让孩子沾到水就下半身化作鱼尾了。这是好现象,说明在孩子的成长过程中他的力量正在逐步稳定,用不着过多久孩子就能和普通人一样了吧。
玄翎叹了一口气,他总算是放下一桩心事了。
“明天要正式开始新修法典的抄录,我大概会很忙。”玄翎琢磨着,“麻烦你帮我看着这个孩子。”
“啊?”眠沅湘的笑脸僵在脸上,伸手指着自己的鼻子,“我?”
“嗯。”玄翎用眼神在说不是你是谁,“我算下来好像也只有你明天有空。”修整法典律法是多大一件事,皇宫里能去帮忙的人手都去了。
“明天?”那么也算是时候送礼物了吗。
玄翎奇怪,“不是准备我生辰的时候送吗?”
“这个……”眠沅湘摸摸头,“我的礼物还是现在送比较好。”私底下就行,公开拿这种东西给玄翎他怕丢不起这个人,玄翎应该知道这东西的价值,可是别人怎么想就……
从怀里拿出来一个锦缎的小包,拉开了口子就从里面倒出来一件小东西。
一块小指甲大小的白色东西,就像是一块小玉片。不过是完全不透明的骨白色。
“可能我做得不太好,不过应该还可以。”眠沅湘有些不好意思,毕竟他不是玄翎这样的专家。
玄翎瞪大了眼睛,“你知道你做了什么吗?”这东西……这东西……
“护身符啊。”眠沅湘一脸的就是这样。
果然——半调子啊——玄翎没有力气生气了。
“你拿着吧。”眠沅湘还以为玄翎看不上眼呢,“好歹也是我的骨头。”
他好不容易从北琉的藏书中找到了这么一件他可以制作的东西。那本古籍残破不全,有些地方的字都糊得看不清了,前两天病急乱投机的他就照着那方法做了。
取骨做符,他为了做好还特意悄悄请教了一位来北琉京城的流浪术士呢。对方听说他要做骨符也很吃惊,不过看在他掏出的银两面前他也就详详细细地教给他了。
和那位术士说的一样,用化符水浸过的匕首切近肌肉的时候一点也不痛,很顺利就从小腿上削下了一片小指甲盖大的骨片。等他把匕首和骨片从腿上拔出来的时候腿上竟然没有伤口,活动活动也没有任何异常。再经过一系列的工序,等他把红线穿过骨片的时候骨片的表面已经玉化了。完成了这么一件东西眠沅湘可是有些自豪的。
玄翎看他的眼神很是怪异。
这让眠沅湘心里打鼓了。这东西该没有什么不对吧。
“取骨化符。”玄翎摇头,“这东西失传很久了。”
他没有说的是这本不该是没有灵力的人所能做成的,这个眠沅湘……
眠沅湘被他看得很想背过身去。
诡异啊……
在确定眠沅湘并不知道这东西的作用之后,玄翎的笑容变得古怪起来。
“既然你这么诚心,那我就收下了。”
“呃——”眠沅湘递着骨片的手不禁一抖,有些犹豫地缩回去了一点。
玄翎的笑容很灿烂,就好像在闪闪发光,“你不是要送给我吗?”
本来就是为了送给他才做的东西,眠沅湘咬咬牙,把东西递了过去。
玄翎把自己的侄子放到了摇篮里,郑重地双手接过了骨片。
就在骨片接触到他掌心的一瞬,眠沅湘看到玄翎的手动了动,而后就有血从骨片下面渗出来。
“这……”
“没事。”玄翎不在意地笑笑,说起来还是他占便宜呢,这点小伤没什么问题。
觉得怪怪的眠沅湘还不知道自己吃亏了,“这个是护身符吧。”“护身符”这三个字是他勉强能够从古籍上认出来的。
“也可以这样说吧。”玄翎看着自己的血都被骨片吸收了进去,骨片的表面隐隐浮出一种浅淡的粉红,仿佛脱胎换骨般变成了油脂感十足的极品白玉。谁都不会猜到这原来是什么东西了吧。
玄翎在心里偷笑,某人还不知道自己取骨的地方现在已经多了一个戳出来吧。还是先不要告诉他,等他自己发现了才好玩呢。
玄翎把骨片挂在头颈上,笑眯眯的样子让眠沅湘觉得刺眼。
“那个……”是不是有什么事情不对啊。
他还没有来得及说完,百里明晰就进来了,“殿下,您来看看外面的布置是不是合适。”
“就来。”笑得让眠沅湘不安的玄翎顺手就把孩子塞到了他手里,还美其名曰,“你先练习练习。”
“啊?”眠沅湘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自己怀里的孩子闹腾得手忙脚落,“哇——不要哭啊——啊啊啊啊!别尿在我身上啊——”
玄翎乐啊,就差没咧开嘴大笑了。
百里明晰是怎样聪明的人,也在前面捂着嘴笑。眠家的孩子还真是可爱呢,难怪太子殿下这么喜欢逗他。
百里明晰和昔桃不光是一等一的管家,还是一等一的布置高手,玄翎挑不出一点不满意的地方。等到玄翎看得眼睛发酸终于看完了的时候都已经月上中天了。
“哎呀这么晚了。”百里明晰走出灯火通明的房间才发现,“殿下快回去休息吧,明天您可就不用睡觉了。”
这么晚才说,也没多大效果吧。
玄翎伸了个懒腰,不过,有休息还是比没休息的好。他离开了依旧忙得热火朝天的地方,向自己的宫殿走去。
明天……
玄翎抬眼去看天空中挂着的明月,想着明天就能将几个月来做准备的工程完成他就无意识地摸摸脖子上挂着的骨片,玄翎的嘴角不由自主地滑出了微笑。那个傻瓜,还不知道这骨片就代表着约定吧。一个生死约定就这么容易定下来,眠沅湘还真是单纯得可以。等过了大婚再解释给他听吧,到时候这家伙的嘴肯定会张得大大的。
“太子殿下。”一个声音叫住了他。
回过头去看,在走廊的那一边,还来不及挂上灯笼的地方站着一个侍卫装扮的人。
“太子殿下。陛下请您过去。”
记得上次似乎也有过这样的情形,不过这次他认识那个侍卫,是常跟在父皇身边的那一个。
是不是要嘱咐他什么?这几天玄翎和列帝闹得不怎么愉快,虽说是父子间无长远的仇人,可是那心里的疙瘩也没那么容易消失。
“带路吧。”玄翎轻叹一声,他和列帝之间有什么最好是赶紧说清楚,隔夜的仇会更让人不舒服。
列帝没有在自己的宫殿里面,而是在太庙里面。
“父皇?”
太庙里安静得很,只有列帝在和他祖先的牌位对视。玄翎记得自己也来过这里,并没有这么阴森的感觉。冷得他就像被浸在冰水里一样。
叫了一声,列帝并没有回头。玄翎又叫了一声。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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